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住了五天,雖然傷口還有點疼,但總算是可以出院了。
出院手續全是傅崇恩親自去替她辦理。對此,蘇淇旻雖然很感動,卻也替他擔憂——因為她已經听到了一些耳語。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在醫院的人眼里,他仍然是個有婦之夫,莫名對一個單親媽媽這麼好,肯定會招來一些側目。
「這樣好嗎?」
被他攙扶著上車,她有些猶豫。
「什麼好不好?」
「這樣子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傅崇恩笑了出來,替她系上安全帶、關車門,然後將小沛忻抱上後座。
「你對我們母女這麼好,不怕被說閑話嗎?」是已經被說閑話了。
「哪有什麼好說的?」坐上了駕駛座,他同樣是掛著微笑,發動引擎。「反正做了會有人說,不做還是會有人說,習慣就好,听听就算了。」
「嘖,你還真樂觀。」她冷笑一聲。在車子駛離停車場之前,她看見兩名護士在醫院大樓內朝著他們的方向交頭接耳。
「你不怕被說在搞婚外情嗎?」她問。
「可是我不是啊。」
「但在別人眼里看來,的確像是這樣子。」
「如果真要在乎的話,太累了吧。醫院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我哪有閑工夫一個一個去說我離婚了。」
「話是沒錯啦,但……」好像還是有點怪怪的。
他淺笑,側頭看了她一眼。「你呢?你不怕嗎?」
那只我行我素的小野貓怎麼開始在意起別人的眼光了?
「我?我要怕什麼?反正我出了院、兩手拍拍,從此不干我的事,我是擔心你耶。」
「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先顧好自己再說。」
「怎麼能不擔心?你爸是院長,你哥是主任,你又是小兒科醫生,萬一被人傳得很難听,先不說你家人好了,那些婆婆媽媽,還有誰敢讓自己的小孩給一個會搞婚外情的醫生看診?」
傅崇恩卻笑了出來。
「你笑屁,我很認真耶。」
「你想太多了。」他目視前方路況。
見他壓根兒不關心,自個兒的多慮就變得好像傻子一樣,蘇淇旻索性不提了,轉過頭去望著車窗外。
她靜靜的,他則是偷瞧了她一眼。
「真的這麼擔心?」
「還好啦。」她抿抿唇,不去看他。
傅崇恩失笑,這女人。
「對了,我大概什麼時候回去上班?」想起這事,她才回過頭來。
「等你傷口完全不會痛的時候再說吧。」
「哦。」
她不再說話。她回憶起這一陣子,還真是只有「衰爆」兩字可以形容。先是莫名被解雇,然後被房東趕,再來是車子掛點,緊接著車禍……
如果不是遇到這個傻男人的話,她現在流落街頭了沒?
思及此,她忍不住側頭看著身旁的男人。
像是留意到她的目光,傅崇恩也側過頭,皺眉干笑。「干嘛這樣看我?」
「沒有,看你好帥。」
「你現在才發現?」
「嘖。」
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車子就停在公寓樓下。小沛忻一下車便蹦蹦跳跳地跑上樓,傅崇恩則是在後方小心攙扶著蘇淇旻踩上一階又一階。
「怎麼還是這麼痛?不是五、六天了嗎……」蘇淇旻皺著眉,忍著疼。
「當然啊,你月復部被開了一刀,能不痛嗎?」
「可惡。我以為兩天就會好。」
「你當你是蜘蛛人?」
「是坦克。」
「這麼厲害?」他陪著她一起胡扯。
「所以嘍,你敢惹我生氣你就死定了,我會變身成女巨人踩扁你。」
「嗯,而且還是綠色的。」
「你演完了沒?」她白了他一眼,卻忍不住笑出聲。
「是你愛演吧,我只是配合而已。」
「誰叫你要扯蜘蛛人。」
兩人就這麼一搭一唱,慢吞吞地終于爬上頂樓。她將鑰匙交給他,他替她開了門,然後扶著她坐下。
小沛忻看到自己家的床,好高興,縱身一跳就往床上撲,然後在上面滾來又滾去的。
「待會要上班嗎?」這麼多天沒去診所,她幾乎要忘了傅崇恩的班表。
「下午。醫院的班。」
「你在醫院會不會踫到你哥哥?」她突然好奇。
「偶爾吧……不過不常見到。他很忙的,一下子門診,一下子手術,一下子又要巡病房。干嘛問這個?」
「只是好奇而已,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啊?」
「就是在醫院上班,然後爸爸、哥哥也在同一個地方。」
「這個嘛……」傅崇恩歪著頭,似乎從來沒去想過這種事。「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應該是習慣了吧。畢竟打從一開始就是那樣,所以我也沒去想過這些。」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起對方曾是醫學院的學生。
「你如果沒生下沛忻,現在應該差不多開始在醫院實習了。」
壓根兒沒料到他會知情,蘇淇旻震驚,張著嘴,接不了話。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傅崇恩低頭一笑,才答︰「那天去接沛忻的時候,認出田盈萱,那時候才知道這件事。」
「你們認識?」她更訝異了。
「干嘛那種臉,好歹我曾經是你學長——」
「你是我學長?」她一直以為他是喝洋墨水的。「可是……你不是美國回來的嗎?」
「我是啊。但我爸希望我大學回他的母校就讀,所以就回來了。」傅崇恩聳聳肩,接著道,「不過,雖然說是你學長,可是當年你入學的時候,我應該差不多要畢業了吧,所以其實也沒差。」
「……」蘇淇旻頓時無言。
她沒料到自己竟然曾經和他同在一所校園,也沒想過自己在三、五年前可能從他身旁走過。
然而,她不禁猜想,難道他已知道了劉韋昊的事?她愣愣地睇著他,卻不敢問,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傅崇恩明白。
他不想逼她坦白什麼,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何對方就是不肯把事實告訴他。她還防著他嗎?連一道傷口都不肯對他坦露嗎?
