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你寄來的那份修改草稿還是不OK,我必須再次退你的稿。」黃大雄打電話給人在高雄的黃芊芊,不禁擔心她近來創作失常的情況愈來愈嚴重。
「還是不行嗎?沒關系,我再改改看。」黃芊芊听到壞消息,仍努力要振作精神。
「芊芊,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討論解決問題。」黃大雄關心的問道。
過去她的創作一直很溫馨,故事活潑又帶正面思維,構圖色彩豐富,充滿春天氣息、夏天活力,可現在卻充盈著灰沉的氛圍,完全變了風格。
電話那頭的黃芊芊一陣沉默,不知如何向編輯坦承自己的困境,以前她偶爾遇到退稿狀況,通常只要修改一下便能過關,這次卻連草圖都一再不合格,連先前畫的幾張彩稿也因用色問題需做修改。
「我也不是說你真的退步,只是我們的讀者群是小朋友,你若想轉變風格或故事形態,可能就要考慮往成人繪本發展了,你有那個打算嗎?」黃大雄直言。她創作構圖仍有一定水平,只是與市場要求不符,若她想轉變創作領域,出版社也會安排另外的發展空間。
「我只想畫兒童繪本。」她從沒想過轉型。「可是我現在……現在想不出明亮溫暖的故事……」她咬著唇瓣,心里一股酸楚,忍不住眼眶濕濡。
她知道自己最近創作不對勁,思緒一再被灰暗悲傷所牽引,不自覺便想寫悲劇,也只調得出陰郁的色彩。
「我……其實跟我老公冷戰半個多月了,現在畫不出快樂的故事。」她終于忍不住坦白。「對不起,暑假書展我可不可以放棄?我應該趕不出來了……」她一直努力要拋下憂傷盡力創作,結果卻是一再被退,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極限到了,做出放棄的消極決定。
原以為回來幾日丈夫便會打電話給她,不料他完全不聞不問,她不敢主動聯絡,連她父母也開始擔心,只是兩老見她情緒低落,也不敢趕她回台北。
她知道母親曾打過兩次電話到台北,但也許他正好出國,家里電話沒人接听。
「芊芊,我是不知道你們出了什麼問題,這種家務事我也不好過問,只是不能輕言放棄創作,那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嗎?心情難過、情緒低落時更不能放下創作,否則你只會給自己更多時間胡思亂想,掉進更深、更黑暗的漩渦里。」
「一個人想不出快樂的故事,我們就一起想,編輯部的人也能一起出主意,我們就你現在的故事重新討論好嗎?」黃大雄苦口婆心地安慰、勸導。
這一日,黃芊芊跟編輯談了數小時電話,她不像過去那般口沫橫飛、歡樂的討論故意劇情,只是沉默听著編輯的一再勸導,讓自己打消放棄的念頭,重新拾回工作的熱情和動力。
黃芊芊想念丈夫身上的味道,無法看到他的人讓她感到不安,也許聞到他身上的氣味,她就可以心安一些。
她出門前往百貨公司找尋他慣用的香水,只是忘了香水品牌的她,只能憑著記憶里的味道在專櫃前逐一試聞。
她找了兩三家百貨公司,聞了數十種香水,頭暈目眩,有些想吐,卻是愈找愈執著,執意非找到不可。
忽地,有個男人與她擦身而過,她心髒驀地一跳,敏感地嗅聞到熟悉氣味。
盡管她試聞香水聞到嗅覺快失靈,可那股淡淡的沉穩氣味一飄來,她便可輕易分辨出來。
她連忙步上前,沖動地伸手捉住對方手臂。
男人一詫,轉頭看向眼前這位陌生嬌小的女人。
「先生,請問你身上香水是什麼牌子?」她開口便問,一臉心急。
男人有些錯愕,意外她突如其來的問題。
「小姐,你找我男朋友做什麼?」一名打扮入時的女人在化妝品專櫃結完帳,轉身便見有人拉扯自己男友,不禁滿臉不悅。
「我……對不起。」察覺自己唐突的行為,黃芊芊趕緊放開對方手臂。「我只是一直在找這種香水,請問可以告訴我你用的香水是什麼牌子、在哪里買的嗎?」那對情侶互望一眼,再看看穿著輕便、模樣像是大學生的她,有些猶豫是否要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因為那是我老公慣用的香水,我很懷念那味道,卻不知道是什麼牌子,也無法再問他了……」她神色黯郁的抿唇,面容哀傷。
女人見狀,原有的一絲敵意也轉為同情,誤以為她年紀輕輕就失去丈夫,立即代男友回答香水品牌,並告知她購買的專櫃地點。
