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風凝香開口追問,他足尖一點,一提氣就躍得老遠,只不過眨眼的瞬間,方才猶聞兩人吵鬧的河岸僅余潺潺水聲,若無其事的不停往前流去……
呼呼的風聲不停吹過耳際,被百里無涯抱在懷里的風凝香只是緊緊的閉著眼,也顧不得兩人之間的姿勢有多親密,已經被他松開的雙手死死的捉著他的衣襟不放,深怕一個不小心──或是他一個故意──就會把她摔成一團肉醬。
也不曉得他是故意炫耀自己的輕功卓絕,還是覺得高一點的地方景色比較優美,硬是不肯安分的在地面上趕路,而是像只猴子似的從這棵樹跳到另一棵樹,再躍到下一棵樹……
她原本就不喜歡高處,更別說是在高處快速的穿梭來去,讓她的身子彷佛成了一塊石頭似的,怎麼也放松不下來,連百里無涯在她耳邊調侃消遣都無法引她開口,只能在肚子里痛罵他一千兩百遍。
也不知過了多久,越過了幾個山頭,百里無涯終于停了腳步,同時讓她重新站回地面。
只是風凝香那雙腳實在不爭氣,雖然終于能站直身子,但卻又軟又抖的使不上力,讓她差點踉蹌的跪跌在地,還是百里無涯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否則她還真要直接趴倒在地上。
「怎麼?腳軟嗎?頭暈嗎?肚子疼嗎?要哭著求饒嗎?」
他那帶著笑的可恨「關切」讓她听得心頭火直起,原本還有些虛軟的雙腳硬是不服輸的撐得筆直,同時生出一股氣力甩開他的扶持,蘊著怒氣的雙眼則是熠熠生輝,彷佛恨不得射出刀子似的瞪住他,「你去死!」
「唉!人家都說禍害遺千年,我想到要活個上千年,總覺得也有些乏味,不如妳再多罵個幾次,看能不能讓我活個百年就好?」對于她的怒斥,百里無涯倒是毫不在意,還故作正經的說些賴皮話。
「這種小事有什麼好煩惱的?我馬上毒死你就是了!」看他想要在哪塊福地長眠,快快躺下吧!
他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妳身為大夫,卻總是想置人于死地……這樣行嗎?」
是誰害的?!「我是在為民除害。」
「香姑娘,妳的脾氣真差。」看著她氣得泛紅的雙頰,百里無涯嘴里抱怨,眼中卻因為這樣的斗嘴而閃著愉快的光芒。
他身為武林人士最大的眼中釘,這種想要置他于死的威脅恐嚇,對他而言就像打招呼般的稀松平常,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畢竟想殺、敢殺的早就直接一刀過來了,哪會在那邊窮嚷嚷?
但這個風凝香……百里無涯不知道心里那股蠢動是為了什麼,或許是她不輸男人的膽量,或許是她尖牙利嘴的口舌,讓他除了新鮮,更覺得有趣,像是故意要惹怒一只貓兒似的,他努力的撩撥、逗弄,期待看她要如何伸出爪子回敬他一記爪痕。
他放肆又過度親昵的稱呼讓風凝香的心頭一顫,更加惱怒的斥道︰「誰讓你這樣叫我了?」一副跟她很熟的樣子!
