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她被帶進了一個清雅的偏廳,門邊站著一個管家似的人,廳中則站著一名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長相不俗,但眼神中流露出的狠厲,令她很不舒服。
她才走進去,那年輕公子便不客氣地開口了—
「你回來做什麼?」
「我回門探視親人,很奇怪嗎?」她皺著眉,依稀從這人的眉宇之間看到柳初真的影子,心想這人應該就是她兄長柳少奇。
「回門?自己一人上門,武聿擎甚至未陪同,還敢說回門?你的傻病果然更嚴重了!」年輕公子搖了搖頭,很不以為然。
「我夫君工作繁忙,不行嗎?」她忍住不翻白眼。瞧柳少奇囂張的模樣,她才不想有這種哥哥呢!「我不要找你,我要找柳……找爹!」
「你以為他會見你?」他冷笑。
「你不問怎麼知道他不見我?」她犀利地反問︰「現在是你當家嗎?」
鮮少被她頂撞的柳少奇臉色一沉。父親在太僕寺,替他謀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因為這位置不需要功名也能勝任,更是個實官,負責馬政。
在朝廷里,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每個人都對他敬畏有加,但他很清楚,沒人真的瞧得起自己。
自從他也當了個官後,父親確實開始把家務事一件件的交給他掌管,又把那拖油瓶似的妹妹急忙嫁了出去,怕她的傻名壞了中丞府的名聲、拖累兄長,女婿還刻意選了天下第一牧場的場主武聿擎,企圖為他的職務提供助力。
雖然如此,父親卻一直沒有承認讓他當家,似乎覺得他還不成氣候。事事強出頭的他,如何能接受這個事實?
妹妹一句話,等于硬生生地揭了他的瘡疤!
「居然還會回嘴?以前像只貓一樣連哼都不敢哼,成了親就學會刁蠻了?看來以前教訓你教訓得還不夠啊!」
話說完,惱羞成怒的他突然由袖里取出一條鞭子,舉起就想揮過來,李昶妮嚇得本能地微微一退。此時一旁的管家急忙沖上前,阻止了柳少奇的暴行。
「少爺!使不得啊!」
管家在他耳邊低聲喃語了半晌,他才冷哼一聲放下鞭子。
「哼!看你這個樣子,連個婢女都沒帶,門房說你是自己來敲門的,還敢說什麼回門,八成是又犯了傻偷偷從武家大宅跑出來。」他不悅地將鞭子往桌上用力一拍。「來人啊!將她丟出去,別讓這傻女污了我們柳家的地!」
「等一下!我還沒說我要來做什麼呢!」李昶妮在心里叫糟。怎麼收集了那麼多資訊,就是沒打听到這柳少奇似乎有虐待狂啊?忍住對那條鞭子的畏懼,她硬著頭皮道︰「至少讓我見見爹……」
柳初真的父親柳鳴之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但她若未能突破柳少奇這一關,今日就要鎩羽而歸了。
「你還想干什麼?成天犯傻以為自己是別人,丟盡了柳家的臉,爹根本就不想看到你!」
「你們真這麼討厭柳……討厭我?」雖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與兄長,但听到這種事實,她不由得替柳初真難過。
「廢話!好不容易把你嫁出去,千萬別給了武家休妻的理由。萬一你被人送回來,可沒人會收留你!」柳少奇不再跟她廢話。基本上,他這個傻妹妹的狀況時好時壞,她能和他說這麼久的話已是難得了。「來人啊!全死到哪里去了?叫你們把她給我丟出去!」
「喂!你……」李昶妮還來不及說什麼,一列家丁便沖了進來,架住她將她送出了府門。
砰!眼睜睜看著中丞府的大門在自己眼前關上,她只能說自己悶到不行。但回想起柳少奇手中的那條鞭子,要她再莽撞的闖進去,還真需要一點勇氣。
她終于知道自己身上為什麼那麼多傷痕了,肯定是變態哥哥打的。
無奈地轉頭,準備回武府後再想辦法,想不到才走沒兩步,一旁傳來的說話聲令她寒毛差點沒全豎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里?」
視線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黑了半張臉的武聿擎就站在那兒,後頭跟著幾匹馬和下屬數人,令李昶妮只能尷尬地傻笑。
慘了!被抓包了!