——包括她的家人,包括女兒的生父。
說是失望也不為過。他吸了口氣,揚起嘴角,暫且將這些拋至腦後。
「那,我先去忙。中午要不要幫你們帶個午餐?」
「不、不用了。」她醒神了過來,干笑,連忙搖頭。「我會帶沛忻去外面吃,復健科的醫生說要多走動比較好。」
「……」傅崇恩打量著她的神情,總覺得自己突然被一把推出了圈圈外。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語畢,往大門走。
蘇淇旻則是起身,跛步走到門邊送他。
臨走前,傅崇恩突然拿出皮夾,抽了一疊千元鈔出來,遞到她面前。
「你怎麼又——」蘇淇旻露出不悅的神情。
「別拒絕我。」他打斷了她的話,又道︰「我是說真的,去找個讓你們母女倆可以住得較舒服的地方吧,至少找個有廚房的。」
蘇淇旻不語,也不想接過來。
「還是不肯?」他問。
「我說了,我還沒那種能力還你錢。上次欠你的都還沒……」
「我保證會按月從你的薪水里扣。」
「可是——」
「如果今天你單身,我不會這麼雞婆。可是你還帶著一個女兒,我沒辦法視而不見。」
猶豫了好久、好久,仿佛已經海枯石爛,蘇淇旻才怯怯地接下那筆錢,可是她卻只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
「別想太多。」
傅崇恩微笑,模了模她的頭,然後走了。那動作看在蘇淇旻的眼里,似乎就像是在說︰「嗯,好乖,不要問,收下就對了。」
那讓她好痛。
她不要這樣子。她不要莫名讓人闖進來又莫名被拋下。她是傅崇恩的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替她做這些事?她突然只想劃清這一切,她不希望自己陷到深處之後才發現又是一場空。
「等一下。」在傅崇恩踏出樓層大門之前,蘇淇旻叫住了他,然後一跛一跛地走到他眼下,盯著他的眼。
「怎麼了?」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逼問,情緒滿漲,已經無法克制。「為什麼要替我做這麼多事?我是你的誰嗎?」
傅崇恩愣住。
他看著蘇淇旻的神情、看著她布滿水氣的眼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道問題。關于蘇淇旻的疑問,他也想搞懂、也想明白自己的定位是什麼,只不過,他沒料到會這麼快就被攤出來。
——究竟她是一時情緒涌上,才會向他討答案?抑或她是經過猶豫、思考,然後下了決定?傅崇恩好奇。
然而目前看來像是前者。
「很好,你答不出來。」蘇淇旻冷冷一笑,將手中的一疊鈔票遞上。「那就請你收回去。」
傅崇恩怔在那兒半晌,好不容易伸出了手,卻不是去接那筆錢,而是輕輕地握著她的掌。
「明天,」他輕聲道,想去擁抱她,但他忍了下來。「如果明天你還會想問我這個問題的話,我會給你答案。」
說完,放開了她的手,退出門外,輕輕將門帶上。
半晌過後,她听見防盜鎖的聲音,然後是關門、啟動引擎、車子遠去。
憶起傅崇恩幾分鐘前的回應,她依稀感到自己似乎有某個部分碎裂了。她忍著傷口的痛、忍著心口的疼,轉身走回房,任由自己被挫敗感無情追打。
「明天」或許只是個客套的借口。
他還懷念著前妻嗎?
那個優秀的前妻,那個美麗的前妻;而她,只是個落難的單親媽媽、受了傷的單親媽媽,她拿什麼出來打這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