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容沒想到會听到這麼一件事,胸口驀然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真想轉身就走。
殷玉書還在微笑著和母親周旋,「娘,爹不是早就教導我說:『不成大事,無以成家。』現在邊關還有諸多戰事尚未肅清,您怎麼能讓一個好端端的姑娘跟著我去過那冷月寒風的苦日子?」
「越城我又不是沒去過,哪有你說的那麼可怕?」老夫人白了兒子一眼,「你和你爹一樣,對男女之事就是一點都不上心。這事兒還是娘替你做主算了,明天我就叫媒婆拿著你的生辰八字和許家小姐的合一合去。」
殷玉書雙眉堆燮,「娘,兒子自己的事,您還是不要再操心了。兒子現在無心娶妻,您就是合了八字我也不會娶。再說,我過幾日就要回越城去,難道娘要讓人家為我守空房嗎?」
老夫人驚訝道:「怎麼是過幾日就回去?不是說這次皇上特意調你回京要供職的嗎?」
「娘從哪里听來的流言蜚語?」殷玉書倒比她還驚訝似的,「兒子這次回來是皇上另有事情交代,並非要回京供職,否則越城那邊交給誰來鎮守?」
老夫人一听很失望,氣得捶著桌子,「你們父子兩代鎮守邊關,為國盡忠一輩子我無話可說,可是皇上總不能讓殷家斷子絕孫吧?明日我就到宮中去找皇後評評這個理。」
殷玉書笑道:「這件事皇後也管不了,娘去找皇後說,不是讓人家皇後笑話您嗎?娘先喝湯吧,我還有事要問一下琬兒。」
老夫人看著兩人,哼了一聲,「玉書,做事要記得分寸,不要逾矩了,你終究是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大家小姐。」
薛琬容明白老夫人最後那句話,其實是說給她听的,雖然在老夫人面前她和殷玉書沒有任何互動,但是憑著身為母親的敏感直覺,老夫人必然是感覺到了什麼。
直到跟著殷玉書走出老夫人的獨院時,她心情還一直沉在谷底。
「在想什麼呢?一副天要塌下來似的?」他忍不住出聲打趣,卻並非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又說道:「娘說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飛快地看他一眼。
他不要她放在心上的是什麼?是他娘說要為他娶親的事?還是他只能匹配大家小姐,而她現在只是個貧賤丫簑,若想高攀就是「逾矩」?
她沒有問,因為覺得自己連問一聲都是「逾矩」了。
他也沒有多做解釋,帶著她回到自己的院落站定後,方才說道:「琬兒,你今夜換身衣服和我去一個地方。衣服我已經叫人備好,放在你的屋子里了。」
「換衣服?」她不解,現在她這身衣服不好嗎?還要換成什麼樣子?
他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現在去或許最好。」
什麼地方要天黑才去?還要換農服?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半個時辰之後,薛琬容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但又必須強忍住。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殷玉書竟然是到青樓來,而她現在一身桃紅長裙紗衣,看上去和青樓女子的穿著沒有兩樣。
她不相信他會是喜歡混跡青樓的人,更何況就算他要來,也必然不會讓她打扮成這個樣子。
「爺是要掩人耳目地查案嗎?」
她的蕙質蘭心引得他一笑,「你不必出聲,只要靜靜坐在一邊就好了。」
「可是……爺要到這種地方來,這種地方听說是不讓女人進來的……爺怎麼還會帶著我?」
殷玉書挑了下眉,「總要裝個樣子給外人看。不過這種地方的女人我不想踫,但若身邊沒有一個,又讓人看了奇怪。」
薛班容听了有幾分欣喜。他的意思莫非是說——他不想踫別的女人,可對她卻是例外?
