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回話。」他沒耐性的催促。
「總不會再去住你那邊。」除了這間連大門都被拔走的空屋,她已別無棲身之處,所以就算沒門,也得住。
「請問你到底打算睡哪兒?」
喲!氣消?還會「請問」耶!
他一直問人家住哪兒,是想干嘛?她警戒的斂眸,斜睇著他。
「如果我問你話,你都先以一陣沉默外加一雙布滿疑惑的眼神回應我,那我們這樣講話會很累。」
「你……你沒來由的東問一句、西問一句,才真的教我累。」跟她講話,他很累?什麼跟什麼呀?累的話,別往來不就沒事了嗎?
「請問你今晚到底住哪里?」不理會她的牢騷,他再問。
「住這里啦!不然我還能去哪里?」谷承夢沒好氣的回答。
是說,他這樣問,難不成是要邀請她再去他那邊住一晚,以示歉意?
如果是的話,那還真稀奇。
「你明知道這里還不能住人……」
她不耐煩的嚷道︰「不要把我當人看啊!」
且當她是一條喪家之犬吧!喪家之犬好不容易有個窩,當然會堅定的守住,哪怕這個窩目前沒門,很危險,一樣是她最溫暖的窩。
「你講那什麼話?哪有叫人家不要把你當人看的?」這女人瘋了不成?
「這是我的房子,我這輩子唯一真正擁有的房子,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說它破爛到不足以棲身,我也要住,我就是要住!」她激動的大喊,嗓音嘶啞,尾音分叉。
「你……」面對失控的她,藺致軒頓時啞口。
「藺先生,還有其他的事嗎?沒有的話,你請便,我很忙,不能招呼你了。」
她也被自己過于激動的情緒嚇到,恢復冷靜時,不願繼續與他交談,于是單手往外頭方向一攤,沉聲下逐客令。
「去住我那邊吧!」他握住她那只送客的手,月兌口說出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話語。
「什麼?」在他毫無預期的邀約之下,這會兒輪到她吃驚得張口結舌。
「走吧!無論我對你有多大的成見,橫豎我是不能任由你一個人待在這里一整夜的。」尚未得到她的首肯,他便一逕的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喂,你放手……為什麼你又忽然變得這麼好心?你對我其實是有不良企圖的,對不對?」谷承夢抗拒的掙扎著。
「我並不好心,對你也沒存有任何不良企圖,我只是不放心你一個女孩子睡在沒大門蔽護的房子里,坦白說,如果你在半夜發生什麼意外,我肯定難辭其咎,畢竟清潔公司是我替你找來的,他們未經你的同意就把鐵門拆走,這責任在他們離開後,也只有我來承擔。」
「算……算你有良心。」她睨他一眼,總算深深的感受到他的誠意,差點舉手高喊我愛芳鄰,芳鄰萬歲,來,阿姑親一下。「不過,可以換我請問你幾個問題嗎?」
「可以,你問。」好人做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不能問的?
「早上那個暴怒到想揍扁我,以及剛剛在外面打算用眼光殺死我,跟現在熱心助人、邀請我去借宿在你休息室的人,是同一個?」
「是,同一個。」藺致軒微微牽動嘴角,笑說。
她該是被他的反復無常弄胡涂了吧?
唉!只能說,芷盈是他的地雷區,誰踩爆了它,誰就遭殃。
他並非存心生她的氣,只是不巧她踩上了地雷區,被炸翻便是難以避免的下場。
「請問你的轉變為何如此大?」
「佛心來著。」他一臉平靜的說。
好大的一顆佛心啊!谷承夢的嘴角隱隱抽搐,干笑的說︰「藺先生,你真幽默,呵呵……」
但是管不了那麼多了,夜晚有個安全的地方睡覺是最幸福的事,她小女子無以回報,唯有由衷感謝他的佛心!
