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方至。
一陣陣水花揚濺起的清晰聲音不時從水井那方傳來,易井榭吃力地提著半桶的井水,欲走回自己的房里。
自從跟了沈胤醉,她不再是位養尊處優的官家小姐,生活上所有的細節,她幾乎都是自己來。然而,她不但一點怨言也沒有,反倒甘之如飴,因為能陪伴在心愛之人的身旁,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不過,易井榭的星眸突然整個黯然下來。
「易姑娘,原來你在這里,我找你很久了。」
易井榭放下水桶,回頭看向一名朝她咧開嘴的漢子。
「有事?」她識得這名漢子,因為他時常跟在沈大哥左右。
「師爺叫我來通知你,老大已經在回寨的路上,所以問你要不要先去接他?」
「沈大哥他回來了?」她驚喜的表情在下一刻轉為茫然,「他,可能不會想看到我。」易井榭艱澀地輕道。
「怎麼會!師爺說老大若是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漢子繼續慫恿她。
「但是我……」
「別再猶豫了易姑娘,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這……好吧!」
就這樣,漢子從馬房內小心牽出二匹馬,然後一副神秘兮兮地避開巡守的伙伴,與易井榭飛快地離開山寨。
「咦!那不是斷流嗎?耶——那個女的不是老大的相好?奇怪,他們二個怎麼會湊在一塊?難不成那個女人敢給老大戴綠帽!」一名不小心目睹到他們離去的漢子,臉色大變地趕緊去稟報師爺旌蔽。
然而,當這名漢子趕去大廳之際,卻被廳里的一股詭異氣氛給嚇得將嘴邊的話給硬吞了回去。
在大廳上,總共有三個人,一位是旌蔽,另一位則是已呈現半瘋癲狀態的中年男子,最後一位,是鬼梟沈胤醉。
「老大,你老子是不是因為謀反失敗而發瘋了?」旌蔽以手肘推了推一臉冷漠的沈胤醉。
「沒錯,他是瘋了。」沈胤醉寒著嗓子啞道。
「喂,老大,你該不會真的想送你老子上西天吧!」裴彥臬再怎麼不是,終究是他的親生爹親。
「如果我要他死,就不會將他帶回來。」沈胤醉目光沉沉地盯著陡地爆出厲笑聲的武越王。
「哈哈……我是皇帝……不!我是太上皇,我是太上皇,你們統統給我跪下,哈哈……」籌畫十七年的皇帝夢,最後仍功敗垂成,這對武越王裴彥臬來說不消是個最嚴重的打擊;然而,他萬萬沒料到自己之所以敗北的其中一項原因,竟是他棄之不要的親生子助了皇帝一把。
「老大,你現在要拿他怎麼辦?」旌蔽皺著眉,看著披頭散發的裴彥臬指著無人坐的椅子要它下跪。
看著自己的爹親落到此種地步,沈胤醉的內心有著萬般的感慨。
漸漸地,他糾結已久的眉心終于舒展開來,而心頭那抹揮之不去的陰影亦慢慢地撥雲見日。頃刻後,他重重吁出深埋在胸臆間的那股郁抑之氣,道︰「我要他長跪在我娘的牌位前懺悔。」
「嗯,是個不錯的好主意,還有老大,兄弟我要恭喜你從今天開始獲得重生了。」雖然老大的眉宇之間尚有一小塊的陰影,不過旌蔽還是很高興地拍拍他的肩頭,心喜老大終于想通了。
不過,能讓老大重新變了個樣的第一號大功臣,自然是——
「喂,小霍,你還愣在那里干什麼,還不快去請易姑娘過來。」
「呃,師爺,那個女人她……」
「什麼那個女人,要叫人家易姑娘懂不懂!」旌蔽沒好氣地糾正他。
「喔,那個易姑娘她……」小霍偷偷瞄了眼面色登時沉下的沈胤醉,咽了咽口水才續道︰「她跟斷流跑了。」
「什麼」旌蔽猛地揪住小霍的領子,失聲地說︰「斷流拐走了易大美人?」這怎麼可能?
