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崖邊,兩軍對陣成了決戰絕境,此刻,勝負已分。
兵困危崖的是兵力僅剩千余人、有不敗神話之說的北國將軍雷厲海,將他圍困在此的竟是西方白鄂國的新王白雲天。
「看來這次是我贏了,黑武神雷厲海。」說話的是披著純白大氅,有著俊美面孔的白雲天。
「你最好盡情享受這得來不易的一刻,因為絕對沒有下次。」一臉桀驁不馴的雷厲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即使在這種絕境之下,雷厲海都能表現出這股讓敵人沮喪的自信。
他是北方最擅長侵略的黑岳國二皇子,有著不輸白雲天的俊美面貌,只是在他身上另有一種近乎魔性的魅力,雙目炯炯有神、深邃得惑人。
「當然沒有下一次,你不會以為我會讓你活著離開這追風崖吧?這里的風是從西方吹來的,屬于我的西方之風將是你的斷魂之風。」
「你可以繼續陶醉。」
雷厲海坐在黑馬上,身形高大不怒而威。
「想知道你這次輸在哪里嗎?」
雷厲海眯起眼,這個問題確實困惑他已久,這幾年來他率領大軍離開黑岳國南下西進征討各個小國,他自以為該是手到擒來,事實也是如此,只是當他正打算收兵載譽而歸時,竟在這西荒之地遭受埋伏,可恨的是,為了鞏固降國他派出去太多兵力,導致無法抗敵。
他知道是自己侵略得太快,但這致命的弱點沒道理會泄露出去……
「還想不通嗎?」白雲天同情的露出一抹輕笑,神態自若得就像和鄰居閑話家常一樣。
「你何不給我一個痛快!」
「過來吧!」
白雲天突然朝敵方陣營輕喊一聲,讓所有人既納悶又深感莫名其妙。
不過即使如此,仍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可見兩軍紀律之森嚴。
一陣靜默後,兩軍內都沒有預期中的反應。
「月兒,別躲了,大家都等得不耐煩了。」白雲天又喚了一次,那包容的語氣就像在叫寵愛的貓兒一樣。
這次沒有等太久,雷厲海的身後終于有了動靜,那足以震撼他所有的手下。
一名體態輕盈、身披黑氅的修長身影有了動作。
一直以來,她就像是雷厲海身後的一抹影子、一個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所有人都認定她是黑武神最信任的人之一,甚至是唯一。
最不被懷疑,被賦予最崇高權力的人——冰月。
她緩緩地現身,然後毫不遲疑的穿過雷厲海的近身死衛,然後是禁衛、玄鐵騎兵和排列整齊的黑武士群。
最可笑的是,沒有人攔住她,只因大家都同樣不敢相信親眼所見的這一幕。
有著不敗神話之說的黑武神雷厲海這一場有生以來唯一的敗仗,就是輸在他自己最信任的人身上。
他全身就像被人用鐵釘無情的釘在當場,動彈不得。
而那抹披著黑氅的修長影子,卻已經無聲無息的踏入那一片銀白盔甲的勢力範圍內,偎進白雲天向她張開的純白披風里。
「你還是比較適合白色。」
他的話震醒了雷厲海。
「冰月……」他低聲喊著這個幾乎得到他性命的女人的名字。
「從一開始你就是以臥底的身分接近我?」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她毫不猶豫投入敵人陣營,「我幾乎要為你的膽大包天喝采。」
「你輸得一點都不冤枉,雷厲海,月兒是最棒的。」白雲天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火上加油。
他話中的曖昧讓雷厲海咬牙切齒。
「你把我算計得夠徹底,但你別忘了我更清楚你的能耐,你今天的背叛已經替自己開啟一條必定會後悔的路,一條你不得不走的路,我會用盡往後所有的力氣獵捕你,你會知道活著並不代表幸運。」
「還這麼難分難舍?可見月兒平時把你服侍得多好。」
雷厲海聞言,憤怒得仰天狂嘯,震得所有人耳膜隱隱刺痛起來,接著他拔起身側雕有黑龍紋飾的寶刀,往她揮斬而去。
背對雷厲海的白冰月沒有任何自救的舉動,倒是迎接她的白雲天忽地沉聲呼喝一聲,替她擋掉這致命的一擊,兩件曠世兵器撞擊的聲音響徹雲霄,最後是黑龍寶刀落在白冰月的腳邊,而白雲天則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送刀送得這麼不情願?」
雷厲海回他一聲冷哼,銳利的目光卻一直緊鎖著終于回身面對他的白冰月。
「留著那把刀,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拿回它。」索刀並且索命。
