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凜婆婆高深的一笑,「少主有多生氣,就有多喜歡你。你想,要是他不在乎你,視你如無物,心情又怎麼會因你而有所起伏?」
憐又傻住了。這話听來是有幾分道理,但……真的是如此嗎?
「少主是我帶大的,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凜婆婆信心滿滿地說︰「千萬不要因為他推開你,你就乖乖閃得老遠。」
憐蹙著眉,不是很能理解。他推開她的時候,她能不閃嗎?
她要是不閃遠一點,天曉得他會做出什麼事?
「去吧。」凜婆婆又推了她一下,「他在書房,你現在就去找他。」
「婆婆……」她依然猶豫且不安,「伊東先生他真的會……」
「別再叫他伊東先生,他是你的丈夫,叫他的名字,不然就叫他親愛的。」凜婆婆像是在傳授她什麼般,以命令的語氣說道。
叫他的名字?長政嗎?呃,她哪來的膽子敢直呼他的名字?
至于親愛的……那就更不可能了。
「婆婆,我真的沒辦法,你確定不能幫我嗎?」她卑微的哀求著。
「我這就是在幫你。」凜婆婆心意已決,絲毫不為所動。
這時,阿桃慌張不安的走了進來,「凜婆婆,外面有……有少主的訪客。」
凜婆婆一頓,「什麼訪客?」
「是……是……」阿桃為難的看了憐一眼,支支吾吾地不敢說。
見阿桃神情有異又吞吞吐吐,凜婆婆立刻猜到訪客的身份。
「她還在外面?」
「不,已經請她進偏廳候著。」阿桃疑怯地問︰「要、要通知少主嗎?」
「她都已經來了,能不通知嗎?」凜婆婆神情嚴肅且凝重,「你上樓去稟告少主吧。」
「是。」阿桃答應了一聲,轉身便快步走開。
憐疑惑的看著一臉沉肅的凜婆婆,忍不住好奇地問︰「是什麼客人?」
凜婆婆目光一凝的直視著她,「小夜衣。」
憐霎時愣住。
小夜衣……那位高島町數一數二的太夫?她到這里來找伊東長政了?從凜婆婆跟阿桃的反應看來,她似乎不是第一次來訪……
「少主夫人。」凜婆婆突然沉聲一喝。
憐陡地一震。當凜婆婆喊她「少主夫人」時,通常是對她有所要求。
「出去會會小夜衣吧。」凜婆婆建議道。
「什麼……」憐瞪大眼,驚疑的看著神情堅持的凜婆婆。
雖然她是真的很想看看那個令伊東長政在其香閨留連忘返的女人是何模樣,但卻又打從心里感到惶恐與莫名的卑微。
身為高島町一等一的太夫,小夜衣必定是猶如天仙般的美人,而在仿佛星辰般閃耀的小夜衣面前,她恐怕會黯淡如路旁的一顆小石頭。
「婆婆,我不想……」她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少主夫人。」凜婆婆一把拉住她,「外面的女人都來侵門踏戶了,你得抬頭挺胸、打直背脊,別讓人給看扁了。」語罷,凜婆婆便使勁的把憐往外扯。
偏廳里,小夜衣正坐在舒適的沙發上,淺啜著佣人奉上的英國紅茶,八重則是緊張恭謹的站在一旁。
凜婆婆拉著憐走進偏廳後,立刻松開手,並偷偷輕拍憐的背脊,暗示她要打直腰桿。
憐疑怯不安的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小夜衣,由于小夜衣背對著門口,她無法覷見其貌,但見其體態曼妙,容貌也就可想而知。
像是察覺有人進來,小夜衣立刻回過頭,看見凜婆婆,她隨即起身招呼,儀態優雅大方,「凜婆婆,好久不見,您老人家還好嗎?」
「托你的福,小夜衣小姐。」凜婆婆刻意站在憐斜後方,以顯示憐不同于他人的身份。
小夜衣注視著身著淺黃色棉布和服的憐,敏銳地問道︰「這位是……」
「小夜衣小姐一定知道我們少主已經結婚的事吧?」凜婆婆說︰「這位就是我們的少主夫人。」
小夜衣微怔,不可置信的打量著眼前容貌端麗、個性卻害羞畏怯的女人。
她听說伊東長政的妻子是來自東京的男爵千金,可是在她眼里,這女人沒有一點貴氣或嬌氣,不管是穿著還是氣質,反而都比較像是伊東家的小女佣。
「伊東夫人是嗎?」她嫣然一笑,眼里閃動著媚惑的光彩,「冒昧來訪,真是失禮了。」
「呃……不……一點都不會,非常歡迎。」憐有點慌張的說。
