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年學校連校方都驚動、傳得風風雨雨的桃色新聞,居然是真的?!」听完那段過往情史的還原版本,汪詠靚大受驚嚇。
她一直都深信,那是有心人士的中傷,完全子虛烏有耶!
「你還騙我!」當年她也關切地去過幾通電話,他都一概否認到底,虧她那麼相信他!
「不是只有你。」他全世界都瞞了,這樣有沒有比較心理平衡一點?
「那——後來呢?」
「後來啊……」
棒天睡一覺醒來,換掉電力耗盡的電池再開機時,手機滿滿的未接來電,還有數不清的簡訊,幾乎都來自同一人。
「我听季燕說了,評議會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季楚,接電話,我很擔心。」
「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對不起,是我沒處理好,我不知道他會做出這種事,你還好嗎?」
「我們談談好不好?我沒有辦法對著冰冷的手機解釋。」
「季楚……你在生氣嗎?」
他一封封地點,一封封看完它,然後安安靜靜地擱下手機,什麼也沒回。
後來他一直在想,如果她不是簡訊一封封地傳,而是不顧一切地飛奔到他身邊,任性地抱住他不松手,情況會不會有所改變?會不會——那時他就不會放開她的手?
「那你思考過後的結論呢?」汪詠靚好奇地問。
「不會。」他還是會放手,他們還是會分開。
棒天,一直沒有等到他回應的冉盈袖,一再听著學校里那些關于他、不堪的流言攻擊,挨不住內心的煎熬與焦灼,直奔他的住處。
這一次,她真的下定決心了。但是——來不及。不過就幾天的遲疑,已經什麼都不一樣了。
他家中,已經有了另一名嬌客。
「我可以進來嗎?」
前來應門的他手握門把,似是無意地朝浴室方向譽去一眼。
「不太方便,我現在有客人。」
「是、是嗎?」她干澀地應聲,浴室適時傳來流水聲,印證了他的話。
能夠留下來洗澡的客人……交情應該也非同小可。
「盈袖,你有什麼事?」他完全沒有移步讓她進來的打算,擺明就是要送客的意思。
「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我很擔心……」
「手機沒電了。那些事情我應付得來,不必擔心。你來就是要說這個?」
「我……」
「季楚,有沒有衣服讓我換?」浴室門突然打開,圍著浴巾、活色生香的美女出浴圖,讓她瞬間啞了聲。
「呃……我是不是打擾你們談話了?」美人站在浴室前,考慮該大方走出來還是龜縮回浴室。
「去房間衣櫃自己找一件來換,當心別感冒了。」他溫聲道。
那樣的溫聲細語,過去只用在她身上,如今,只剩下帶著距離的生疏與平淡。
「我來是要告訴你,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任何事我們一起面對……」
這一句話,他等了多久?真的等到了,卻沒有想像中的快意。
「馮思堯呢?你的舞蹈之夢呢?」
「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這輩子,她不曾如此任性過,但是為了他,她要瘋狂一回。
她是抱著拋舍一切的決心來找他的。
他笑了笑。「你太沖動了。」
「季楚?」這是什麼意思?他不要嗎?
她一直以為,他在等她下這樣的決定啊!
望向他平靜的神色,她滿心忐忑,還是太晚了嗎?
「盈袖,理智點,不要說傻話。」
他真的不接受,他不要了!
她強忍許久的淚跌出眼眶。
「是因為……她嗎?」那個可以讓他留下來洗澡、分享他衣櫥的女孩。
他目光閃了閃,不置可否。「回去吧,明天一早醒來,你會忘記今天的沖動。不必想太多,現在的我,已經不再需要你的承諾。」
真的……太遲了。他說,他已經不再需要她……
她讓他那麼難堪,承受那麼多屈辱、傷害,卻連一句承諾都得不到,任誰都會心灰意冷放棄她,去看另一個值得對待的好女孩。
「你恨我嗎?」她把他害得那麼慘,為了一股短如朝露的歡情,原本的天之驕子弄得幾乎身敗名裂,人生一團糟,怎麼可能不恨?誰會不恨!
