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巧的,馮岳正好站在那條路的正中央。
蘇湘梨這才發現還有旁人,先是愣了下,隨即笑眯眯道︰「你……好。」
馮岳沒想到這姑娘會如此熱情的打招呼,明顯一呆,但他終究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下一刻已回過神,回了禮。
「少主,請問這位姑娘是?」他一眼就看出這姑娘不會武,不禁更疑惑自家少主是如何認識對方的。
「蘇姑娘。」祁兆禾非常敷衍的介紹。
姓蘇?江湖上有哪個有名的蘇家……
馮岳想了半天,只依稀記得太湖有個快刀蘇家,但快刀蘇家已接連五代未出女兒了,蘇家家主甚至祭出重賞,哪個兒媳先生出孫女,便將家王、門主之位都傳給那個兒子,在這種情況下,跟前的姑娘顯然不會是他們的親戚。
難道是哪個名不見經傳、奇詭神秘的使毒門派的門下弟子?馮岳苦思起來。
祁兆禾才不管總管在苦惱什麼,拉著蘇湘梨繼續往前走,在經過他家總管身邊時,扔下一句,「替我拿些碧螺春和茶其至寒沁園。」
說完,就攜著蘇湘梨愉快的離開了。
寒沁園是祁風山莊中少數兒個花園之一,雖因幾個主子不愛賞花,而缺乏照料稱不上花團錦簇,但在一整片生氣蓬勃的翠綠中,夾雜著幾許托紫嫣紅,再加上有著涓涓細流在旁的精巧亭閣,離仙境亦不遠矣。
此刻蘇湘梨便坐在小亭子里,萬分專注的看著對面的男子沏茶。
香煙裊裊,淡雅的香氣,令人心神寧靜。
「沏碧螺春不應用高溫的水,先用滾水洗滌過茶杯後,直接在壺里注入滾水,打開壺蓋靜置一陣。」
祁兆禾的動作極為優雅,令她看得入了迷。接著,他將茶壺放在一旁。
「形美、色艷、香濃、味醇四絕是碧螺春的特色。」他輕輕撥弄著茶葉.向她解說,「上好的碧螺春色澤翠綠,氣味濃郁如花香,身披自毫,卷曲如螺。」
「真的很香,光看顏色和聞起來的香氣就知道跟我從舅舅那偷來的等級完全不同。」蘇湘梨贊嘆道。
那當然,這可是貢茶啊。祁兆禾一笑,又再等了好一會兒。
「水溫應該差不多了。」他拿起茶壺,直接在空茶杯里注入七八分滿的熱水。
「咦,不放茶葉嗎?」
「先水後茶。」他將其中一個茶杯放在她面前,然後取一小撮茶葉,灑進杯中。
那螺旋狀的女敕芽緩緩沉入杯底,銀白色的茸毫卻因質輕浮在水面上,紛飛如手子。
之後杯底的翠芽吸水舒展,細小的氣泡自芽緣冒出滾動,又是一番景致。
最後水面歸于平靜,他又再注入少許熱水,杯底舒展的芽州被水一沖,一時間宛如翠雲翻騰。
「請。」他舉起自己那杯茶。
蘇湘梨忙學他拿起茶杯,湊到鼻間嗅聞那股如花般的消雅香氣,然後輕啜了一口。
「真的好香、好好喝哦。」她一臉陶醉,不吝贊賞。
美景配上好茶,再加上眼前還有個美人……咳,就是讓她去真的仙境她也不換啊。
只是她正開心,旁邊卻有人看得心驚肉跳,難以置信。
這個溫和有耐心的白衣公子,真的是他家少主嗎,還是他被什麼妖怪附身了,否則怎麼可能帶個姑娘回家品茗?
馮岳深受打擊。他總覺得少主拿滾水燙人都比現在這樣正常多了啊!
