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工作極為忙碌,這幫了她大忙,因為她根本沒有空閑去想午餐時的事,甚至沒有太過注意他。
但今天的驚嚇還沒有結束,六點一到,他隨手拿起外套便說︰「跟我走。」
「但……現在已經下班了。」她抗議。
「還沒有。」他滿不在乎地說︰「家庭宴會也是‘萬洋’商機的中心點,我們的延唐不該只有一個特助到場。」
她不太相信他的話,然而她能拒絕嗎?他似乎不是會接受任何「不」字的人。
但是……家庭宴會?光听她就慌起來了。
「這是你們家族私人聚會的場合,我不能去打擾。」
「‘萬洋’大少帶回家的,有什麼打擾?」
那只有讓湘音抗拒感更強烈,她猛烈搖頭。
「我不是你的誰,不能這樣。」
他挑起眉。「你想當我的誰嗎?」
「不想!」她想也沒想就沖出口。
他懶懶地把她的外套從椅背上拿起來,塞到她手中。「那好,我們兩個都很安全。動作快一點,別讓他們等。」
公司長長的走道今天擠滿了人,有一個新產品發表會剛結束,在下大廳幾級台階時,湘音後頭的一個女人在听手機,腳下不小心踏空,整個人壓在湘音背上,尖叫著和湘音同時倒地。
延瀟立刻傾身將都女人小心扶起。
「你還好嗎?」他聲音溫柔而擔憂,眼楮審視那女人斷掉的高跟鞋跟。
「沒事——」那女人抬起頭來,眼楮立刻睜大,聲音哽在喉中,臉孔飛紅了。「我……我……你……」
「小心站好。」廷瀟微笑,確定她站穩了才放開手。「可以走嗎?」
那女人無助地仰視他,連話都說不出口。
湘音已經站起身,雙眼也睜得大大的。
這就是世人面前的他嗎?她仿佛不認識他了……
那樣的微笑,那樣的關懷,她雖然看不出別人看到的俊美面孔,但他散發出來的暖意是如此真實,在那一瞬間,她也怔忡了。
然而,他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也跌倒的她,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敏銳地感受到這一點,發疼的腳踝並不讓她難受,而是心里一個小小的角落無故地疼痛……
誰會去注意一個自己排斥的人呢?誰又會特意去關心?
但她……又何必去在意他關不關心?她不是早就知道他對她的感覺?
他轉身時她趕緊低下頭去,藏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走吧。」他已經大踏步領頭走出大廳,身後留下滿滿一廳人驚艷的眼光。
她努力跟上他的腳步,不顧自己疼痛的腳踝,設法不讓自己顯得跛行。
上了計程車,他打開公文包看文件,沒有理會她。
她和他這樣坐車,好像已經成為每日慣例。他不開車,也不坐自家車,喜歡計程車的方便和平凡。和他同車是種酷刑,他卻執意要她跟著他到每個分公司跑。
但她從沒有到過延家。隨著每一分過去,她心里的忐忑又增加一分。
「請問……家庭宴會是要慶祝什麼嗎?」她怕打擾他看公文,卻又忍不住要問,仿佛多知道一些,等一下就會比較不緊張。
「我爸生日。」
「這、這麼重大的宴會,我怎麼能——」
「我有需要你的地方。」他截斷她的話。
他是說需要嗎?他想做什麼?
「你——」
「別吵我,我得把這些簽完。」他堵住她的話。
她閉上嘴,不自覺地咬牙。他真的毫不在乎她的感覺是吧?
她是否該佩服他喜歡就喜歡、討厭就討厭,絲毫不作假的個性?
還是氣他這種既無禮又無理的態度?
等到了延宅,她幾乎不敢下車,因為眼前如中國庭園般的古典建築,就像電視劇里拍古裝戲時的場景。
市郊的現代豪宅遍布,但她從沒有見過像這樣的宅邸。她立刻為自己簡單的上班族打扮感到格格不入,開了車門後遲遲沒有動作。
「你在干什麼?」他不耐的聲音響起。
他傾身看她,臉孔離她好近,她立刻往後一縮,身子又不舒服了起來。
他直起身子,眸中有怒氣。「要我抱你進去嗎?」
她忙不迭下了車,跟在他身後。
她以為電視劇里的場景又會突然出現,譬如僕役或保鏢之類的人物。但他們一路進去,竟然四處無人,偌大的庭院如森林般幽靜。
她跟著來到大廳,才踏入便想轉身逃走,因為眼前看到的不是期待中的盛大宴會,而是靜悄悄的廳堂上坐了三人,此時全轉頭看向他們。
一名灰發中年男子坐在桌首,眼神諱莫如謎,臉上的表情也屬于陰暗,看來就是不常笑的人。他兩邊各坐了一名華服女人,年齡差上幾歲,姿色卻都不凡。
這就是她真正的老板……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他不似那種高高在上的人,但的確讓人覺得不易接近。
「爸、媽、二媽好。」
「唐兒呢?」延萬謨問道。
「在路上了。」延瀟若無其事地回答,並沒有主動介紹她,只是逕自坐下,示意她坐他身邊。
湘音因為太過手足無措,硬邦邦地連個笑容都擠不出來,連腳疼也忘了,像個機器人似地挨著他坐下。
「這位是……」較年輕的女人問,眼光顯得奇異地光亮。
「我同事。」
「真好,同事又同伴,這樣不是朝朝暮暮了嗎?」女人笑了。
「您、您們好。」湘音應該臉紅,但臉色卻是蒼白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里,想糾正那女人夸張的說法,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機械式地問安。
二媽,那該是延唐的母親了。湘音一手盡量不被人察覺地按著小月復,沒有真正去看任何人。
延瀟沒有再接口,伸手幫大家的茶盅添滿茶。湘音心里很慌,不解他為什麼像是默認根本于虛烏有的事?
