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清明、面無病氣,說話也挺有中氣,實在看不出來啊……莫非她的醫術還需要磨練?
風霽月聞言一呆,眼中竄過一抹心虛,隨即撇開頭,一臉的黯淡,「听到我病倒才回來,我都沒跟妳計較了,見到爹變瘦不僅沒有關懷慰問,還問我到底是什麼病……
「香兒,妳怎麼會變得這麼不孝、這麼無情?嗚……而且還胖了一點,土匪窩的伙食有這麼好嗎?好到讓妳樂不思蜀嗎?孩子的娘,妳怎麼去得這麼早∼∼」
這一連串的指責控訴讓風凝香听得頭皮發麻,也顧不得去思考話中的一些漏洞,趕緊扯了扯爹親的衣袖,困窘的往後一指,「爹,別這樣,還有別人在呢!」
「別在意,妳爹的哭相我早就看過了。」站在後頭看戲的百里無涯好整以暇的說,同樣沒讓她見到方才自己迅速斂下的觀察與戒備。
風霽月這時才將目光移向女兒身後的高大男子,困惑的眨了眨眼,總覺得這人有些面熟,但又想不出是哪位,「這位少俠如何稱呼?是你護送我家香兒回來的嗎?多謝……」
這也難怪,連風凝香剛見到他剃了胡子時的模樣也認不出是他,何況是只見過他一面的風霽月?
百里無涯抬起手遮住自己鼻頭以下的部分,隨即在風霽月瞬間變得驚恐的神情中報出名字,「百里無涯。」
這、這該怎麼辦?!
雖然經由向公子的打探,讓他知道香兒在那土匪窩里似乎頗受禮遇,並未受到什麼折磨,听到自己生病的消息後,若她開口求情,八成也是願意讓她回來的。
但是現在……女兒回來是回來了,可他們都以為依照百里無涯的作風,頂多就是給她一匹馬,或是指個方向讓她自己走回來,哪會想到他竟做出送人送到家門口這種殷勤貼心的舉動?
彼不得會不會惹百里無涯不悅,他拽住女兒的手就將她往屋內拉,然後又砰的一聲將門板緊緊關上,獨留百里無涯一人站在外頭。
「爹,你干嘛?」平常一堆江湖人士在家里來來去去,也沒見她爹這麼緊張過。「他有話要對你說,讓他進來吧!」
「不行!」
「你不怕他生氣嗎?」很恐怖的。
「怕……」
「那開門啊!」
「不行!」怎能引狼入室?
站在屋外听著里頭的父女倆不停重復的爭吵,百里無涯心知準岳父對自己的印象不佳,再加上他也隱約察覺到四周似乎有人在窺探,思索了一下之後,便走到門前朝著里頭說道︰「既然風大夫不願被我打擾你們的天倫之樂,我就先離開了,但我師妹尚未完全康復,仍然需要風姑娘相助,因此我三天後來接她……听見了吧?」
他的聲音即使隔著門板仍然清透有力,父女倆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神情不一。
「听見了,我會跟我爹說的!」風凝香被父親拉扯著沒法空出手去開門,只好也拉開嗓門回應。
「說什麼?說什麼?你們有什麼事好說的?」他不听、他不听!陷入慌亂的風霽月也跟著往外嚷嚷,「你快走,別再來了!」
百里無涯抿唇一笑,雖然心中還想再多看風凝香幾眼,但依然毫不留戀似的轉身上馬離開。
丙然如他所想的一樣,這件事內有隱情!
他不曉得躲在後頭的人是誰,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有何意圖,但風霽月一向與人為善,應該不至于和誰結仇;再加上對方花了這些心思,除了要讓風凝香回到她爹身邊,或許也是為了要引他出面。
因此風霽月雖然不是目標,但應該是這個計畫里的一部分。
至于這是為誰布下的陷阱……看來除了他,也沒人當得起這般陣仗了啊!