殷玉書來到這家名叫「燕客來」的青樓,顯然是提前打過招呼,所以兩人並沒有走正門,而是走後院的小門。
在青樓上下內外,都難免有客人和樓中的女子穿梭往來,他們走在其中,倒也不算引人注目。
「這里若非青樓,倒是個吟詩賞月的好地方。」他環顧四周,頗有閑情逸致地笑著,回頭看到一臉緊張、亦步亦趨跟著自己的她,不禁笑道:「別那麼害怕,你現在這樣子真不像風月場的女子。哪有青樓女子和客人離得這麼遠的?」他說著,一伸手便將她摟在自己懷里。
她滿面合羞,也不知手該放在哪里,低聲說:「爺,奴婢該怎麼做?」
「不需要做什麼,就像現在這樣跟在我身邊就好了。」
他垂目望著她長長的睫羽,懷中的她似是因為緊張而輕微顫抖,溫軟的身子如一團雲依偎在他的胸前。
「琬兒……」他的手指輕輕觸模她鬢邊垂落的一絡秀發,忽然之間像有千言萬語要和她說,偏又不知從何說起。
「爺今天來要辦的事情……不會耽擱嗎?」她小聲提醒。
「嗯,是啊……」他暗笑自己竟然還要經她提醒才回神,眼角余光一閃,忽然看到一個人影,對方正是他此行的目標。
拉著她,他悄悄跟了上去。
那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嘴邊兩撇小胡子在說話時總是一翹一翹的,看上去很是有趣。
男子從後院走到前院時,對著鶉兒很不高興地說:「你們這燕客來也算是天城里有名的青樓,怎麼連個象樣的姑娘都沒有?」
鴇兒陪笑道:「夏大爺剛從關外回來吧?咱們的姑娘和以前差不多啊,原來您不是最喜歡綠珠?她剛才難道伺候得不好嗎?」
「就是綠珠也看膩了,你這里就沒有新來的姑娘嗎?」男子一轉身,恰好看到薛琬容,眼楮頓時大亮,他用手一指,「那個姑娘不就是新來的?怎麼也不給我安排?」
鴇兒尷尬地不知該說什麼,殷玉書走上來笑道:「這位兄台看女人的眼光倒是和在下一致,只可惜這位姑娘是在下先選中的,兄台來晚了一步。」
夏大爺看向他,雖不認得,卻一下子就察覺他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便笑道:「可惜可惜,那兄台就慢享美人福吧。」
怎知殷玉書竟又說:「難得我與兄台這麼有緣,不如樓上共飲一杯如何?」
薛琬容看出此人就是他的目標,又听得他有邀約對方敘談之意,心念一轉,也開口道:「既然二位有緣又有雅興,奴……奴家粗淺地會幾首琴曲,給二位大爺彈琴助興如何?」
「好啊。」殷玉書挑眉笑應著,「我倒不知道你還會彈琴,這位兄台,美人佳音,你我一起同賞如何?」
姓夏的想了想,也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鴇兒為他們安排了一間二樓的雅房,室內陳設雅致,燻爐、茶爐、古琴——齊備。
薛琬容坐在琴身之後,沒有看他們,低眉垂目、十指輕攏,徑自在那琴弦上一抹,琴聲幽然響起——
借著琴音相伴,殷玉書有意無意和那人閑聊起來——
「听鴇兒說夏兄是來自關外?」
「在關外做些小買賣的。兄弟你呢?怎麼稱呼?」
「姓于。」殷玉書為他倒了一杯茶,「關外我沒有去過,倒是在越城生活過一年半載,不知是關外好還是越城好?」
「怎麼說呢?各有各的好處吧。越城有護國將軍殷玉書坐鎮,治安民風都可令買賣人放心,但關外的生意機會更多些。」
「听說浦野國現在要改變耀陽商人在國內免稅經商的國策,所以有不少商人都返回耀陽了?」
「是啊,這浦野國換個皇帝就換個政策。想當年,別說是耀陽的商人,就是耀陽叛逃的將軍,浦野國都照收不誤。」
