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假戲真作的戀情,後來被同事們調侃了很久,但她覺得值得。
套一句店長說的——隨便亂挖,也挖到寶。
真的,她往後的人生每一次回想起來,都超慶幸那天大冒險玩輸了,才有機會和他開始。
這種戀情,談起來沒有連續劇演的高潮疊起,也不太轟轟烈烈、揪心泣血,真的要她形容,就是一天一點增加的喜歡,很高興有他作伴這樣。
同事說,這叫溫水煮青蛙。
進展是慢了點,但總有一天讓他們煮到熟透。
有一次,被問到壘包數字的問題,那個牽手的答案,當場被萬眾唾棄,噓聲噓到爆。
好啦,她知道是遜了點,那塊木頭就不主動咩,要是讓人知道連牽手都是她起的頭,應該就不用抬起頭做人了。
于是她因應同事的建設,逛街時買個巨無霸冰淇淋一起吃,舌忝著舌忝著,總有機會舌忝到對方嘴上去——據說小瑾的初吻就是這樣送出去的。
光听就覺得超浪漫,她從善如流。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男人刀口舌忝血,怎麼可以舌忝冰淇淋!」他一副遭受嚴重羞辱的表情。
「……」她無言,埋頭無盡悲情地獨自嗑掉好長一個巨無霸冰淇淋。
另外一個備案是,嘴角沾上一點點冰淇淋,也超有誘惑力的,知情識趣的男人就會凍未條自己湊過來。
結果,他是默默抽出面紙,湊過手來替她擦嘴——心境就更淒涼了。
她忘了,他從來就不是知情識趣的男人。
她一個刺激過深,當下理智繃斷,完全就是賭氣地糊上一嘴冰淇淋,撲上前印到他唇上。
「不能舌忝冰淇淋,舌忝女朋友總可以吧!」
她相信,她一定撞疼了他的門牙,餓虎撲羊的姿態嚇壞他了——由他瞪大眼的錯愕表情足以得知。
根本一點情調都沒有……
她泄氣地抽身退開。
但來不及眨眼,又迅速被他拉回,四片唇瓣再度貼合,不同的是——他力道溫柔多了。
而且——舌忝得超干淨。
男人果然有這方面的天分。
他還是會每天替她送晚餐,不過現在會改帶兩人份的餐點,兩個人安安靜靜共度用餐時光。
他們一天當中能夠相處的時間不多,所以會盡可能善用每一個機會,偶爾會被中間重迭班時段的同事指控——
「中午被臨江閃,晚上還要被樂樂刺激,你們簡直不是人!」
她笑著拉開楊伯韓,窩到角落去。
管別人要怎麼調笑,她才不在乎。
很微妙的情緒轉義,珍惜每一分鐘和他相處的時光,只要跟他一起,心情就是沒有道理地好。
「有沒有好一點?」
縴細身軀靠臥在他身前,楊伯韓圈起雙臂,將她收攏于懷,築出一方靜謐天地。
「還撐得下去。」她閉上眼楮,只想窩在他胸前小憩一會兒。
她沒胃口,所以今天他沒帶餐點,熬了一鍋紅豆湯帶來。
她有說過吧?交往愈久,就多發掘出一分他的好。她不知道別的男人如何,但眼前這一個,會在她生理期煮紅豆湯給她喝,雖然不曉得他是怎麼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了。
「樂樂……」
「嗯?」撐開左眼瞄他。
她不舒服時,他通常不會吵她,現在一副欲言又止是怎樣?