伊東夫人?老天!她一點都不習慣這樣的稱謂——尤其是從小夜衣口中說出來,更讓她感到卑怯。
不出所料,小夜衣果然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她身穿淺紅色錦緞和服,襯得皮膚更加雪白通透,臉上有著淡淡的妝容,美麗卻不俗艷,全身上下散發著嫵媚神秘的氣息,是個連女人看了都忍不住心動的女人。
在她面前,憐覺得自己好渺小、好卑微。
「听聞伊東先生從東京娶回一位嬌妻……」小夜衣注視著她,緩緩道︰「今日一見,伊東夫人端秀清麗,難怪伊東先生要把你藏在家里了。」
憐不知能說什麼,只好尷尬不安的站著。
端秀清麗?小夜衣是真的在夸她,還是在暗示她平凡無奇?若是後者的話,那麼小夜衣此番前來,是為了向不被丈夫疼愛重視的她耀武揚威的嗎?
她不願這麼想,但心底卻無法自制地產生了嫉妒。
「你來做什麼?」突然,她們身後傳來伊東長政的聲音。
憐下意識的往旁邊一退,卑微又惶然地低下頭。
這一切,小夜衣全看在眼里。
「好一陣子沒見你了,有點事想跟你談談。」小夜衣開口說。
伊東長政瞥了憐一眼,剎那間,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他心頭一緊。他心里有股說不出原因的罪惡感,而這突然萌生的情緒,讓他懊惱不已。
他在意著她的感受,卻不想讓她或是任何人發現,為了隱藏他真正的心意,他必須表現得更冷淡、更無所謂……甚至更傷人。
「到我書房談吧。」他說著,轉身便走開。
小夜衣轉頭叮囑八重在此候著,然後便尾隨伊東長政而去。
憐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因為凜婆婆扯了她袖子一下。
她無奈又無助的看著凜婆婆,眼眶忍不住泛紅,抿著唇,她強忍幾乎落下的眼淚。
這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情,像是心愛的東西被人硬生生搶走,而自己卻無力奪回……
一踏進書房,伊東長政臉色驟變。
「你來這里做什麼?」他質問地說。
小夜衣一頓,「剛才在樓下時,你還挺歡迎我的,怎麼現在……」
「你要跟我談什麼?」他直視著她,打斷她的話。
「你有好些日子沒到一柳來看我了。」她挑眉一笑,「怎麼?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他皺眉,「你在胡說什麼?」
「我哪里胡說了?」她怨懟地表示,「是你的表現讓人不得不這麼想。」
「佛格司經常往一柳跑吧?要是讓他撞見了我,恐怕不利我們的合作。」
「真是因為這樣?」小夜衣走向他,忽地一把環抱住他。
他沒有推開她,而是反問︰「不然呢?」
她抬起迷蒙的眼楮,定定注視著他,仿佛要看進他眼底深處,發掘他刻意隱藏的秘密般。「不是因為……她嗎?」她試探問道。
「她?」他眉毛挑起。
「嗯。」她微點下巴,「你那位穿著粗布和服的妻子。」
提及憐,伊東長政臉色立刻微微一沉,沉默不語。
盡管他表現得平靜自若,小夜衣仍敏銳察覺到他眼中的掙扎及矛盾。
「你到底為了什麼娶她?」她問︰「你娶了她,卻冷淡待她,明明冷淡待她,卻又十分在意著她……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微微皺眉,臉上乍現慍色。
「這跟你無關。」
「你真無情……」她蹙起眉頭,哀怨的一笑,「知不知道我為了你,是怎麼忍受那只熊的?」
「我很感謝你。」他直視著她,神情沒有半點愧疚虧欠,「你要什麼,我都會盡可能的給你。」
她盯著他道︰「如果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的愛呢?我不在乎做妾,行嗎?」
「你傻了嗎?」他目光一凝,唇角揚起一抹冷然的笑,「我哪里懂愛了?」
「你對我難道沒有一點點的愛?」
「我需要你,就如同你需要我一樣。」他只是這麼說。