那次之後,藺致軒的佛心一天比一天更壯碩,谷承夢便習慣成自然的在他的休息室借宿一晚又一晚,而這件事也成了公司員工們心照不宣的秘密,在老板刻意低調的行徑之下,他們自是不敢亂發表意見,表面上,一律當作沒那回事;暗地里,偷偷觀察,打探老板的八卦,當作工作之余的樂趣。
不過對藺致軒與谷承夢而言,借宿關系說來雖是曖昧,但連日來兩人倒也鮮少踫頭,沒什麼太大的交集。
直到第八天,有感于她對那棟舊房子的處理方式實在太沒質感也太沒效率,他終于看不下去了,職業病嚴重發作,打算與她進行一場他暗自盤算多時且能讓雙方都得利的大交易。
晚餐時間,藺致軒拎了兩個便當過來。
「吃過飯了嗎?」簡單的打個招呼,他在她的面前站定。
「還沒,我在等裝鐵門的人來,根本半步不敢走開,如果他們今天再不來,就真的太過分了,他們已經放過我一次鴿子了。」苦等店家不來,來的竟是有顆大佛心的藺致軒,谷承夢忍不住沖著他大發牢騷。
「別等了,我買了便當,一起吃。」他將手里裝著兩個便當的袋子提高,飄出誘人的飯菜香。
「嘿,你的佛心愈長愈大顆呢!不但免費借我休息室住,還請我吃飯……你到底對我有什麼企圖?老實說一下,行嗎?」本來想驕傲的回絕他,但是他手中那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著實強烈吸引著饑腸轆轆的她,害她猛吞口水。
「又來了,說企圖多難听。」動不動就懷疑他別有企圖,藺致軒雖然覺得無奈,卻投以微笑,並不以為忤。
「要不然你干嘛破費請我吃飯?」他微笑的樣子很迷人,可是不知怎地,老讓她覺得心慌意亂,大概是曾被他痛罵過,不管他平常如何的溫和有禮,在她心里總留下一片不可磨滅的恐怖陰影。
「有事想跟你談談。」
「什麼事?」她馬上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一件令你我雙贏、十足互惠的好事。」
「是喔?有這麼好康的事?」這段時間他幫她不少,不過她與他畢竟還不熟,才不敢輕易的相信他的說詞。
「吃完飯再說吧!」早些說完,早些定案,他九點還有一場相親會要趕呢!
說到相親,這些天連續相了三場,他再婚的決心卻愈來愈松散。
這世上有誰能替代芷盈呢?
沒有,沒有任何人能。
他相信就算相一百次親,自己仍然無法為誰交付一點點真心。
「我這里只有一個板凳,你要站著吃?」
「到我那邊吃,肯定比較舒適。」藺致軒率先邁開步伐。
「去你那邊,你……你最好不要打我歪主意喔!我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敢對我怎樣,我絕對會抵死反抗的。」慎重警告的同時,她一雙腳卻也自動上了發條似的跟上他,可謂言行不一的標準典範。
她多余的疑心實在很可笑,他回頭,淡淡的望她一眼,懶得自清。
「你看什麼啊?」陰險的眼光,讓人感覺毛毛的耶。
「我說谷小姐,你能不能用你的腦袋仔細的想想?」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我若想對你怎樣,你這幾天睡在我的休息室里,還怕沒機會下手嗎?夜深人靜,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是個我能對你怎樣的絕佳時機,我何苦選在辦公室里還有員工在加班的時間才來對你怎樣?更何況我眼里永遠只有芷盈……」除了芷盈,他對誰都沒有渴望。
不知不覺中透露了心事,他猛地住口,明朗的俊顏倏忽幽暗。
「芷盈?是你的女朋友,對不對?」谷承夢很快的聯想到數位相框里那一張又一張的美麗倩影。
「芷盈這名字不是你叫的!」黑眸閃過一絲怒意,藺致軒的口氣陡然變差。
「我……」喔喔,又來了,她又莫名其妙的被他吼了。「你在凶什麼?」
三番兩次的凶她,是在凶心酸、凶好玩、凶身體健康的喔?