「沒辦法,『風姑娘』叫起來不好听,讓別人听到的話也容易引起誤會。」他閃過她的一記飛踢,嘴角的笑也不再故意遮掩,「但我叫妳風大夫的話,又好像在叫妳爹似的……」
這個江湖亂源還在那邊裝貼心?「不要叫就沒這個煩惱,我要回家!」
「這可不行,我說了有事要讓妳做。」沒再跟她繼續那些無聊的爭論,百里無涯拉著她走到附近一座山寨的寨門前,扯開嗓門嚷道︰「牛大寶,本大爺都來到你家門口了,還不出來迎接?」
也不等里頭的人出來,抬起大腳一踹,就將那看來不怎麼牢固的木頭寨門給踢得倒了半邊。
隨著寨門倒地揚起的煙塵散去,一個雙手提著鴛鴦刀的粗獷壯漢從里頭氣勢洶洶的奔了過來。
「百里無涯,你找死!」那男人一邊沖向他們,嘴里同時大聲的怒罵起來,「上回的帳老子都還沒跟你算,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看我不劈死你!」
百里無涯哈哈大笑,反手拔出背在身後的大刀就跟著撲了過去,一時之間刀鋒互擊的鏗鏘聲不絕于耳,兩個大男人就這麼勇猛壯烈、難舍難分的打成一團。
一旁的風凝香就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他們打得火熱,幾乎忘了自己可以乘機逃離魔掌。
她雖然見過不少武林人士,但到了她家卻全都是病弱傷殘,一點也沒有那些酒樓茶館里說書人講的那種威風樣,讓她根本不明白舞刀弄劍、耍弄拳腳有什麼樂趣。
但是當她親眼看著這兩個男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的較量著,卻又忍不住看得入迷,甚至沒發現自己的目光幾乎都黏在百里無涯的身上,緊隨著他流暢俐落的動作而動。
「鏘!」
一聲鏗鏘脆響宣告了這場交手的結束,壯漢手中的刀被百里無涯重重一格,一時不慎月兌手飛出,正巧沖著站在旁邊看熱鬧的風凝香臉上飛去,讓她嚇得頭皮發涼,雖然腦袋不停的想著要避開,那雙腳卻是不爭氣的動也不動,像是生了根似的動彈不得。
接著又是一聲金屬撞擊聲,風凝香的眼前一暗,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見到牛頭馬面的同時,卻被一陣耳熟的咆哮怒罵給喚回了恍惚的心神。
「牛大寶!你是手骨斷了,還是三天沒吃飯?一把刀都握不住,還想學人當山大王?」
將那個嚇傻了的姑娘攬在懷里,及時將她從刀口下搶回來的百里無涯像是真的動了怒,總是帶著嬉笑的臉上此時濃眉倒豎,瞪向那個像是也有點慌了手腳的寨主,「要是真讓你劈死了她,我看你上哪再找個女神醫來救我的縴縴師妹!」
方才還凶狠剽悍,現在卻顯得呆頭呆腦的牛大寶一听,立刻臉色大變的撲跪到她面前,也不管地上的碎石,就咚咚咚的猛力朝風凝香磕下頭去。
「是俺有眼無珠,差點傷了女神醫,求女神醫大人不計小人過……再不,冤有頭債有主,妳就也往我頭上劈一刀,俺絕不吭一聲,只求妳救救我家縴縴娘子!」
他這股狠勁讓驚魂未定的風凝香又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幾乎整個人都要躲到百里無涯身後。
「我、我干嘛劈你……」她小小聲的回道,一雙手像是壯膽似的,緊緊攥著身邊那人的衣裳。「還有,那個『縴縴』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說是師妹,一個喊作娘子,兩個大男人說起這個名字都是一副珍惜寶貝的模樣,但是一見面卻又大打出手……難道這就是所謂男人的友情?太深奧了,她不明白。
見她方才還像只母老虎似的對著自己又嚷又罵,此時卻如同被雷聲給嚇得躲在洞里發抖的小兔子,百里無涯不禁好笑,原本想開口消遣個兩句,但還是識相的忍了下來,免得她老羞成怒又開始發飆。
「縴縴是我師妹,也是插在他這坨牛糞上的鮮花。」
他揚起下巴朝依然跪在地上的牛大寶點了點,完全沒想要讓他起身的意思,「縴縴的身子骨從小就不怎麼健壯,之前又不曉得怎麼被這牛大寶折騰的,這陣子病得更加不堪,抓了幾個庸醫來看過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淨開些治風寒或強身健體的方子,一點用都沒有!」
「所以就抓我來?」雖然听到他是為了救人才這麼做,讓風凝香心頭略寬,但百里無涯一聲不吭就將自己擄來的蠻橫行為,還是讓她的臉色好看不起來。
「沒錯,我正想著接下來干脆去抓妳爹來瞧瞧,沒想到妳就自己冒出來,我看妳為那個肉腳少爺治傷時倒也俐落,難得遇到一個女大夫,我師妹應該也能自在些。」百里無涯瞧著她一臉不滿的模樣,不禁哼哼冷笑起來,臉上也露出一抹凶殘,「更何況,如果到時發現妳跟那些沒用的庸醫一樣派不上用場的話,至少還能拿妳來要脅妳爹……哼哼哼!」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的風凝香听他撂下這種狠話,心里不懼反怒,同樣哼笑一聲回道︰「這麼威風?你去啊!不用顧慮我,就去把我爹一起帶來這里,把我們父女倆一起關在這個寨子里。不過在這之後,看我們是要專門幫縴縴姑娘療病養身……」
「沒問題,歡迎歡迎!」牛大寶一听,忙不迭的插嘴表達他熱切的歡迎之意。
「或是要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哎呀!別這樣,不行不行!」听她又一副寧死不屈的口氣,牛大寶趕緊搖頭勸阻。
風凝香抬頭朝百里無涯甜甜一笑,挑戰似的抬眼睨他,「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她這人遇軟則軟,踫上硬的就比對方更硬,敢威脅她?她才不吃這一套!