他沒正面回答,只說︰「我祝福你。盈袖,好好把握你身邊擁有的,只要順著你的心意去做就可以了,你會過得很好,只要你願意。」
是嗎?他怎麼能對她如此有信心?她現在心好痛,失去他的痛,讓她什麼都無法思考,她已經一點方向都沒有了,這樣的她怎麼會好?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單獨相處與談話,後來,他再也沒有見過她,就連她的畢業公演,他都沒有出現。
她將入場門票放在他的信箱里,附上一張簡短字箋。我的心意始終沒變,只為你而舞。
他思考了幾天,還是默默放下她特地為他留的門票,缺席了。
听說很成功,「冉盈袖」二個字博得滿堂采,引起不少知名舞蹈團體的注意。那時的她,已經無所阻礙,公演結束後沒多久,就與義大利的舞團簽定合約,旋即出國接受培訓,甚至不曾親口向他道聲再見,只是一如往常,在他的私人信箱里留下訊息。我要走了,去義大利。
「好好照顧自己,一路順風。」
這是他給的回復。
她甚至給了日期、時間和班機,他什麼都知道,卻不曾開口挽回,連前往送機都沒有。
從此,斷了音訊。
「你真的就這樣放她走了?」
「是啊。」真的放了,至今不曾後悔過。
「你明明知道她可以為你留下來。」人家女孩子都那麼清楚表態了,拋棄全世界都要跟他在一走,他還在別扭什麼啊!
「重點就在她『可以』,而不是她『想』。」可以,是兩方取舍,掙扎過後勉強為之的決定,想,是從心而至!心甘情願。
「你這個人——」名門千金、氣質淑女汪詠靚突然涌現一股前所未有的暴力沖動。好想打他……
避她可以還是想,重點是他在她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他成功留住了她啊。
這人怎麼會驕傲成這德行啊!要就要全心全意的人,一丁點的勉強對他來說都是羞辱。
「你不懂,小靚。她只是一時感情用事,未來一定會後悔。」
馮思堯很蠢,他不曉得自己的舉動只會造成她的不諒解,更加將她推向他。
冉盈袖不是那種天大地大愛情最大的人,如果能拋下那一切,她早早就放下了,他太了解她,就因為了解,他必須放手。
放開手,讓她去試、證明自己可以到達的極限,然後在成就了一切之後,明明白白地衡量自己的人生中何者為重,那時的決定,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否則,未來的日子里,她會不斷產生疑問,放不掉父母加諸在她身上的遺願等等問題累積,就算在他身邊,她內心深處一輩子都有個填不平的缺口,畫不完整的國。
何況,當時那種情況,各方面條件都不允許他們在一起,勉強為之,對誰都是傷害,他同樣不是為了愛情,可以枉顧一切的人。
也是。她記得那時連楊教授都被約談過,他怎麼可能願意讓自己的家人,因他的感情事而受累。
「那你也可以好好跟她說清楚,不必——」汪詠靚止口,盯視他惆悵側容,恍然明白了什麼。
是啊,她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楊季楚,哪會不知道他這人有多驕傲,就算傷痕累累,只剩一身的骨架也會強自撐持,優雅地走下台,何況是在最心愛的女人面前。
他怎麼可能會讓她看見自己的狼狽、傷痛與無助,再怎麼樣,都會笑笑地跟她說再見,讓她無阻礙地走。
罷好,那時就有現成的下台階,他自然就順著走下來,假裝他很好,沒有誰辜負了誰。
事實上,直到分開,他都不曾口出惡言過,他——一直在等她。
「那又為什麼要對她說,你不再需要她的承諾?」
「是不需要。」那一切都是她自行解讀,他從來沒有一句話騙她。
他要她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至于他們之間,不需要承諾他也會在這里等著,她可以放心去飛。
等她完成夢想,償清身上的包袱,那時,他若是還在她心上最重要的那個位置……她一直知道他在哪里。
她會懂的。一時之間或許太過混亂傷痛,蒙蔽了思緒,等她冷靜下來,有余力思考時,就會想通這一切,明白他想傳遞給她的心意。
愛情的重量,不會綁住她追尋夢想的翅膀,而是讓她沉穩地一步步築夢。
他只需要等。
安靜地以時間驗證,等待她最終的決定。
「你就不怕她沒想過,真的就這樣失去了她?」
一抹痛飛掠眸底,他閉眼不語。
「真讓我……歪打正著?」
必于她的點點滴滴,他無一刻不在關注,因此一年後,她人生第一場以她力主的新劇推出時,他排開所有的事情,專程飛往義大利。
那是她的舞台、她的掌聲。
他看著舞台上發光發熱的她,燃燒生命而舞的絕美姿態。她變得沉穩、變得洗練,以往青澀的眸轉為明白世情的知性與成熟,宛如破繭的蝶,嫵媚而絕艷,教人不舍得將目光移開片刻。
這樣的她能夠大鳴大放,挑戰人生的極致。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她成了媒體的寵兒,這名來自東方的舞蹈精靈,正一步步攀向人生的巔峰。
他搜集每一份來自于她的訊息與簡報,所有人都在看,她還能做到什麼程度。他也同樣期待著,不為自己設限的她,人生還能夠多精采?
