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項爾盟整整昏睡了三日,才終于養足氣力蘇醒過來,當他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是趴睡在一間陌生的房里,全身筋骨還是隱隱泛疼,而尚未痊愈的傷勢也在折磨著他,讓他完全起不了身。
之前急著要將孟紫霓給追回,什麼疼痛都被他給拋在腦後,無暇理會,現在那些疼痛倒是加乘了兩倍反撲回來,讓他終于嘗到逞強的苦果是什麼了。
「嘖……痛……我干脆繼續痛昏過去算了……」
「咿……」
此時房門被人打開,孟紫霓拿著傷藥要來幫他換藥,一見到他終于蘇醒,她馬上激動得眼眶泛淚,又哭又笑的沖到床邊,「阿盟!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你終于醒過來了……」
雖然溫寒已經說過他只是精神與氣力雙雙耗盡,才會陷入昏迷,只要休息夠了就會蘇醒,她還是一日又一日的不安等待,沒見到他睜開雙眼,她就是無法安心下來。
幸好他終于醒了,她內心的一塊大石跟著重重放下,輕松不少,漾起這三日來的第一個笑容。
項爾盟雖然很痛、很想再度昏過去,還是努力揚起一抹笑,「別哭,我不是好好的嗎,真是傻妞一個。」
「你哪里好了?一點都不好。」她繼續又哭又笑,但淚倒是落得更嚴重了,因為一想到他背後的傷勢,她就忍不住心疼。
這幾日都是她幫他換藥的,親眼見到他背後那慘不忍睹的傷勢,她每回都是邊掉淚邊幫他換藥,甚至忍不住自責,都是因為她,才會害他被大哥傷成這個樣子。
「別哭了,別哭……」
「現在這里也沒什麼其它人呀。」她頗理直氣壯的回答,緊接著眼神卻一黯,「如果可以,我真想代替你受這些傷。」
直到現在,她還是擺月兌不了自責感,前幾日她不慎听到師父說溜嘴,才知道大哥本來不打算讓他活命,更是萬分愧疚,差點不知該拿什麼臉來面對他了。
大哥現在都已經變成這個樣子,再怪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她只好想辦法努力彌補項爾盟,代替大哥替他賠罪。
項爾盟知道她又在自責了,故意輕捏她的鼻子,輕聲笑道︰「傻丫頭,你真的不必自責,真要說的話,我倒覺得這是我應得的『現世報』。」
「為什麼?」
「咳,因為……我也曾經對別人做過類似的事情。」他有些尷尬的回答。
在他還不知道薛慕晴是他的親姊姊時,他也曾經刑求過她,而且還是皮開肉綻、更可怕的鞭傷,所以自己挨了這二十大板,倒是有種深深的感受,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現世報。
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他想知道她的近況,卻又害怕去知道,如果她過得不好,他會更是自責、更是內疚的……
「大人!」就在此時,一名衙內宮差急急來到庭院,還恭敬的朝他行禮,「大人,原來您可以出來走動了,這真是太好了。」
項爾盟的刑部侍郎兼宰相之子身份早已在衙內傳開,眾人對他帶領官兵救人時指揮若定的態度無下贊賞,那不是一般人能夠展現的氣度,所以對他的身份已經是深信不疑了。
項爾盟微微蹙眉,他已經許久沒听到別人這麼喚他了,一時之間倒還真有些不習慣,「有事嗎?瞧你走得有些急促。」
「是呀,有人來到咱們縣衙,說要求見大人您,不知大人見是不……」
不待官差詢問完,來找人的一男一女倒是心急的直接闖入縣衙後頭,沒在理會規矩,像是怕項爾盟會趁機溜走一樣。
項爾盟一見到來人,訝異的愣住,他是已經有個底,自己的行蹤一曝光後,肯定會有人找上門來,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先找上門來的,居然是……他們倆!
女子的眼神一與項爾盟對上,原本有些焦急的神情馬上漾起笑意,隱隱激動,「爾盟,真的是你!」
來人正是項爾盟所掛懷在心的薛慕晴!而跟著薛慕晴一同前來的,是她才新婚不到三個月的丈夫,開平王爺霍熙朝。
「死小子!」此時溫寒也恰巧過來,本要看看項爾盟傷口的復原情況,卻見到他已在房外遛達,忍下住開罵,「你還嫌自己傷得不夠重嗎?下好好的趴著養傷,一有起色就……嗯?有客人?」
薛慕晴瞧見走出來的溫寒,原本欣喜的表情一愣,簡直不敢相信,「師父?!」
「死丫頭,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溫寒同樣一愣,接著倒是上上下下審視她的女裝模樣,調侃一笑,「不錯嘛,有進步,至少不再像從前一樣不男不女了。」
項爾盟及孟紫霓訝異的瞧瞧薛慕晴,又瞧向溫寒,「師父?」
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薛慕晴喊溫寒師父,難道他們倆在這之前就已經認識了?
