悠揚的音樂回蕩著,眾多穿著華麗禮服的男男女女,或三三兩兩、或成群聚在偌大的花園里。
這兒正在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宴會,來的都是上流社會的富二代千金和少爺。
服務人員端著雞尾酒,來來回回的穿梭著,一個不小心,一名端著飲料的男服務人員被賓客撞了一下,手上端著的飲料就這麼騰空翻飛了出去。
听見尖叫聲傳來,一樣穿著制服的女服務員轉頭查看,眼看那翻飛出去的飲料就要灑在其中一名賓客身上,她下意識地往前,想替那名賓客擋下橫禍,但才剛移動步伐,卻有人速度更快,把她往回拉,結果,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雞尾酒灑向一名女性賓客。
眾人驚呼,闖禍的男服務員緊張的猛道歉,而她只能愣愣的看著那名女賓客不斷的唉唉叫。
「沒事吧?」
突地,一道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不用回頭,她也知道說話的是誰。
被潑得一身飲料的女賓客听見了,火冒三丈地低吼道︰「何允威,你有沒有搞錯被潑到的人是我,你卻關心那個女服務員,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沒搞錯,錯不在她,我想,如果真讓她代替你受過,你也會不忍心的,對吧?」何允威淡笑回應,壓根不在意會不會被怨恨。
被他那樣一說,女賓客根本不敢跟他發飆,但卻免不了對劉允善產生了敵意。
劉允善知道,她會有那種反應非常正常,因為這個家有三個搶手貨,有不少女人像那位女賓客一樣,極力想揣住其中一個,因為只要揣住一個,這輩子肯定就能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對了,她叫做劉允善,承這家老板的疼愛,和這家的少爺們同為「允」字輩,更夸張的是,她明明是管家的女兒、領的是執事的薪水,卻像是家里的大小姐,被捧得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天生奴性太強,他們不讓她做的事情,她老愛搶著做。
就像今天,她的房間里擱放著好幾套禮服讓她挑,她卻偏要穿著和工作人員一樣的制服,在眾賓客之間忙碌穿梭著。
「何允威,你看我這身衣服都髒了,怎麼辦」
「送洗,洗衣費我負責。」
「你不是當真的吧宴會才剛開始呢,你要我穿這樣在這里待一整夜嗎?」
「要不我叫司機送你回去。」
「何允威,你存心氣我是不是」
「郝小姐您別動怒,何大少爺是跟您開玩笑的,請您跟我進屋去,我馬上替您準備替換的禮服。」劉允善瞋了何允威一眼,轉頭安撫起哇哇叫的女賓客。
她知道她是誰,郝秀莉,剛從紐約回台,據說是何夫人想塞給何家三個少爺的對象,所以郝秀莉在紐約才剛上飛機,何夫人馬上打越洋電話通知何家三個少爺去接機。
這些年,何老板和何夫人都在國外,有段時間三個少爺也在國外求學,之後三人紛紛回台,而她就擔負起照料三人生活起居,但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是他們照料她比較多,就好比說剛剛那種情況。
但知道她是誰的人不多,因為何家很少舉辦這種大型宴會,因為他們三兄弟怕吵,這宴會,還是何夫人越洋操控辦出來的。
「那還差不多。」
郝秀莉氣呼呼的跟著劉允善進屋,她以為劉允善只是個佣人,或是和外頭那些服務員一樣是來打工的,所以一踏進屋子,就趾高氣揚了起來。
「我跟你說,不要以為何允威那樣護著你有什麼特別意思,他只是不想讓別人以為他是個市儈的主人,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當然。」她只是笑了笑,不辯白。
接著她把郝秀莉領到客房,然後回到自己房里取來一套禮服遞上。
但就在禮服遞上的下一秒,突然有個人從後方把禮服給抽走,郝秀莉正想發飆,一看奪禮服的人竟然是何家三少爺何允豪,當場愣住了。
「這套禮服除了劉允善,誰敢穿試看看!」
厚!是怕別人不認識她是不是啊!她想低調啊,但被他們兄弟那樣胡搞瞎搞,不想紅都很困難。
不過,何允豪那句大吼,有把她感動到,她的心似乎在那一瞬間,漏跳了好幾拍,在她努力保持低調的這段日子里,已經很久沒有過心動的感覺,而方才那一瞬間,讓她忍不住掉回少女時期……
思想起,大一那年,三個少爺為了她的入學可真是忙翻了。
她進大學的第一套衣服是何家三少爺設計的;她開學的第一頓早餐,是何家二少爺準備的;她上學,是何家大少爺親自送到學校的。
那一天,何允威開著積架,大搖大擺的進入校園,她發現周遭一堆人看呆了眼,一群人就擠在車子的前方,一個個瞪著銅鈴眼,想知道究竟是哪個學生這麼大牌。
她不敢下車,不是因為圍了太多人,而是因為她那身太過時尚的入學服,全世界只有一套,設計新潮、質料特好,她還踩著一雙炫死人不償命的高跟鞋,哪像個淳樸的大學生吶,簡直就是要去走台步的模特兒!