百里無涯迎視她閃動著火花的目光,心底也不禁一怔。
一直以來都只有他恐嚇別人的分,從沒想過有人敢反過來威脅他,而且還是個柔弱嬌小,彷佛一折就斷的女人!
從昨日初見,他就知道這姑娘的膽子不小,面對他也同樣不假辭色,但他以為那是因為自己對她還算和顏悅色,讓她不知懼怕;誰曉得當他真正露出惡人本色時,她不僅不害怕,反而表現得比他更凶悍!
這個風凝香腦袋里究竟在想些什麼,還真是令他好奇。
迎視著她悍然無畏的模樣,百里無涯那雙銅鈴虎目漸漸的揉進了笑意,原本足以令人手腳發軟的冷厲目光也隨之融成一潭深湖,反而讓風凝香看得迷糊起來,心跳也莫名的亂了拍。
他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明顯,終于在她忍不住想開口發問的前一瞬間,夸張的嘆了一口氣。
「唉!香姑娘果然不是簡單的角色,算我怕了妳。」他稍微俯,在她耳邊輕道,惹得風凝香臉色不禁泛起紅潮的同時又直起身,滿臉若無其事的望著她,「那就勞煩大夫看看我師妹的情況,當然,老子一向致力于跟武林人士唱反調,所以這醫藥費也是肯定會付的,妳大可放心!」
這才不是什麼放心不放心的問題……
停下正在寫藥方的手,一雙細巧的眉頭微微發皺,底下的眼眸也不禁望向那個正坐在榻邊,一臉爽朗又溫柔對著柳縴縴說笑的百里無涯。
雖然他總是一副「只要大爺我喜歡,全天下人都要听我號令」的不可一世模樣,只要他一個不順心,讓別人拋頭顱、灑熱血都只是彈指之間的事,但現在看來,魔頭就算無惡不作、蠻橫霸道,終究還是個人,難免也有例外的時候。
瞧他對那個縴縴師妹多呵護、多寵愛,連說話的嗓門都不敢稍微大聲,就怕把她給吹跑似的;哪像對待自己,一會兒凶狠、一會兒調笑,還把她當成米袋般拎來拎去,只有為了柳縴縴而有求于她的時候,才會裝得一臉客氣……
「縴縴她怎麼樣?」扔下端了午飯來陪娘子用膳的牛大寶,百里無涯轉身走到寢房外的小廳,開口問著那個神情不豫,見到他後臉色更臭的姑娘。
「干嘛見到我就擺臉色?」他又還沒殺她全家,她有必要這麼早就在吊喪嗎?
風凝香沒理他,繼續端起筆來寫字,「她大概是以前生了病沒養好,導致種下病謗,之後又疏于調養,以致體質漸虛……你們是怎麼回事?她不是你師妹嗎?看你這麼疼她,怎會把人照顧成一個癆病表?你師父呢?」
「妳說這話是想冤誰啊?我師父幾年前撿到縴縴,收她為徒時,她一副眼一閉就沒力氣再睜開的死樣,我跟師父可是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把她從鬼門關扯回來的!」他們平常老是幫閻羅王找事做,偶爾想從祂老人家跟前拉一個回來,地府也該賣他們幾分薄面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