「有話就說啊。」
「先聲明,我不是在干預你,只是建設。你……要不要考慮辭掉早餐店的工作?」
「不行,我有房貸壓力。」小時候苦過,怕極了窮途末路的滋味,她發過誓,絕不讓自己再面臨那種口袋連幾個銅板都撈不出來的日子。
一直以來,她最渴望的就是擁有屬于自己的家,不需要大,只要足夠遮風避雨,不用再寄人籬下,受人驅趕。
所以存夠頭期款之後,她就義無反顧用身上所有的錢買了現在的房子,無論如何,她都要為這個目標努力堅持下去。
和他交往以後,那些零零散散的兼差機會,她已經放棄了,只為了多點時間和他在一起,要是連早餐店都辭掉的話,恐怕會面臨寅吃卯糧的窘境。
「那——讓我分擔一些,好嗎?」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這道真理她八歲那年就徹底頓悟了。
「你能保證一直在我身邊嗎?如果不能,將來我還不是得自己承擔。」
「我不能保證。」未來的事,沒有人能夠十足十地篤定。「但是不管以後,我還會不會在你身邊,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照顧你。」
這下,她連右邊眼楮都撐開了。「干麼對我這麼好?」
他張了張口,又緊抿。「不然在你眼里,我是多壞的一個人?」
如果他對每一個交往過的女友都這樣關照到底,那恐怕得有極厚的身家才夠他揮霍。
董允樂坐直身,回首正視他。「我一直都沒機會問你,你是從事什麼工作?」打從認識以來,他就好閑。
「听了會讓你肅然起敬的人民保母。」不過這三個月以來,是專屬她一人的保母。
「不是吧?這三個月來,除了晨跑買菜煮飯,我沒看你做任何打擊犯罪、令我肅然起敬的事啊。」
「我正在放檢討假,留職停薪。」
「……怎麼听起來像是放榮譽假?」會不會太快樂了點,這語氣。
好吧。他稍微拉平上揚的嘴角,一本正經地重申一次——
「我因為私人情緒痛毆嫌犯,目前正至上級懲處,勒令停職,在家閉門反省半年。這段時間我有為自己的行為深深檢討過。」大概三秒鐘吧。
「為什麼打犯人?」
「他媽家暴的王八蛋,不打他打誰?」在拘留室里還大搖大擺對老婆飆三字經,揚言回家給她好看,他當下拳頭就直接給他死。
她愕愕張口、閉口,說不出話。
「……原來你也會罵髒話。」她還以為他永遠只有那副嚴肅剛硬的一號表情,原來他也會不爽飆粗話。
他很快收斂表情。「嚇到你了?」據說他生氣時,表情很猙獰。
「別……很可愛。」
可愛?!
「你是第一個這麼形容的,通常小孩子都會被我嚇哭。」他就算笑,看起來都很恐怖——像是預備大開殺戒那樣。
身旁親朋好友曾善意告誡過他,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笑口常開的,不想女人跑掉,寧可面無表情都絕對不要笑!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公平,有人笑起來可以春花燦爛、甜美可愛——如她,有人笑起來卻被解讀成皮笑肉不笑的陰狠樣——如他。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笑笑地模了模他的臉,發現他耳後又潮紅一片了。
這男人,其實真的很可愛。
以前還覺得他的身形讓她有莫名壓迫呢,事實上,他比誰都痛恨仗著先天優勢欺凌婦孺的行為。
一直以來,像山一樣雄壯威武的形象整個崩壞瓦解,在她眼中整個軟得像豆腐一樣,任她這里戳戳、那里捏捏。
楊伯韓由著她去戳,動手替她舀一碗保溫壺內的紅豆湯。「喝完。」
她的用餐時間快結束了,胃里總得有點東西,才有體力應付接下來的工作。
紅豆湯才喝完,同事已經三三兩兩起身,準備去打卡,順帶吆喝她兩聲。
他握住她手腕,留住欲轉身的她。「我剛剛說的,考慮看看,好嗎?」
「好啦。」她張望了下,趁著四下無人,匆匆俯身往他唇間啄了記。
「謝謝。」
她知道,他是真的打從心底關心自己。
「不是這樣的,你听我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從頭到屋都在玩弄我,沒有一點真心!」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真心的……」
「你敢說你接近我不是和人打賭蝓了?你敢說你沒有隱瞞我任何事?我真傻,居然還相信你對我是真心的。」
「是,沒錯,可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騙我、你騙我!」
「不……」
無聊。
董允樂努力撐了三分鐘,還是被女主角不斷鬼打牆的對白給擊潰,按掉遙控器電源。
如果女主角抽掉那句一再重復的「不是那樣」,早早就可以解釋完畢了吧?
