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來,他深信她人在高雄,卻沒想到她一直都在台中。她騙了他,騙得這麼徹底。要不是莊董讓廖俊林找上他,要不是他從廖俊林掉落的照片中看見她,他至今還以為她在高雄。
當時收到她寄還的手帕,他沒有去找過她。她若有心離開,就算找著了她,她還是會找機會再逃;與其這樣你追我跑,不如讓她去過她想要的生活,也許她能找到比留在他身邊更好的生活模式也說不定;但如今再遇,她過得並不順遂,甚至淪為飯局小姐,那麼他又怎可能袖手旁觀?
昨晚楊特助從廖俊林那里問來他想知道的事……原來她原先就讀空大,以選修生身份修到了等同高中畢業學歷的學分後才轉為全修生,之後又修滿了大一學分後,報考目前就讀的學校;因空大無舞蹈科系,她勉勉強強念了生活科學系,再轉到現在的休閑事業經營系。
她的阿公一直都有糖尿病,前幾年又因為糖尿病造成心肌保塞,做了氣球擴張術但仍反覆發作,于是她向廖俊林借錢讓她阿公接受心髒支架植入手術。阿公身體不好,自然無法再推車到外面賣碗稞和豆花,家里收入少了這一筆。
她的父親從牢里出來,無所事事,沒錢花就找她要,家里的東西能賣的都被她父親奪去換現金買毒品,連窗戶門板都偷拆去賣;她房子是租來的,東西被拆了,她還得賠償房東。
就是這里一筆、那里一筆的,她身上債務只有增多並無減少。想起昨晚她以飯局小姐身份坐在他身側的模樣……梁秀辰五指一收,緊緊握牢方向盤。
一直都知道她家境不好,卻沒想過這幾年會變得這麼糟。她怎麼就沒想過找他幫忙?連昨夜送她回來,她似也不願讓他知道她現在的住處,只肯讓他送到巷口;可她恐怕沒料到她的經紀人已將她的事全透露給楊特助,他還會不知道?
看了下腕表,早上七點三十分。他從楊特助給他的課表知道她第一堂有課,只要守在這里,他會等到她出門的。
他長眸透過後視鏡盯著巷尾那棟兩層樓高的透天舊屋,卻見對面另一棟看得出翻修過的五層樓透天屋里走出一名年輕男子,男子在舊屋前等待,不一會兒,那讓他等候多時的縴影出現在舊屋門後。
她對著年輕男子揚笑,回身鎖了大門後,與年輕男子並肩走來。
「月底在F大兩天的研習營你真的不參加嗎?你也知道這次他們邀了中華代表隊的國手朱老師來指導。」年輕男子看著鐘曼情被晨陽打上薄扁的側顏。
「我要上班啊。」她晚上與周休在連鎖咖啡店工作,算兼職人員。
「再說就算現在反悔想去,也來不及找伴練習了。」她參加學校的國標舞社團,是副社長,身側年輕男子是隔壁班同學,是國標社社長,兩人一直都是彼此的舞伴,一起練舞,又因為住在對面的關系,感情很友好。
這次活動她本就無意參加,所以他和另一個學妹已報名,她若反悔想加入,得再另找個新舞伴;和新舞伴間的練習也許不難,但默契培養可就不一定了,是故她當然不會在這時喊著要加入。
「找伴容易,我就是現成人選啊。」因是國標舞,報名必須是雙人。
「你不是和學妹一組了?要是你跑來和我一起,學妹會砍了我。」
年輕男子靦腆地搔頭。「你明知道我對她沒意思,我喜歡的是……」
「你喜歡誰不用告訴我,反正你已經和學妹約好,就不能反悔啊。」
鐘曼情微微笑著。同學了幾年,她怎會看不出他心思?可自己對他無意,為免日後見面尷尬,她才打斷他的話,不讓他告白;況且學妹喜歡他,她無意介入他們。
年輕男子有些挫敗。「曼曼,你能不能別這麼聰明,我都還沒開口。」
她睞了他一眼。「哪還能讓你開口把話說完啊,要是那樣,我……」
她眼眸一轉,對上前面車子後視鏡映出的那雙清銳黑眸時,腳步一頓,不說話了。
「怎麼了?」年輕男子也停步,一臉困惑。
鐘曼情眨了眨眼,看著從前頭那部黑色休旅車走下的男人,他一襲深灰合身西裝,恆常清冷的表情。
「早上好。」梁秀辰站在車門邊,直挺著身子,姿態優雅得如同王子。「這麼早要去哪里?」他明知故問。
「早安。我要去上課。」她只能微笑以對。
年輕男子看著面前那散發著清冽氣質的男人。他好帥,尤其那頭銀發真是好看。是曼曼的朋友?
