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她真的像自己口口聲聲宣稱的那樣,從來就對他沒有任何感覺,那麼,她現在為什麼會為了他這麼苦惱?
周錦初坐在沙發前不斷地按著遙控器,卻對每一個跳躍而過的畫面視而不見。
愛上符浪,肯定會像從高高的懸崖往下跳,只是最終不知是重重摔在地面?還是落入沁涼透心、奔放自由的碧綠湖水里?
而周錦初,你就這麼不敢放手一搏嗎?你真的天生就是個膽小鬼嗎?
按著遙控器的手突然一停,周錦初盯著電視熒幕上,「極限運動大挑戰」里笑得燦爛耀眼、神采飛揚的符浪。
他一身黑色緊身運動衣,戴上了保護的頭盔,扣上了安全鎖,接著身手矯健地自峽谷最上端往下一躍──
她永遠記得那次跟他飛到美國大峽谷錄制這一集極限挑戰時的點點滴滴……
當時,圍觀的群眾瘋狂地拍手鼓掌,她的心髒都快從嘴巴跳出來,可是在見到他完美地刷新紀錄的時候,她不禁渾身熱血沸騰,激動得淚水滾滾而落,跟著大喊大叫︰「符浪,你太棒了!你成功了!你是我們的台灣之光,我們的英雄!」
她的手貼靠在左胸處,心口彷佛還可以感覺到當時的灼熱悸動。
原來,她一直深深牽掛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笑容和身影。
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符浪在她心底已經不再只是個「好同事」了。
周錦初就這樣怔怔地坐了很久很久。
最後,她關掉電視,拿起桌上的手機,慢慢地按下那一組再熟悉不過的阿拉伯數字──
「喂?」符浪活力充沛的渾厚嗓音在另一端響起。
她喉嚨發干,吞了好幾次口水才開口說話,「符浪。」
「嗯,」他笑了。「我知道是你,從來電號碼就認出來了。」
「你說想要在一起,是認真的嗎?」她嚴肅地一個字一個字問。
「是。」他毫不猶豫,堅定有力地道︰「我是認真的。」
「好。」她舌忝了舌忝唇瓣,眼神變得溫柔了起來。「那我們就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吧!」
在電話那端,符浪不敢置信了好幾秒,片刻後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好,就這麼決定。」
掛上電話後,周錦初腦子還是有點昏昏然的,象是雙腳踩在雲端那樣,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樣做了,更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做對還是做錯了。
──她和符浪,從今天起,正式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天哪!」她雙手緊緊捂住發燙的臉蛋,低低呻/吟了一聲。
周錦初,你瘋了吧?
可是她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胸口暖暖的、燙燙的,好像有一千只蝴蝶在里頭翩然振翅飛舞……
一早,符浪的車就出現在她家門口。
「早。」他燦爛地對她一笑。
一大早就害她心髒無力……
周錦初吞了口口水,感覺雙頰又不爭氣地燙熱了起來。「早、早安。可是你在這里做什麼?」
「從今天起,我負責載你上下班。」他紳士地接過她手中的皮包和一袋資料,打開車門讓她上車。
「不用這麼專程吧?」她吶吶道,「你家住大直,我家住永和,你每天還得浪費一倍的時間和油錢跑到永和來接我,其實不用的,我搭公交車和捷運也很方便──」
他看著她,「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呃,可以。你想問什麼?」
「你以前交過男朋友嗎?」
她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才道︰「大學畢業後,剛出社會的時候有,不過交往不到三個月就分手了。」
他挑眉,「是你提的分手?」
「欸……」她有一絲汗顏。「不是。」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符浪嘆了一口氣,眉心微蹙地瞅著她,「小周,你肯定連一點身為女性嬌貴的自覺也沒有,在男女交往的過程中,完全允許對方漠視你、忽視你、不在意你,我敢打賭,你一定也沒有讓他接送你上下班,甚至連出去約會吃飯都各自買單吧?」
周錦初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怎麼知道?」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沒好氣地邊說邊發動車子,「難怪這兩年來每次要請你吃飯你就『該該叫』的,好不容易這幾個月才訓練到你不跟我搶賬單。」
「那是因為你每次都載我去吃很貴的餐廳。」她沖口而出,只要一想到是在「佔他便宜」,她心里也很不好過啊。「而且每次都講不听,我一個月的薪水還不夠跟你去五次那種高級的店,所以到最後沒辦法,只好厚著臉皮給你請了。」
「給男人付帳你會死嗎?」他大皺眉頭,「而且我收入比你高太多了,讓我請客並不等于敲我竹杠,你的腦袋瓜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想得通這一點?」
「被請的人也很有壓力好不好……」她咕噥,突然想到,「對了,既然講到這個,我想跟你溝通一些事。」
「關于哪方面的?」他一臉防備的問道。
「像付帳這種事。」她很認真地看著他,「既然我們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那就必須為了將來的人生而打算,一個人長期佔另一個人的便宜,或者是心安理得的享受別人的資源是可恥的,所以我希望以後我們出去約會,我也有付帳的機會,不過我收入微薄,可能沒辦法請你去太高檔的地方吃飯,這點要請你體諒。」
「我就知道。」符浪揉著隱隱作疼的太陽穴,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好。「周錦初同學,你有必要分得那麼清楚嗎?我們是在談戀愛,享受幸福時光,不是在做年度財報計劃好嗎?」
「可是以後結了婚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事先規劃好,再相愛的人也很容易為了錢反目成仇的。」她一臉嚴肅的回答。
「你平常在家都看什麼電視節目?」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大宅門、喬家大院、徽娘宛心那類的……怎麼了?」
「我的天!」他駭然地笑了。
「怎樣?」她才搞不懂他那是什麼反應咧。
「沒怎樣。」符浪搖搖頭,邊笑邊嘆氣。
周錦初一臉狐疑地打量著他,總覺得剛剛好像被取笑了。
他們該不會在交往的第一天就為了看電視的喜好而翻臉吧?
