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銷魂 第十二章 作者 ︰ 陳毓華

「站住!」見來人欲向前逼近,她急忙喝道。

「敢叫老子站住,有勇氣!不過,從來只有老子命令別人,沒有反過來被人命令的!」嘩,這小娘子何止是天姿國色,根本是人間少有的絕色,那眉眼、那模樣,在這里要了她不如帶回山寨當壓寨夫人慢慢疼惜。

「我叫你站住,你就給我站住,不許再靠近我,一步都不準!」霜不曉端出公主的派頭,這時她不能示弱,一示弱就完蛋了。

「哈哈哈,夠嗆,很合老子胃口,不過,你不許老子靠近,老子就偏要……」「你要敢,我就劃花自己的臉,讓你什麼也得不到!」一支金釵不知道從哪拿出來的,朝自己潔白粉女敕的臉蛋比劃著。

「劃花臉?」像听到天大的笑話,土匪笑得林間的樹葉沙涉作響,「女人呢,老子不敢說有多了解,可是,女人對自己那張臉可是比性命還寶貝,小娘子,你就乖乖從了老子,憑你這副姿色,老子會好好的疼借你,不只讓你吃香喝辣,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搶來,可好?」他沒對哪個女子低聲下氣過,從來都只有女人諂媚他的分,無論如何,這女人他要定了!

全無預警,只見金光一閃,霜不曉白玉無瑕的臉上多了一道口子。

那土匪心里一震,眼神凶惡了起來。

「你這婆娘……」那麼好看的一張臉,她說毀就毀,哪來這不怕死的傲氣引她的眼里有著決然,竟讓他的腿肚子抽筋。

「娘親的!」他暗暗罵了句髒話,「老子不信邪!」

他發誓自己只是腳尖動了那麼一下,結果她立刻緊張的像繃在弦上的弓,一個用力,由上往下劃,毫不躊躇、毫不猶豫,一下鮮血淋灕。

他氣得將大刀狠戳在地上,手撐著刀柄,連篇的髒話罵得風雲變色,然後,違背心意的後退了一步。

「這樣你滿意了吧!臭娘們!」

霜不曉居然微微笑了,笑得動人。

「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從小娘子、婆娘,叫到臭娘們……」臉頰因笑而抽動拉到了傷處,她痛得眯了眯眼。

「到底什麼樣的爹娘養出你這種怪胎!」他為此憤憤不平。

「我爹是當今始國皇帝,我娘親是虞妃。」

「我呸!」

「信不信由你。」

「這輩子能讓老子服氣的人沒幾個,女人呢,你是頭一個!天下的女人要都像你這樣蠻干,那我和那班弟兄不都該吃素去了。」氣到頭頂冒煙。

「殺人放火、搶奪他人財物不是好事,你年輕力壯,好手好腳的,隨便做個營生都比奪人性命要好。」

「你干脆說你是我娘好了,嘮叨!」哪壺不開提哪壺,真不怕死,「別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了,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的話老子也不听!」

霜不曉淡淡地嘆了口氣。

這人看起來暫時沒有繼續進犯她的意思,但是這麼杵著,是想等她失血過多,還是打著其他主意?

氣氛很僵,兩人捉模著對方的心思,你看我,我看你,時間隨著陽光逐漸偏西流逝,卻是都不肯放松。

「不會求饒、不會哭,也不怕我這凶神惡煞,慢著,這不是重點……老子要說的是……你那張臉得敷藥。」

「你願意放過我?」

「你那張臉任誰看了都倒胃口,老子我也是很挑的好不好,老子說話也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的,別懷疑我說過的話!」男人只有對男人才會有惺惺相惜的感覺,也就是所謂的英雄惜英雄,對女人嘛,唯一會做、想做的就是帶上床,月兌光,互相把對方給辦了。

可是,無以名之的,他打從心底欣賞這渾身狼狽卻有著傲氣的小丫頭。

「我能信你?」說得義薄雲天,這算狗嘴里吐出象牙嗎?

「嗦!」

「你沒逃?」

從山澗汲水回來,擦著腰的山賊帶著狐疑的眼光問道。

「不逃。」

「蠢。」

「以我現在的體力,就算跑也跑不動,不用多久,又會被你逮到,我不做無謂的事。」

「唷,想不到你想得挺深遠的。」

「也不想想這里是誰的地盤。」這叫自知。

「算你聰明!」

拿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粉,山賊直接跪蹲,拿出手巾沾水,擰干,命令霜不曉把臉抬起來,替她抹去干涸的血跡,最後灑上金創藥。

