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在這里跟阿嬤阿公住得習不習慣?」囡囡綁著兩個小小的瓣子,穿著媽媽買的新衣服,坐在蛋糕店的椅子上乖巧地點頭。
媽媽放心地微笑。「那就好,阿嬤阿公會對因因很好的,來,冰淇淋都快化掉了,快吃。」
囡囡望著母親,拿起湯匙小口小口地吃著。
「媽媽現在工作忙,沒有辦法常來看你,等到媽媽穩定一點了再來接你。」
小女孩抬頭想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乖巧地點頭,繼續吃冰淇淋。這些話她听過好多次了,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工作才會不忙。
「爸爸有來看你嗎?」
媽媽的臉不是很高興,囡囡遲疑地搖搖頭。
「哼,真是沒良心……我怎麼會看上這種人。」
看到母親拿衛生紙抹淚,囡囡小聲道︰「爸爸不來沒關系,媽媽……媽媽就好。」
「你啊……」
媽媽笑著模模她的頭。「等媽媽工作不忙了就來接你。」
她再次點頭。
還來不及吃蛋糕,媽媽便說要回去工作了,要店員把蛋糕包起來。囡囡拿著蛋糕回家,在門口望著媽媽離開。蛋糕舍不得吃,放在冰箱,最後壞了,被丟進了垃圾桶,而媽媽一直沒來接她。
當天下午五點多,戚慕生就到保母家接人,因他是陌生人,保母自然不敢將甜甜交給他,他立刻打電話給王薔讓她跟保母解釋,王薔恨得牙癢癢的,幾乎想沖過去咬斷他的脖子。
「他……是甜甜的爸爸。」王薔心不甘情不願地解釋。
「啊?」阿姨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怎麼不早講?」
王薔一臉尷尬地握著電話,听見戚慕生在阿姨旁邊說著︰「有什麼話你問我,不要問王薔,她臉皮薄會翻臉。」
她握緊手機,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喔,好,阿薔,那我就讓他帶走甜甜。」阿姨在另一頭說道。
從黑暗竄出的恐懼地抓住了她,她的心快速地跳著。「好,以後他如果去接人,你還是事先通知我一聲,再讓他把甜甜帶走。」
阿姨疑惑道︰「為什麼?」
「反正你還是打電話跟我說一聲。」王薔交代完後就掛上電話。
她不相信戚慕生會偷偷把甜甜帶走,他不是如此卑鄙的人,但她就是莫名地害怕,怕自己錯信他,怕他從她身邊帶走甜甜,害怕失去女兒的恐懼讓她臉色蒼白。
自從戚慕生出現後,她心底有個角落總是不安害怕,怕他是故意來搶甜甜,生活與環境逼得她以怒氣來壓制脆弱與恐懼,可它們總是毫無預警地竄出,如鬼魅般撥動那根緊繃的弦……
「王姊,你沒事吧?」工讀小妹見她臉色不好,關心地問了句。
「沒事。」王薔拉開一抹短短的笑。「我去烤面包。」
「好。」小妹點個頭,也不好意思追問。
她走進廚房,開始和面、揉面團。她必須做點事轉移注意力,不讓莫名的恐懼掌控,她抓住面團一角,用力甩至桌面,對折後再甩,不停重復同樣的動作,讓恐懼隨著自己甩面團的動作一並被甩了出去,啪啪地打在桌上。
單調重復的動作讓她的心慢慢平穩下來,每次阿嬤跟阿公嘔氣,就會到廚房甩面團,所以她還不會做蛋糕之前就會甩面團。
但自甜甜出生後,除非真的想做面包,她不再甩面團發泄,因為女兒已經取代面團的作用,成了安定她心情的寶貝。她拭去額上的汗,一遍又一遍地把面團甩到桌上,然後她听見一個軟軟的聲音。
「媽媽……」
她迅速轉頭,甜甜揮著手上的羽毛,朝她招手,頭上戴著一圈五彩羽毛,右臉上涂了一道青色染料,左臉則是紅的,身上穿著打獵的獸皮裝。