啊!她懂了,芷盈是他的死穴。
芷盈的照片不準別人看,芷盈的名字不準別人講,只要一跟芷盈有關,他就暴跳如雷、勃然大怒,芷盈到底是多神聖、多了不起,要他如此慎重的呵護,宛若一尊不許任何人褻瀆的女神?
她沒見識過芷盈的好,有件事卻萬分的確定,那就是藺致軒百分之百、千分之千是個大討厭鬼!
愈想愈惱火,谷承夢忿然轉身,往回走。
他的便當,她不吃總行了吧!當她好欺負,他大錯特錯。
「喂,去哪兒?」藺致軒大喝,在她甩發離去的剎那間拉住她。
「話不投機半句多,你請的便當,我吃不下了。」
猶豫許久,他才沉沉的開口,「我為剛才不好的態度跟你道歉。」
「不必。」道歉能當飯吃嗎?不能。
他態度軟化,她仍氣呼呼的。
「承夢……」
「承夢是你叫的?」以牙還牙,她毫不客氣的刺他一記回馬槍。
「呃……」對呀!見鬼了,他怎麼會直呼她的名字?他跟她又不熟……
此番失常,藺致軒自己也迷糊了,失神無語,閃動著幽光的眼楮直視著她。
「放開我啦!手很痛耶!」她氣急敗壞的扭著手腕,始終掙月兌不了他不重不輕的掌握。
「便當還沒吃,正事還沒談,等吃完飯,談完正事,我沒理由不讓你走。」他松開手,還她自由,說話的口吻十足命令式。
「好啦!你最大,都听你的,這樣行了吧?」哼,最好是正事,不然吃他一個便當,她也不會有賺到的感覺。
「我不會害你。」
「我是不知道你會不會害我,不過很確定你吃我夠夠。」男人力氣大了不起啊!抓著人家的手,讓人家動彈不得,他就贏了是不是?
哼,以暴力取勝,一點也不光榮。
偏偏她還是乖乖的屈服在他的暴力之下,到底是怎樣啊?
接待區里,兩人隔著一張圓桌,面對面坐定,在各自打開便當,看見配菜的瞬間,反射性的抬起眼互望,像是有話要說,又因感到尷尬而僵持著。
「你吃茄子嗎?」
「你吃秋葵嗎?」
兩人同時點頭,很有默契的交換便當,瞧著換過來的便當盒里擺放的是自己能接受的菜色,這才大快朵頤。
顧著吃飯,沒時間交談,直到便當吃一半,兩人又不約而同的抬起頭。
「你吃蛋黃嗎?」
「你吃蛋白嗎?」
再一次,兩人有志一同的點了點頭,然後異口同聲——
「那別浪費。」
他們各自把便當里那顆鹵蛋不吃的部分挑起來給對方,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不浪費食物,絕非兩人的交情突飛猛進,已好到可以分享同一顆鹵蛋,別誤會喔!
「瞧你長得瘦瘦小小的,胃口可不小。」吃飽喝足,藺致軒在收拾被谷承夢一掃而空的便當盒時,忍不住稱許她的好胃口。
「別看我長得瘦小不起眼,我的胃容量可是很大的。廢話少說,現在吃飽了,你到底有什麼正事要談?快談吧!」
竟然叫他「廢話少說」,藺致軒很少被這樣吐槽,一時之間差點氣倒,不過隱忍著怒意,平靜的開口,「請問你有賣房子的打算嗎?」
「廢話!當然沒有。我從小跟著爸媽,游牧民族似的東遷西移,居無定所,現在好不容易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我怎麼可能把它賣掉?不,不賣,再破爛也不賣,打死也不賣。」谷承夢毅然搖頭。
「屋子不值錢,這里是標準的黃金地段,每坪價格高得嚇人,你把這房子連地一並賣掉的話,肯定能大賺一筆,到時不怕買不到更好的房子。」藺致軒一派冷靜,心里卻忍不住痛罵她。
這可惡的女人,又拿「廢話」兩字來頂撞他,沒禮貌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