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至邦只是不停的拍著她的背,帶上門,用這個奇怪的姿勢將她抱進屋里。
耙這麼做,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再加上她的出現,表示一定見過老爺……種種跡象顯示,她一定是知道了老爺對他的處置……
那他就好好珍惜這最後的時光吧!
「沒關系,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你不用擔心,也不要再哭了。」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他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也是十分不舍。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被寵壞的小姐,雖然對他有幾分錯愛,但是對待他,她總是頤指氣使,顯少有什麼溫柔的模樣。
這倒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淅瀝嘩啦,像個小孩一樣,卻加倍讓人覺得憐愛。
「沒關系,沒事的。」瞿至邦又抽了幾張面紙,拭去她臉上的淚痕。這丫頭是不哭則已,一哭起來就像關不住的水龍頭一樣。
「怎麼會沒事?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卓靜珈又一次伸手抱住他的頸項,哭得更慘了。
瞿至邦嘆了一口氣。
「不過就是一條命,我早就豁出去了,不打緊,不是為了老爺死,為了你……」他點點頭,內斂的他沒把一句完整的愛語說完,但是黑眸已展露一切。
「不,我不會讓你死。」卓靜珈很用力的搖頭。
「傻靜珈……」瞿至邦沒把她的話放在心里,以為她只是在說氣話。
「我說真的。」她又一次強調,「我已經答應父親,暫時離開台灣,你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瞿至邦微怔。
原來,這是老爺打的主意,讓她離開台灣這個是非之地,也自然而然的分開他們,讓她這個死心眼能懂得遺忘。
「這下你相信了吧?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不會。」卓靜珈對他展開她的羽翼,希望能彌補她犯下的錯誤。
看著她臉上驕傲的表情,瞿至邦是感動的。
也許,在她離開台灣之後,會遇上更好的男人,或許就會忘記他,不過在這一刻,他相信她是真的愛他。
她用她的妥協,來換得他的命。
「你要等我。」卓靜珈撫著他的臉,慎而重之的強調,「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瞿至邦只是無奈的笑。
這一走,他們大概再也見不到面,也只有她還能這麼樂觀。
「好。」他微微的點頭,不願在這個時候讓她失望。
得到他的首肯,卓靜珈像是松了一口氣,主動送上她的紅唇。
這一次,瞿至邦沒有拒絕她。
兩人的吻里,充滿了無言的情意,有著沒有說出口的嘆息。
「我會很快回來。」像是個要遠征的戰士,卓靜珈對著他承諾。
瞿至邦只是捧住她的臉,吻得更深,知道這個承諾的背後,雖然有她的努力,卻有更多的阻力。
這是一場注定沒有結果的等候與承諾,他在心里跟她道別。
而這一分別,就是八年……
天氣陰沉沉的,像是罩了一層灰蒙的霧,讓人喘不過氣。
十一月的北台灣,仍是陰雨綿綿,雖然雨勢稍緩,但仍是揮不去的沉重。
踏出出境大門,卓靜珈腳步未停的往出口走去,簡單的行李提在手中,一身簡便的穿著,長發束在腦後,露出她脂粉未施的小臉,可見行程匆促。
到了候車處,她忍不住停住,仰頭看著久違的台灣天空,想起這些年獨自在外的日子……
「小姐,該走了,老爺還在醫院等你。」一個西裝打扮的男人,打開後車門請她入座。
卓靜珈微點頭,很快的坐了進去,車子快速往前行駛。
她回來了。
在八年之後,她終于回來了。
當初離開台灣,她從來沒想到,這樣一別就是八年。
案親果然老謀深算,沒讓她有再回到台灣的機會,安排不少眼線在她的身邊,只要她一離開加拿大,飛機還沒到台灣,至邦就被派往其他分公司,她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就連過年過節,也都是父親飛到國外與她共度,擺明不讓她還有再續前緣的機會。
慢慢的,她終于明白,如果她的心在至邦的身上一天,她就別想再見到他。
于是,她讓自己密集約會,與不同男子外出,她知道有不少眼線會將她的近況告訴父親。
她以為,她的計謀成功了,因為她接到父親的電話,請她盡快趕回台灣。
原以為,是父親放下戒心,卻沒預料到一切的改變,是因為父親的身體出了狀況。
這讓終于能回到台灣的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心情復雜的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久違的他,是否還好嗎?
罷做完放射性治療的卓道,虛弱的躺臥在床上,下意識的看了時間,然後朝身邊的女人開口——
「珈珈還沒到嗎?」他全身發冷,一旁的蓮姨趕忙替他把厚被蓋上。
蓮姨還沒來得及回答,瞿至邦正巧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帶來他想要的答案。
「已經上車,正在路上,大概再半個小時就到。」瞿至邦公式化的回答,像是談論著天氣一般,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她回來了!
她回來了!
她終于回來了!