薛慕晴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後,倒是笑出來,「師父,沒想到這天下還真是小,我久尋不到的弟弟,原來就躲在師父這兒。」
「你弟弟?」溫寒錯愕的指向項爾盟,「這一個臭小子?難怪我怎麼瞧怎麼不順眼,你們姊弟倆果然都是大麻煩!」
孟紫霓有種頭暈暈的感覺,「等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現在的狀況真混亂,我都搞不懂了……」
「有事進屋里再說。」溫寒爽快的說道,突然發現薛慕晴身旁的霍熙朝,納悶的問︰「這一位又是哪位?」
霍熙朝即刻恭敬的朝溫寒行禮,「晚輩是慕晴的丈夫,叫做霍熙朝,晚輩就隨著慕晴喚您一聲師父吧。」
「死丫頭,原來你也找得到有人要你呀?」溫寒嘴上不饒人,其實心里還是替她高興。
「那當然,師父不要我,可還有別人把我當成寶呢。」薛慕晴早已習慣自家師父的嘴賤,毫不客氣的頂回去,沒在臉皮薄的。
項爾盟听到薛慕晴已經成親,而且對象還是霍熙朝,是打從心底替她開心,他也相信霍熙朝會好好的憐惜她的。
但她無預警的出現,還是讓他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等到所有人都進到項爾盟所住的客房後,彼此的一些困惑才慢慢解開,原來薛慕晴曾經死皮賴臉的纏著溫寒習武十年,後來才離開。
項爾盟出現在平陵縣的事情很快就傳入京里,宰相項史原在得到消息後,趕緊找薛慕晴討論,看該如何做才能將項爾盟給帶回京,最後決定由薛慕晴出面,來與項爾盟見面,好化解一些誤會及心結。
孟紫霓知道項爾盟一直很不想面對自己的過往,有些擔心他此刻的心情,「阿盟……」
「沒事,傻妞,我不要緊。」項爾盟輕握住她的手,對她淡淡一笑,「我已經有面對的打算了,有些事情總該要解決的,我不應該再逃避下去。」
他們先找來這樣也好,反正總是要有一方先開始,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先找薛慕晴談談,還是先找「那一個男人」談。
薛慕晴對項爾盟漾起一笑,卻帶著淡淡的悵惘,「爾盟,咱們……可以單獨談一談嗎?」
項爾盟點點頭,其它人就很識相的全都暫時退出客房,給他們姊弟倆機會,單獨將一些事情挑開來講。
「我……很抱歉。」項爾盟率先開口,語氣有種不自在的僵硬,「如果知道你我之間的關系,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那麼做的。」
「不知者無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不必放在心上。」薛慕晴沉吟了一會兒,才又開口,「我今日過來,是想告訴你咱們倆的身世……」
「身世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你可以不必再……」
「不,你不知道的。」薛慕晴打斷他的話,「項史原的確是你的親爹,你這些年來並沒有錯認他為爹。」
項爾盟錯愕的頓住,這怎麼可能?「但他明明親口向我承認過,你是我的親姊姊。」
「我的確也是你的親姊姊。」薛慕晴非常肯定的回答。
「既然如此……那怎麼可能……」
「有,有一種可能,的確能夠符合咱們倆此刻的關系。」
項爾盟猛然一震,腦中出現一種假設,難道他們倆的關系是……同母異父?
「你大概已經猜出來了吧?」薛慕晴淡淡的苦笑,「同母異父,就是這麼的簡單,也因為如此,項史原當時才會將你帶走,你姓項並沒有任何問題。」
她的父親薛剛與項吏原本來是友人,而柳茵是薛剛從小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柳茵對薛剛只有像兄妹般的親情,但在她偶然認識項史原後,才知道何謂喜歡,才終于嘗到情滋味。
但她與薛剛的親事早已訂下,不容反悔,最後還是嫁給薛剛,多年來與項史原藕斷絲連,甚至還生下項史原的孩子「薛至霆」。
薛剛很早就懷疑薛至霆不是他的種,在他發現柳茵與項史原私底下還有書信往來後,勃然大怒,將項史原邀到薛家來談判,一連串的悲劇也由此而生。
薛剛與項史原反目成仇,互相怒罵,氣氛越來越火爆,沒想到談判到一半,薛剛突然拿出預藏的短刀,想將項史原刺死,柳茵奮不顧身的擋在項史原面前,替他擋下這一刀,卻也因此香消玉殯。
薛剛震驚錯愕,徹底呆愣住,而項史原則因為柳茵的死而抓狂,搶過薛剛手中的短刀反刺向薛剛,沒過多久薛剛也跟著斷氣。
直到薛剛死後,項史原才恢復理智,知道自己鑄下大錯,只好心虛的放火燒大宅,帶著什麼都不知道的薛至霆離去,讓薛至霆改名換姓,成為自己的兒子「項爾盟」,從此之後獨自一人扶養兒子,終生未娶。
「這些就是當年的真相,我剛開始不知道,是之後項史原向我坦白的。」薛慕晴輕嘆一聲,「父母那一輩的恩恩怨怨,我不願論斷到底誰是誰非,那也已經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還有一個弟弟,雖然他的父親與我不同,但至少……咱們倆還流有一半相同的血緣。」
當初一知道事實真相時,她也無法接受,要不是有霍熙朝在一旁陪伴她、開導她,她也無法這麼快釋懷,還願意代替項史原來勸項爾盟回家。
她只剩下項爾盟這唯一的親人了,所以不想再失去,就算兩人不同姓,還是抹滅不掉他們倆身上的血緣關系。
項爾盟震驚許久,久久都回不過神來,好不容易才勉強抓回自己的聲音,「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你又如何能夠肯定他所說的話是真的?」
「他與娘之間曾經通過的書信他都收得好好的,還讓我看過,那些書信內容的確可以證明你的身世,所以我相信他並沒有騙我。」
當時大受打擊的項爾盟離開得太快、太決絕,項史原根本沒有機會將所有真相告訴他,而這一回之所以由薛慕晴前來,也是因為怕項爾盟听不進項史原的解釋。
事實的真相對項爾盟來說太過震撅,所以他除了呆愣之外,真的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內心一團混亂,分不清自己現在的感受到底是喜或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