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杏兒和小桃在延家住了下來,由于她們並非真的奴婢,而是家中的貴客,因此祥伯並沒有指派任何差事給她。
只是為了怕穿幫,柳杏兒叮囑小桃別跟在她的身邊,讓小桃去幫其他丫鬟做一些簡單的活兒。
就在她想著自己也該做些什麼,讓自己更像個丫鬟的時候,忽然听見一陣孩子的笑聲。
「咦?是有娃兒們在玩耍嗎?」
她一向很喜歡小孩子,一听見那開心的笑聲,忍不住想要過去瞧瞧。
「那笑聲听起來像是女娃兒呢,女娃兒好,粉粉女敕女敕的最可愛了!」
柳杏兒一邊笑著猜測,一邊循聲走了過去,就在她走向庭院時,意外地看見了延子律。
他高大頎長的身影,就佇立在一棵花樹下。
當柳杏兒一看見他,目光立刻被牢牢吸引住,彷佛看不見其他景物似的,只能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午後的日陽灑落在他身上,讓一身白衣的他更添些許尊貴的氣息,他那輪廓分明的俊臉正噙著一絲淺笑,而那微笑讓他俊朗的臉更是充滿了魅力。
不知道怔怔地望著他多久後,柳杏兒才猛地回過神。
一意識到自己竟然失神地凝視他,柳杏兒不禁困惑地蹙起眉頭。
「怪了,我這是怎麼了?」
只不過是看著他而已,為什麼先前會克制不住地心跳加快,這會兒又不知不覺地看到出神?
這……肯定是因為他們兩人已八年不見,他在外貌上有了一些改變,所以她才會忍不住多瞧幾眼吧?
柳杏兒很快地替自己的失常找了個合理的借口,匆匆將視線從他的俊臉移開,這時才終于注意到他身邊的一個嬌小身影。
她果然沒猜錯,那是個女娃兒,而且她約莫半個時辰前才見過那孩子,那是灶房里一位老嬤嬤的孫女,名叫小翠,今年七歲。
延子律抱起小翠,將嬌小的身子舉得高高的。
小翠發出驚呼,隨即開心地格格笑個不停。
「好好玩!我飛起來了!好棒啊!」
延子律感染了小翠的興奮與雀躍,也笑了出來。
那低沉渾厚的笑聲,一下又一下地撞在柳杏兒的胸口,在她的心里掀起一陣異樣的感覺。那騷動是如此的強烈,讓她想忽視也難。
柳杏兒別開臉,不再看向花樹下的身影,她甚至還忍不住噘起紅唇,一個人生起了悶氣。
除了氣自己莫名其妙的反應之外,她更氣延子律。
他對待別的小女孩就那麼好,俊臉上滿是溫柔親切的神情,為什麼偏偏就愛欺負她?
仔細回想起來,當年他對待其他鄰家的小女孩,也是相當和善,獨獨喜歡耍弄她,彷佛不將她逗得氣呼呼的,他就渾身不對勁似的。
為什麼?他就這麼瞧她不順眼?
一股郁悶之氣梗在胸口,讓柳杏兒感到很不舒坦。
可惡!真是氣死人了!
她握緊了拳頭,美眸閃動著決心。
她一定要把握這次假扮奴婢的機會,好好地回報多年前的「積怨」,替自己出一口氣不可!
將近一個時辰後,延子律在書房翻看一些書冊。
當他看得正專心之際,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進來。」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就見走進來的是今日才剛入府的那名橘衣丫鬟。
「少爺,奴婢給您送雞湯來了。」
柳杏兒端著一盅熱騰騰的雞湯過來,擱在他的桌上。
「少爺趁熱喝吧!」
延子律點點頭,端起湯碗喝了一口後,立刻皺起眉頭。
「這里頭加了人蔘?」
柳杏兒眨了眨眼,用著無辜的聲音問道︰「是啊!里頭加了一些人蔘,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听見回答,延子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我不吃人蔘,灶房大娘應該很清楚的。」
「哎呀!」柳杏兒輕呼了聲,忙說道︰「灶房的大娘在忙,所以奴婢自告奮勇幫忙炖雞湯。奴婢初來延府,不知道少爺的忌諱,還請少爺原諒。」她垂著頭,看起來像是在懺悔,但其實只是為了掩住自己暗暗得意的表情。
灶房大娘確實有提醒過別在雞湯里添加人蔘,而就算大娘不說,她也早就知道延子律的體質和人蔘天生就不對盤。
她還記得有一回延子律跟著伯父、伯母來到家中作客時,不小心誤喝下一碗添加許多人蔘的雞湯,結果那天晚上他不斷地跑茅廁,狼狽極了。
剛才她故意在雞湯中加了些人蔘,就是想讓他和茅廁再度培養一下感情。
延子律嘆了口氣,既然這個丫鬟是剛來的,還不清楚他的忌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幸好他只喝了一小口,應該不會有什麼狀況。
延子律沒打算追究這件事,卻听見她自言自語似的開口——
「人蔘是萬藥之王,能夠養氣補身、滋補元氣,少爺看起來神采奕奕、自信從容,什麼都難不倒的樣子,怎麼會害怕人蔘呢?難道只是虛有其表……啊,奴婢什麼都沒說!」她像是驚覺自己失言似的,連忙掩住自己的嘴。
听了她的話,延子律不禁挑起眉梢。
這丫鬟是少根筋嗎?明明口沒遮攔,還敢說自己「什麼都沒說」?