因為自己那身華服、因為有個帥得亂七八糟的帥哥當護花使者、因為她坐在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坐到的進口車上、因為太招搖了,而覺得丟臉,所以她不敢下車。
「不下車?」
「不下!」她第一次產生反叛心理。
「暈車?」
「不是。」
「那是害羞?」
「不是!」
「那是?」
「丟臉!」
「丟臉?為什麼?」這話說得可嚴重了,何允威也緊張的蹙起眉來。
「你看我這樣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很不一樣啊,你向來都是特別的,我爸不是說過,你是非常非常珍貴的存在嗎,所以當然不一樣。」
「大少爺,你還是沒听懂啊……」她突然覺得好想哭。
她就是不想太與眾不同啊,太突出、太鋒芒畢露,都是會被人排擠的,所以從小爸媽就告誡她,凡事都要低調。
在家要低調、在外要低調,尤其在何夫人面前更要低調,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有一套隱形衣,可以讓自己變成隱形人,那樣最低調,絕對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可何家三個少爺卻謹記著父親的殷殷教誨,把她捧得高高的,最好讓她像個超級巨星,全世界都能匍匐在她腳下。
後來她氣瘋了,也忘了在意周圍眾人的目光,把那雙炫耀的鞋子月兌了丟在車上,下了車之後還把何允威趕走,甚至開學第一天就蹺課。
誰知道,何允威去而復返,因為不想讓她覺得丟臉,他把車停在校外,步行走了校園好幾圈總算找到她,並且送上不久前在校外一間鞋店買的便宜帆布鞋。
「就算生氣,也不要跟自己過不去,要是踩到碎玻璃會受傷的。」他邊說,邊蹲到她面前,替她把鞋穿上。
那一刻,她心動了。
她何德何能,讓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少爺為她穿鞋、為她擔心?
但她的腦袋在她心動的同一時間,就響起了警告的鐘聲,她父母過世前對她殷切的叮嚀,要記住自己的身分,就算受寵,也要謹記著那是不可多得的福分,過多了就不行,何夫人不會允許的。
是的,一句「何夫人是不會允許的」,就讓她狠踩住了煞車。
她認分的繼續當劉允善,就算被捧得像個瓖金的女王,但是她心底很清楚,那金絕非純金,而是鍍金的,是會褪色的……
思緒回到現實,此時她耳邊有只蜜蜂不停的嗡嗡叫著。
「劉允善,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穿我設計的衣服嗎?你竟然隨隨便便就把我替你親自縫制的禮服送出去有沒有搞錯」
哇哇叫的是何允豪,他在國際享有很高的知名度,是個天才服裝設計師,參加過很多國際大賽,還拿到了不少獎盃,就連國際巨星和一些有名的貴婦都是他的常客。
外頭一堆人搶著要的衣服,她總是第一個試穿,當然只在何家人面前。
「喝喝茶,消消氣。」
方才劉允善不顧何允豪的反對,又把禮服搶回來交給郝秀莉,接著將這位三少爺拉回自己房間,一臉笑意地把茶奉上。
「你……」那笑容總能令人沒轍。
「你知道的嘛,夫人說郝小姐的親人都在紐約,所以要您和大少爺、二少爺多多關照她一些,且宴會是夫人籌辦的,也是郝小姐回國第一次參加正式的派對,讓她那麼難堪,我們當主人的也很失禮,對不對?」
被說服了,何允豪點了頭才察覺自己中計。
「你又挖個坑給我跳,劉允善,真有你的啊!」
「不然下次你的發表會我無條件幫你壓軸一次嘛,氣消了沒?」
「你說的喔!」
「我說的。」
低調過活是她的原則,所以即便何允豪老是算計她去走台步,她也總是拒絕又拒絕,頂多是到場送送花,幫忙打點一些煩雜瑣事,工作也如執事,其他的她一概不接受,結果這回她自個送上門,倒教何允豪感到意外。
「你就那麼怕我媽生氣嗎?」
何允豪知道,不是郝秀莉的面子大,而是何夫人的威權重,從小,劉允善就特別怕他母親。
至於母親呢,基本上就是把劉允善當成空氣,有需要才叫她,沒需要就當她不存在,能不見面就不見面,見了面也總是沒有笑臉,擺明就是不喜歡她。
「不是怕,是尊重,她是長輩嘛。」
知道她只是說得婉轉,很多事情旁觀者早就看得很清楚,劉允善怕他們母親,他們母親討厭劉允善,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反正不住在一塊,倒也相安無事,所以他們也不急著去拉攏兩人的關系。
「以後,不要對別人唯唯諾諾的,你是我們的管家,不用負責外人的吃喝拉撒和喜怒哀樂。」
「知道了。」口頭允諾,但是遇事她還是會看情況,多半會站在何家的立場做考量,為了顧及主人的面子,她偶爾還是要對外人低聲下氣的。
「敷衍!」何允豪朝她額頭打了一記。
「好啦,我們還是快點出去吧,免得大少爺和二少爺沖進來。」
「沖進來干麼?我還會吃了你不成?」
說者無心,听者卻別扭起來,她發現自己的思緒變得一團混亂,大少爺對她的溫柔體貼、二少爺對她的呵護備至、三少爺對她的霸道佔有慾,真的讓她產生了混淆。
停!停!