她悶哼一聲,縮了肩,沒喊痛。

「現在會痛了喔。」罵。會痛還劃那麼大力,自討苦吃。

「剛剛情急。」

「我要是更強硬一點,你不連山澗都跳下去了?到時候死不了,斷手斷腿,丟在路邊都沒人要!」再罵。

「那也得等我能爬得到路邊……其實,我發現你這人沒有外表那麼壞。」霜不曉爬過去,看見這大男人面上閃過的不自在。

「我娘就生一張惡人臉給我,怎樣?」敢調侃他,這女人膽子真的不小。

「不怎樣,你的長相很好。」她微微笑,這一笑,眸有流霞,璀璨如星,他只是這樣看去,便見這眸色里一抹動人的春意。

「你一個女子跟著亂七八糟的馬隊到底是往哪去?」咳了聲,把撕下的一片衣襟給傷處纏上打結,談不上細心,也不至于粗手粗腳。

「謝謝大哥。」

「謝什麼,我不習慣!」他是真的不習慣。

「我知道有傷口一定要清理,不然會感染潰爛,在這種荒郊野地,要不是有大哥,我也無處治療。」

听她說得情真意切,一點也沒有怪罪他這始作俑者的意思,這等胸懷,他自忖他一個大男人也做不到。

他盤腿席地坐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起淡忘很久的事情,他思忖了片刻,道︰「我以前也有個像你這麼大的妹妹,我每天外出干活就盼著回來看見她在家門口等我,喊我一聲哥哥,有好吃好玩的,我都要揣著帶回去給她,就為了看她天真無憂的笑容,可惜好日子不長久,家鄉淹大水,那水淹了田地牛畜,淹到屋頂那麼高,人在洪流里,誰也看不到誰,就這樣把我們一家沖散,再也沒見過。」他的聲音低微,就算是年久日深的事情,挖了出來,大男人還是眼泛淚光。

人生遭遇有千百萬種,霜不曉沒辦法用語書去安慰他,只能把手覆到他的手背,不說只字片語,但是,手一直擱著,沒有放開。

他顫了顫。

半晌。

「我要去排雲國。」見他情緒平復下來,她輕輕開口,回答了他早先的問題。

「去做什麼?」

「去看看那里的風土民情。」「是去找情郎吧!」要不哪來這般勤快。

她沒否認,也不解釋,就連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此番前去排雲國是何用意,她只想親眼見識這遼闊的世界,至于情郎經過瘋狂逃命和一連串的驚險,直到這時候才感覺到饑腸轅,她轉過身子掏了掏干扁的行李,拿出一張由紙包著的大餅,撕下一大半遞給那漢子。

「連塊肉脯都沒有……」他嘴里碎碎念,很是不屑,卻還是接過來咬了一大口,只覺大餅硬梗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咽不下,卻看她津津有味的小口咬了起來,娘親的,大男人能連吃個東西都輸給娘們嗎?他硬是把那可以用來打死雉雞的硬餅咽了下去。

「馬隊被我那些弟兄剿了,接下來你不會想就這樣自己越過邊界吧?」他只是問問而已。

她停頓了一下。

「都走到這里了,焉有回頭的道理。」

「要不,留在我的塞子里,和我湊合著過日子吧?」他看她挺對眼的。

「大哥,湊合著是沒法過日子的,沒有兩情相悅,會很辛苦。」就像她跟鳳鳴一樣……

「我說不過你。」結論,剛剛應該一刀砍了她的,要不,奸了也可以,現下是最糟的情況,不論要奸要殺、要烹要煮他都下不了手了。

娘親的!

「天色不早,我得去和弟兄們會合了。」他起身,拍掉屁|股上的泥葉。

她頷首,五指用力壓著地也起來了。

她的腳扭到,不夠力。

「這藥帶著,一天換三次,別沾水,保持潔淨,這樣傷口才能好得快,」猶豫了下。

「記著了嗎?」

「謝謝大哥。」

「把你害成這樣你還謝我……」他發脾氣,氣的人是自己。

「保重!」

「你也一樣!」賭氣的嗓子一壓。

「少殺生,日子也能過的。」臨走,她輕輕說了聲。

「嗦!」

霜不曉慢慢的離開,離開那個土匪的眼前,找到往山澗上的路,她才想起來,忘了問他的名字了。

踱著腳一拐一拐的走,山路崎嶇,到處是石塊,跛腳走得辛苦,她得找個東西來支撐,要不然她今夜要想爬回山道將難如登天。

她在沿路的大樹中看上一根還算堅固的樹枝,雙手並用的折了下來,去掉樹葉,總算有根拐杖了。

可是手掌心的皮在剛剛折樹枝時磨破了,她甩甩手藉以甩掉些疼痛感,咬撕下一塊布纏著,不再理會。

這一整年出門在外,改變了霜不曉很多,一塊大餅配著水可以充當一餐,破舊的衣裳洗淨以後補一補也能穿,甚至在大娘那里學會納鞋底,她越來越賢慧,以前荼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至于身體的磕磕踫踫不可能免,她也越來越處之淡然。

往上爬顯然比下坡難多了。

她得回去,回去看看那些曾經照顧過她的大叔大嬸,那些開朗樂觀的人們,也許會有像她一樣幸運的活著。

柱著拐杖,雖然不容易,但她在烏日西墜以前終于回到山道上。

細微的黑塵隨風卷著,那是焦土,風將它們吹散,帶到四方,幾處的火光燒著殘金的貨架、旗幟,橫尸遍野。

霜不曉拖著腳步,慢慢的走,偶爾蹲下去察看那些臉上尚有血色的人有沒有鼻息,一步步沿著山道走過一遍,最後她佇立在風中,淚,悄然地滑過心口。

不論情況有多糟,起碼、起碼,不能讓他們曝尸荒野,她得想辦法安葬他們。

她翻動那些盜匪拋棄不要的貨物,找到一把鏟子。

蹲,她握緊鏟子挖起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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