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這個混帳男人,不久前他還說要待她好的,結果才多久……她很不想承認,但她確實吃醋了。
因此她心頭的怒火越燒越旺,熾烈得幾乎要吞掉眼前所有人事物。
「龍、天、宙——」管他是不是見鬼的王夫,她此刻只想找他算帳。
「在你發火前,先去看看小二的。」他的聲音冷淡,但身為他的枕邊人,她卻能听出那份漠然之下狂燒的怒火。
不過她心底的憤怒出沒比他少,听听,他叫二皇子什麼?「小二?」當她兒子是客棧的跑堂嗎?
她已經跟他說過無數遍了,他們的孩子是龍子鳳孫,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物,自小就要養成守儀、遵禮的好習性,別一天到晚給他們取些怪綽號,讓外人听了多失禮。
女皇抱著門柱,只差沒一頭撞上去。
偏偏他屢勸不听,居然喊太子「大寶」,二皇子「小二」,小鮑主「寶貝兒」。
他簡直是……他一定是故意在跟她作對,一定是。
所以她很不想听他的話,去看小二……看,他的壞習慣都傳給她了,害她一不小心也以為自己尊貴的二皇子是「小二」了。
她又氣又怒又委屈,但腳步還是不自覺地移向長榻上的二皇子,並瞧了眼小家伙的。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她怒火直燒九重天。
「皇子府那些奴才都吃干飯的嗎?居然把二皇子照顧成這樣?」她家小二——好吧,不知不覺真的習慣了——反正那本該白女敕女敕的小如今又紅又腫,還起了疹子,一看就知是在濕布里悶太久,悶到皮膚都發炎了。「聯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龍天宙默不作聲,自顧自和小鮑主玩得暢快。
她不禁疑惑,他一向不喜歡她處罰那些太監、宮女,不是心軟,不過是覺得沒必要,一些小事他與她自己都能做,何必一定要人服侍?還要不時找些茶冷、茶熱等亂七八糟的問題敲打那些人,要他們知分寸、懂進退,莫恃寵而驕。
他覺得這樣無聊,若怕那些宮女不長眼勾引他,全部趕出宮就是,擔心內宦干政,就不要用太監嘛!何必用了,再來一手棒子一手糖地管教,還美其名為帝王心術,要他說,那叫吃飽撐著沒事干。
必于這個問題他們也吵過,她以為皇宮這麼大,不用太監,宮女幫助維持運作,難道像一般豪門富戶般請些家丁、小廝伺候?這不成了笑話?況且目前方法也是老祖留下來的,不可輕易更改。
他卻道︰神佑國都能改成大晉了,何必再在意那些末微小事,無聊。
最後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只能各退一步,她用她的宮女、太監,他依舊像個閑人一樣,一日里有大半天都窩在養心殿里看書,據說宮中藏書差不多都被他看完了,她是不太相信,畢竟幾萬冊的珍本古籍,哪這麼容易讀得完?
等他看得累了,就在宮里四處亂晃,賞賞花、打幾趟養生拳,當然,身邊絕不要人伺候。
這樣各過各的,也算一種互相妥協。
只是這樣的日子在孩子出生後徹底改變了,因此他們的爭執才會日趨嚴重,到了每天都要吵上幾架的地步。
她瞧了他很久,終于注意到他嘴邊雖帶笑,眼中也泛著暖意,但眸底最深處卻藏著一點寒冷,心頭一悚。
「你帶孩子們出來的時候,對那些侍衛、宮女、太監做了什麼?」
「你怎不問他們對我們的孩子做了什麼?」
「頂多就是照顧不周,還能有什麼?」
「那你再去看看大寶的。」
「剛才看過了。」在小家伙作勢滾下床嚇她一大跳時,她就注意到太子的精力似乎太旺盛……可惡,這麼小就會耍人,到底跟誰學的?「太子很健康……
咦……「
「明白了?」他聲中的冷意更甚。
「你的意思是,那群奴才故意慢待二皇子?」
「是不是故意我不知道,不過若易地而處,便能明白他們的心思。太子才是未來的皇帝陛下,能從小就巴結他,待他長成,還怕不能名利雙收嗎?至于二皇子,對他再好又有什麼用?即便他本身驚才絕艷,出身注定了他這輩子只有閑王的命。
皇帝跟閑王相比,誰更值得奉承?「
「大膽奴才,竟敢——」老天,三個孩子才多大,底下的人已經開始圍著他們爭權奪勢,那再過幾年……她不敢想,孩子幼時尚不懂比較,待長大一些,會不會起了別的心思?萬一二皇子終于受不了被輕視,起了奪位的念頭,豈非又是一場手足相殘的悲劇?「朕要殺了他們——」
「請便。」他不在乎地揮手,唇邊的笑意霎時凍住,變得如冰寒冷。「如果那里還有活人的話,我不介意你再去補上一劍。」
「你……殺了他們……」
「只是讓他們睡到死、癢到死、笑到死……」他已經沒有武功了,還怎麼殺人?不過卻可以用藥「無」死人。
「解藥!」她急道。哪怕那些人罪該萬死,也該先叛再罰,豈能罔顧人命,逕行處置?