她才狠狠拉住了快要月兌序的思緒,何允豪卻突然靠過來,害她嚇得整個人往後仰,結果,就倒進了正巧推門進來的何允謙懷里。
心又開始運轉,而且跳得很快,像擂鼓一般。
她這是怎麼了?發春了不成?還是病了?
結果,是後者,她在思緒一陣混亂之後,就昏厥了過去。
作夢了,她還是個小小孩,被三個比她大幾歲的男孩厭惡排擠,因為她太惹老板疼愛,搶了人家爸爸的愛,活該被欺負。
但,要她沿著梯子爬到高高的樹上,卻把梯子拿走不讓她下來,害她一個人待在樹上好害怕。
「讓我下來!讓我下來!」
她在樹上大聲喊叫,三個在樹下玩的少爺們卻對她的呼救不理不睬,還一個勁的數落她的不是。
在樹上待太久了,她越來越害怕,忍不住哭了,她邊哭邊問道︰「為什麼不讓我下去?」
「只會跟爸爸撒嬌,所以我討厭你。」何允豪和她年紀相當,卻每次都只能看父親寵著她,而自己卻彷佛被遺忘了一般,所以他不喜歡她。
至於老二呢,理由很簡單—
「一被欺負就只會哭,覺得你很煩。」因為覺得女孩子哭令人厭煩,所以他討厭劉允善。
至於老大,他沒有發表意見,反正他只是個旁觀者而已。
但玩過火了,因為劉允善太害怕,急著想下來,一個重心不穩,就那麼硬生生從樹上栽了下來,頭撞傷了,血流個不停。
三人見狀,當場嚇傻了。
「劉允善,你怎樣?」
何允威第一個沖上去,抱著劉允善又搖晃又大叫,但劉允善已經昏死過去,任他怎麼叫也叫不醒。
「二哥,劉允善不會死翹翹吧……」何允豪嚇壞了,眼淚直掉。
三個人第一次這麼害怕,怕她會死掉、怕她會這樣消失不見,就因為他們對她不好。
這時,劉允善的夢開始蘇醒了,並且和現實接上了軌道,她睜開眼,看到了三雙眼,和多年前一般的眼神,充滿著焦慮不安。
突然間,她明白了一件事,這三個人之所以對她那麼好,百般寵愛、萬般呵護,全都是因為愧疚感。
因為他們覺得差點害死她,所以要補償她,才會對她好。
因為想通了,她的思緒不再混淆了。
「你們怎麼都在這里?宴會呢?怎麼可以放著客人不管……」她撐著身體想要從床上坐起來。
結果人還沒坐正,何允威劈頭就對她大罵道︰「劉允善,你是笨蛋嗎發高燒為什麼都不說?為什麼還把自己搞得那麼累你是笨蛋嗎」
第一次看到何允威大發雷霆,她被罵得一愣,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
倒是何允豪,直接飛撲向她,把她緊緊的抱住,哭喪著臉說道︰「允善,你快把我嚇死了!我以為……」
「以為我會死掉?」
「劉允善,還不閉嘴!」何允謙嚴厲地瞪了她一眼,喝止她繼續胡言亂語。
她百無禁忌,他們卻怕她說「死」這個字,大有那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恐懼陰霾。
她笑笑,舉了舉雙手,說道︰「我很好啦,瞧,生龍活虎的……」
「躺回去。」何允威上前把老麼拉開,把她壓回床上,「從現在開始,沒我的允許不準下床,把藥吃了,再睡一覺。」
「可是宴會……」
「不需要你操心,宴會要結束了,我們這就要出去送客,還不躺回去!」
那個好好先生哪里去了?她覺得何允威變得好可怕,窮凶惡極的,怕如果不快點躺回床上,她要被揍一頓了,所以她乖乖的听從旨意躺好,但一顆心還是忍不住幣念。
「那個庭院收拾……」
「不需要你操心!」
「好、好,不要那麼凶好不好……」
雖然想通了,知道他們如此擔心她是因為愧疚,但總覺得還是有些地方不太一樣。
從樹上掉下來之後,何家三兄弟變得溫柔得不像話啊,可這回,怎麼一個個像凶神惡煞一般?