實在沒有辦法吞下這麼無腦的對白,她不得不拿起萬惡的電視遙控器,既省錢又節能減碳,一舉兩得。
電視一關,室內迅速陷入一片寂靜。
前頭的男人正埋頭努力將她家的地板拖得亮晶晶,連做家事都一板一眼地認真。
董允樂一邊整理舊報紙,一面偷偷打量他。
放假時,他們不見得每次都會出門,有時也會窩在家里,他陪她一起整理家務,再租幾片DVD回來看。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做什麼都是愉快的。
自從正式踏入她一手構築起來的溫暖小窩,他一直將她的生活打理得很好,不讓她為生活瑣事煩心,這男人真的很寵她。
見他拖完地,準備開始打蠟。「喂,我沒拿地板當鏡子照的習慣。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楊伯韓看看手中的抹布,聳聳肩,乖乖走過去。
「什麼事?」
「那個啊……就是……」千萬別當無腦女主角,切記切記!
她反霜斟酌再三,一鼓作氣說出口。「其實我騙了你那天根本不是要向你告白是真心話大冒險玩輸了被惡整對不起。」
完全不停頓、不換氣,她流暢制落地快速說完,重重吐了口氣,閉上眼不敢看他的表情。
一秒、兩秒、三秒。
沒有任何動靜。
她悄悄撐起左眼偷瞄他。他沒有氣得拂袖而去,也沒發飆大暴走,只是很靜地坐在那里,沒有任何反應。
「你沒听清楚嗎?那我放慢一點再說一遍喔!其實我騙——」
「我听到了。」他直接打斷,面無表情地回視她。「你有很多機會,一開始為什麼不澄清?」
「就說不出口咩。」
「所以,這一切都是鬧劇。然後呢?你想怎麼樣?」
「什麼?」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什麼怎麼樣?」
「終于決定跟我把話說清楚,不就是心里有打算了嗎?」
「沒有啊。」她哪有要打算什麼。「我只是不想哪天你從我同事那里听到這件事,你知道的——」打開電視,果然男女主角還在「你听我說」、「我不听我不听」里僵持拉鋸,哭得聲嘶力竭。
她嘆了口氣,關電視。
「那種劇情太番石榴了,我不想演。秘密這種東西很可怕,你愈想壓住它,哪天爆出來的反作用力就愈大,如果我想要平平順順地跟你走下去,就絕對不能瞞。」
「所以,不是要結束……」他喃喃地,近乎自言。
董允樂偷覷他一眼,由那張缺乏情緒的空洞臉龐,實在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你生氣了?」
根據她看了N部連續劇的收獲,演到這個階段,男主角差不多也該憤然拂袖而去了——她二話不說,立刻跳到他身上,四肢並用攀抱住他。
「你干麼?」她的行為總是出人意表,他永遠猜不透她下一刻會做什麼。
「不準走喔。」
他嘆了口氣。「我沒說要走。」
「但是你都不說話。」悶不吭聲的,讓人很不安哪。
她一直很有自信,他們都是理智的人,絕對不會Copy連續劇那種狗血戲碼,但是看到他用漠然的神情看著自己,心里還是會怕。交往以來,他從沒用那種眼神看過她,疏離得像是沒有關聯的陌生人。
他再嘆一口氣。「我只是不確定,對你而言,究竟將我定位于何處?」
「男朋友啊!雖然開始得很烏龍,但確確實實開始了、也在一起了,而且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是嗎?」他低低地,吁出一口氣。「我只是確認一下。我不希望到頭來,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認定。」
「當然不是。」嚴正駁斥。她也是很認真的。「雖然不能明確說出是從哪個時間點開始,可能你每一個舉動、一些不經意的溫暖話語……反正就是有很多很多打動我的地方,我真的很高興那天猜拳猜輸了,跑去向你提出那樣的要求,然後你答應了,不然我現在不會那麼幸福。」
「是嗎?你是這麼想的……」
低低地,近似呢喃的音浪,若不細听便會隨風掠過。
而後,感覺強健臂膀輕輕貼上縴背,緩緩收攏。
她吁了口氣,枕靠在他肩上。「這表示,我們不用演‘听我說’、‘我不听我不听’的劇本了對不對?」
「不用。」胸腔悶悶地震動,她猜他在忍笑。
「不會一轉眼就摟著大罩杯美女,到我面前做一些很限制級的事情報復我?」
看來她劇本寫得很完整。
「不會。」
「你發誓?」
楊伯韓伸臂,微微拉開她,認真地望進她眼底。「樂樂,我不會刻意去做傷害你的事情,永遠都不會。」
自從父親死後,他是這些年來對她最好的人。
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太久,終于可以不用再孤單了。
終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