「沒有,就算有,現在送去也來不及了。」平時的他很尊重人命,因此不喜歡隨意使喚人。
這與他的出身有關,他是孤兒,而後被龍平安所救,初進龍家時就是個奴才,龍老爺和平安待人都很和善,但其它各房管事卻非發此,動輒打罵。他並不在意,因為他最怕的是被罰沒飯吃,餓肚子是他一生中最恐懼的事。
偏偏這個弱點被管事知道後,他們就愛用這種方法懲罰他偶爾的失誤,或是不小心打壞了哪些貴重物品。
這情況直到他被老爺收為義子後才有所改善,他終于月兌離了奴才命,當那些管事、大娘在他面前低下他們那見高捧、見低踩的愚蠢頭顱時,他心里的慶幸與得意筆墨無法形容,只覺得整個人重生了。
所以他特別討厭買賣奴隸。後來義父過世,他們幾個義子女開始當家後,因為大家都有類似的經歷,便一起下了命令——從今而後,龍家再不買賣奴隸,改為聘雇長工、丫環,一年一約,期滿後還想留下來的就績約,想走的也任其離去,絕不刁難。
龍家始終平等看待那些因貧困而不得不服侍他人的人,自然受不了皇宮里那種期上瞞下,或是以勢欺人,至于動不動就受杖斃太監、宮女等諸般行為。
當然,很多太監因為身殘而導致心理不太正常,特愛搬弄是非,少數宮女則因為長年困居深宮,閨中寂寞,見著他就像蒼蠅看到府肉般地靠近,也是令他對太監、宮女敬而遠之的原因之一。
他希望自己不招惹他們,他們也少來煩他,至于他們私底下介意雙手沾滿血腥,即便淪落為魔,他也不在乎。
他已經失去過一個家了,絕對不允許自己再失去第二個。
「你——」女皇突然覺得頭好痛,她是不介意殺雞儆猴,但全部殺光……這會使百官司和百姓對她產生多麼惡劣的感受?他可知道?
他們會以為她跟先皇一樣嗜殺,動搖她好不容易才穩定的政權,讓受到民眾的質疑……這件事後患無窮啊!
「為什麼?那些宮女、太監服侍得不好,你殺幾個消消氣就好,至于侍衛們又犯了你哪里,你連他們也殺?」她氣炸了。
「當小二在里頭哭得聲嘶力竭時,他們還能在外頭吃肉喝酒,拿我的寶貝來打賭可以一口氣哭多久時,他們便該死了。」他的護短是出了名的。
「你是說……」她不相信。「不可能,我派去守衛皇子府的侍衛乃是經過精挑細選,豈會如此荒唐?」
「我不需要你相信。」他行事但求無愧于心,至于別人怎麼想,與他何干?
「你……龍天宙,你別以為聯不敢動你……」他這是什麼態度?執意將她摒除在「家人」之外?
她禁不住懷疑,他當初說的喜歡究竟是喜歡她這個人,還是喜歡她能幫他生孩子?
這念頭也許很好笑,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地吃起三個孩子的醋了。
她情不自禁地心酸,倘使今天受委屈的是她,他也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嗎?
看著他對自己視若無睹,再對比他給三個孩子的寵溺和關愛,她的心一直往谷底沉落。
也許,他並不愛她……至少,他對她的感情不如她對他的來得深濃。
這真的很悲哀,不是嗎?