「對、對呀,我親眼看見斷流和易姑娘騎著馬離開的。」哇,老大的臉色變得好可怕。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好不容易才讓老大不再被仇恨所蒙蔽,現在居然又發生——好哇,死小斷,若讓我逮著你,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旌蔽氣得牙癢癢的。
「就在剛、剛剛……」
「那你干嘛不早說……喂!老大,等等我呀……」
「為什麼我們跑那麼遠,都還見不到沈大哥?」易井榭突然勒住馬,大聲問著騎在前頭的斷流。
其實在一開始她就感覺不太對勁,但當時的她全因為心緒太亂而無法深思,但眼看再往這個方向走下去,就會經過絕荒崖,一處她不想憶起的地方。
「一到絕荒崖,姑娘就可以見著老大了。」斷流回頭咧嘴一笑。
「我想,我還是留在這兒等他好了。」他的笑,令易井榭的背脊陡地發涼。
「這怎麼成,有人還在那里等你呢!」斷流冷不防的掉頭來到易井榭的坐騎旁,然後出其不意地探手想抓住她的手。
但易井榭早有警覺,在他出手的前一刻,便急急下馬,拔腿就跑。然而太過慌張的她,竟然往絕荒崖的方向跑去,等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回頭,更何況還有個斷流緊追在後。
她太大意了。易井榭緊咬著下唇,沒命地往前跑。
但,他到底是要帶她去見誰——啊!
突然間,易井榭被一道從右方疾閃出來的人影給緊緊環抱住,她在驚慌之余,還沒看清楚來人便拼命地掙扎大叫。
「放開我……放開我……沈大哥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再也抑不住滿腔驚恐的易井榭,終也道出破碎的嗚咽聲。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欺負她?淚水潸潸地從她眼角滑落,她不僅哭得厲害,也哭得極度委屈。
倏地,一種滾燙的熱體在她被迫抬起下顎的同時覆上她的唇,她驚駭地咬緊牙關想阻止他的侵犯,卻換來他更粗暴的對待,而成功地讓他的舌探入她的唇內翻攪糾纏。
「唔……」兩人過分的交纏,讓緊閉雙眼的易井榭頻頻倒抽口氣,被鉗制住的身子也不禁掙扎得愈厲害。
然,不知過了多久,易井榭的掙扎突然漸漸停止;因為無力,因為困惑,也因為鉗住她之人所傳來的氣息勾起了她某種熟悉感。
是他!
螓首被一只大掌緊緊按入一副溫暖胸膛上的易井榭,雖然仍舊間歇地抽泣著,但心情已經平復下來。
「沈大哥,你真的回來了。」她的雙手在遲疑半晌後,最後還是忍不住心中渴望而怯生生地環抱住沈胤醉。
「為什麼跑出來?」他冷硬的問。
他從不認為易井榭會誠如小霍所說的跟斷流一塊兒逃離,以致眾多不幸的猜測便不停地在他腦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他擔憂、害怕,甚至想一刀砍了敢誘走易井榭的斷流。幸好,他來得快,也來得及時,不然他真的會——
驀然間,他驚覺到自己再也不能沒有她了。
靶覺自己的腰快被他擰成二截,但易井榭卻絲毫不以為意,「他說你快回來了,所以要我出來接你。」她稍稍探出頭,看著倒地不起的斷流一眼。
「而你就笨到上當?」
「我、我……對不起……」她也覺得自己很笨,明知他已經不要她,她還像個呆子般地出來接他。
「我要听的不是這些。」其實,他是很想再听她說一次︰我愛你。
「那你想听什麼?」他還是不肯原諒她的一時失言嗎?既然如此,他何必要來救她?淚水,再度無聲無息地滴落。
「你應該知道的。」他的眸光不自在的閃爍著。
「除了對不起,我還能說什麼?」她苦笑一嘆。
「你——」
「如果沈大哥指的是那件事,那我一定會如你所願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沈胤醉終于受不住她的怪里怪氣而低吼出聲。