正因如此,他才這麼果斷的離開風家,打算把戰場拉遠,將麻煩在其他地方清理干淨後再回去拜見準岳父,免得把人家院子搞得血肉模糊,除了讓自己更不得歡心,還得幫他們洗地。
相信他剛才說的那些話,躲在一旁的探子應該也听得很清楚才對,百里無涯冷冷一笑,心里冒出了幾絲期待。「給了你們三天的時間,可別讓我失望啊!」
即使當了爹親十八年的女兒,風凝香還是不明白他究竟是在鬧哪門子脾氣。
前天百里無涯送她回來時,爹不喜歡、不高興,所以不想見他,這還情有可原;但是等他離開了,父女倆各自說了分開後的情況,討論了一下柳縴縴的病情,他老人家又不知怎的盯著她嘆起氣來,那副既心酸又舍不得的復雜神情讓她也跟著全身發毛。
只不過毛歸毛,打從她回家後也過了兩天若無其事的平靜日子,是時候該把自己和百里無涯的事跟爹說一說,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明天見到百里無涯時別又怪叫一通。「爹……」
「香兒……」
案女兩人像是心有靈犀,同時開口喚道。
風凝香微微一怔,望向臉色有些黯然的爹親。「怎麼了?你先說吧!」
風霽月想起方才神劍山莊偷偷傳來的消息,不禁又是一嘆,「香兒……妳要相信爹都是為了妳好。」
啊?「為何突然……」開始說起戲文來似的?
「雖然爹是萬分舍不得,但是女大當嫁,總不能一直把妳留在身邊,再留都要留成老姑婆了。」
「我才十八!」頂多也就是個老姑娘,離婆字輩還遠得很!「怎麼無緣無故就說起什麼婚嫁的……」
她都還沒開口,怎麼爹這回如此冰雪聰明?難道他這兩天鬧別扭就是為了這個,而現在終于想通了?
看著女兒突然泛起紅潮的臉頰,風霽月更是悲從中來,心里的愧疚和掙扎讓他忍不住捂著臉,嗚嗚嗚的老淚縱橫起來。
他當然不會糊涂到以為女兒未卜先知,知道自己即將嫁入神劍山莊而歡喜,瞧她之前和那魔頭的互動,以及眉目之間的暗潮洶涌,就知道他們兩人之間肯定有些不清不楚!
這令人絕望的發現讓風霽月更加憤懣不平,他怎能將寶貝女兒交給一個聲名狼藉的混蛋魔頭?!
就算是神劍山莊的二公子配他女兒,他都覺得只是勉強剛好而已,更別說是百里無涯了!
想都別想!
而且他今天得這麼偷偷模模的辦喜事,沒辦法風風光光的把女兒嫁出去,追根究柢也都是那魔頭造成的……
他真是愈想愈氣,這教他之後怎麼向香兒早死的娘親交代啊?「雖然妳現在可能會怨爹,但以後妳一定會明白爹的苦心,所謂姜是老的辣,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這番話讓風凝香又听得一頭霧水,「我為什麼要怨你?爹,你今天好奇怪。」是吃壞肚子了嗎?她沒練習什麼新的菜式啊!
看著女兒滿臉迷惑的神情,風霽月嘆口氣,走到她面前,拍了拍風凝香的肩──
「香兒,看!有只山豬跑進院子里了。」
風凝香直覺隨著爹親手指的方向往窗外看去,「哪里……呃!」她還反應不過來,就覺得頸後一疼、眼前一黑,失去意識的身軀已軟軟的倒進風霽月的臂彎里。
將女兒安置在榻上,風霽月呆呆的坐在一旁,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門板上傳來幾聲輕叩,他才一臉疲憊的站起身,默默的打開門迎視著站在外頭的向劍嵐。
「前輩,時辰差不多了,我帶人來替風姑娘準備。」說著便抬手往身後輕輕一擺。
只見幾個丫鬟在風霽月憂心的目光之下,魚貫進屋。
「向公子,我覺得……」想到女兒醒來後會如何暴怒,一向優柔寡斷的風霽月不禁又開始猶豫起來。
「前輩,」向劍嵐不等他說完,立刻開口打斷風霽月的話,「箭在弦上,就算勉強不發,你難道願意讓令嬡繼續和百里無涯有所牽扯嗎?若是這次不成,恐怕以後就沒這種絕佳的機會了!」
別讓他做白工好嗎?
