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良辰商務飯店大廳。
九點不到,制服筆挺的門僮正引導客人到櫃台辦理住宿登記。員工專用電梯從地下停車場上來,在一樓稍作停留;電梯內,身著俐落套裝的梁儀辰,在電梯門一開,和站在門外的男人對上視線時,稍稍睜大了一雙淡勾眼線的鳳眸,似很意外遇見他。
「早啊。」男人步入,回身,長指在21樓層鍵停了一秒後,轉身走到另一角落。他雪白襯衣少扣了兩顆扣子,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褲襯得他一雙長腿健實,薄腰窄臀的他擁有標準的男模身型。
一雙和女人極神似的長眸微眯,眉梢眼角分明透著幾分邪肆,偏偏他勾著薄唇笑,西服外套又隨性勾在手肘上,毫不拘束的模樣看起來似是牲畜無害。
「怎麼在這里搭電梯?」一般有車的,都是直接從地下停車場搭電梯上來。
「車送保養,我搭小黃。」男人懶洋洋地應了聲。
「早餐吃了嗎?」潔淨光亮的鏡門合上,梁儀辰透過前方的鏡面覷著自己唯一的弟弟。
「等等泡個咖啡就好。」梁又辰伸出長指,輕輕滑過帶了道淺疤的右眉骨,寬背向後貼上鏡面。他站姿隨性,四面鏡面設計的電梯讓站在里頭的人隨意一瞟都是他英俊的身姿。
梁儀辰看著俊挺的男人,語調不緊不慢。「早餐別老是只喝咖啡,以後上樓和我們一起吃早餐。」她和她的丈夫、女兒以及她的父親同住一起,至于弟弟的房子則買在樓下。
「喔免,感謝總裁隆恩,我不想夭壽。」他換了站姿,睨著他姊。
「怎麼這樣講話。」她美眸睞著他。姊弟同在兩人合資的飯店工作,但各有各的生活習慣,即使住樓上樓下,也不會一道上下班。
「你爸不管事前,一張嘴已經夠會羞辱人了,現在沒事可管,我上樓跟你們用早餐,不被他念得折壽嗎?」他嘴角勾了下,瞧不出這話有幾分真心。
「我爸還不是你爸?」父子倆脾氣一個樣,她夾在中間頗為難。
「如果你對我說『我的錢還不是你的錢』,我會感激地跟你說聲謝謝,並冒著被姊夫痛扁的危險,深情親吻你一百遍。」他瞟了她一眼。
梁儀辰瞪著他,忍著笑意。「有時候真覺得受不了你那張嘴,阿儒怎麼有辦法跟你這麼多年?」
「快別這樣說,我也挺受不了你那張笑到快僵掉的臉,姊夫不也願意每個晚上面對你這張表情一致的臉,並且孩子生了也要上小一了還沒和你離婚實在很有佛心。」一口氣說得好順。
「至于阿儒……」阿儒是他的助理,也是換帖兄弟。「這位太太,他那麼胖,根本刀槍不入,你擔心他干什麼?」
她終是笑出聲來。「笑也是為了工作啊。噯,有時候真不懂你在想什麼,老是一副對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里很在乎。」
梁又辰長眸閃了閃,只是懶懶地看了她一眼。
「對了。」梁儀辰想起了什麼。「凱楹抽到九班,她叫我一定要告訴你。」女兒將升上小一,新生入學采電腦抽簽分班,抽簽結果昨日已公告于學校網站。女兒和弟弟感情好,什麼事都要和舅舅分享。
「班級人數多嗎?」梁又辰看著鞋尖,隨口問起。
「不多,才二十二個人而已。」
「這麼少啊?」他挑高一眉。
梁儀辰輕笑了聲。「少子化,這是必然的結果,我也只生凱楹而已啊。」
「也對。之前新聞才報導過流浪教師愈來愈多……」想到了什麼,他側目看著姊姊。「知道老師是誰了嗎?會不會是那種等退休的老師?」
「知道老師叫趙可卿,不知道年紀,不過我上學校網站查了一下,她之前帶班的班級網頁有她的照片,感覺很年輕。網頁有幾篇她寫的文章,好像跟我們一樣都是嘉義人。其實我跟你姊夫討論過,沒想要挑老師,因——」
听聞那名字,梁又辰僵了下,片刻,他抬起臉,也不讓人家把話說完,張嘴就問︰「你說凱楹的老師叫什麼名字?」
「趙可卿。趙子龍的趙,可愛的可,卿卿我我的卿。」梁儀辰從前頭鏡面看到他微微瞠大眼眸。「怎麼了?」
他回神。「沒事。」隨即低下眼,像是陷入深思。
「沒事?」她探究起他的神色。「可是你剛剛一副像被貼了符咒的表情。」
電梯適巧「叮」一聲,在21樓停下,梁又辰撇撇嘴,道︰「我是中箭。」
「……啊?」梁儀辰一臉納悶。
「你沒看到愛神拍著翅膀飛過嗎?」他掃了姊姊一眼,瀟灑地步出電梯。
踏入總經理辦公室,他從西服外套口袋里掏出領帶,把外套掛上椅背,趁電腦還在進行開機作業時,站到角落穿衣鏡前,準備打上領帶。
姊口中的那個趙可卿,應該就是她吧?如果真是她,那麼他該做什麼?但如果不是她呢?