盡管被懷疑虛有其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是看她一臉知錯地掩著嘴、低著頭,他縱使有些不悅也按捺了下來。
算了,跟個小女子有什麼好計較的?
延子律吁了口氣,淡淡地命道︰「撤下吧!」
柳杏兒可沒打算這麼輕易撤退,再怎麼說,她也費了一番功夫才炖了這碗雞湯,若是只被嘗一口就撤下,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她狀似煩惱地說︰「那這碗雞湯該怎麼辦?總不能倒掉呀!浪費糧食可是要遭天譴的,萬一有什麼不測……啊,奴婢什麼都沒說!」
又是「什麼都沒說」?
延子律睨著她,濃眉再度皺起。
倘若不是她的神情看起來無辜,他真忍不住要懷疑她是故意沖著他來的……不過話說回來,她那眨著眼眸的神情,怎麼讓他覺得挺眼熟的?
剛才在大門口時,僅僅是隨意看了她一眼,就隱約覺得有種熟悉感,但因為他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所以沒有多想,甚至也沒好好地端詳她的臉。
這會兒仔細一瞧,發現她有著一張嬌美絕倫的臉蛋,而當他盯著她那精致的五官時,心里那種熟悉的感覺就愈來愈強烈了。
過去他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嗎?既然她是祥伯找來的新丫鬟,那麼應該是蘇州當地人,他是在什麼情況下見過她的?
望著她那張似曾相識的嬌俏容顏,延子律心底的困惑加深,而當他還在思索之際,柳杏兒又開口勸道——
「還是請少爺喝下吧!人蔘雞湯對身體很好的。」
「不了,不需要。」延子律斷然拒絕。
「為什麼?少爺是堂堂的男子漢,該不會真的連人蔘都不敢吃吧?」柳杏兒裝出一副單純無辜的表情,想激他喝下。
「這跟敢不敢無關——」延子律的反駁說一半忽然打住。
真是的,這種瑣事有什麼好爭論?他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要忙哪!
「總之,往後別再送上加了人蔘的任何東西過來就是了,至于這碗雞湯,你喝掉便是。」
「什麼?人蔘雞湯這麼珍貴,奴婢哪敢喝了它?」
延子律的黑眸一眯,感覺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
他說一句,她就回一句,哪里像是不敢了?真不知道一向辦事嚴謹可靠的祥伯,這回究竟是從哪兒找來這個丫鬟?
說話有些口沒遮攔也就罷了,偏偏還伶牙俐齒地說些似乎挺有道理卻又能輕易惹惱人的話,盡管流露出一臉無辜的神情,卻對他這個主子不太敬畏。
真要挑剔起來,她還真是個不合格的丫鬟。
延子律被惹得有些不快,但他實在不想為了這種瑣碎小事浪費心神和口舌。
「隨便你要怎麼處理這碗雞湯,總之撤下吧!」
听出他的語氣帶著趕人的意味,柳杏兒也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要是真將他給惹得抓狂,屆時倒霉的可是她自己。
「是,奴婢這就撤下。」
柳杏兒端著雞湯退了出去,當她一離開書房,俏臉便再也按捺不住地露出愉悅的笑容。
記憶中,她從沒見過他發脾氣的模樣,更別說是對奴僕大動肝火,所以她才敢以區區一名奴婢的身分去挑惹他。
盡管她沒有如願地讓他多跑幾趟茅廁,但在口頭上佔了不少便宜,見他那被惹得不快又隱忍著沒發作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想笑。
兩人八年後交手的第一回合,她算是取得了第一勝!
隔日午後,延子律在巡視過布莊之後,再度來到書房。
正當他打算寫些書信的時候,就見昨日那個新丫鬟又來了。
「少爺,總管讓奴婢來伺候您。」
「我不需要貼身丫鬟,你去做別的差事吧!」延子律說道。
盡管這幾年家境變得富裕,府里的奴僕眾多,但他並不習慣走到哪兒都有人隨侍在側,況且若有什麼事情由他自己親自來做會更快、更利落一些,因此他一向都沒有貼身丫鬟跟著。
「總管說少爺近日事務繁忙,在老爺回府之前,要奴婢跟在少爺的身邊好生地照料伺候。」柳杏兒以恭敬的語氣答道。
她從祥伯那兒听說了延子律並沒有貼身丫鬟,便立刻自告奮勇地前來。
盡管她一時之間想不到還有什麼可以捉弄他的好主意,但是只要能夠跟在他的身邊,還怕找不到好機會嗎?
「這……」延子律皺了皺眉。
其實他真的不需要什麼貼身丫鬟的伺候,不過想到這也是祥伯的一番好意,便也沒再反對。
「好吧,那你就……幫我磨墨吧!」
讓她在一旁安靜地磨墨,總不會還少根筋地說些口沒遮攔的話吧?
「是。」
柳杏兒應了聲,乖乖地走到桌邊,一邊磨墨,一邊陷在自己的思緒中。
距離延伯父的生辰還有五日,屆時她一定得恢復自己的真實身分,總不能連延伯父也騙,而這就表示她只剩下五天的時間可以「對付」延子律了。
她得快點想想還有什麼好主意,畢竟昨日她雖然鬧了他一回,但也只是口頭佔些上風而已,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嘛!
要是白白當了幾天的丫鬟,又沒有半點「作為」,屆時豈不是要反過來被他取笑嗎?
不不不,她可不想要落得那樣的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