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滬港口吹著帶著咸味的海風,大大小小的商船在午後紛紛靠港,尤其是專屬于蔚家商行的寬廣港灣,兩艘百尺的大船一前一後返港,吸引了附近商家的目光。
蔚爾曜穿著一身黑色衣袍,雖然上頭沒有張揚的剌繡,但是仔細一看,不難發現屬于上等布料。
他任由隨意扎在身後的黑發在風中飄揚,面無表情的瞧著押船的王掌櫃步下商船,隨即揚起一邊嘴角,開口詢問,「這趟還順利嗎?」
「托當家洪福,這趟航行十分順利,就連貨物都全數運回,一件也沒有遺漏。」王掌櫃來到他的面前,恭敬的回話。
「所以這回航行沒有受到海盜的侵擾?」蔚爾曜微皺眉頭,頗感訝異。
最近正值浪潮穩定時期,他早已听聞幾間商家欲哭無淚的抱怨,航行在海上的船只遭到海盜的襲擊,損失慘重。
他無法完全掌握在海上的雇員與貨物是否安全無虞,雖然總是能靠著飼養多年的老鷹替他往返家中與商船,互捎訊息,了解情況。
這段期間,王掌櫃在信件里沒有提及任何遭受海盜侵擾的消息,他還是不放心的在今天趕到港口,想第一時間了解貨物狀況。
「是呀!這回居然沒有遇上海盜,我想海盜可能也顧忌你與朝廷關系密切,倘若侵擾咱們家的船只,你一個不高興,上報朝廷,恐怕不只宰相,就連皇爺都會請求皇帝派水兵一舉殲滅盜賊吧!」王掌櫃就事論事的說。
蔚爾曜與宰相上官胤、五皇爺金浚的交情並非一般,拜把之交的他們也時常上蔚家商行總鋪,讓商行增色不少。
「但願如此。」蔚爾曜伸手拍了拍王掌櫃的肩頭,接著越過他,步入船艙。
僅有一扇小窗戶的船艙陰暗無比,他只能靠著微弱的陽光看清楚眼前的景致,一箱又一箱得靠四名壯漢才能抬起來的木箱整齊的擺放著,上頭不忘用碳粉寫著內裝物品與數量,如此一來,當商品運回商行的倉庫時,才能輕易的擺放與清點數量。
大致看過船艙里的貨物後,他來到甲板上,大掌放在欄桿上,眺望無盡的大海,倏地,一雙總是充滿活力與欣喜的晶亮眼眸浮現腦海。
那雙眼眸,屬于藍芍芍。
他怎麼也無法忘懷,當年他與她站在乘風破浪的船上,跟著身為海盜的父親蔚石與伙伴袁道,搶劫過一艘又一艘的商船,那時的他們還不懂得這是危險又可恥的行為。
用力的握住欄桿,牙齒咬緊,如今易地而處,他才猛然驚覺自己當時的無知與奸巧,不顧搶走商家好不容易掙得錢後,雇船至外地批貨回京城販賣的辛苦,甚至無恥的在獲得大批貨物後,志得意滿的殺雞宰牛,大肆慶祝一番,完全不去想那些商人接下來要怎麼度過困苦的生活。
更教他難以忘記的是,開朗可愛的藍芍芍總是沖著他笑,拉著他的大掌,用甜膩的嗓音不斷的喊著「曜哥哥」的模樣,那是在悔不當初的往事里,唯一令他感到快樂的回憶。
在那暗無天日的悲痛夜里,他失去了她的消息,多年後,她長得更加甜美,毫無預警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往昔的快樂回憶全數回籠。
他知道自己向來溫文的外表下有一顆平靜無波的心,直覺的將藍芍芍當成妹子般喜愛,畢竟他也是看著她長大成人,如今音訊全無的妹妹出現在眼前,身為獨子的他自然是滿心喜悅。
不過那並不是愛情,因為他明白,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必須賺更多的金錢,才能彌補當年犯下的幼稚錯誤,所以愛情在他的生命里並非必須,倘若沒有動心的對象,他不排除娶一名看得順眼的姑娘替蔚家留後。
「當家,搬運工人已經將兩艘船上的貨物全數搬下船,現在正在前往總鋪的路上。」王掌櫃瞧見蔚爾曜站在甲板上吹海風已經好些時候,一直不敢上前打擾,直到貨物全數卸下後,商船準備開往船屋做清理與修護,才敢開口。
蔚爾曜回過神來,「嗯,辛苦你了,待明天將貨物全數清點完畢,我會包下稻禾香,替大家洗塵。」然後跟著最後一組搬運木箱的工人步下商船。
「你要跟著馬車回總鋪?還是回府邸休息?」王掌櫃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
其實王掌櫃也只是問問,向來以工作為優先的當家總是在貨物返回京城後,親自站在總鋪後頭的倉庫里,監督工人搬運貨物,這是數年如一日的習慣。
當他自以為是的猜想時,蔚爾曜在下一刻開口說話,卻是完全顛覆他的假設。
「你先到店鋪,我要繞到一個地方,等會兒才回去。」
他的雙手負在身後,離開人來人往的京滬港口,穿過小巷,來到龍門大街上,不過並不朝著自家店鋪走去,而是來到距離店鋪不過數公尺遠的司珍坊。
