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賀振欲言又止,閃爍的眼神夾雜著強烈責怪與些許同情的矛盾情緒。
「怎麼不說下去?」老家伙神情怪怪的,是否另有隱情,不願讓他知道?打從他跟女敕晴離婚後,岳父是真的把他當外人看待,一點也不親了,唉!
「士彥這次接的工程在台東,天高皇帝遠,根本不可能一天到晚來回的跑,所以他才特地把他家的鑰匙交給我,除了讓我來照顧女敕晴,也順便幫忙留意他媽媽的狀況。」
「爸,您的意思是,在他的媽媽和老婆小孩都正需要照顧的時候,他卻為了自己的工作,把所有的事都交給您?」太扯了吧?
要一個老頭子同時看顧女兒跟外孫,還有目前行動不便的親家母,丁士彥是把賀振當超人了喔?
「建築工程的檔期一排定,就非常緊湊,他身為主管,哪能不在現場緊盯著?士彥是個對工作很認真負責的男人……」賀振本來想借口夸贊丁士彥,刺激一下宣至澈,不料話卻被他打斷,還無端挨了他好大一記白眼。
「是啦!他對工作認真又負責,對老婆竟如此不用心,爸,您認為他這樣的行為說得過去?您認為他很了不起?」
「是說不太過去,可是親愛的前女婿,你有沒有覺得你說這話好像也罵到你自己?」你來我往,賀振又舉棋反將他一軍。
「呃……」好像有耶!他罵到自己了。
「好啦!廢話不多說,你雖然是個壞蛋,但是至少還能充當司機或雜役之類幫個小忙,也算有用處,我就讓你一起進去吧!」賀振打開丁家大門,邊嫌棄邊邀宣至澈進屋。
兩人才進到屋里,小嬰兒驚天動地的哭泣聲便猛地傳入耳里,先是面面相覷,然後拔腿往賀女敕晴的房間沖過去。
「女敕晴,怎麼了?小孩怎麼哭成這樣?」賀振推門而入,急聲關切。
房間里,新手媽媽賀女敕晴彎腰駝背的坐在床邊,手里托抱著小嬰兒,小嬰兒哭得面紅耳赤,上氣不接下氣,而她竟然只是低下頭,靜靜的凝望小嬰兒,任何一種方式的安撫語言或動作都沒有,教人看了心驚。
「女敕晴?」宣至澈在她的面前蹲下,正想接手抱小孩,未料兩滴豆大的淚珠忽然從她的眼底奪眶而出,剛好落在小嬰兒早已哭得鼓脹通紅的小臉頰上。「你怎麼了?怎麼孩子哭了,你也哭了?」
「女兒,發生什麼事?你倒是說,別淨是哭啊!」賀振急得不得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哭一直哭,喂女乃不喝,尿布沒濕,我搖他、拍他、疼他,他就是不領情,一直哭一直哭……」賀女敕晴聲淚俱下,盈滿淚水的眼眸顯得異常空洞而無助,綁著馬尾巴的長發松垮凌亂,面容憔悴得仿佛冬季枯葉,不只嚴重睡眠不足,恐怕連吃都沒吃飽。
「哭多久了?」宣至澈抬起手,輕輕的理了理黏在她頰旁的發絲,怎樣也想不到她竟會變成這副慘狀。
傳說中坐月子的女人都是被補得肥肥胖胖的,事後還得想方設法的減重,為什麼他的女敕晴像是被凌虐過度般贏弱,非但瞧不出一丁點初為人母的喜悅與歡樂,也毫無一絲為母則強的堅毅精神?