她以為,自己這一次死定了,武聿擎一定會把她罵到臭頭。
她以為,自己這一次糗大了,武聿擎肯定會將她關到天荒地老,老到連她見到她媽媽都不認識。
想不到武聿擎看到她從中丞府出來,立刻將她抓到一邊,先是緊張兮兮地打量她全身,之後惡聲惡氣地問道︰「你回家做什麼?被打得還不夠嗎?」
「啊?」李昶妮先是一愣,不太懂他在說什麼。
「柳少奇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他又惡狠狠地問了一次。
她傻傻地搖了搖頭。
武聿擎彷佛不太相信她,拉著她手將她整個人轉了一圈,確定她沒有一點兒受傷後,臉上才一副真正松了口氣的模樣。
「你這笨蛋!你就算忘了自己被抬進武府時那副慘樣,也不會忘了你背上那一條條傷痕怎麼來的吧?要是我當時把你送回去,你鐵定活不過隔天!而你卻傻到自己跑回中丞府」
李昶妮終于了解了他的話。她身上淒慘的傷痕,無疑是柳少奇的杰作,而原來那日她是因此被抬進武府,難怪武聿擎會對她身上的傷痕了若指掌,而他現下的怒氣,也不是針對她—而是關心。
想到這里,不由得心情好了起來,被抓包的尷尬也不那麼濃了。
「我現在知道了。」她笑咪咪的,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後,還沒有像現在一樣心情愉快過。
不過她的笑容騙不倒他,他有些粗魯地扶著她上了一頂轎子—也不曉得他臨時從哪里弄來的。
一旁秦閱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只听到武聿擎一邊叨叨絮絮地罵道︰「以後沒事不準再靠近這個地方!中丞府……哼!根本不是人待的!」
他鄙夷地望了御史中丞的牌匾一眼,才拉著馬帶她離開了這個地方,不過卻不是往武家的方向,而是走進了她方才經過的市集。
「我們要去哪里?」對這里的環境沒什麼概念,她掀開簾子東看西看,呆呆的問。
「辦事!」武聿擎頓了一下,接著嚴厲地瞪著她,忍住伸手將她的頭塞回簾子里的沖動。「你以為我會留你一個傻子在大街上閑晃嗎?你也一起去!」
然而他這程度的凶狠,已經嚇不了她了。轎子漸漸進入市集,望見四周慢慢熱鬧起來的畫面,李昶妮的眼楮漸漸發出光亮。
在現代的時候,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逛夜市,而來到這詭異的時代後,一方面是被關在武家大宅里,另一方面是京城有宵禁,她心中早就放棄逛夜市的期望,想不到這里日間的市集花樣多到和現代夜市不遑多讓,甚至很多食物都是看都沒看過的。
方才要不是急著找御史中丞府,加上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她肯定大吃特吃!
現在……目光移到前方牽馬的武聿擎身上,她奸詐地笑了笑,金主就在前面,不知道有沒有可能說動他,讓她吃點東西?
一直被注視著的武聿擎,總覺得後方轎內傳來的目光讓他很不自在,忍不住回過身去,恰好和她探出簾外、燦亮的雙眼對個正著,不由得粗聲粗氣地道︰「看什麼?」
李昶妮完全不介意他的惡聲惡氣的樣,逕自將手伸出簾外,指著前方她早就注意到的一個攤販。「那個小攤,賣的散發出甜甜香味的東西是什麼?」
連這都不知道?還說自己不傻?武聿擎皺起眉。「那是甜果子糕。」
「那旁邊那攤呢?那麼大顆不會是包子吧?」
「就是包子,羊肉包子。」
「還有還有,包子攤隔壁再隔壁那個飲料……」
武聿擎似乎被她煩得受不了,不想再回答這麼沒有意義的問題,便揮手叫來跟在後方的小廝。
「甜果子糕、羊肉包子和涼茶都買一份……不,旁邊這一排都買一份好了。」他黑著臉下了這種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命令。
只因為背後那女人的目光隱隱帶著祈求,嘴饞得彷佛口水都快流出來,讓他覺得似乎不滿足她,心里便會有種罪惡感。
