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好嘍!」
辜沛婷將糖和水倒入鍋內加熱,一邊攪拌,一邊觀察糖的變化,直到軟化變色,接著又來到她最害怕的步驟,再加水入鍋內,發出哧、哧的聲響,她害怕得退後一步。
突然,她身後出現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穩住了慌亂的她。「不要慌。」
「是,Chef。」身後一陣熟悉好聞的刮胡水氣味,讓她莫名的安定下來。
「你的手放松一點,對,像這樣……不要怕!慢慢加水,停……」這次他不再低吼,而是耐心的教導她拌糖。
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就在她耳邊低語,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和她距離好近,她的手被他牢牢的握住,一種熟悉的溫暖涌入心坎,她憶起了他曾經牽著她的手,帶著她逃離酒鬼的糾纏,他的出現總會帶給她一種寧貼的安全感,使她臉頰發燙,心跳的節拍也隨著溫度的升起,咚咚地加快……
「喔——Chef一對一親自教她欸……」一旁的優子不服的說著。
「我也要——」雅子羨慕得要命。
經過小火慢炖,鍋里的糖色從淡黃變成金黃……
「可以了,關火!」他離開了她的手,讓她關掉瓦斯。
一百八十度的精準溫度,顏色呈現漂亮的金黃焦狀醬汁,稠稠的焦糖已經成功了!
她忍不住拿起小湯匙,挖了一口放入嘴里,陡地,她的眼眸湛亮,嘴角漾起笑意,心底也冒出蜜糖般的甜滋味。
「好好吃!」這次,在他的領導下,她總算成功了。
糖雖然是焦的,但味道是甜的,沒有苦味,這一刻她感覺被幸福籠罩。
「回家多練習。」他不忘耳提面命。
「是,Chef。」
「下次不準再迷糊。」
「是,Chef。」她的嘴角揚起四十五度,已經忘了剛剛被罵的慘狀了。
他看著她。這女人教人又生氣、又想笑!
那甜美的笑靨,讓他幾乎忘了她剛剛笨手笨腳,搞得廚房雞飛狗跳的模樣。
她是他見過最笨拙的學生,她的存在絕對可以寫下他教課生涯中最精彩的一頁,但她的笑靨在這一瞬間卻烙印在他心底,比焦糖還來得甜美可口,教人怎麼也難以抹去。
下課後,辜沛婷立刻繞到市場買了糖、杏仁膏、女乃油、面粉……好多食材,打算回家拼命練習煮糖的技巧,還要練習做餅干、塔皮,練好基本功。
比起其他同學,她在廚房烹調的經驗少得可憐,所以她必須比其他人加倍努力,一定要熟練操作不可,絕不能再讓那對日本雙胞胎姊妹瞧不起她,當然,更要讓安德烈對她刮目相看!
從煮焦糖開始……在鍋底倒水加糖,開小火,她一邊攪拌,一邊想象著他就站在自己身後,她的背部就貼著他結實的胸膛,那曖昧浪漫的畫面,就像糖和水經過加溫,甜蜜的融合在一起,如膠似漆的烘出美妙的焦糖……
焦味、一陣燒焦味襲來——
「糟了,焦糖又黏在鍋底了!」陷入美好的想象中,她再度嘗到苦焦味。
她不斷失敗,重做,失敗再重來,不厭其煩的沒有休息。
「沛婷,你怎麼還沒睡?」留著八字胡、長相英俊,個頭有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叔叔辜尚聖一聞到焦味,立刻走到廚房,看到辜沛婷就站在里頭,疑惑地用中文問道。
「喔,叔叔,我在練習煮焦糖。」她要專注,不能分心。
只有他們叔佷在,他就會用中文和佷女對話。
叔叔在巴黎留學後,就在巴黎定居,現在是巴黎一家名品公司的經理,是辜家唯一沒有結婚的男人,他的生活行為儼然像個法國人,但某部分的思維仍保留中國的傳統。
「想吃焦糖何必那麼辛苦,我叫人幫你買比較快……」
「叔叔,那不一樣,我要練習才能通過考試。」
「什麼東西燒焦了……」一陣女人的聲音從客廳來到廚房。
「Melissa。」辜沛婷回頭打聲招呼,注意力很快的又回到拌糖上。
Melissa是和叔叔同居的法國女人,也是公司的同事,她的經濟獨立,跟叔叔交往多年,但兩人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Melissa的穿著打扮一向野性豪放,有時鐘點佣人不在,她會只穿著黑色吊帶網襪,外頭隨便罩一件長襯衫,有一次她還看見Melissa大剌剌的演出上空秀,今天算不錯了,穿了一件絲質睡衣。
「你在煮什麼?這樣下去,我的廚房會不會被燒了?」Melissa半抱怨、半嘲諷的說著。
下班後,回到家,他們就是要享受最悠閑、最甜蜜的兩人世界,但是受辜尚聖哥哥之托,他們必須照顧她、收留她住在這里,實在很不方便。
「Melissa,我在練習煮焦糖,很快就好了。」
辜沛婷也想馬上做出美味甜點給叔叔他們吃,聊表供吃住的謝意,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已經侵犯到他們的私密空間,現在又多了「空氣污染」,難怪Melissa時常臭著一張臉給她看。
「你已經弄了一個晚上,到底還要弄多久?你這樣會打擾到我們。」Melissa雙手在胸前交叉,望著在廚房忙著拌糖的她,難以容忍的說著。
此話一出,免不了遭來同居人的一記白眼。
辜沛婷知道法國人生性浪漫,也很注重隱私,但真和他們相處才算是領教到法國人的冷漠和傲慢。
「Melissa,對不起,你不用顧慮我,真的,就算房間發出聲音,我也會當沒听見的。」她絕對會很識相的。
什麼房間發出聲音
辜尚聖一臉尷尬,不知道該說沛婷懂事,還是他的生活太放縱!