「天曉得他哭了多久,感覺好像已經哭了一世紀那麼久,小嬰兒哪來那麼多體力哭泣呢?」淚水不斷的滑落,她的心情沮喪。
小嬰兒卯足勁的哭,哭得聲嘶力竭。
「來,孩子讓我抱,小嬰兒是要哄的,你光看他哭,都不哄,這怎麼行呢?」
賀振經驗老道的將愛孫從女兒的手中接了過來,慈愛的抱在懷里,輕搖輕拍,喃喃細語,「小寶寶乖乖,外公最疼你,不哭!哭得丑丑的,將來討不到老婆喔!」
「哇哇哇……哇哇哇……」小嬰兒哭吼得更加起勁,尚未發育完全的淚腺硬是擠出淚水。
「怎麼哭得更來勁呢?外公搖搖,外公最疼小寶寶,乖乖乖,別哭呀!」
「爸,我抱抱看。」乖個頭咧!外公慈愛的攻勢沒發揮半點效果,宣至澈看不下去,站起身,來到賀振的面前,示意他換手。
「你想做什麼?」賀振把孫子抱緊緊,唯恐宣至澈一踫,寶貝外孫會碎掉。
「換我來吧!您的安慰,小籠包根本沒感受到半滴。」宣至澈伸出雙臂,凹凹手心,鼓勵賀振把小孩交出來……呃,交給他哄哄看。
「我這外公都哄不听了,你這外人來哄會有用?若是有用,我頭剁給你!」賀振不屑他,但是在無計可施之下,也只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將寶貝外孫交給他,讓他試著安撫。
「外人?對啦!您是外公,我是外人,同樣外字輩,您沒什麼好神氣的。」宣至澈沒好氣的嗆聲,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小嬰兒抱進懷里。
一觸及軟綿綿的小娃兒,聞到那渾身淡淡的乳香,他的眼楮為之大亮。
「哇!太神奇了,小Baby耶!」他由衷的發出贊嘆聲。
太妙了,抱著小嬰兒的感覺怎麼這麼好?
管他是誰的種,軟女敕女敕的小嬰兒已經擄獲宣至澈的心,更成功的激發了他從來沒有準備動用過的父愛。
看前女婿一臉驚喜,賀振撇了撇嘴角,忍不住說風涼話,「不然你以為在抱小狗啊?」
「爸,您一旁坐著,別吵,我要好好的跟小籠包溝通一下。」
賀振不以為然的翻翻白眼,抱著看好戲的心情,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哼,就看那壞家伙怎麼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嬰兒溝通?溝通得了,算他厲害!
賀女敕晴收住眼淚,瞧著那長得魁梧壯碩、性情霸道的大男人竟然以溫柔之姿,懷抱、呵護著小嬰孩的奇妙畫面,感動得說不出話。
「小籠包,你好,我是宣至澈,也許是你的爸爸,也許不是,目前是個謎,不過我們暫時不討論這個惱人的問題。你呢?小家伙,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宣至澈以食指輕輕的點了點小嬰兒的臉頰,認真的等待他回應。
小嬰兒給的回應,仍然只是長短不一、時而發顫的哭聲。
靜待幾秒鐘之後,宣至澈頻頻點頭,表示了解,「喔!原來是這樣,你哭得這麼傷心,是因為沒人給你取名字啊!」
「哇,哇哇……」是的,我需要一個名字。
「喔!我懂了。那我幫你取一個名字,好不好?一個好听、好記又可愛的小名,你同意嗎?」
小嬰兒的哭聲里,跳出一串只有宣至澈才懂的密碼。
好,請你幫我取一個人見人愛的好名字。
哭聲漸歇,小嬰兒睜著尚不能完全聚焦的黑亮眸子,竟也是一臉認真的聆听著從自己上頭輕輕落下來的那輕柔又極富磁性的聲音。
「喔!你同意我幫你取名字?那麼叫做小籠包好嗎?你喜歡這個小名嗎?」宣至澈輕聲細語,超有耐心。
在今天之前,他從沒抱過任何小嬰兒,但此時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儼然夠格當個爸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小家伙到底是誰的種?