小小的司珍坊內有五、六名客人正在挑選飾品,眼尖的蔚爾曜一眼就瞧見身穿淺藍色衣裙的藍芍芍開心的與顧客談天,他沒有開口喚她,安靜的跨入店里,站在櫃台前,耐心的等待她發現。
「曜哥哥?」從店鋪後頭走出來的藍翠翠馬上認出這名高大的男子便是蔚爾曜,一臉雀躍的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開心的嚷道︰「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喚一聲呢?」
「剛到不久,我瞧芍芍正忙著,所以才沒有打擾。」他輕扯嘴角,看著依然跟印象中一樣活潑可人的藍翠翠。
這時,藍芍芍帶著顧客來到櫃台結賬,瞧見蔚爾曜,隨即綻放大大的笑靨,「曜哥哥,你來啦!」
「這不是蔚老板嗎?你上司珍坊是打算買東西送給方姑娘嗎?」跟在藍芍芍後頭的貴氣婦人一看見他,隨即開口打招呼。
「不,我是來找司珍坊的老板,我與她有多年的交情。」蔚爾曜識人工夫了得,馬上認出她的丈夫與蔚家商行做過多次買賣。
「原來藍老板是你的朋友,那我得要好好的跟大家宣傳,身邊的人若是想買飾品,可以多多考慮司珍坊,別讓悅來坊賺走了銀兩。」
「多謝夫人的厚愛,勞煩你幫我家的小妹子多加宣傳。」蔚爾曜嗓音低啞的笑說。
剛開始學著做買賣的藍芍芍在商場上是生手,站在一旁看著他與婦人交談,盡管談話內容跟自己有關,卻不知道應該何時插話,只能邊傻笑邊將婦人購買的飾品放入木盒里,同時心底微微酸澀,還有些難過,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在意當婦人提及方螢時,那不該存在的嫉妒與羨慕。
是呀!那日蔚爾曜偕同方螢踏入店內的景象依舊盤旋在腦海里,她很努力的不去想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將全副心神放在經營店鋪上頭。
「藍老板,你這盒子真是別致。」婦人拿起木盒,愛不釋手的把玩著。
「謝謝夫人的夸贊,希望你有空的時候可以再度光臨敝店。」藍芍芍接過婦人遞到眼前的銀兩,微笑的說。
現在她根本無暇想別人的事情,還得照顧五個孩子,聰明的話就該要明白,老是想著永遠都不可能屬于她的人是沒用的,只是徒增傷悲罷了。
「我會的,過幾天我再過來瞧瞧,順便替藍老板多帶幾個客人上門。」婦人對一臉純真的藍芍芍是越看越滿意,隨即面向蔚爾曜,又寒暄了幾句,才轉身離開。
「恭喜你,小丫頭,我想你剛來京城不久,所以不認識這里的人,方才那位夫人和她的幾位友人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倘若你掌握了她們,就等于成功了一半。」蔚爾曜打從心底替她感到開心。
「真的?」藍芍芍瞠大雙眼,雀躍不已,「謝謝曜哥哥幫我在夫人的面前說話,倘若不是你剛好在這里,我想夫人也不會許諾日後要帶朋友上門。」
「這並非全是我的功勞,小丫頭,你怎麼不想是你的東西讓挑剔的夫人視如珍寶,才答應要再度上門呢?」蔚爾曜伸出手,將她額前垂落的發絲塞到耳後,和煦的面容布滿對她的關愛。
是,是關愛。
藍芍芍就像妹子,在那段漂流海上的日子里,如果沒有她燦爛的笑容,和撒嬌的拉著他的手,要他說故事給她听,他一定覺得日子十分難熬。
「我覺得這全都是因為曜哥哥的幫忙,你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大富商,在我來到京城之前,就時常听人提及你做生意的手腕高超,方才在你的面前,我其實非常緊張。」藍芍芍毫不避諱的噘著嘴,剛剛在他面前談生意的緊張情緒表露無遺。
「做生意不一定要非常有手腕才能成功。」他精銳的眼眸直盯著她白皙的小臉,她炯炯有神的雙眼倒映著他的面容,竟讓他有一絲莫名的喜悅。
「這是什麼意思?」
蔚爾曜揚起一邊嘴角,捏了捏她粉女敕的雙頰,「傻丫頭,你一定不清楚自己的身上散發出純真且真誠的氣質,做生意最難能可貴的就是誠信,而你不需要多做什麼,就能輕易的讓顧客相信你,進而到店里捧場。」
他說的是實話,藍芍芍白淨的面容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那是心地純真的人才能擁有的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