「沛婷,我想跟你談一談。」辜尚聖說道。
「對不起,叔叔,我現在還不能停,可以讓我弄完再說嗎?」
「好吧,那你邊做,我邊說。」
「好。」
「既然你住在我這里,我希望不負你爸爸所托,除了供你吃住,最重要的是保護你的安全,所以請你必須配合我,上次你甩開保鑣的事讓我很擔心,我還沒向你爸爸提及,我希望以後你出門還是由保鑣跟隨,晚上十點前睡覺,還有,下課直接回家,別亂跑,巴黎治安……」
「叔叔,我成功了!」
哇咧,他講了一堆,她到底有沒有听進去?辜尚聖臉上出現三條線。
「我的焦糖成功了,你們嘗嘗看。」她挖了一口給叔叔吃。
「……好。」
「味道怎樣?」
「還不錯。」辜尚聖點頭,「有專業的架式。」
「對吧?叔叔,我……知道你夾在中間很為難,但我到巴黎除了追求夢想,也是為了爭取自主獨立,我被家人保護得太久了,到了巴黎還要被限制自由……叔叔,是不是可以撤掉保鑣,讓我行動自由一點?還有,我知道我也侵犯了叔叔的隱私,所以你是不是可以讓我搬出去住?」她真的求之不得。
她說出這番話後,辜尚聖楞了下。
「我能理解你想獨立、追求夢想的心情,我可以答應你不讓保鑣跟著你,但沛婷,你是我們辜家五代來唯一的女孩,是哥哥的掌上明珠,你不能離開我的住處,萬一有什麼閃失,我對哥哥不好交代。」
來了來了!辜家男人「寵女」思維又跑出來了!
「可是,我覺得我的作息會打擾你們的生活,我們不該勉強住在一起。」她刻意用英文說,讓听得一頭霧水的Melissa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
她的話立刻引來Melissa的側目。
還以為她是那種甘于被支配,活在家人保護羽翼下的嬌嬌女,現在才發現她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嬌柔,她的內心渴望獨立自主……
她要走就走嘛,何必挽留呢?