白雲天斜睨一眼白冰月,只見她一臉淡漠地低垂著頭,猜不出她的想法,他無所謂的笑道︰「先想辦法讓自己活命,才是你眼前最要緊的事吧!」
「哼!」雷厲海狠瞪他一眼後,又以足可燒穿人的狠厲視線瞪著對他視而不見的白冰月。
「你要保重你自己啊,冰月,一定要活著。」活著等待他的復仇之日。
他話一說完拉起韁繩掉轉馬頭,在眾人的錯愕之下率先沖下懸崖。
幾乎是下一瞬間,不需他的指令,僅剩的千余名將士均用著同等速度跟隨在其後沖下懸崖。
追風崖是以斜角近八十度的險峻之姿拔地而起,和谷地的落差幾乎有百尺之深,所以雷厲海此一舉動就跟自殺沒兩樣。
「這是……」白雲天簡直嘆為觀止。
「主上?」
他的左右大將似乎一點也不氣餒,正等著白雲天下命令好追殺下去。
白雲天沒有馬上下令,反而詢問一直靜默不語的白冰月︰「你覺得他這一招能救他的命嗎?還是只是想死得壯烈一點?」
「他會活著。」她終于開口說話,因為不得不回答。「並且會發現我刻意隱瞞他父王已死的消息和黑岳國境內已經掀起的叛亂,他會以最快的速度敉平戰亂扳回劣勢,重新掌握他的權勢。」
「那都不關我白鄂國的事,只要能削弱雷厲海的氣勢,讓他在自家院子里忙一陣子就是我要的結果,他的侵略性太強、野心太大,當他的鄰居真辛苦。」
其實他們兩國之間還隔著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弱小國家,目前雙方勢力尚在伯仲之間,只是雷厲海不斷的侵略,遲早有一天會覬覦西方這塊美麗的淨土,所以這次雖不能永絕後患,倒也能替許多小國爭取喘息的時間。
「這世界少了雷厲海會無趣許多。」所以他下令按兵不動。
「但多了他一個卻會害我死無葬身之地。」
「你希望我趕盡殺絕?」
白冰月無語,說不出心中的失落,她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她奉命潛伏在黑岳國、奉命得到雷厲海的信任,她做得很完美,幾乎是把命交到他手中了,全都只為了這一刻。
背叛雷厲海只是任務之一,她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我原本還以為他會求你回去。」一點都不可愛。
「不可能。」
「為什麼?他不是已經對外宣布回黑岳國後將立你為妃嗎?」
「那並不代表什麼。」白冰月語氣平淡地說。
「我以為那代表他愛你。」
「那只表示他認為時間到了,而我只是一個最接近他的女人,方便生下他的子嗣。」
雷厲海根本就是個不談感情的人,更遑論要讓他愛上一個女人。
「听起來像是在抱怨。」
白冰月沉下臉,不做任何辯解。
「接下來,你想怎麼做,恢復你白冰月的身分留在我身邊幫我?還是要接受下一個任務?」
「主上有何吩咐盡管開口。」
「別叫我主上,我是你師兄,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說。」
「包括離開?」
「你想離開?去哪里?」白雲天攢眉凝視著她,「我知道你留在我身邊目標太明顯,只會便宜了雷厲海,但你若離開我的勢力範圍我就沒辦法保護……」
「月兒不需要師兄的保護。」
「你不是他的對手。」
「但我會讓他找不到我。」
白雲天歛眸靜默半晌,雙目閉合之間精光若隱若現,似乎另有打算。
「你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繼續听命于我,另一種……」他望著她,臉上不再有剛才的嘻皮笑臉,換上的是冷漠和無情。「就是完全月兌離白鄂國。」
白冰月的錯愕也只有一瞬間而已,她從小就認識這個高高在上的白雲天,當然清楚他翻臉無情的作風。
「你該知道即使你是我的異母妹妹,但身分階級上的不同,我們最親近的關系也只會是師兄妹,你想離開可以,但我絕不會浪費任何人力去保護你。」
「我知道。」她別無所求。
「何時走?」
「馬上就走。」
「你這丫頭……」說他絕情,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冰月沒理他,撿起地上的黑龍寶刀後,跳上一匹壯碩的好馬,回給白雲天一抹後會無期的眼神然後揚長而去。
「這丫頭怎麼這麼像那個人!」都是同樣讓人討厭的死德行,肯定是在雷厲海身邊待太久被同化了。
白雲天無奈地搖頭,隨手招來右近衛。
「召告世人,白冰月已被逐出白鄂國,從今以後她的一舉一動都不再是我國的責任。」
在這個節骨眼上能跟她撇清關系最好,誰知道雷厲海會怎麼算這筆帳?