黃芊芊高興地朝兩人點頭致謝,迫不及待轉身去購買。
回到家,她將淡香水噴灑一些在房間中,隨後深吸口氣,好好回味屬于關世聿的氣味。
也許她無法再抱著他的西裝嗅聞他的氣味,但至少在這里,在這看不到他的地方,透過這瓶香水,她仍能像擁有他在身邊。
坐在書桌前、拿起筆,她終于沉澱下心緒,重新投入創作。
「檢查沒有任何異常,你要不要看看精神科醫師?」一連串詳細的腦部檢查出爐,夏士凱在醫院會客室中向好友分析報告。
「沒問題嗎?」關世聿對檢查結果不知該松口氣或更不知所措。「我還以為腦子長了什麼?」他輕笑。
「你身體很健康,平時也有健身運動的習慣,就是心理問題一直沒法釋懷,才容易積郁成疾。」夏士凱不禁提及他不願提的事。
關世聿眉頭一攏,有意阻斷他的話,夏士凱卻自顧自地繼續。
「老實說,你怎麼看待現在的婚姻?」他曾以為好友願意再婚,是放下了過去的傷害,但跟黃芊芊談過話後,他才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
先前黃芊芊有意再約他見面聊聊世聿的事,他為此曾要世聿轉告自己方便與她見面的時間,但之後卻沒了下文。前幾日心血來潮,他打了她的手機問候,卻得知她人在高雄。
電話中她的聲音听起來沒什麼精神,他不便多問,卻不免為好友的婚姻心生擔憂。並非他雞婆愛管閑事,而是因好友經歷過上段婚姻失敗後,曾陷入一段很長時間的痛苦陰郁,他不忍再見好友又一次陷入低潮。
「她回娘家了,我們現在形同分居,只等誰先開口約對方去辦離婚登記。」關世聿原無意透露,但面對好友關問,他忍不住將近日來累積的煩悶情緒向好友抒發。
即使過了半個多月,他仍無法面對最終結果,不敢主動和妻子聯絡,只好選擇跟她一起逃避,他一再告訴自己該果斷放手讓她自由,重新去尋找一個愛她的男人,卻一直做不到。
他的心里愈來愈糾葛,一想象她將來可能被其他男人所愛,或會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他就心口悶痛,腦子也跟著泛疼。
夏士凱意外听到這比他預期還嚴重的狀況,進一步追問兩人的相處情形,關世聿原不願多談,最後在他一再的探問下,只好細說從頭。
一番談話後,夏士凱難以置信好友的婚姻感情觀變得如此消極,卻又不好在此時指責他的不是。
「世聿,你還是認為你沒愛上你老婆?」他不禁反問。听好友道出近來的失常,他怎麼想也不覺得好友對妻子沒有愛,反而像是愛慘了卻不自覺。
「我不可能再愛上其他女人。」因為這個認知,關世聿才忍痛要割舍妻子,不忍繼續傷害她,辜負她的心意。
「你記得上次頭痛頻繁的階段是什麼時候嗎?那是你跟前妻離婚後的半年,甚至離婚一、兩年後,你仍常在吃止痛藥,但一切體檢狀況都正常。這次,芊芊才離開半個月你就因頭痛一度無法執行飛行工作,這代表她在你心中的影響力早已超乎你認定。」夏士凱神情認真地說。
關世聿聞言,黑眸一怔。
「也許你只是忘了愛人的感覺,才誤以為自己那些情緒僅止于喜歡,僅是一種習慣。」夏士凱再度提醒,要他好好正視自己的心。
關世聿內心微訝,只是沉默地看著好友,好友的話撼動了他,原來他竟連自己的感情部分辨不清。
是否因他把自己的心封閉太久,才會連內心真正的情緒都模糊難懂?
「你有什麼打算?」夏士凱又問。
「我想休個長假。」這是他今天在來醫院途中便已決定的事,無論檢查結果如何,他都想給自己一段時間完全放松。
「我贊成你的決定,只是……別再把自己關起來。」好友曾因婚姻失敗拒絕與外界接觸,夏士凱擔心舊事重演。
「這次情況不一樣。」關世聿沉聲道。
「是不一樣。所以你更應該先好好面對自己,跟自己的心說話,把一切攤開,坦然讓你老婆了解。如果你希望她能跟你牽手走下去的話最好別再把她拒于心門外。」夏士凱真誠地建議。
他明白能為好友開馭心門、抹去傷痛的人,不會是他這個多年的交心朋友,而是好友再次遇到的真愛。
「你的頭痛問題我只能請人開些止痛藥跟安定心神的藥給你,不過我認為心理因素為重,只要解決你心理問題,就不需任何藥物。今天晚上我有個腦腫瘤患者要開刀,明晚再一起吃個飯?」他提議。
「嗯。」關世聿輕應,起身朝好友肩膀輕拍了下。「謝謝。」
「謝什麼?」夏士凱反手輕槌他肩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