「沒想到我也能認識像你這樣的人。」蘇湘梨一邊開心的喝茶,一邊說著。
祁兆禾挑眉,「你是指哪樣的人?」
「就是像你這樣漂亮、有氣質,家里又有錢的大戶人家公子啊。」
馮岳聞言不禁大驚,他知道少主生平最痛恨人家說他長得美,這姑娘下一刻恐怕便會血濺五步。
不料祁兆禾卻一點也沒動怒,只是淡笑道︰「我才沒你說的那麼好呢。」
「我有哪一點說錯了嗎?」
「我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公子。」他雙眼一黯,「我娘只是我爹的外室罷了,連妾都算不上。」
「什麼?你爹真是太過分了,怎麼可以生了你又不負責?」
她月兌口道,隨後覺得自己這樣說好像不大妥當,「啊,抱歉,我一時激動……」
「沒關系,都這麼多年了,我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他給了她一個苦澀的笑容,「我娘也是豁達的人,她只要有我就夠了,不在乎名分的事。」
「話不是這樣說的,」蘇湘梨皺眉,「你爹若不喜歡你娘,怎能招惹她,若是喜歡,怎麼不將她娶回家?」
她一直很不能接受一夫多妻制,但這時代就是如此,也明白這時代嫡庶分明,像他這樣外室生的兒子,不但沒身份沒地位,連要娶個好人家的女兒都不容易。
「我爹家大業大,在穆國極有權勢,哪是我娘這種小戶出身的女子能嫁的?不過我爹待我們母子倆也算不薄了,至少替我們修建了這祁風山莊。」
「金屋藏嬌是吧?」她輕哼,對這做法非常不苟同,只是礙著他的面不好說出。
馮岳听著這兩人的對談,都想替他的皇帝主子掏一把同情淚了。
天知道,皇帝主子比誰都還想接他們母子進宮,偏偏大小姐和少主都不肯,而且大小姐不但要少主從母姓,甚至還堅持不讓人叫她夫人,只準喚她「大小姐」。
皇帝主子實在勸不動她,只好將大小姐所住的祁風山莊大肆修建,以求讓他們過上最舒適的日子,結果居然還被說成養外室的男人……
這天底下敢這麼肆無忌憚毀謗當今皇帝的人也不多了。
「唉,我知道我身份低微,小梨兒若因此不願結交我這朋友,也是可以理解的……」祁兆禾輕嘆。
「你在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因為你的出身就不要你這朋友了?」蘇湘梨急道︰「難道你會因為我很窮就和我絕交?」
哎呀,隨便說幾句她就急成這樣,真的好善良,好可愛喔!祁兆禾心情更好了。
「當然不會。」他非常誠懇的道,「我欣賞的是小梨兒的善良。」
她先是一怔,隨後臉上掠過了淡粉色的紅暈,半晌才小聲道︰「所以啦,我也不是因為你的家世才想和你做朋友的!」
咳咳,她是被他的美色所惑啊。
「那就好,」他再度展顏一笑,「我沒什麼朋友,不希望連你這朋友也沒了。」
「不會的!」她放下茶杯,滿臉同情的握住他的手,「你放心,只要你還願意理會我,我永遠都當你是朋友。」
瑪岳聞言,嘴角抽搐。
他家少主說這些話,分明是想騙死人不償命啊!
外頭可不知有多少男男女女想當少主的「朋友」,是少主自個兒懶得理那些人,才會沒什麼朋友。
也只有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什麼都不懂的姑娘會傻傻相信少主的話。
唉,他真為這位蘇姑娘的未來擔憂啊。
今夜天氣不錯,銀盤似的月亮高掛空中,即便末點燈,視線也因月光而很清晰,然而對某人來說,這卻是個如惡夢般漆黑無光的夜晚。
「不愧是成名超過三十載,人稱劍仙的老前輩啊,雖然人晶不怎麼樣,功夫倒是不錯。」祁兆禾輕嘆了口氣,還劍入鞘。
話雖這麼說,他卻僅用三招便重創了對方。
江湖上的人總以為他功夫尋常,只是行事陰險、用毒狠辣才令人聞風喪膽,可事實上祁兆禾只是懶得出手比拼。
若一揚手就能放倒敵人,又何必浪費力氣動刀動槍?