「把金眼放上去跟著她。」
金眼是只從雛鳥時期就被精心訓養專為戰場上偵察之用的蒼鷹,動作狠厲又迅速。
他只說不會浪費人力,可沒說不派禽獸盯著她。
兩年後
「有她的消息了?」
「是的,據可靠的消息指出,冰月小姐……我是說那女人確實在上個月出現在白鄂國附近。」
「上個月……似乎是白雲天那家伙成親的日子。」坐在宮殿上位的雷厲海沉吟思索著。
「是的,因為她在兩年前就已被白雲天逐出國,當然不會在婚宴受邀之列,我們之所以能確定就是因為那只金眼楮的老鷹曾出現在附近,後來有人見到那對滿臉刀疤的怪兄弟……」
「那兩個臉上有著刀疤的兄弟檔?」他似乎對這兄弟檔很有興趣。
「是的,右臉頰上有刀疤的是哥哥叫尤富,從下巴到脖子有道長刀疤的是弟弟叫尤貴。」
「我听過他們,是白雲天最信任的死衛。」同樣都是身經百戰的將士,所以天魁對這兩個名字不怎麼樣的名人特別好奇。
「信任?」雷厲海哼笑出聲。
自從兩年前的教訓後,他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不管她跟白雲天到底有沒有接觸,這次應該不會被她甩得太遠,你的手下還有什麼發現?」他接著問。
「有的,雖然那對兄弟很難纏,還特地繞了些遠路想甩開跟蹤的人,但我的手下全是專精追蹤的奇人異士,終于還是發現了他們的落腳處。」
「很好。」
「冰月小姐……不,我是說那女人可能就在子夜城里。」
「子夜城?」
「听說是專門做獵人頭生意的,稱它是城,其實只是個黑白兩道通吃的幫派,里面三教九流的人全都有。」天魁早有耳聞這個不好惹的幫派。
「听起來很有趣,一個被獵捕的人竟會跑到這種專事獵人頭的幫派里,她就是這麼不怕死。」
「聖主請下令。」天魁躬身請命。
雷厲海頷首應允,「我有個主意……給子夜城一筆大生意,但不準傷到她,我要她完好無缺的出現在我面前。」
她是他的!
「是。」天魁在下一瞬間消失在大殿內。
偌大的殿堂里剩下支首沉思的雷厲海。
從追風崖損兵折將之後,他花了一年的時間鎮壓造反的老三和他背後狡猾的舊勢力,穩固黑岳國後,他已不再有過去那種四處征戰的熱情和野心。
這兩年來他派出去追查她下落的人手不計其數,並不是毫無所獲,只是她太會躲,也學會了偽裝。
這讓他愛上追逐的樂趣,而不是一味的搞破壞和攻擊。
這不代表他多了慈悲之心,他只是想把所有的憤怒發泄在某個罪該萬死的人身上。
冰月,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子夜城內
「為什麼要放棄這麼大的生意?哪有人像老大那樣傻得把大筆錢往外推的?」
王一不甘心的喊叫。
「不就是砍一個女人的頭嘛!就像剝橘子皮一樣簡單,搞不懂老大在顧慮什麼?」陳三很不屑地冷哼。
「會不會那女人其實是老大的姘頭?」李四想破了頭,才想出這個答案。
「在這邊猜都沒有用啦!對方應該有送來那個女人的肖像畫吧?派個人去老大那里偷過來瞧一瞧,順便把買主的聯絡方式打听出來,我們自個兒接來賺吧!」張二好不得意的提議。
議事廳里熱鬧滾滾,廳外一抹人影迅速地閃過。
「情況如何?」
「該換地方了,這里待不久。」
「連城主都擋不住?」
「防不勝防。」
「你想,雷厲海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們在這里,要不然不會出這種狠招?」
「八成是……」
「不如我們自己賺吧!找個跟那女人長得差不多的倒霉鬼,把頭砍下來拿去領賞。」一抹細細的嗓音加入對話。
「听起來不錯,但誰去領賞?我們臉上的疤很難不被人認出來。」
「稍微打扮一下就好了,可以扮成受虐婦女或是被嫖客劃花臉的老妓女。」
「誰要扮女人來著……」尤貴氣沖沖的轉頭正想大聲怒罵,一見來人只得閉嘴認栽。
「月公子。」尤富依然維持表面上的嚴肅。
雖然換上男裝的白冰月有著不輸主上的俊俏斯文,但身形上的縴細修長加上屬于女性嬌柔的語氣和神態,若不仔細掩飾的話,只要是有心人就不難辨識出她的底細。
所以提醒她的工作全落在他身上。
千萬別指望尤貴那小子,他不跟著她起哄,然後幫著她泄底就該偷笑了。
「不好?」
嚇到了吧?這兩兄弟當著她的面討論起來,她總不好一個小意見都不給吧!