這又令她想不通了。
何家三個少爺離開房間後,郝秀莉卻來了,結果劉允善還是沒法好好休息,只能硬著頭皮起身,面對不請自來的郝大小姐。
郝秀莉一直都在等她落單,起初她並不知道誰是劉允善,所以拉了幾個工作人員詢問,但是工作人員也不知道劉允善是誰,後來領班怯怯的告訴她,指揮這場宴會的管家叫劉小姐,當下她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劉允善。
但知道之後她更生氣,因為何家三個少爺竟然為了一個佣人沖著她發飆,還把她一個人晾在一旁,這口氣她當然吞不下去。
「你挺厲害的嘛。」
「我不太明白郝小姐的意思。」
「用苦肉計讓那三兄弟為你牽腸掛肚,一整晚把我晾在一旁,那不就是你的用意?不滿我罵你?還是你對那三兄弟別有用心?」
「郝小姐真的誤會了,我發燒了……」
「真是很好的藉口。」
不是藉口,但劉允善並不認為需要向一個外人解釋太多,便岔開話題,「很晚了,宴會已經結束了,需要替郝小姐準備車輛嗎?」
「你好大的膽子,佣人竟然敢對客人下逐客令信不信只要我一通電話,你馬上就會被炒魷魚!」
「那郝小姐是打算留宿一晚嗎?我知道了,我這就替您準備客房。」
劉允善太大方,反倒讓郝秀莉有點不知所措了。
「你……別跟我耍心機!我是何伯母內定的媳婦人選,所以你最好把罩子放亮一點,別動何家三個少爺的歪腦筋,身分有別,你作多少白日夢都沒用,我勸你還是清醒點吧。」
這女人好貪心,三個人都想霸佔,是想這個不行換那個嗎?還是想要貨比三家?
貪心又囂張跋扈,這類型的女人是絕對討不了何家三個少爺的歡心的。
「郝小姐,感情是需要你情我願的,絲毫勉強不了,如果您真的喜歡我們家某個少爺,也請您真誠相對。」
「你這佣人竟然敢教訓我!」
差點一巴掌就揮了過來,但是劉允善很迅速地伸手從空中攔截。
「郝小姐又誤會我了,我是好心建議。」
「貓哭耗子假慈悲。」
「郝小姐要那樣想的話,我真的沒有辦法。」劉允善從容不迫地說道︰「如果郝小姐沒其他事情要交代,我得出去忙了。」
她又恢復成那個訓練有素的女執事劉允善,臉上掛著一貫的禮貌笑容,除此之外沒有太多表情。
看她這般有恃無恐,郝秀莉更生氣。
「我跟你說,如果你不想被趕出去,最好記住我的話,不要妄想去招惹他們任何一個人,也不要作白日夢,或許還能安然無事地繼續在這里工作,要不然,你就等著回去吃自己!」
謹守本分,劉允善一直都是,要不也不會一再告誡自己要低調,但是被人威脅的時候,心底的惡魔偶爾也會跑出來作祟。
不想妥協,想當個惡女。
但,最終那個只有萬分之一功力的小惡魔,還是被她骨子里的正義給消滅了,然後女執事的本性再度抬頭。
「是,我會謹記在心。」
領人一份薪,做上十分事,管她郝秀莉是不是有約束她的權利,來者是客,她代表的是何家,要顧及何家的門面,因為她是這里的管家,她的執事守則第一條就是—服從與絕對的尊重。
所以她屈身點頭應允,不苟且,必恭必敬,唇勾一抹笑,不爭執,只有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