所以凡是能用毒解決的,他一律都用毒,真的不行才出手。
不過這世上能讓他出手的人實在不多,才會讓外人誤以為他只會下毒,拳腳兵刀功夫都不行。
天曉得他早在十五歲時就能和擔任武林盟主的外公打成平手了。
話說回來,這號稱劍仙的陳未先能接得了他三招,可見他在劍法上鑽研幾十年的工夫果然不是假的,在整個武林里,有這本事接他三招的人個曉得有沒有超過二十人。
「你、你這個陰險狡詐的武林敗類,有什麼資格評論我的人品?」陳未先按壓著汩汩冒血的胸口,一面喘息一面怒斥。
他成名已久,一直認為自己的劍法獨步天下,今日竟被個據說功夫不怎麼樣的後輩重創要害,心艱不禁受到嚴重打擊。
「我確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不過奸婬朋友妻後殺人滅口,再嫁禍給他人這種事我還不屑為之。」祁兆禾慢條斯理的道.陳未先臉色變了。
「怎麼,你也要說我含血噴人嗎?」祁兆禾見了他的反應,微笑道,「那些栽在我手底下的人,十有八九都會這麼說,你不是第一個。」
陳未先望著他,不可置信的慢慢瞪大眼,「難道你是奉武林盟主之命……」
那都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當年的事他做得隱密,怎麼會被挖出來?
他本該據理力爭、抵死否認,但往事突然被說破,讓他震驚得忘了為自己辯駁。
過去他覬覦美艷的羅家嫂子很久了;所以,當年朋友到他家拜訪時,席間酒喝得多了,先行醉倒,他則趁著酒意潛入羅家,玷辱了朋友之妻。
他原想布置成歹人入侵的假象好月兌罪,不料朋友不知怎地居然很快便酒醒回家,撞破他的好事,還打算將事鬧大,他不得已只好殺了羅家滿門,再嫁禍給當時為禍武林的邪教。
當時他那羅姓朋友正好是邪教譴責得最厲害的人之一,也因此大家都信以為真認定羅家眾人是邪教的人殺的。
他做這事時祁兆禾都還沒出生呢,怎麼可能會知道?
而祁兆禾剛那句話,令陳未先不禁想起,這些年來祁兆禾四處作亂傷人,他那一向急公好義、正直不阿的武林盟主外公卻不曾跳出來大義滅親,大家都以為品行再好的人也有缺點,武林盟主太過溺愛外孫,可現下看來,祁兆禾下手的對象,恐怕不是隨便挑的,只怕多半是像他這種名聲不錯,但其實做過見不得光、無良壞事的人吧?
「與外公無關,是我自己想做的。」祁兆禾冷冷揚唇,「我想要誰的命,還用得著什麼理由嗎?」
不,他知道不是那樣的。
陳末先終于了解江湖上人稱妖孽的祁公子是怎樣的人了,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永遠不知道。
因為,那真相是得用命換來的。
他最後听到的聲響,是祁兆禾離去時帶起的微微風聲。
祁風山莊的人都明顯感受到自家少主最近心情極好。
盡管他們明白少主其實不若外面傳得那般惡名昭彰,但名聲在那兒,而且他老是將看不順眼的人往死里整也是事實,因此他至今雖然未曾對莊里的人下過重手,眾人在面對他時仍戰戰兢兢。
再說,不下毒手可不代表不會整人,以前他們這些佣僕若惹得少主不悅,下場可是淒慘無比,少主多的是光明正大將人折騰得死去活來的法子。
只是這陣子少主在外依舊聲名狼借,昨兒個才听他滅了個門派,今兒又有個名門正派的弟子入莊告狀,指控少主對他們師尊下了毒,搞得人家生不如死……
可不同的是,最近少主對莊里的人倒是寬容得很,有兒個佣僕在他面前犯了不小的差錯,他竟都一笑置之。
要知道,八卦的流傳速度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非常迅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