聞言,她怏怏地一笑,「真是殘酷……」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不該試圖在我身上找愛。」
她抬起眼瞼,眼神銳利地望著他,「那她呢?你會給她愛嗎?」
他微頓,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半晌,他輕輕撫模她的臉頰,語重心長地說︰「小夜衣,不要試圖改變我倆的關系。」
小夜衣淒然一笑,沒再說什麼。
下一刻,余光一瞥,她看見端著茶盤站在書房門外的憐。
她突然心生一念,壞心眼又狡點地勾住他的頸子,「好吧,我乖乖听你的話,那你可以給我一個獎勵嗎?」
「獎勵?」伊東長政怔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牢牢抱住他,熱情索吻的紅唇隨即貼上他的薄唇。
門外,看見這一幕的憐震驚又難過,手一顫,茶盤上的杯子立刻互相踫撞,發出細微的聲音。
伊東長政倏地轉過頭,看見她受傷的神情,而她什麼都沒說,像是逃走般轉身就跑。
這一瞬間,他的胸口一陣灼熱刺痛,像是有人狠狠戳了他一刀。
忽地,小夜衣伸手捧著他的臉,讓他轉回頭,兩只眼直勾勾的盯著他。
「你不是不愛她?」她笑問︰「那為何露出這種表情?」
听到這話,伊東長政很快就驚覺小夜衣是存心讓憐撞見這一幕,他先是感到不悅,但隨即又默允了她剛才的行為。
是的,他不愛憐,就算真愛上了憐,也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走吧。」他拿開她的手,「我送你回一柳。」
「要趕我走了?」小夜衣哀怨的看著他。
「不。」他說︰「我決定到你那兒住幾天。」
好幾天了,伊東長政已經好幾天沒回家。
憐不難猜到他除了公司還會在哪里,而一想到他就待在某個女人身旁,她的心好似被千刀萬剮。
小夜衣的出現,也讓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在心理或生理上,她都已認定自己是他的妻子,才會因此感到難過,甚至是憤怒。
一直以來,總是無聲被動接受命運安排的她,第一次有了「戰斗」的念頭。
他是她的丈夫,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外面的女人到家里來把她丈夫帶走,卻不采取任何行動。
中午,小十郎從港口的公司回來。
他似乎有話跟凜婆婆說,但看見一旁的憐,便有所顧忌地欲言又止。
「有事嗎?,佐久間大人……」凜婆婆是舊時代的人,還改不了一些從封建時期沿襲下來的稱謂。
「呃……」小十郎為難地開口,「那個……少主他……」
「少主怎麼了?他什麼時候才要回家?」凜婆婆追問。
小十郎蹙著眉頭,一臉尷尬苦惱,「我不清楚……」
「那佐久間大人回來是要做什麼?」凜婆婆問。
「少主今天要參加使館的宴會,請凜婆婆幫他準備一套西服。」
「佐久間大人,」凜婆婆直截了當的問︰「少主這幾天是不是都住在一柳?」
「呃……」小十郎實在不想在憐面前承認這件事,卻又無法若無其事的說謊。
「這真是太離譜了!」凜婆婆神情慍怒,「老太婆我今天一定要親自去問問他。」
「婆婆……」一直沉默不語的憐,輕輕拉住了凜婆婆,「可以請你去幫伊東先生準備晚宴的西服嗎?」
凜婆婆一怔,「小憐?」
「佐久間先生,待會兒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她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眼神卻十分堅定,「晚宴要穿的衣服,我會親自替伊東先生送去。」
聞言,小十郎跟凜婆婆都一震,驚訝的看著她。
「婆婆,」憐注視著凜婆婆,苦笑道︰「我是他的妻子,把丈夫找回來這種事,不該假他人之手。」
听她這麼說,凜婆婆笑了。「說的對,說的真對。」她緊緊握著憐的手,「少主夫人,看你的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