心里某種期待的狂喜情緒在蠢動,但是被內斂的他隱藏得很好。
卓道看了瞿至邦一眼,仍是注意著他臉上的表情。
這些年過去,卓道對瞿至邦有著極為復雜的心情。
鮑事上,他可以全然的相信瞿至邦,將自己的命交到瞿至邦的手上,但是私事上,他卻又私心的認為,他的寶貝女兒值得更好的男人。
于是,縱使隱隱的能感覺到瞿至邦與靜珈的曖昧與牽扯,他卻使盡全力阻擋,不讓其自然發展。
一直到今年,眼線傳來的消息,是靜珈不敵死心追求,開始允諾約會,他終于放下一顆心,認為她終于淡忘那一段不成熟的感情。
只是……他仍然不放心的是瞿至邦。
這麼多年過去,瞿至邦早已過了沖動的年紀,三十好幾的他卻始終不曾有過異性知己,更別說有什麼組織家庭的打算。
是否仍舊未忘情于靜珈,他不得而知,但替瞿至邦介紹過不少年輕辣妹,瞿至邦卻始終不為所動,不曾傳出任何的戀情,甚至是一夜。
同為男人,他知道男人的需要,但是瞿至邦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只能放棄。
而眼下,靜珈就要回來,雖然說她心已不在此,但會不會一見面又舊情復燃,是他得加倍注意的事。
「至邦……」卓道才開口一喚,瞿至邦就來到床邊,保持一貫的沉默,等待著他開口。
「靜珈回來了,你高興嗎?」卓道主動開口詢問,就連蓮姨都關心的回過頭看著他。
「小姐回來,當然高興。」瞿至邦制式的回答,但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你對她……」卓道單刀直入,現在的他,最缺乏的就是時間,沒有太多拐彎抹角的機會。
「小姐就是小姐,我知道老爺的意思,至邦會有分寸。」瞿至邦不是傻瓜,他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卓道看著這個自己信任十幾年的年輕人,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至邦,你知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卓道一句話,隱含著很多沒說出口的話。
「我會照顧好小姐,保護她的安全,僅此而已。」瞿至邦一句話涵蓋全部。
卓道露出安慰的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那是他們主僕多年來的默契。
「你還是先休息會,眯一下,等一下靜珈回來,你才不會沒有精神。」服侍他幾年的蓮姨催了催,也示意瞿至邦退下。
他點點頭,退出病房,在關上門之後,臉上的表情才稍稍放松。他走了幾步,來到落地窗前,望著灰蒙蒙的遠方。
天很沉,但是他的心卻充滿愉快。
車子在醫院門口停下,卓靜珈才開車門,下車關上門,就看到一個偉岸的身影出現在大門之後,朝著她沉穩的走來。
心跳,好狂。
她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怕一移動腳步,就要因為虛軟的膝蓋而軟掉。
她渴望的男人啊……
她多希望能奔到他的懷里,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讓他知道她內心里最深切的渴望。
但是她不行。
她只能用盡所有的力量,在原地站得直挺挺,用一雙眼吞噬著他好看的身影。
像是過了一輩子,瞿至邦終于在她的面前站定,淺淺的,微乎其微的勾起一個淡淡的微笑。
「好久不見。」簡單的四個字,已經代表所有未能說出口的相思,瞿至邦看著她,黑眸里同樣滿是激動。
「好久不見。」卓靜珈勾起的唇,笑得十分美麗,白皙的小臉上仍無法自抑的浮起害羞的紅暈。
那一眼,交錯的情緒復雜,時間仿佛停止在目光交纏的那一刻,彼此的心都被想念漲得很滿。
「小姐?」已經將車子停好的司機,疑惑的看著兩人有如雕像般的佇立著。
「老爺應該已經醒了,正等著你。」瞿至邦率先回神,右手一伸,指引著方向。
「好。」卓靜珈狀似鎮定的往里面走,與他並肩而行。
「你先在這里等著,等會蓮姨應該會先離開。」瞿至邦吩咐著。
司機點頭表示明了。
兩人一路保持沉默,直到進了電梯,卓靜珈才開口,但表情與動作仍舊不變——
「一切都還好嗎?」她像是自言自語,連頭都沒有轉向,只因為她知道父親安排太多眼線在身邊,就連電梯里都不能放松。
「很好。」瞿至邦側看她一眼,薄唇仍有著微微的上揚,「你呢?」
「很好。」仍是同樣簡單的幾個字,但彼此的嘴角都有明顯的愉快,「只是一直沒見到想見的人,有點失望。」
听到她的話中有話,瞿至邦的心微微一顫。
那麼多年過去,她還惦記著他嗎?
心里還有著他嗎?
一直到現在,他才肯對自己承認,原來,他那麼渴望听見她的想念。
原來,他真的希望她也有與自己相同的想念,那一夜,不只是一夜,代表的是更多更深層的情緒。
電梯很快到達樓層,他很體貼的按住電梯門,讓她先行走出,原本的喜悅在走在廊間時迅速收拾起,因為兩人都想到了卓道。
「我爸他……」卓靜珈欲言又止,在病房門前停下來,小臉上有著擔憂。
「大腸癌轉移到肝癌,情況不好。」瞿至邦忠實的轉述病情,要她珍惜最後相處的時間。
卓靜珈閉上眼,微咬紅唇,強忍心中閃過的那抹痛。
丙然這麼嚴重。
「堅強點,老爺想看到的是快快樂樂的卓靜珈,他最有活力的女兒。」瞿至邦提醒她。
「我知道。」卓靜珈用力的點頭,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她輕拍著自己的面頰,一方面為了提神,一方面也是讓臉色看來紅潤,不讓父親擔心。
待心里做好完全準備之後,她輕輕推開門,掛上她最燦爛的笑容,對著卓道喊出久違的稱謂。
「爸……我回來了。」卓靜珈一喊出口,驚訝的發現自己竟激動得熱淚滿盈,原先在外頭做了半天的心理準備,卻在喊出這個稱謂時,一秒鐘崩潰。
她腳步急促的來到床前,趕忙握住案親的大掌,熱淚落得太急,讓她來不及拭去,直接落在卓道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