「媽媽。」甜甜又叫了一聲,羽毛在手上甩啊甩的,笑得像個彌勒佛。
王薔笑了起來,胸口一陣激動,眼眶莫名地涌上淚,她望向戚慕生,發現他正盯著她,不知想塋什麼,黑眸深邃如井。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拿下眼鏡想抹去眼淚,卻發現手上黏黏的,沾著少許面團。
他走過來,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濕潤。「又做面包了?」她抬起頭。
「每次大吵過後,或是你心煩時就會甩面團做面包。」他一副了然的口吻。
她沒說話,尷尬地戴回眼鏡。
「我不會偷走甜甜的。」他沈聲道。
「我沒這樣想,只是……只是……」她連說了兩個只是,卻不知該怎麼說,只能擰著眉心,轉開頭去。
「媽媽。」甜甜獻寶似地想把手上的羽毛給她。
她綻出笑,伸手接過。「你怎麼把她打扮成這樣?」
戚慕生低聲道︰「暫時放過你。」
她訝異地望向他。「你在說什麼?」
他挑眉,一臉別裝蒜的表情。
想到方才沒骨氣落淚的模樣,她先是困窘,隨即惱怒。「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不會擔心受怕。」
「還敢怪我。」他瞪她。「我都還沒找你算帳,你還敢……」
「啊……」甜甜扭了子,爭取注意力。
兩人只得停下爭吵,將目光移回女兒身上。
「甜甜怎麼變成小印地安人了?」王薔笑著模模她頭上的羽毛。
「可愛吧,我做的。」他拉了下獸皮裝。「這是店里買的。」
「這顏料……」她皺眉。
「是人體彩繪的顏料,天然植物做的,對皮膚沒傷害。」他知道她擔心什麼。「她愛得很,自己也涂了。」
他拉起小裙子,給她看甜甜大腿上的小手印,甜甜見到腿上的橘色顏料,開心地格格笑。
「你怎麼跟秋月一樣,老喜歡給她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王薔抱過女兒,疼愛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下。
甜甜拉拉身上的獸皮衣,說著兩人听不懂的話。
「她很喜歡。」戚慕生逕自解讀。「她說爸爸對我最好了。」
她翻白眼。「對,對,你最好。」
他笑著接受她言不由衷的稱贊。「快去甩你的面團吧。」他抱回甜甜。「我們來玩面團吧,印地安甜甜。」
王薔笑出來。「你真是夠了。」她捏了個小面團給他們,啪啪地又甩起面團。
甜甜也不嫌吵,跟著媽媽一起把面團丟出去,戚慕生笑了起來。「爸爸買了塑膠球,等一下來玩。」他把甜甜放下,將面團放到她手上。
甜甜啊的一聲又丟了出去,不過丟不遠,只在她腳邊,還差點撲倒,幸虧戚慕生扶住她,他笑得厲害,又拿起面團塞到女兒手上。
王薔甩好面團後,將面團放在保麗龍盒里發酵,又去做別的面團。
晚上面包出爐時,是戚慕生最喜歡的起士女乃油卷,還有他愛的蛤蠣濃湯,王薔說是道歉的賠禮,他一雙眼楮賊亮,笑得像偷腥的貓。
「你不要想太多,我沒有別的意思,這只是今天我懷疑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打斷她的話。「可不可以再煎個魚排或雞排給我?」
她瞪他一眼,回廚房又弄了一道香草雞排。
他抱著甜甜坐在蛋糕店一角用餐,他舀起白米粥,吹了幾口才喂入女兒口中。
「太可憐了,只能吃這個。」戚慕生安慰地親了下女兒的頭。
甜甜想去拿面包,他搖搖頭。「不行喔,還不能吃。」他又舀了白粥喂她。「爸爸知道你很可憐,但是你現在不能吃這個,你媽說副食品要循序漸進,雖然我覺得有牙齒就可以,但我們還是要听她的,不然她會變老巫婆。你媽脾氣壞又剛愎自用、三思孤行,你長大了以後不要跟她一樣,好不好?」