「不行﹗」辜尚聖這關過不了。雖然他也支持佷女的想法,但他已經答應哥哥要好的照顧她,說什麼也不能讓她搬走。
辜沛婷心知肚明,爸爸才是操控她自由的主使者,看來她只好另外想法子了。
在藍帶廚藝學校上課,同學之間除了比廚技、比穿著打扮,私下還會爭寵,暗中較勁哪個主廚對自己最好,諜對諜的氣氛教人噴飯。
目前,辜沛婷已經上了五堂甜點主廚的課,膚質好的她,平常只需上淡妝就出門了,況且每次上課總得換上廚師袍,便服曝光的時間很短,她總是簡單的一件套頭毛衣和牛仔褲就趕來上課。
今天,又輪到安德烈授課了,女人們都費盡心機在打扮,優子臉上的妝容精雕細琢,眉毛修得又長又細,眼線稍粗,眼楮大如牛目;而雅子梳著妹妹頭,配上卷得又長又翹的睫毛,上頭幾乎可以放兩根脆笛酥;另外有一個體態臃腫的墨西哥主婦,口紅涂得又艷又紅,襯上黝黑皮膚,一笑起來,白牙燦燦,頭發吹整得像斜塔,感覺大家不像來上課,比較像是來參加化妝Party,群魔亂舞。
「Jennifer,你好像又瘦了!」頂著肥肚腩的墨西哥主婦一臉羨慕地說著。
「有嗎?」辜沛婷笑著從包包拿起刀具和筆記,放在工作台上。
「你一定在家熬夜練習做蛋糕吧?小心你的手心和手臂會變粗喔!」優子在她身後假意提醒著,時時擔心這個菜鳥會超越她。
前幾天上另一個Burke甜點主廚的課時,Jennifer的焦糖煮得又快又好,時間溫度拿捏得剛剛好,主廚對她贊譽有加,沒想到她這菜鳥進步神速,回去一定有加緊練習。
「我不介意啦,因為我平常沒有下廚,所以花時間磨練自己,本來就是需要的啊!」辜沛婷自知起步晚,所以她必須舍棄玩樂,用加倍的時間練習。
「如果你真的想要磨練,以後值日生都讓你做好不好?可以好好磨練呢!」雅子故意向優子使了個眼色,有意要陷害辜沛婷。
廚藝學校的值日生,兩人一組,負責準備食材和善後工作,原本大家都分配好要怎麼輪流,但這對日本姊妹就是看不慣長相甜美的辜沛婷搶走了她們的風采,心生不滿,想要趁機欺負她。
「不要吧!她爸爸那麼疼她,要是知道她這樣折磨自己,一定很心疼,肯定會叫她快點回台灣去,給他抱抱……」優子壞心地接下去說著。
她們這對暴牙姊妹花雖然外表還算可愛,但極富心機,很懂得藉由踩辜沛婷的弱點和要害來激她。
「好啊!」辜沛婷一口答應。
她不想被看扁,只要可以有多一點磨練的機會,她不介意。
「那就快點,今天輪到你和瑞奇,可是他肚子痛請假,就只能你自己來嘍!」
「今天要做千層派,所有的食材都在二樓的冰箱里,要搬到三樓來,我得趕快先揉面團了。」墨西哥主婦催促著她,就怕來不及。
大家都已經各就各位準備揉面團,只有辜沛婷立刻放下所有東西,「喔,好,我去搬食材上來。」
她一秒鐘也不敢耽擱猶豫,一口氣沖到二樓的實作教室,來到冰箱前,打開門,看見里面有一箱女乃油,還有糖、蛋……那麼多,她一個人搬,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不管了,拖出其中一箱女乃油,她趕緊搬到樓上,不遠處一對犀利的目光,正注意到她忙上忙下搬東西。
「好喘……」她累壞了,可是其他同學卻只顧著自己的進度,開始揉面團,卻沒有人肯幫她搬。
最後一趟,她氣喘吁吁的才剛放下一箱糖,日本暴牙姊妹便呼天搶地的叫喚著——
「誰是值日生啊?女乃油呢?」
「我這邊沒有面粉了!」
「還有蛋呢?快點,我需要蛋!」墨西哥主婦也加入呼喊行列。
辜沛婷突然覺得今天的自己像個灰姑娘,被一個後母和兩個壞心姊妹呼來喚去的。
「好,馬上來。」
她正要走去前面的工作台拿大家需要的東西,怎知一只腳突然毫無預警的跨出來,擋住她的去路,她猝不及防,整個人便往前頭的面粉「栽」去。
優子露出得意的狡笑,眼看辜沛婷就要變成白臉鬼——
說時遲,那時快,在辜沛婷往前僕倒的瞬間,剛踏進教室的某人迅如閃電的沖了上前,短短幾秒鐘,她有驚無險的落入一道寬厚溫暖的肉牆,那強而有力的臂膀則緊緊的環抱住她的腰,中止她「狗吃屎」的意外。
一陣熟悉的陽剛氣息再度竄進她的鼻間,她抬眼,對上一雙精銳的眸子在轉瞬間摻入擔慮和焦灼時,她的臉頰忍不住羞紅,心髒急遽的狂跳,異樣的曖昧也在彼此的眼中蔓延開來。
是安德烈……
好糗!每次她凸槌,他總會在場,這下子她肯定又要挨一頓罵了。
因為兩人相貼互擁的姿勢,實在像極了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曖昧得教大家屏氣凝神,而背後女人投射而來的目光,羨慕的羨慕,嫉妒的嫉妒,都希望跌跤的意外發生在自己身上。
辜沛婷嘴角揚起一抹甜蜜的笑意,把會挨罵的憂慮暫時丟在腦後,兩手抱著那結實有力的臂膀,只想好好享受被擁抱的美妙滋味,就算只有十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