「規則一,約會有時也由女方負責買單。規則二,在工作單位不能公開男女雙方的交往關系。規則三……」
中午結束和廠商的飯局後,回程的路上,周錦初拿出昨晚擬好的「交往規則清單」,清了清喉嚨開始念。
「下午小組的會議取消了嗎?」符浪突然問。
「什麼?」她立刻翻找出厚厚的行事歷,低頭看著,「喔,是的,今天原定兩點半開的會議改到明天上午十點,但是五點還要去攝影組看個片子。」
「那好。」他轉動手中的方向盤,車子跟著轉了個彎。
「好什麼?」她緊緊抓住車門把手,穩住差點甩出去的身子。「你要去哪里?我們不是要回電視台嗎?」
「天氣那麼好,我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他眼神亮閃閃地看著她,眉飛色舞地道。
「等等,現在是上班時間──」
「坐穩了,出發!」他大腳一踩油門到底。
周錦初只來得及死命攀住車門把手,閉上雙眼拚命猛念阿彌陀佛。
結果,符浪把她載到基隆東北角山上,抓著她一起玩滑翔翼!
她從山上向下俯沖飛翔,盡管背後有他強壯的胸膛牢牢靠著、雙臂緊緊擁著,還是一路慘叫到底。
當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就差沒破膽的周錦初雙腳終于得以踩在地面上時,手軟腳軟心髒無力的她再也忍不住整個僕倒下去,趴在草地上由衷膜拜起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媽祖娘娘,以及所有四方神靈。
「我沒死……感謝老天……」
「真有那麼可怕嗎?」符浪在她身邊單膝跪下,大手輕揉捏著她僵硬的頸項,嗓音里滿滿忍不住的笑意,「會不會太夸張了你?」
鼻端吸著清新的草地香氣,胸臆間還滿是對珍貴生命的感恩,听到他的取笑,周錦初抬頭瞪著他,咬牙切齒道︰「規則七,不能在女方沒有心理準備下,帶她去玩滑翔翼!」
符浪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笑得更開心了。「不覺得經過這麼一飛,心,都開闊了起來嗎?你有沒有看見,原來這個世界真的很神奇,很美麗?」
「如果我眼楮睜得開的話。」
他一愣,隨即大笑了起來。「小周,原來你這麼有幽默感,哈哈哈哈!」
「我是說真的。」她咕噥,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了起來,學著他一坐在地上。
打從剛剛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後,她也顧不得草地干不干淨、衣服髒不髒、姿勢粗不粗魯了。
以前只在一旁看他在拍攝節目時,親身做的一切極限運動挑戰,當時看起來覺得特別刺激、特別好玩,但是當她自己體驗過一次之後,滿腦子只有︰我為什麼要來玩這個?為了冒險而葬送一條命,值得嗎?值得嗎?
事實證明,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從事這種運動,玩這麼極端刺激的游戲的。
「這里有天空咖啡車,我去買杯咖啡幫你壓壓驚吧。」符浪微笑道,俯下頭輕吻她的額角,隨即起身走向不遠處的咖啡車。
周錦初望著他漫步而去,姿態優雅得像一頭黑豹,她的指尖顫抖著踫觸剛剛他吻過的地方,不知怎的,在感到心底甜甜暖暖的同時,竟莫名有些惆悵了起來。
答應做他的女朋友,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嗎?
她真的有那個能力、自信能夠成為一個足以跟他匹配的女人嗎?
其實她不喜歡跟他一起從事那麼危險刺激的運動,卻很喜歡像此時此刻,等他去買咖啡,回來和她靜靜坐著閑聊……這樣的寧馨氣氛。
他們談的,真的是同一場戀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