梁秀辰表情沉靜,他看著面前直盯著他瞧的年輕男子,隨口問︰「這位是?」
「隔壁班同學。」鐘曼情簡單回應,沒想要介紹名字。
「你和隔壁班同學都這麼好?」他目光直勾勾。
問得迂回,她卻明白他的意思。「因為同一個社團,他是社長。」
「什麼社團?」梁秀辰兩手滑進褲袋,微低著俊美的臉孔。他膚色白皙,側顏瓖上晨陽的金芒,更顯得他深眸墨邃,黑玉般。
「國標舞。」她垂下眼,避開那讓她心跳微微加快的俊顏。無法念舞蹈系是有些遺憾,但還好目前的學校有社團,能彌補一些她還想跳舞的熱情。
「兩位結伴上學?」他語氣不冷不熱。
鐘曼情只是點了點頭。
「上車,我送你們。」他拉開後座車門。
她猛然抬眸,錯愕地看著男人。「不用麻煩了,學校很近,走一下就到了。」的確是很近,步行只需十幾分鐘,所以她平時要不是走路,就是騎腳踏車。
「沒關系,我順路。」梁秀辰勾了下唇,像是在笑,眼神卻瞧不出他想送他們去學校的誠意。
「可是……」還想找借口拒絕,男人卻轉移目標。
「這位社長同學,介意我送你們嗎?」梁秀辰看著年輕男子。
「呃,當然……不介意。有人送怎麼會不好。」社長同學根本不明白這兩人間的糾葛,只以為她怕麻煩對方,但對方都開口問他了,他怎麼好意思說介意。
梁秀辰只是坐回駕駛座,後座車門還開著,他透過後視鏡盯著她,長眸沉沉。
有同學在場,她也不好再推拒,那會更讓人好奇她與他的關系,她只好看著身側男子,笑道︰「偶爾坐車去上課也不錯。」話說完,便上了車。
學校真的不遠,隔條街罷了,但壞就壞在學校附近還有一所高中及另一所大學,這時間又是上班上學時間,他們就陷在車陣中。
車內氣氛微冷,社長同學禁不住太久的沉悶,可曼曼不知為何沉著臉,他只好和前頭開車的男人對話。「塞車耶,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先生的上班時間?」
「不至于。」梁秀辰清清冷冷地應了聲。
「先生做什麼的?」社長同學很好奇。憑他這高貴車子和那身看上去極為精致的筆挺西裝來臆測,恐怕不是一般人家。
「休閑業。」他有意無意透過前方中央照後鏡,看著右後座的她,似是提醒她,昨晚飯局上莊董曾說的那句「他們可真有緣」的話。
丙然,鐘曼情因他的話而將目光挪向照後鏡,試圖從鏡里映出的他去探究他心思,可在鏡中一對上他諱莫如深的凝視,她匆匆移開目光,看著車窗外。
「這麼巧啊,我和曼曼念的科系就是休閑事業經營耶,你和曼曼是朋友嗎?你們在哪認識的?」
前頭車子開始移動,梁秀辰驟然踩下油門,快速地經過路口,半晌時間後,才听他開口︰「這位社長同學知不知道曼曼有在打工?我和她是在昨晚的……」
「他是我老師。」鐘曼情听他提了昨夜,情急下趕緊開口。自己做了飯局小姐的事,怎能在同學面前公開來?「很、很久沒見面了,昨晚突然遇上。」
梁秀辰豈會看不出她的心思?從她不願介紹他和那名社長同學認識的舉止,便能一清二楚她想與他劃開關系的心思。她昨夜質問他是否在懲罰她的那份勇氣去了哪里?黑夜過後,她想到的就是用這副淡然面對他?