「你不是要我走?」
「要你走?我什麼時候說——」沈胤醉粗啞的聲音突然中斷,而他的臉色也在下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與挫敗。
「你記起來了?」美麗無瑕的嬌顏浮出了心傷的色彩。
「我、我那個時候是氣你……氣你……」沈胤醉抿緊唇,神情除冷硬之外還有更多的尷尬。
「你一再地要趕我走,根本不听我的解釋。呵,也許是我易井榭的面皮太厚,才會——」她自我嘲諷地想退離他的懷抱。
「我不許你那樣說自己,是我,是我不對,這樣總可以了吧!」沈胤醉硬是將她強拉回來,而他最後那句不太甘願的變相歉語,令易井榭在愕愣之余,也起了一股想哭又想笑的莫名沖動。
沈大哥終于肯原諒她了!「沈大哥,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再趕我走了是嗎?」由于這份驚喜來得太突然,她不確定地再問他一遍。
「井榭,打從你一出生就注定是我沈胤醉今生唯一的女人,而我,也絕對不可能再讓你有離開我的機會,這樣你听懂了嗎?」他已經真正領悟到自己要的是什麼。
「沈大哥……」易井榭早已淚流滿腮地猛點頭。
「榭兒,我的榭兒……」沈胤醉激動地將她擁得更深。
冷不防的,也可以說是毫無預警之下,沈胤醉猛地將易井榭壓倒在地。
咻!一枝羽箭就這麼定定地插在沈胤醉身後的樹干上,若不是他及時臥下,箭可能會從他背後貫穿而過。
「沈大哥你……」猶不知沈胤醉差點中箭的易井榭,又慌又窘地直盯著面色一沉的他。
沈胤醉輕哼一聲,迅速起身並將易井榭一同拉起,並在她發問前將她拖到樹木後頭,語氣冷硬地對她道︰「乖乖待在這里不要出來。」
「為——」
「听話。」沈胤醉語氣甚是堅決地說完,旋即走出。「颯王,出來!」哼,斷流何時跟颯王勾結在一塊?
喝!是颯王!躲在樹後的易井榭冷不防的心一震。
原來斷流要她見的人就是颯王。
「呵呵,鬼梟,剛才那箭沒射中你,還真是可惜呀!」颯王一派風度翩翩地從暗林里踱出。
「颯王,我說過我會還給你的。」沈胤醉靜靜地抽劍佇立。
「井榭妹妹,你就好好看著本王是如何除掉洗銀山的禍害——鬼梟。」颯王突然揚聲對樹後的易井榭得意說道。既然易井榭的身子已髒,那他也不想要,不過呢,他絕不會輕易饒過曾經侮辱過他的人。
聞言,易井榭立刻想沖出來,然而,在看到沈大哥挺立的背影之後,她又退回去。她應該對沈大哥有信心才對,現在出去,只會令他分心。
「颯王,你可以叫你的手下先上。」沈胤醉以劍尖指向颯王身後那群仍藏身在暗處的人馬。
「不,本王要親自打倒你。」這樣的勝利才有意思。
下一刻,雙劍交擊的鏗然聲在靜默的山徑里顯得格外刺耳,而目睹二人激烈交戰的易井榭更是緊張到喘不過氣來。
沈胤醉游刃有余地揚劍架開颯王凌厲的劍勢,並且頻頻震開朝他要害橫掃過來的劍氣;而這時的颯王在發現他引以為傲的劍術竟一一被鬼梟擋下後,才發現自己錯估了鬼梟真正的實力。
颯王突然虛晃一招,在翻身疾退的同時亦對身後的屬下揚聲命令︰「給我殺了鬼梟。」哼,先讓手下消耗他的體力再說。
颯王一聲令下,藏身在林後約二十多名的手下立刻沖出,一時間,有數十道劍氣直往沈胤醉身上刺去。
想當然耳,這群人無一是沈胤醉的對手,颯王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他要手下纏住沈胤醉還有另一個用意,那就是——
「啊!你不要過來……」易井榭大驚失色地不斷往後退。
「井榭妹妹,本王一直想不透你為何會看上這種山野匹夫?」颯王一副遺憾似的搖頭嘆道。
「我並不覺得他是。」
「呵,算了,本王也不想再浪費口舌,只不過,本王怎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就這麼另投他人懷抱呢!」尤其對方還是個身分卑下粗蠻的野夫。