風霽月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硬下心腸,點了點頭,「你們……可要待香兒很好才行……」
「這是當然。」向劍嵐眼底閃過一抹可疑的光芒,隨即壓低嗓音,輕聲問道︰「至于另外那件事……」
「你放心,既然我答應了,自然會做到。」雖然他不明白為何這位向大公子治個「內傷」還要這麼吞吞吐吐的,但江湖人士多怪癖,就隨他去好了。
向劍嵐安心的勾起唇笑道︰「迎親的隊伍明日一早就會到了,您不妨先去歇息。」
「這種時候我哪睡得著?你要是沒什麼要緊事,不如隨我進來,我幫你看看是什麼毛病。」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準備工夫都讓神劍山莊的人做完了。
正合他意!「那就有勞前輩了。」
哼哼……一切都照著他的計畫進行得相當順利,百里無涯,就算是你,明天肯定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不對勁!
非常的……不對勁!
一邊騎馬往風家前進,百里無涯也皺眉抿唇的回想著這幾日所發生的大小事情。
雖然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但就是因為什麼事都沒有,反而更加奇怪。
那天自己察覺到的窺探視線絕非錯覺,他也特地離開了風家,打算引開那些人讓他們在其他地方動手,但是三天過去了,別說有人到山寨找碴,連他故意單獨到附近的河邊釣魚、到後山打獵、到鎮上閑逛……根本也沒有誰來向他挑釁。
難道是他的直覺錯了嗎?
還是說有什麼地方被他忽略了?
「大清早的,是誰家辦喜事啊?」
「住城外的吧?那個時辰城門都還沒開呢!我也是听進城賣柴火的老陳說的……」
才剛進榮陽城,百里無涯放慢了馬的速度,一向靈敏的耳朵便听見路邊幾個小販的閑談,讓他心里莫名的起了怪異的預感,但隨即又覺得自己也未免太多心了,連一點風吹草動都變得緊張兮兮。
甩開心頭那令他莫名煩躁的陰影,百里無涯一邊留心四周的情況,一邊緩緩往另一頭的城門走去。
終于來到風家那棟破舊的屋前,百里無涯下了馬,炯炯的目光在見到屋前那些雜亂的足跡時變得沉冷,他也不再多作揣測,直接推開竹門,大步走到坐在院子里發呆的風霽月面前。
「誰來過了?」懶得說客套話,他直接劈頭問道。
風霽月抬起眼,在見到眼前那張凶神惡煞的面容時,先是忍不住抖了一下,隨即撇過頭,「你有什麼事?」
「我來接你女兒。」
「哼!你休想再纏著她!」想到自己花一般的寶貝女兒被這只害蟲纏上,風霽月心里頓時冒出一股勇氣,抬頭對著百里無涯叫囂,「香兒現在已是神劍山莊的媳婦了,你再繼續死皮賴臉糾纏不休的話,小心死無葬身之地!」
「你說她嫁到神劍山莊去了?!」他瞇起眼,以冷靜得幾乎要結冰的語氣緩緩問道。
「沒錯!」怕了吧?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離開不過短短三天,在那之前風凝香都在自己身邊,為何回到家後一轉眼就上了別人家的花轎?
莫非是她瞞著他這個婚約?不,不可能!之前他說到要上她家提親時,她還笑得這麼開心……
等等,神劍山莊?
腦中一些斷斷續續的線索像是終于被連起來,終于窺見這個陰謀的真正目的後,百里無涯不僅不開心,反而像是有顆火星掉進了油桶里,心中倏地熊熊燃起滔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