她不願介紹,他偏要讓她開口,他就是不讓她抹殺曾經,哪怕那段曾經只是短短的時間,哪怕她也許只當他是老師,從未對他動心過,它依然要存在,何以只有他一人苦苦眷戀那短暫的曾經?瞧,她這不是承認了嗎?
「老師?」社長同學訝然,轉頭看著鐘曼情。「他是你的老師?」
嚅動菱唇,才想回話時,卻有男人清冷的聲嗓低低回蕩在車內。
「不敢。我什麼都沒教過她,不能算是老師。」梁秀辰輕輕地笑,那樣的嗓音猶如那年在便利商店前,他的腕表刮過玻璃桌面的聲音,尖銳得讓人發疼。
「啊?」社長同學微愣,這刻,似也發覺這兩人間的微妙了。
一個緊急煞車,在後座兩人受到驚嚇時,梁秀辰只是說︰「學校到了。」
鐘曼情終于松口氣。她該不該感謝他什麼都沒透露?斟酌片刻,她只是看著他面前的照後鏡。「那老師……我們去上課了,謝謝你送我們一程。」
他緩緩抬眸,對上鏡里的她,凝注良久後才道︰「客氣了。」
她匆匆下車,幾乎是逃離的姿態,甚至不待社長同學跟上,便直往校園走去,直到社長同學追了上來。「曼曼,你干嘛跑這麼快?」
鐘曼情思緒亂成毛線球,根本未听清楚身後的問話,直到他再丟來一句。
「那個人是你一直不交男朋友的原因吧?」社長同學立在原地,看著她倏然僵住的背影。「我指的是你的老師。曼曼,你對他的態度很不一樣,認識你那麼久,第一次看你對男生有那樣的態度,我沒猜錯吧?你因為他所以不交男友?」
她一愕,腳步凝滯。是嗎?他是她不交男朋友的原因嗎?
她不知道是不是。平時上學工作,還要想辦法避開總回來要錢的爸爸;她時間很有限,雖羨慕身邊一些有男友的同學,但她沒有那樣的條件可以盡情享受戀愛滋味,她要做的事很多,可她也不是無人追求,她為何總拒絕?
不能否認自己常常想起他,想起那夜他騎著她的車載著她的背影,肩線是那樣寬闊好看;想起在他飯店的套房里,他難得的淺笑聲是那樣好听;想起就是在那個套房里,他誘哄著她與他在一起的低嗓是那麼醇厚;還有……還有那深刻纏綿的親吻……
她指月復倏然撫上自己的唇。當年的自己是心動的,但多年下來,每每想起他時,她總是告訴自己因為他擁有她的初吻,所以他對她而言,存在著某種特殊意義,可真只是因為這樣而已?
「因為他是老師呀,他是我高中時期的老師,雖然沒有教過我,但他就是老師,既然是老師,我面對他和面對其他男生的態度當然不一樣。」
鐘曼情陡然轉身,輕睞著他。「我說社長大人,您老何時這麼八卦了?你不怕遲到,我可是很怕老師突然點名,所以我先走啦。」擺擺手,她瀟灑離去。
何必再去細究自己為何不交男友?那本來就不是她目前該做的事。
「像這樣的打工方式,在歐美國家已經風行多年,背包客在世界各地體驗人生,進行探索旅游以增加國際觀的旅游方式,多數是協助客房鋪床、整理,或是環境打掃等等。但這次我們梁亞飯店首創的「寒假換工」計劃,是不同于我方才所說的那些。我們梁亞飯店特別發揮創意,提供了與眾不同的打工方式,只要各位同學你有一技之長,都可以來參加我們這個換工活……」C大的活動中心,台上正在說明「寒假換工」活動的是梁亞飯店的公關部經理,而台下坐滿了康樂性質的社團成員,吉他社、管樂社、太鼓社、國標舞社、口技社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