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盡頭……
不管若柔走到哪里,他一定會把她找出來,然後把她拴在身邊。他再也不要像這樣追著她跑了。老實說,這個游戲他真的有點玩膩了。
眸光轉到機艙外,瞪著那塊即將降落的陸地,浮躁了好幾天的心情漸漸落定。
她,在這塊土地上。
還好她聰明地留下了這不像線索的線索,表示她並沒有要丟棄他,否則等他找到她,非拆了她的骨頭不可。
循著若柔的腳步,陳昭陽把絲路走了一遍。
跨出了出塞關時,他站在「玉門關」的石碑前發了一會兒呆,想象她是不是也停留在這石碑前,感受到春風不度的悲涼。
越過世界最高海拔的唐古拉山鐵路車站當下,他擔憂她經過這里時,是不是高山癥發作了?
然後,這份憂慮的心情讓他失去了尋找她足跡的耐性,他決定漠視沿途上美得不像真實的風景,只管一路向西前行。
幾天後,終于來到了佛家教徒的夢想膜拜之地——拉薩。
這里就是他的盡頭。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閣香霧中,驀然听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模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
陳昭陽漫步在大昭寺中,手中翻著若柔喜愛的倉央嘉措詩集。
兩個禮拜下來,整本詩集已經快被他翻破了,內容就快背了個滾瓜爛熟,卻依然看不到他所盼望的那個嬌小身影。
西藏。
那可是我夢想許久的地方,就像世界的盡頭一樣永遠都去不了。
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茫茫人海中,若不是真正有緣、有奇跡,要追尋一個人談何容易?
這讓他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消弭,期待一天又一天落空……
他已經不敢去想柔柔信中所說的盡頭,和他理解的盡頭是不是同一回事。
不敢想,只能日復一日地來這里乞求。
他求的,他要的,只是一個人而已,一個讓他追遍了半個地球的女人。
就算等不到也不能放棄,就算讓他再追另一半的地球範圍,他也對不會放棄。
他抿緊唇,伸出手撥動轉經廊上的轉經筒,手指頭立刻沾滿了信徒們留在上面的酥油。
一時之間,整排黃燦燦的金色轉經筒以順時鐘方向快速旋轉起來,發出嗡嗡的低鳴聲,整個回廊上就像風琴的音箱般,起了陣陣共鳴。
暖風煦煦輕送,吹動陳昭陽垂落額前的黑色發絲,露出他那對深沉的黑眸。
轉經筒的嗡嗡聲伴隨著陳昭陽有些拖累的腳步聲,漸漸止歇。
走到轉經筒的廊底處,他仰起頭,對著天空吐了一口長氣。
又是一天過去……
他閉上顯得有些悒郁的眼眸,掩去眼底濃濃的失望,真心誠意地用低啞而疲憊嗓音再次默念祈禱︰稟此四方神佛,我真心在此懺悔我的罪過。
我願意用來生虔心向佛,來換這一世的得到我的所愛;或斷我來世三生姻緣;或我不求來世,只讓我今世與她相守相見。
我願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求只求……求只求觸模她的指尖……如果這里還不是她的盡頭,那麼,請偉大的四方神佛指引我下一條盡頭路的方向……
遠方僧人誦經喃喃傳遞而來。
驀然之間,有旅人撥動轉經筒,整條回廊的氣流再次起了波動。
當地的藏民們說,這代表經咒被覆誦了一遍。
陳昭陽緩緩睜開眼楮,下意識地側頭望去……
那景象映得他眼底狠狠一燙。
我閉目在經閣香霧中,驀然听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向晚的斜陽,照得整排轉經筒金金晃晃,他分不出那扎人眼痛的利芒,究竟是轉經筒本身的光采,抑或是阿波羅神的加持。
那利芒,點亮了正在撥轉經筒的那抹嬌小身影。
如同初識,她一身洗舊的牛仔褲襯衫,綁起的馬尾有些凌亂,一貫的東翹西翹,只是當初那搶掉驕陽的甜美笑靨,如今卻被眉間的茫然取代。
陳昭陽閉上眼楮,默默忍受那蜂擁而至的情緒沖擊,那太急太痛也太復雜,他感到眼眶滾滾發熱。
「我閉目在經閣香霧中,驀然听見,你誦經中的真言……感謝上天。」
再次睜開眼眸,眼角已然泛紅。
他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她,只是一直看著她。
直到那人,在茫然之間突然頓下腳步,神情恍惚地抬眸——對上他。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然,而後雲霧翻涌,模糊了那雙透亮的黑眸。
隔著人群,陳昭陽對她微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揚起的嘴角,已經克制不住地顫抖。
他朝她伸出手,那沙啞的嗓音雖然疲累,卻隱藏不了釋然後的高昂。
「若柔,你好慢,我等你好久。」
她微微張了嘴,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他笑意加深,然後終于見她移動腳步,激動地奔跑過來。
她的身影在他眼底放大又放大,在盈滿他眼的同時,他抱了她一個滿懷。
「跑到哪里去了?我慢你一個多禮拜入境,居然還讓我等這麼久!」等多久就害他惶然了多久!陳昭陽連吻她的發鬢好幾下,問得有點咬牙。
「嗯?」
「好濃的怨氣。」若柔貼在他的胸口上輕笑。「因為珍貴,所以我把我們以前去過的地方重溫了一次啊。」
這個答案勉強能接受,但還是難解他的怨氣。
陳昭陽指指地上拖曳長長的影子。「看到我的影子沒有?」
「唔……」疑惑地偏頭看一下。「影子怎樣?」
「以後只準踩著我的影子走,你可以超前一點點,也可以落後一點點,但對不準月兌離我的視力範圍。」
「你視力很差喔……」
「唆!」扯著她的手腕,往寺外走,態度是不容質疑的大老爺脾氣。
明白這次真的惹毛了這個男人,若柔笑眯眯地搖了搖他的手。
「阿陽……阿陽——」語音拖得長長的,喊了名字是純粹的撒嬌,並不是有話要說。
微微超前的男人眼底躍上笑意,嘴角依舊緊緊抿著,不回應她。
「阿陽——」繼續搖,繼續晃。「我很愛很愛你哦——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就算是我先到這里,也同樣會等你,會一直一直等下去。」
陳昭陽停下腳步,側過頭看她,低下頭,想吻她看起來很柔軟的唇瓣,旋即想到這樣太褻瀆他剛剛才祈禱過的神佛,只好硬生生頓住。
真的很有本事,僅用一句話就能讓他心情大好,不過怎麼能就此讓她收服了?
他模著下巴沉吟,「其實,我是專程來告訴你那件吊你胃口的大事……」
「啊,我等好久了!」若柔眼楮閃閃發亮。「快說!」
「嗯……」眼楮朝天左右轉了一圈。「我頭暈,突然忘記了……」說完,把她拋在腦後,大步走掉。
她愣在當場。
「踩著我的影子追上來,說不定踩著踩著我就想起來了!」前方的男人頭也不回地說。
「陳昭陽你這個幼稚鬼!」
她叫嚷一聲,用力跺著腳步,乖乖跟上去。
「到底是什麼大事啦?」
「忘記了,這段時間等人等到失去記憶了……你發狠也沒用……撒嬌也沒用……呃?把我送你的戒指握這麼緊是在暗示我說什麼嗎……沒有哦,我沒有愛你哦,也沒有要求婚哦,單身萬歲,自由萬歲!下一個旅程去哪里好呢……噢!」
某人的後腦勺被惱羞成怒的佳人跳上去狠狠敲了一記。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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