而听到他指揮屬下的話後,李昶妮心底慢慢雀躍起來,等各式各樣的食物真的送到她的轎里時,她眼中的笑意便再也消不下去。
「笑什麼?快吃!別再一直問些傻問題!」她越笑,武聿擎心里就越不舒服,好像很不想面對自己居然這麼重視個女人的事實,而這女人還是他打從心底瞧不起的傻子。
粗手粗腳地將轎簾子放下,省得她的目光一直讓他心煩意亂。而坐在轎子里的李昶妮,一邊大快朵頤古代的美味,一邊想著如果是在現代,這男人簡直稱得上悶騷了。
明明就是在對她好,卻故意將架子擺得高高的,讓她覺得武聿擎很機車,卻機車得很可愛。
而這個男人,在這個時代,是她的老公……想到這里,她不由自主覺得心底癢癢的,有種說不出的悸動。
轎子走走停停,李昶妮也吃到食物都從胃里漲到喉頭了,卻還剩下一大堆,她坐在轎里昏昏欲睡。
在她打了個小盹起來後,武聿擎似乎還在忙,讓她坐在停下的轎里枯等了不知多久。直到她真的快受不了,想下轎看看時,外面終于傳來他的聲音。
「你們這群紈 子弟,在干什麼?」
听起來像是武聿擎在罵人,而且是罵一群人。
接著,一群听起來很年輕卻很輕浮的聲音道︰「我們就是要欺負他,怎麼樣?你是誰敢幫他出頭?」
「武聿擎。」他只淡淡的說。
他的大名報出時,李昶妮同時掀開了簾子,此時天色已然轉暗,只剩山頭一抹微光。街上行人疏疏落落,暗淡的夕照里只見幾個衣著光鮮的少年一哄而散,留下一名半趴在地上、身上髒兮兮的少年正掙扎著要起來。
武聿擎向下人們使個眼色,幾個下屬便一擁而上,幫忙扶著少年起身。
直到他站直了,走到面前道謝,武聿擎才冷冷地問道︰「他們打你,你不會反抗嗎?」
「他們人多……」少年似乎因他冷淡的眼神畏縮了一下,隨即又鼓起勇氣說︰「我實在是餓到不行了,要是讓我吃飽,我不會站著挨打的。」
「你家里人沒讓你吃飯嗎?」武聿擎眉頭一皺,似乎在考慮什麼。
「家父是西域行商,近月來外族劫了很多商旅,家父在旅途中遇害,家里便已沒人了。」少年滿臉哀傷道。「所以我才流浪到京城來,想謀個差事。」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徐孟,家父都叫我小孟子。」
「听你說話,像讀過書的?」
「讀過幾年書。」
又沉默了片刻,武聿擎突然回頭往轎里走去,李昶妮連忙放下簾子坐直。但下一刻他大手已掀開轎簾,沒好氣地瞪著她。
「別裝了,我知道你全看到了,手上的食物拿來。」武聿擎向她伸出手。
「你怎麼知道我還有剩?」她幾乎還有一半沒動過呢!
「我叫人買的份量,喂飽我們所有人都夠了!除非你比牧場里的牛還能吃!」他明嘲暗諷地接過她遞上來的食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轎子邊。
李昶妮杏眼圓睜地瞪著他的背影,被他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她看見武聿擎將食物遞給那少年,並要他跟著隊伍一起走時,她的目光也漸漸放暖。
同樣看著這一幕的秦閱,恰巧站在轎邊,便像要說給她听般,語重心長地道︰「其實場主是個好人,對弱者特別心軟,只是外人都不知道。要不是這時候街上攤販都收了,他肯定會重新買過,不會拿冷掉的東西給那少年。」
听到這話,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麼,指著自己,「所以他沒將傷痕累累的柳初真扔出門,還默認了這個一毛嫁妝都沒有的賠錢媳婦,也是……」
秦閱定定地望著她,「確實如此。少女乃女乃,恕屬下接下來說的話無禮。當初場主迎你過門時,被中丞府擺了一道,嫁妝半毛沒收,卻仍要大伙兒承認少女乃女乃的身分,也是因為場主確實是個慈悲的人,他即使生氣,也不會讓一個弱質女子回到中丞府那有如地獄般的地方!」
李昶妮回想著第一次與武聿擎見面,直到他現在的表現,不由得在轎里認同地直點頭。
這男人固然凶、固然沒耐心,甚至稱得上暴躁,但真的不是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