殷玉書自己也斟了一杯茶端在手中,「是啊,我也听說十幾年前就有咱們耀陽的叛徒跑到浦野國去了,也不知下場如何。
「還能有什麼好下場?叛徒嘛……終究是叛徒。」說了一半,似是察覺到自己說溜嘴,那人又打著哈哈笑道:「不說這個了。這茶實在是喝得不過癮……」他向屋外喊道:「拿壺酒進來」
殷玉書卻是不動聲色。
酒很快送到了,那人問:「于賢弟看來可不一般,不知是做什麼的?」
「在下給戶部做采買,近日進京就是為了領差。」
「原來是皇商,失敬失敬,那你混的可比我好多了。」姓夏的立刻湊過來說:「那你和戶部混得不錯吧?有什麼機會也介紹給兄弟我一點?」
「當然,夏兄若是有意,留個京中落腳的客棧地址,回頭咱們可以再詳談。」
見把對方哄得心花怒放,殷玉書趁勢又續道:「可我最近也在發愁呢,本來有筆買賣在邊境附近,但听說那里有盜匪出沒,怕商隊遭劫啊。夏兄既然常在兩國之間走動,有沒有打通關節的好辦法?」
姓夏的此時笑答,「看來你真是在國內做慣安穩生意了,盜匪也有盜匪的道,你只要喂飽銀子,他們也不會和你過不去。我認得一人,就是盜匪的頭目,姓周,做事還算有義氣,只要收了你的銀子,就不會與你為難。你若有興趣認識,我可以昔你修書一封,引薦你們認識。」
「那自然是好。只是……我身為皇商,又和盜匪結交,若是讓官府知道了,會不會……」
「自古官匪成一家,這道理你還不知道嗎?」姓夏的哈哈笑了,「周峰雖然是盜匪,當年也是官場出身,只是因為犯了事才逃到山上。不過他和上面的官家還是有勾結,你送的好處有一部分他還要拿去喂官家,但那些就是他的道兒了,不會說與你知曉。」
他微微一笑,「周峰?好,那就少不得要麻煩夏兄了。不管事情成或不成,我的謝禮是要備下的,明日就送到夏兄的客棧去。」
姓夏的走後,薛琬容收了琴音,抬頭看向殷玉書。
他斜坐在長長的軟榻上,微笑望著她,「你們家小姐連琴都教你?還是小姐學琴的時候,你也跟著學了?」
她被問住了,總覺得他話里有話,自己似乎無論怎麼回答都會出錯,只得溫碗一笑,低頭擦拭著琴弦說:「這琴算不上好,琴音不夠古雅。但听爺
似乎是要和那人說秘密的事情,怕外面的人听到,奴婢就壯著膽子在爺面前獻丑了。」
「我不懂琴,但你的確是幫了我一個忙。」他呼出了一口長氣,伸出一指勾了勾,「琬兒,你過來。」
她離開琴台,緩步走向他,屈膝在他面前,「爺,是要現在走了嗎?」
他坐起身,眼中帶著幾分微囊的醉意,今日為了和夏姓商人聊出想要的秘密,他不得不陪著喝了幾杯。听著青樓上下熱鬧的聲音,身處一片迷離燈火下,他也不禁有幾分飄飄然了。
伸出去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緩緩勾回後落在她的後頸上,眼前這雙秋水般的眼眸柔如雲、輕似風,他已許久不曾見過這麼干淨的眼神了。
只是……這個人又是誰送到他面前的呢?
忽然間,他將她拉到眼前,本就咫尺的距離倏然重迭在一起,久已渴盼的紅潤雙唇被他采擷,一朝得償,果真如想象中般柔軟清新,而芳唇帶著嬌怯,惡惡發抖著,讓他情不自禁箍緊她的縴腰,不準她惶恐逃離。
「琬兒,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若你有事騙我,可以現在說出來。天大的事,我都會替你做主。」一吻方休,他壓抑著胸口的激蕩,一字一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