「延唐又遲了?」延瀟的母親聲音平淡,但含意明顯。
「他在公司責任重,連睡都睡不好,這幾天又瘦了。」延唐的母親埋怨地看向延萬謨。
「我會多幫他的。」延瀟溫和地打圓場。「爸,賀禮很多,我都送到您花園房去了,您有空慢慢看。」把話題轉開。
「你是哪個部門的?」延萬謨突然問她,湘音嚇了好大一跳,心跳幾乎停了。
「我、我是延唐的特助,剛來總部幾天而已。我是城東分部調過來的。」她說得又快又急。
「過來才認識的?」
他是在問和延瀟認識吧?「是、是的。但是我們——」
「我去分部開會時認識的。」延瀟截斷她的話。
「是延襄理——」她努力要澄清升職的經過,但延瀟卻不合作。
「看她能力強才調過來的,公私我分得很清楚。」
他到底在說什麼?她能力強?他們又有什麼私事?
「我只是延襄理的特助而已。」她終于提高聲音強調。
這一來眾人都靜下來看著她,湘音整張臉脹得通紅,他們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分明是在此地無銀三百兩,越描越黑!要再繼續解釋嗎?搞不好會弄得更糟……
「她是我的特助沒錯。」延唐突然走進大廳,笑意盎然又從容不迫,一點也不像是遲到了讓大家等待的那個人。
延唐坐了下來,向眾人問好。湘音暗暗吁了口氣,慶幸自已終于不再是眾人的焦點。誰知延唐忽然向她擠擠眼。「讓你跟哥整天獨處一室,是我失策啊!只要你開口,我隨時可以把你調過來,只跟著我一人。」
延唐這又是在做什麼?湘音愣在那里。他沒有幫她解釋清楚,反而進來攪局!這兩兄弟到底在搞什麼?
「你的女朋友不是Snina?」大夫人開口了。
「不是啊。」延唐一副無辜的表情。「我一直在等最合適的女人,我眼光可高了。」說著目光又飄向湘音。
湘音迷惑地看著延唐,他的這一面是她從來沒見過的,輕佻得近乎無賴,難道正是同事警告她的那一面?
以往她所見到的那個溫和熱心的延唐,竟只是她的錯覺嗎?
「你公事先照顧好再說。」延萬謨沉聲道。湘音背脊起了寒意,延唐卻像是滿不在乎,笑著啜了一口茶。
湘音根本不敢去看延瀟,因為自己太過緊張,身子的不適竟然淡了些,但如果冒險看他……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把她帶到這里來,不可能是一時興起,因為他根本不是那種人。
那他是哪種人呢?湘音心思又亂了。自己才剛認識他,因為彼此近來怪異反常的感應,莫名其妙就牽扯上了。但有一點他說對了——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這種失控的感覺,從幻覺開始的第一天起就揮之不去,讓她陷入越來越深的恐慌。
他說要找答案,這樣就找得到嗎?強迫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能改變什麼?
「爸在問你話了。」延唐嘻笑著喚回她的注意力。「被我們的陣仗嚇到了嗎?別擔心,有什麼我幫你罩著。」
她漏听了什麼?「對、對不起。」她結巴地問︰「請問——」
延萬謨蹙眉的樣子和她認識的某人很像,尤其是某人听到那三個字之後。
延萬謨重復︰「你家里是做什麼的?」
她想也沒想就回答︰「我家里什麼都沒做。」
延唐噗哧一笑,延瀟渾身上下不悅的氣息愈發濃重,她有些笨拙地解釋︰「我家人都不在了,只有我一個人。」
二夫人的眼光很明顯地不屑起來,大夫人的神情則很詭異,但她沒有去細看。
幸運的是,延萬謨沒有再問下去,好像一個回答就足以決定一切。
「叫他們都進來吧。」
延萬謨這一聲像是開啟了芝麻大門,忽然間涌進了侍者和賓客,美食美酒在最短時間內鋪陳完畢,十數位衣著講究的貴客輪流向延萬謨祝壽。
湘音完全被跟前不太真實的景象震懾住,呆呆地坐著,直到被延唐拉起來。
「你怎麼不吃點東西?」
她本能地就往後退,將手臂從他溫暖的手中抽離。
延唐眼中浮起笑意。「怎麼啦?你也開始怕我了?」
她有些詫異地說︰「我沒有怕你啊。」
她看著眼前這張俊秀的臉龐。他真是好看,雖然眼角的笑意玩世不恭,但她察覺不到任何對她的惡意。
「那你倒很特別。」他挑起老高的一道眉。「公司里沒人要你小心我嗎?」
「有是有。」她老實地回答。
他則噗哧一笑。「你真有意思,我把你調過來果然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