說好暫時不討論這個問題,他卻無法停止猜測。
小籠包這名字好,我喜歡,我喜歡。
小嬰兒專注的眼神充分說明他喜歡並接受這個小名,即便它听起來像是隨時會被人一口咬下去、而且還會噴汁的蠢樣子。
宣至澈哄騙小嬰兒的嗓音不僅具有鎮定、安撫的效果,甚且還不住的散發出特殊的魔力,令賀女敕晴不禁為之失神迷亂,一點也不想打擾他和小嬰兒溫馨逗趣又和諧的互動,只想靜靜的欣賞,把美好的影像一一收藏在心底。
「好喔?小籠包確實是個很不賴的小名,對吧?嗯,你認同,很好,那我們就這麼決定,謝謝你喜歡我幫你取的小名,很高興我們的頻率這麼接近,看樣子我們很合得來,可以當好朋友喔!」
固然一切對白都是他自編自導,但是愈跟小籠包閑聊,他就愈覺得兩人好投緣,似乎永遠有聊不完的話題。
多謝賜名,今天起,我們是哥倆好一對寶。小嬰兒揮舞小手,仿佛這樣說。
「那麼小籠包,你好好的听我說,現在你還只是個小嬰兒,你知道的,這世界上的大人們通常都很自以為是,所以無形中便產生了許多奇怪又莫名其妙的規矩,比如說,小嬰兒得成天吃飽睡、睡飽吃,吃夠,睡夠,閑來無事拉拉屎,偶爾有精神或想抗議些什麼不公平時,就放聲大哭,練練肺活量,諸如此類,反正小嬰兒的任務就是專心喝女乃,努力長大……嗯,听起來是很麻煩,不過沒辦法,乖寶寶都是這樣長大、長壯、長智慧的喲!可愛的小籠包,我這麼說,你明了嗎?」
明了,明了……現在我想睡了,下次再聊好不好?麻吉,你可別落跑……
小嬰兒疲倦的眨眨眼,沒多久便在宣至澈的懷里睡著了,一只柔女敕的小手還緊緊的拽著他的衣襟。
盯著那只小手,他的內心泛起強烈的波濤。如果……如果小籠包實實在在是他的小孩,那該有多好!
「我的老天爺,真的假的?小家伙被你哄睡著了?」眼看外孫被宣至澈馴服得服服貼貼,賀振難以置信的跳起來,一雙老眼眨了又眨。
「小聲點,爸。」宣至澈使眼色,提醒道。
「對,安靜,安靜。」賀振甘拜下風,趕緊閉嘴,免得他當真來索取他的頭,同時想到此刻既然天下太平,是該去煮點東西給女兒補一補了,于是輕聲的跟女兒交代一聲,即退出房外。
「你瞧,他多乖,我跟他話有投機,超合得來。」宣至澈既像獻寶又像邀功,朝賀女敕晴眨眨眼,說話音量不忘降到最輕、最低,幾乎是氣音的程度。
「我不得不承認你很有一套,居然這麼會帶小孩,哪學來的?」賀女敕晴給予正面肯定,太驚艷了,並打從心里佩服他哄小孩的技巧。
「當然沒學過,大概我有這方面的天賦。」
「呵……也許吧!我就不行,在我的懷里,他除了哭還是哭,超麻煩的。」她撇了撇嘴角,聳聳肩,氣餒極了。
以前听別人說孩子不乖時,超想塞回肚子里,她還覺得夸張,如今總算能體會。
「慢慢來,新手上路,總需要時間適應及學習。」每個人都是在當爸媽後才學習當爸媽的,他哄小籠包哄得來,與其說是有天賦,倒寧願說是因為父子天性……呃,父子天性,他真的好希望是這樣。
「我需要時間適應,你卻一來就上手,我不得不說你很有一套。」
真的,他連抱小孩的姿勢都很標準,這也讓她忍不住猜想,也許小籠包躺在他的懷里,是因為符合了自己想要的舒適角度,所以很快就睡得又香又甜,還仿佛作了好夢,連嘴角都微微上揚。
「我願意為你效勞,不要客氣。」宣至澈笑得得意,盡管內心不踏實。
疼愛「別人」的小孩,他是太傻,還是太偉大?
「把他放回嬰兒床睡吧!免得將來養成壞習慣,一天到晚要人抱著睡,那可累了。」抱著他,他若願意睡,她這當媽的自然心甘情願抱到手斷掉也無所謂,問題就在抱著他,他還不乖乖的睡,老愛亂哭、亂吵、無理取鬧,這要她不產後憂郁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