甜甜吃著白粥,含糊不清地說道︰「豪。」
戚慕生笑了,偷听的工讀小妹也笑了。
餅兩天就是禮拜日,秋月一早就去找羅品葳,藉著甜甜的名義,死拉活拉地把她拖到王薔家。
王薔在她們進門後立刻上菜,準備了大餐招待兩個好朋友,秋月吃著紅酒炖牛肉,忙不迭地贊嘆。「真的太好吃了,你應該在店裎賣西餐的。」
「我不想把自己搞得這麼累,蛋糕店的生意已經夠我忙了。」見羅品葳從進門起就不大說話,現在更是埋頭苦吃,沒有聊天的意思,她在心里嘆氣。
「還生我的氣?」
羅品葳埋頭吃東西。
「阿葳……」秋月以手肘踫她。「不是跟你說了嗎,阿薔也是不得已,她不想我們追問——」
「那也沒必要用被打當藉口。」羅品葳打斷她的話,氣呼呼地說︰「我都差點要撂人去打他了。」
秋月跟王薔大吃一驚,秋月嘆道︰「阿葳,動用私刑不好吧,你的公平正義呢?我看你是黑道吧。」
「我是好打不平。」羅品葳辯解,「知道我有多丟臉嗎?都找好人了,最後還要跟人家解釋是一場誤會。」
「是我不對,對不起。」王薔誠心道歉。
羅品葳揚著下巴,還是不高興,但臉色和緩許多。「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但我真的覺得你不夠意思,連好朋友都騙,我們就那麼讓你無法信任嗎?你不想談跟戚慕生那一段,難道我們會逼你講,還叫我跟秋月發誓,你過不過分?」
王薔垂眼不語,秋月則是拉了下羅品葳的手,示意她別說了,羅品葳瞪她一眼。「難道我有說錯?」
「是沒錯,但王薔都道歉了,也沒造成實際損失或不可挽回的後果就算了。」秋月打圓場。
「阿薔,我們三個一起長大,你從小就不喜歡說家里的事,我們知道了也不問了,為什麼?因為我們是好朋友,體諒你,可你呢?你到底有沒有信過我們?秋月說的沒錯,是沒造成不可挽回的錯誤,可是我跟秋月不一樣,秋月說得好听是個性好,說得難听就是沒原則——」
「喂,干麼講我。」秋月沒好氣地頂回去。
羅品葳又瞪她一眼。「你急什麼,我也會講我自己,我當然也有缺點,我們三個里面,阿薔最聰明、最冷靜,我最笨,書也念得不妤,只有運動神經好,個性直頭腦也直,人家有委屈我就去出頭,被利用了多少次你們知不知道,明明不是我的事,卻一頭熱血幫人出頭沖鋒陷陣,結果第一個死的都是我。我上個禮拜才罵錯人丟了臉,結果一轉身又被你捅一刀。」
王薔擰眉,再次道歉。「是我不對。」
秋月忙轉開話題。「好啦,說開就好,你說你罵誰?亂吐檳榔汁的還是抽菸的?」
羅品葳再給她一個凌厲眼神。「都不是。」
「亂丟垃圾的?」她追問。「還是攀折花木?」
「我在你眼里很閑是不是?」羅品葳沒好氣地說。
「是啊。」秋月老實點頭。
羅品葳作勢要打她,秋月趕緊跳開。「說嘛,你罵了誰?不會是有人弄壞店里的東西又不買吧?」羅品葳在運動用品店工作,偶爾會踫上奧客。
「不是,丟臉的事就不要講了。」她悶頭喝口湯。
「講嘛,講嘛。」秋月鬧她。
羅品葳掃她一眼。「警告你喔,我心情不好少惹我。」
秋月裝出害怕的表情。「好怕喔,我已經抵擋不住了,我要去請出鎮山法寶。」她跳起來,一路跑進房間。
王薔與羅品葳沈默不語,氣氛一下尷尬起來,羅品葳繼續吃炖牛肉,王薔嘆口氣。「是我不對。」
「算了。」羅品葳悶聲說。「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王薔遲疑了下後,說道︰「如果沒有你跟秋月……我想我熬不過來,當初說謊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只是時間一久,越不知道怎麼坦白。」