有一段時間,她像是人間蒸發般地沉寂,關于她的消息全面封鎖,誰也無從得知,然後,便傳出了她的婚訊。
那時的他已取得學位,正逐一整理這些年生活留下來的點點滴滴,一項一項地收拾。
結束了,這些年的校園生活,以及與她在這里、共同擁有的記憶,是不是也都該收拾得干干淨淨?
那段時間,他情緒很緊繃,在院長的研究室整理私人物品時,翻出壓在抽屜最底層的紙盒,里頭共有一百七十五封她寫給他的信,或長或短,從交往第一天,一直到她離開台灣以前,無一日斷過。
一百七十五天的感情、壓在底下不曾送出去的銀戒……他一時惱怒,沖動地就要扔棄,不知旁觀了多久的吳院長,忽爾感嘆地冒出一句——
「愛徒啊,可別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是啊,芭蕉是他自己甘願種下的,今天就別怨。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憤然之下,他幾乎完全毀棄住處所有她存在過的痕跡,如今握著最後僅有的一百七十五封情意,是他曾經愛過、也被愛的證明,頭一回、也是唯一的一次,在第三者面前不遮不掩,任淚流淌。
哭過那一回,他收拾心情,塵封過往,從此,不再過問屬于她的一切。
不同于以往,今年的平安夜,楊家人在餐廳訂了位,原因是——大家工作都忙,索性花點錢在外頭吃吃喝喝,聚一聚聊聊近況就罷了。
用餐到一半,最小的那一只——楊家嫡長孫不耐煩了,咦咦唔唔,動來動去沒個安分。
想來也是,牙都沒長齊的「無齒」小表頭,滿桌美食又沒他的份兒,看一群人大快朵頤,談笑風生,自己只能喝喝芙蓉粥、咦唔幾句外星語,誰還能好性子跟你「陪茶賣笑」?
「反正我也沒什麼胃口,我帶小皮蛋出去走走好了。」想來,小家伙真的悶壞了,再不理他,癟著小嘴怕是要哭了。
楊季楚就近撈起兒童座椅上的小人兒,起身離開包廂,緩步踱往造景雅致的庭園。
「啊……嗒嗒……」學發音的小人兒,最近很常喊這一句,眾人每每听了都會不厭其煩地導正發音。
「是爸、爸!」
「……」
「爸。」再糾正一次。「念一追——爸、爸。或者你要裝可愛,叫「把拔」?」
小家伙歪著頭,似乎一下子沒能理解太過冗長的字句。
他淺笑,在噴泉池旁坐了下來,順手拆了一小包米果喂食,獎勵娃兒離正確發音又邁進一小步。
夜晚涼風徐徐,送來淺淺花香,比起包廂里的密閉空間好多了,小家伙龍心大悅,在他懷里手舞足蹈,「啵」地一聲,大方賞出一記純情頰吻。
他訝然失笑。「我這輩子還沒被偷香成功過,你倒是第一個。」禮尚往來,也回白女敕女敕的小臉蛋一記頰吻,心花朵朵開的娃兒偎倒在他懷中,呵呵笑地蹭著他撒嬌。
他嘴角喻笑,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逗著娃兒玩,偏頭不經意瞧見呆立在斜前方的倩影,目光交會三秒,旋即不甚在意地移開,繼續逗弄小孩。
「來,再念一追——把、拔!」
「叭——」
「拔——」好像還是怪怪的,听起來像是要去田里拔蘿卜。
「嗯——」他沉吟了下。「不然來試其他發音好了。爸——這個是四聲的,給我一個音就好。」
小人兒似乎覺得他很龜毛,要求太多,斜瞥他一眼,低頭嗑米果磨牙,懶得理會他了。
他倒也不氣餒,笑笑地抽濕紙巾擦手,再扔給娃兒。「來,自己擦。」
男子漢大丈夫,要學著獨立,不能凡事依賴。