「好個屁!不如我們兄弟改邪歸正、棄暗投明,直接押你去領賞還比較有可能成事。」尤貴一臉的齜牙咧嘴。
「那可不好玩,有錢也沒我的份。」無聊!
「月公子有何打算?」
這兩年的相處,三個人彼此模清對方的個性,尤富不會看不出白冰月故作輕松外表下的蠢動。
這個新主子最喜歡逗老實過頭的尤貴,每次看親弟弟被她整得哇哇叫時,他除了頭痛之外,還有點慶幸被整的不是自己。
「這里是不能待了。」
「這次要閃到哪兒去?」尤貴可急了。
「到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你知道有這種好地方為什麼不早說?」害他們躲得這麼辛苦。
「我想月公子說的應該是反話,其實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尤富暗嘆了口氣。
「最危險……」
「沒錯,讓我帶你們兩兄弟到黑岳國一游吧!」
白冰月忍著笑,看著尤貴倏然瞠大眼的模樣真是有趣。
「可以不去嗎?我從來就不想跟那個姓雷的正面對上。」尤富苦著臉,好想哭。
「怕的話就別硬跟著我,為了養你們兩兄弟害我不得不跟這一幫只認錢不認人的殺手同流合污,賺這種黑心錢,害我獵人頭獵到整個人都麻痹了。」
「您太客氣了,當初我們兄弟並不是沒提其他的建議,偏偏您獨鐘這一行,還殺得比誰都狠,短短一年的時間就擠掉鄧老第二龍頭的寶座,我猜啊,若不是城主收留我們,于我們有恩的話,您肯定早奪了這城主的名號自個兒來玩玩了。」
「好說好說。」真了解她。
「看她那嘴臉!大哥,我真不懂為什麼我們兄弟倆就這麼倒霉,主上為什麼會挑上我們來保護她?」
「主上已經說了。」尤富比他更痛苦。
猶記得兩年前的那一天——
金眼飛上天沒多久,白雲天就把他們叫了過去。
「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們過來嗎?」
尤富歛目不語,倒是尤貴很認真的想了一下後才搖頭。
「我已經忍受你們兩兄弟夠久了,你們臉上那些難看的刀疤一直在降低我這支俊美軍隊的水準。」
「主上!」尤貴一臉震驚。
倒是尤富尚沉得住氣,靜靜地等候下文。
「從現在起,我將尤氏兄弟逐出白鄂軍隊,你們不再是白鄂國的一員,挑兩匹好馬就上路吧!」白雲天對驅逐無辜的臣民越來越得心應手。
而受害者之一,反應較佳的尤富倒能平心靜氣沉默地接受這個安排,至于完全陷入恐慌的尤貴則是欲哭無淚,不明白老哥為什麼一句話都不問?他們臉上的疤在以前是光榮的象征,此刻竟成了被驅逐的禍源。
主上也未免太挑剔了吧!
「那個理由根本不成理由!」從過往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的尤貴,不平地大聲叫道。
「但我們卻沒話說。」
「那是因為、因為……」當時那種情況下,正常人都會一時忘了反應。
「你們兄弟的感情真好,還約好一起變丑。」白冰月有趣地審視對面這兩張臉,許多刀疤只是淺淺的劃過皮膚,較難愈合的只有右臉和脖子上那兩道長疤,他們到底是怎麼跟人交手的?
「我們每次都很拼命。」尤富看出她的疑惑,直接回答。
「怎麼拼法?」
她是見過幾次他們跟獵殺目標對上的情形,不過可能是對手太弱,尚不足讓他們展現出真本事。
「你會有機會見識的,只要雷厲海找上來。」尤貴沒好氣的冷哼道。
「喔,那我寧願永遠沒機會開這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