她是一國之君,她可以掌控整個天下,偏偏,她把握不住自己的丈夫。
「你當然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殺了我,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讓我的孩子們淪為別人爭權奪勢下的犧牲品。」
「那也是我的孩子,你以為我就不愛他們嗎?」
「但你的做法已經傷害他們了。」
「我哪里傷害他們?老大一出生,我便立他為太子,老二也有了封地,為了保護老三,我甚至立下終大晉一朝絕不送公主和親的旨意…」
「當你做這些事時,便已是傷害他們了。」
「我這是在保護他們……」她吵得好無力啊!他怎麼就是不懂,她跟他一樣,都費盡柄心力保護自己的孩子。
只是彼此的方法不同,他喜歡將孩子置于自己的羽翼下,細心呵護,但她希望孩子早點獨立,所以狠心割舍親情,送他們入皇子府。
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都希望孩子平安健康長大,或許她的願望比他多一個,她要孩子不會像歷朝歷代那些皇子一樣,動不動便互相陷害、手足相殘,只為那僅有一個的皇帝寶座。
她為了孩子真的已是費盡了心思,可在他眼里,她做的一切都是錯的,而這僅僅因為幾個宮人的胡作非為,他……他便判了她死刑。
她無力又悲傷,他們到底曾不曾相愛過?如果有,兩個知心人不應當互相了解嗎?為何在他們之間只有數不盡的磨擦與隔閡?
到底哪里不對了?她好累、好難受、好孤單,更被他含怒的眼神刺得好痛啊……
「歌月,你還是不懂嗎?不論是大寶、小二、寶貝兒,他們是一樣的,他們都是我們的孩子,理當平等對待,不該有身份上的區別。可你在他們一出生後,便給他們訂立了不同的身份,我是他們的爹、你是他們的娘,或許我們心里知道三個孩子都是相同的,我們會平等地關愛他們,但你給他們做的安排在外人眼里會變成什麼,你可知道?他們以為你偏愛長子,忽視幼子,才會這樣迫不及待立太子。而一個不受君王重視的孩子,你能指望他在宮里受到多好的對待?至于一出生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你知道有多少雙眼楮在盯著咱們大寶嗎?他們費盡心機拍馬迎合,圖的是什麼?無非是待得太子長大,將來繼位為君,博個從龍之功,從此扶搖直上九霄。而寶貝兒……你說不準公主和親,別人還不將其解讀成你偏愛小鮑主,那為了博取你的歡心,他們會怎麼對待寶貝兒?盡可能地嬌寵她、呵護她、騙她……總之,只要她開心,在你面前說上句話,還怕不能全家雞犬升天嗎?歌月,你的愛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傷害。」
「我……」她一時無措,跌坐在地。可能嗎?她費盡心思保護孩子,結果全是枉然?那她該怎麼辦?什麼都不做嗎?「我沒在區別他們……在我心里,他們一樣重要,都是我最寶貝的孩子,我只是為他們好……」她渾然不覺,淚水已爬滿腮。
他低喟一口氣,放下女兒,走到她身邊,輕輕地擁住她。
其實他並未特意排擠她,或是特意生她的氣,只是兩人的出身相差太多,她只知宮廷凶險,因此不顧他的反對,執意送孩子入皇子府,以為不讓孩子過早接觸後宮的險惡,便能養出一個心性、品德皆優的好孩子。
可她不知道,宮廷之所以險,是因為人心。
人心才是這世上最可貴卻也最可怕的事物,這在他當乞丐、做奴才時,就已經看得透徹了。
好幾次,他試圖讓她明白,但她畢竟沒經歷過,無法了解其中意思。
于是,幾番爭吵讓他們之間的歧異越來越大,最終變成此刻這樣,彼此相怨,互相傷害,而這一切本都可以避免,但……
好吧,他必須承認,他殺皇子府的那些家伙,除了因為他們虧待小二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因為他們夫妻不和而遷怒于他們了。
「歌月,把孩子交給我吧!你看他們如此健康機敏,難道還不放心我龍家的育兒方法嗎?」
對了,他不提起她險些忘了,她總覺得三個孩子似乎活潑過頭,而且……才滿月沒多久的孩子,能這麼快就在床上翻滾自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