「颯王,榭兒承認對不起你,但,我要說的是……我跟沈大哥自小就有婚約,所以我——」
「自小就有婚約?嘖,井榭妹妹,你這個謊還編得真差勁。」
「這是真的!我……」
「本王不想再跟你爭論這些,既然你背棄颯王妃這個尊貴頭餃,那你就只有做本王妾婢的份。」易井榭實在太美了,就算身子已被鬼梟玷污,他還是舍不得放棄,等他徹底玩弄過她之後……呵呵,他會讓她一輩子都後悔自己所做的選擇。
颯王暗暗冷笑,就要探手去抓已無路可退的易井榭。
一道劍氣驟然襲來,所幸颯王反應極快,要不他的手指就會被劍鋒給砍斷。
同時,颯王一個閃身,再次避過沈胤醉直刺他胸口的一劍。
「颯王,你若還想活命,就別再踫井榭一根寒毛。」若非殺了颯王會帶給他以及弟兄們許多麻煩,他早就一劍了結他。
颯王先是睨了眼躺在地上不斷哀號的手下,下一瞬間,他原本溫雅的臉龐陡地獰惡起來,「鬼梟,你當真以為本王怕你是嗎?」
「哼!」沈胤醉將易井榭推至一旁,劍尖緩緩地迎上他。
「鬼梟,你就等著看本王如何在你面前凌辱易井榭。」颯王眼中頓時迸出厲光,長劍毫不留情地朝他揮下。
沈胤醉不疾不徐地擋下他凌厲的一劍,而颯王這番挑釁似的辱言,也迅速挑起了他的怒焰。
「颯王,你該死。」他以颯王所無法預估的速度避過朝他而來的劍鋒後,反手一轉,準確地直襲他的心口。
颯王也不簡單,在劍尖險些要刺中他時,硬是偏過身去,然而,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是,他仍舊沒逃過沈胤醉這一劍。
劍身,就這麼刺入颯王的右肩。
「我說過,我會還給你的。」沈胤醉陰惻惻地說完,隨即將劍拔出。
颯王悶哼一聲,腳步蹣跚地往後疾退數步。
「鬼梟!」颯王目露狠毒地瞪視住他。
「颯王,我會給你一個痛快。」沈胤醉心知若不在此時解決掉颯王,那易井榭將永無寧日。
「不,沈大哥,你不能殺颯王的。」易井榭急急上前拉住沈胤醉的衣袖說道。
颯王仍是皇上的親佷,若殺他,沈大哥一定難逃國法的制裁。
「井榭,放手。」沈胤醉不為所動。
「沈大哥,千萬不要呀……」易井榭死命地揪住他。
「鬼梟,諒你也沒膽殺本王。」颯王輕蔑地笑道。
「那你就試試看我鬼梟到底有沒有這個膽。」沈胤醉反手將易井榭推離,並伸手朝她身上一點。
「沈大哥……」易井榭霎時無法動彈,只能瞠大著雙眼,看著沈胤醉一步一步走向颯王。
就在此刻,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傳來,且馬背上之人還高聲急喊︰
「颯王,皇上有旨……因鬼梟沈胤醉救駕有功,命颯王即刻退出洗銀山,且不再追究鬼梟之罪!」
聖命不可違。
颯王臉色極為難看地接下聖旨,臨走之前,他還是忿忿地掃了沈胤醉一眼,才十分不甘地策馬離去。
「沈大哥,我們沒事了是嗎?」
「對,我們沒事了。」沈胤醉解開她的穴道,輕輕將她攬住。
「沈大哥,那我們還要繼續待在洗銀山上做山賊嗎?」
我們?「怎麼,你要夫唱婦隨?」做山賊,嘖,他的榭兒恐怕不是這塊料。
「雖然我、我不會搶東西……但是我還是希望沈大哥你……」
「不要再做山賊了對不?」
「可以嗎?」
「有何不可!」
「沈、沈大哥,你是說真的?」
「其實,我本來就有這個打算讓兄弟們重新過正常的生活。」
「這樣太好了,沈大哥,榭兒好愛你喔。」
「你、你再說一遍。」
「這樣太好了,沈大哥。」
「不是這一句,是、是下一句。」
「下一句?」
「榭兒你——」
「呵……沈大哥,你臉紅了呢!」
「易井榭!」
「我愛你,沈大哥!」
就這樣,一句又一句的美麗誓言,聲聲震撼了沈胤醉的心,也令他終于露出一抹雨過天青的真心笑靨。
★ 正主兒 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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