仰頭,前方倩影似乎預備化成雕像,與庭園造景合而為一,動也沒動一下,他這才抱牢娃兒起身,緩步上前。
「小姐好眼熱,我們見過嗎?」
佳人張大眼,不敢置信地瞪他,他差點被她的表情逗笑。
「這麼開不起玩笑?最近好嗎?盈袖。」
雕像佳人——冉盈袖,張口閉口了半天,愣愣望著他坦然自在的神色,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一直不敢上前,尤其他完全無視她,被晾在一旁的那三分鐘,比三個世紀更漫長難挨,心口痛不堪言,幾乎要以為,他預備將她當成陌路人,理都不想理會她……
「你——」才剛張口,她聲音一哽。「結婚了?」
盈盈水眸,睜著大眼仰望,忍住不落淚的倔強模樣,那曾經是他美好記憶里的一部分,以前他總是對這樣的她沒轍,再大的不滿也都化為一江春水柔。
那是以前,不是現在這個三十歲的楊季楚。
他拉唇,笑得好溫和、好風度翩翩,視線朝懷中一瞟,本能也誘導了她的思緒往那個方向牽引。
「啊,楊皮蛋,你住口!」他趕緊伸指挖出娃兒放進嘴里咬拉的濕紙巾。
長牙的小表最近看到什麼都要往嘴巴咬一下嘗嘗味道。「又不是女人,你咬什麼手帕啊!」
沒了帕可咬了,娃兒索嬌地往他肩膀上靠,甜膩膩的女圭女圭音發出模糊卻字字正腔圓的發音。「把、拔——」
「答對了。」這次發音好標準,大堂哥听了會感動到哭。
看著他愉快的笑顏,她卻酸楚得直想哭。
方才,看他逗孩子玩,一徑耐心教導著牙牙學語的女圭女圭喊爸爸,那畫面美好得心都酸了,任誰也不會懷疑,他是個好爸爸,那些,原本都該是屬于她的……
愈是看清自己錯失了什麼,那樣的認知,狠狠扯痛心扉。
來不及了,他已經有妻有子,家庭幸福,她晚了好久……
是啊,都六年了。她憑什麼以為,他會漫漫無際地苦候她六年,不改初衷?
冉盈袖,你太自以為是。
那一段早就過去,唯一過不去的,只有她而已……
這樣,她還能說,她是為他而歸的嗎?
「恭、恭喜你……」
有人用發喪似的表情、語調顫抖地說恭喜嗎?他懷疑,再說下去,她是不是就要淚灑庭園了?
「謝謝。」大方收下那句誠意不足的祝福,他假裝沒看見她盈淚的眸。「這次會在台灣停留多久?」
「不、不曉得……」沒預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也許,明天就訂最快的班機離開,留下來已經沒有意義了。
「有時間的話,出來吃個飯敘敘舊,或者你會想回學校走走——對了,我現在在中文系任教,你在那里可以找到我。」
「好……」走不開的步伐被誘惑著,能與他安安靜靜吃個飯……那是這些年來,她心底多深的期盼,就算、就算他已經另有所屬,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抱著他,依偎纏綿——
「那我先走一步了,里頭還有人在等我。」
對了,今天是平安夜,楊家的例行聚會日,只有那個為他生兒育女、共組家庭的幸福女子,能夠一同參與他的家宴。
望著他瀟灑離去,不帶留戀的姿態,她想起了那年,可以為她拋下家宴,陪伴身側的多情男子,想起懈寄生下,初次的親吻……
真的……不一樣了。
「季楚—一她沖動地,月兌口喚他。
「嗯?」他停步,回眸瞥她。
「聖誕快樂。」
「你也是,聖誕快樂。」話調平緩、不帶情緒地說完,這一次,他走得堅決,沒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