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就這樣繞著座屏笑鬧著,文式辰跑了兩圈,一陣咳意忽然上來。
見他咳得難受,原本追著他不放的翩兒,馬上反手幫他拍背。
「你沒事吧?」
「心疼了?」他邊咳邊瞅她。
「都咳成這樣了,你還不肯老實安分!」她皺眉瞪他。
「好,是我不對,你別生氣——」
他邊撫著胸往牆腳火爐一指,翩兒便懂了。
「你先到床上窩著,我去幫你倒茶。」
她細心,知道該把茶水調得溫不燙口,才把瓷杯送上。
文式辰喝了半杯,終于止住咳意。
「喝完了就休息,我剛不該鬧你的。」
見她一臉愧疚,他忙說︰「別把我看得像塊軟豆腐似的,我沒什麼,只是有時候會稍微喘不過氣——」
「那就叫『有什麼』,快躺下休息——」她沒好氣。
「我不要,我躺膩了。」
瞧他癟著嘴可憐兮兮的模樣,多像個任性又愛鬧別扭的女圭女圭。
她突然想起嫂嫂在灶房里說的話——
人吶,只會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像個長不大的女圭女圭。
而他讓她瞧見這一面,不就正好證明了,他喜歡她?
這麼一想,她心就軟了。
「不多躺著休息不行,難道你不希望早點吃我包的角子?」
「說到角子,」他這才想起。「我剛才不是叫柱子帶個一盤回來……」
「不給買!」她裝出凶神惡煞樣。「你也不想想你現在什麼身子——」
「不過是染了風寒——」話才剛月兌口,他喉口又癢了。
「你瞧你瞧,還愛逞強!」她連連拍著他背。
「我是真的躺膩了。」他好不委屈地訴說自己整天做過的事——除了喝湯喝藥,就是躺著休息,真是睡到他全身筋骨都硬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個性,我哪是那種能乖乖躺上整天的懶蟲——」
話是這麼說沒錯——她反問︰「你不休息,把病拖重了,怎麼辦?」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你真那麼希望我好好休息?」
她點頭。
「那你過來這兒。」他拍拍枕邊。
瞧他眼珠子滴溜轉著,翩兒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打鬼主意。
好啊,坐就坐。
她想瞧一瞧他葫蘆里在賣什麼膏藥。
「然後?」
他嘻嘻一笑,愜意舒心地枕在她軟綿綿的大腿上。
真是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眯著眼發出滿足的輕嘆。「此時此刻,教我一輩子不下床也甘願。」
「油嘴滑舌。」她往他腦門拍了一記。
他眼捷手快地擄住,往自己嘴上一湊。「說真的,翩兒,一整天,你有沒有想過我?」
真是,她瞪他,這麼清楚易解的事,還消她說出口?
她低頭注視他俊逸清朗的眉宇——兩道劍眉墨刻似地畫上,底下鼻梁又挺又直,老是渾話說個沒完的薄唇含笑,一雙烏眸澄燦若星、熠熠發亮……
她幽幽暗嘆。如此人中之龍,竟然會痴心屬意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她——胡翻兒。
這——說出去誰信?
人說女人像花,果真一點不假。
他一只手高舉著,細細描著她柔女敕的頰畔,貪戀指下瑩白如玉的膚觸。
可惱的風寒,他心里無比哀怨。難得她不推不拒,靜靜傍在自己身旁,而他,竟什麼事也不能做。
「在想什麼?」他問。
兩人目光交會,她帶著點愁地垂下長睫。「我在想——我何德何能?」
他倏地直起身子。「為什麼這麼說?」
她目光游移,腦中飛快閃過文家宅邸——那巍然聳立的屋宇,極盡寬闊、香花處處的庭院,還有往來交錯、嬌聲笑語的秀麗婢女。
里邊哪一樣,是一窮二白的她所能及的?
她搖搖頭,實在不願意從嘴里吐出喪氣話。
然而她表情,已說明一切。
「你覺得配不上我?」
望著他執拗的表情,她呼息一窒,過了會兒才說︰「你覺得我配得上嗎?」
「當然。」怕她逃月兌似,他倏地擄住她手。「打從見你第一眼,我就被你忽嗔忽喜、靈活生動的表情給吸引,我簡直沒辦法把眼楮從你臉上挪開,我當時心想,沒錯,這就是我文式辰這輩子要找的人。」
她驚呆了。
她從沒想過,他喜歡她,竟是從那麼早遠開始。那時他才多大年紀,就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他一件一件數算著。「你以為我成天賴在阿翼身邊是為什麼?還不是想多見你一面,跟你多說個一、兩句話。每天晨起,我最樂的就是能上書塾見阿翼——身邊的你,我哪一天不是絞盡腦汁在思慮該跟你說些什麼?每次見你笑了,我就開心得要命;不小心把你惹哭,我就恨不得想殺了自己……」
她順著他話細細回想著——原來這些年來,他老陰魂不散跟著,全是因為他喜歡她?