羅品葳終於直視她的眼楮,說︰「我若真的不原諒你,今天就不會來了。」
「我知道,謝謝。」她真心地說。
「不用謝,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看看是誰來了?」秋月抱著甜甜粉墨登場。
就見甜甜穿著小白兔裝,手里還拿根紅蘿卜,叫了幾聲就把紅蘿卜丟出去,秋月叫道︰「別丟,要拿好。」
羅品葳笑了起來,高興地沖到甜甜面前。「怎麼這麼可愛?」她抱起甜甜,高高地轉圈。
秋月撿起紅蘿卜,對王薔眨了下限,無聲說道︰看吧,有用。
王薔微笑點頭。
在羅品葳的逗弄下,甜甜笑得很開心。
「先吃東西吧。」秋月說道。
羅品葳抱著甜甜回座,秋月讓甜甜拿著紅蘿卜玩,誰曉得她又丟出去。
「你在干麼,為什麼一直丟東西?」秋月打了下她的小手,剛剛在房里甜甜就丟了好幾次。
「戚慕生最近都在跟她玩你丟我撿。」王薔無奈地說。
秋月揚眉。「是喔,沒想到學長這麼有耐心。」
「我也覺得意外。」王薔聳肩。「他根本就是孝女女乃爸,完全跟形象不搭。」
「大概是父愛被激發了。」秋月道。「男人對當爸爸都沒什麼具體感覺,大部分都要等到親眼看到模到後才有具體戚覺,不像女人懷孕的時候就在醞釀了。」
「講得好像你很了解。」羅品葳嗤之以鼻。
「我是看電影、听朋友說的。」秋月辯解。「我覺得很有道理,對吧,阿薔。」
「我哪知道,我只希望他不是裝的就好。」
「為什麼要說他是裝的?」羅品葳問。
「他對我不告而別又隱瞞甜甜的事很生氣,說不定是想報復我吧,之前還說蛋糕店他要分一半——」
「這麼過分!」羅品葳怒道。
王薔忙道︰「也不能這麼說,我收了他媽一百萬,雖然是他媽自願給我的,但是如果他想要回去的話,我也不會說什麼。」
「他媽真的給你一百萬?」秋月問。之前王薔雖然提過這件事,但她的說法是戚媽媽為了兒子打人的事,用錢收買她息事寧人。
王薔點頭。「她叫我離開戚慕生。」
「為什麼?」羅品葳不解。「這年頭真的有人會給這種錢?」
「沒為什麼,她不喜歡我,而且很明白告訴我她絕不會讓我進她家大門。」王薔說得雲淡風輕,羅品葳合很氣憤。
「戚慕生外公家很有錢,對他媽來講,一百萬只是買包包衣服的零錢,不算什麼,還叫我收下沒關系。第一次我沒拿,第二次她又來找我時我就拿了,然後立刻回台灣。」
「你應該跟她要多一點。」秋月惋惜道。
「講什麼啊你!」羅品葳瞪她一眼。
「雖然我拿得心安理得,但是如果退還一百萬能讓戚慕生離開,我也覺得值得,所以也不心痛,誰曉得他知道甜甜的事後態度全變了,蛋糕店跟錢的事他都沒再提過,還變成了超級女乃爸。」王薔拿開甜甜手上的面包,繼續說道︰「我覺得他應該是真心對甜甜好,但有時候又會想說不定他只是裝的,想報復我打擊我……」
「他敢,我追殺他到天涯海角。」羅品葳一臉殺氣。
「學長不是這種人。」秋月擰眉。「有時候你想事情太悲觀了,阿薔。」
羅品葳覺得秋月說的也有道理,所以保持沈默,王薔嘆口氣。「或許吧。」她打起精神,說道︰「不講這些掃興的事,快點吃吧,菜都涼了。」
秋月還想說些開解她的話,最後還是咽下沒說,專心吃飯。
人的觀念是很難扭轉過來的,王薔自小就沒有安全感,雖然有阿嬤阿公疼,但她知道她對於父母拋棄自己的事一直很介懷,那是她心口上的一道傷,想事情常以悲觀的角度去思考,她應該很想信任學長,可是又害怕受傷。
雖然她實在很不想跟學長接觸,但如果可以給學長提醒一下,說不定事情會順利很多,可是,旭哥又說不要介入別人的感情事……
唉……真讓人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