她忽然想到。「你現在說的……翼哥他知道嗎?」
「說到這兒我就有氣。」他一臉悻悻。「我弱冠那年,曾跟他商議要找媒人到你家說親,沒想到他竟然一口拒絕,說什麼你年紀尚小,要我過幾年再談。」
她在心里算了下,他同她差了九歲,他弱冠,她也才十一來歲——「的確是早了點啊?」
「只有你們兄妹倆會覺得早。」他哼了一聲。「從那一年起,外邊多少人處心積慮想接近你?全靠我消息靈通,先一步教對方知難而退。」
「你做了什麼?」她瞪大眼。
他眼珠子一轉,忽地又枕回她腿上,裝睡。
不說是吧,她作勢欲掐他脖子。「還不給我老實招來。」
「不說,」他一副慷慨就義表情,吃定她狠不下心。「就算你掐死我也不說。」
這人——真是可惡極了!她捏緊拳頭朝他頭臉胡搥一氣。
「原來我從小乏人問津,是因為你從中作梗!」
「開什麼玩笑,」他一只手拉她一只手。「你是我打小認定要娶的姑娘,我不從中作梗,難道還要我樂見其成?」
「你說要娶,我就願嫁啊?」她還氣不平。
「來不及了,」他嘻嘻一笑。「經我這幾年細心經營,放眼整個平樂鎮,誰不知道你胡翩兒跟我文式辰是一對兒?」
好個居心叵測!她用力一掙雙手,無奈被他雙手牢牢箝住,只能罵他泄恨。
「無賴!」
「當無賴可以得到你,值得。」他不痛不癢的。
還嘻皮笑臉!瞧他毫無半點羞愧之意,聖人看了都惱了,何況是她!
「放開我——」她扭著雙手。「早知道你背著我做了那麼多事,我就不應該大費周章來看你。」
他裝出可憐兮兮模樣。「你就看在我其心可表、其情可憫的分上——」
「憫你個頭。」她才不上當。「你分明就是故意——」
「事關你我將來,我當然得費點心機。」他說得理直氣壯。
她一啐,正好有個機會掙離他手。只見她腰一挺欲站起身,文式辰忙不迭攔人。
「放開我——」
「我不放。」他緊摟住她腰。「除非你不生我氣。」
兩人在床邊扭扭扯扯,她一時拗不過他蠻勁,整個人往後跌。
「砰」的一聲響,喊疼的反而是文式辰。
剛才她倒下的一瞬間,他立刻墊在她下邊,就怕摔疼了心上人。
听聞聲響,她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你讓我抱著就沒事。」即使疼得齜牙咧嘴,他依舊不忘吃她豆腐——
這家伙,誰敵得過他的厚臉皮!
「你唷。」她戳他眉心。
「對不起嘛。」他近距離睇著她眼。「我知道我那些有意之舉,是過分了些,可我真的是其情可憫。要不如此,我倆今天怎有辦法摟著說話?」
「誰許你摟著了?」她輕打他手。「放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合計你我早晚是夫妻,」他耍著賴。「來,為夫香一個——」
她立刻捂住他嘴,他乘機舌忝她掌心。
「啊!」她嚇得收回手。
他順勢傾頭,在她頰邊偷了個香。
「你!」她紅了臉。
「真是可惜。」他望著她嫣紅的臉蛋低嘆。「難得溫香軟玉滿懷,我卻只能這樣聊勝于無地香個一香——」
瞧他委屈的!「我讓你摟著,已經是天大恩賜,你還想做什麼?」
「我想做的可多了。」他湊唇在她耳邊嘀咕,說了堆親嘴、撫模之類的渾話。
「你這個——大色胚。」翩兒一個黃花閨女,何曾听過這等事,羞得她耳根都紅了。
他眼俏皮一眨。「誰叫娘子如此活色生香、惹人垂涎?」
瞧他這張嘴——她一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的著惱樣。
她咬牙切齒說︰「遇上你,真不知道我前輩子是燒了什麼好香——」
「肯定是嚇煞人的香。」他油滑回嘴,就在此時,外邊傳來聲響。他側耳分辨。「該是柱子來了。」
算算時間,蝦丸雞皮湯也該煮好了。
「需不需要我回避?」她問。
「別,你坐著就好,他不會進來。」
不待柱子敲門,文式辰已先把門打開。
「少爺。」柱子興高采烈地把帶蓋的瓷盅捧得高高的。「這蝦丸雞皮湯還真是香,小的一路捧來,口水都滴了滿地。」
「趕明兒再叫廚房煮盅賞你。」眼下這一盅,他可要跟他將來的親親娘子先品嘗。
「對了。」欲關門前,文式辰突然想到。「你先到馬房備車,記得,找輛好點的馬車,駛慢點,萬一把胡姑娘磕疼了,我唯你是問。」
「小的辦事少爺放心。」柱子一拍胸腔。
「去吧。」文式辰下巴一點。「過半個時辰再回來。」
「小的遵命。」柱子領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