倏然想起電梯里的對話,他心念一動,扯下尚未系好的領帶,轉身大步邁向辦公桌。他端坐在電腦螢幕前,長指打出幾個字,馬上搜尋到了學校網站,然後找到了她帶班的上一屆班級網頁。
果然是她!長眸盯著班級網頁上的導師照片,深眸底處碎光流動,他後腦微微熱著,左胸下的髒器跳得有一點快……忽然門上兩聲剝啄,他漫飛心思收回,匆匆關了網頁。
「進來。」他微提聲嗓。
「總經理。」壯碩圓潤的阿儒拿了份文件走到他桌側,把文件擱上他桌面。「這是要給協聖的合約,你看一下,要是沒問題的話,我等等傳真過去。」
梁又辰低下面龐,露出硬朗的脖頸線條,頸背上隱約可見一條細鏈,胸前兩顆扣子未扣,細鏈就藏在襯衣下若隱若現。阿儒很久之前就對那條項鏈感興趣,因為很眼熟,但不確定是不是他見過的那條,因此總特別留意那細鏈。他踮踮腳尖,試圖從男人微敞的領口想看清里面的細鏈,男人卻開了口。
「協聖都是些什麼樣的客人?」梁又辰將文件過目後,執筆簽上名字。
阿儒立即調整站姿,還不小心拐了下腳,趕忙恢復總經理助理本職,正經回答︰「協聖主要是出口汽車手工具,听和對方接洽的房務邱經理說,他們的客人來自世界各地,斯洛伐克、德國、南非、美國、大陸等等,這些客人會來台灣參觀下游工廠,或是拜訪一些貿易商。」合約簽定後,協聖往後的商務客人將入住他們的飯店。
梁又辰低應了聲,文件夾一合,抬眸覷著他。「你是怎樣?一大早就站不好,昨晚太操所以腿軟?」
「什麼腿軟?」喔,原來大哥有發現……見梁又辰態度轉變,他也就回到兩人私下相處的態度。「大哥,你看我這副青春的也知道我有多勇猛,要不然阿芳怎麼會那麼愛我?」想到老婆,阿儒呵呵笑。
「她是被迫屈服在你的婬威下的吧。」梁又辰哼笑了聲。
阿儒一面拿起桌上文件,一面搖頭嘆道︰「夫妻間的奧妙,是沒有老婆只能靠十根手指的男人所無法了解的,起碼我還有老婆可以耍耍婬威,哇哈哈。」
「是,你威風。」梁又辰還是笑,看著阿儒驕傲地抱著文件往門口走,盯了肉顫顫的背影幾秒後,突然喚住他。「阿儒。」他長指輕敲皮椅扶把。
阿儒轉身看著梁又辰,發現他正對著自己溫柔地笑,笑得他頭皮有點麻。「呃……大哥還有事嗎?」難不成他玩笑開過火了?
他這大哥五官深邃,英俊挺拔,粗黑濃眉下有一對睫毛甚密的長眸,深深的內雙眼皮和上揚的眼尾在他臉龐上添了幾分邪魅;他右眉骨上有道細白的淺疤,讓他看上去有些戾氣,俊挺鼻梁下的薄唇略寬,此刻勾著彎弧。
他恆常笑臉迎人,一副無害貌,非常好相處的樣子,可他知道,大哥分明是皮笑肉不笑,畢竟這行業不賣笑,哪個客人願意花錢進來睡覺?
他笑起來不是不好看,只是那上揚的眼尾,眉宇間的那抹邪氣,總讓他想到興奮時會膨著頸部對獵物虎視眈眈的飯匙倩,就好比當年他親眼目睹幾次他揍人的模樣,下手之狠毒哪!
雖說他跟在大哥身邊多年,早該習慣他的皮笑肉不笑,何況飯店業者為了讓客人留下好印象,本來就該時時掛著虛偽到讓人想吐的笑容,可是大哥這樣對他笑,他還是會惶恐啊!
「你跟阿芳認識幾年了?」梁又辰拋出一個很跳tone的問題。
他呆了呆,才應道︰「認識兩年半結婚,結婚到現在又過了兩年三個月,快五年嘍!」他對于自己能記得這麼清楚可是得意得很。
「快五年……」他背往後靠,十指在月復間交扣,沉吟片刻後,問︰「那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是怎麼追到阿芳的?」
「……」沒事問這種問題……難不成大哥對阿芳有興趣?
「你放心,我對別人的老婆沒興趣,尤其是兄弟的老婆,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幾次經過你桌前,看你和阿芳講電話的樣子好像才剛陷入熱戀的樣子,有點好奇罷了。」他輕輕晃轉著皮椅,姿態隨性。即便是相交多年的好兄弟,他也不會沒事去記人家認識幾年、結婚幾年。
阿儒松口氣,秀出兩根粗指。「嘿嘿,我用兩個滅殺大絕招!」
梁又辰長指撫著右眉骨。「雷達還是必安柱?」
「瞎小?!阿芳又不是蚊子,我當然是用甜言蜜語加上死纏爛打啊!哈哈,有沒有很厲害?」
「什麼?」梁又辰愣了半秒。
「就是沒事就跑到她面前晃,黏著她、纏著她,用甜滋滋的情話攻擊她,纏到她一天沒被你攻擊就覺得渾身發癢,一旦到了那種程度的話,就表示她愛上你啦!離你追到手只差一公分距離啦!女人都是好傻好天真滴!」
「……那叫變態吧。」還以為會是什麼好方法。
「哪是!」阿儒不甘心他的愛被污辱,語聲大了起來︰「我說大哥,你沒听過一段客家山歌嗎?藤纏樹,樹纏藤,藤生樹死纏到死,樹生藤死死也纏……就是要你勾勾纏啦,像水蛭那樣吸住對方。」
「……」他抹了把臉後,起身,踱到身後的落地窗前。
深沉的目光穿透玻璃望出去,一片車水馬龍,櫛比鱗次。腳下這棟建築,是他和姊姊的心血;他不能說這是他的王國,但卻是他此生最風光的時候,如果能再擁有她,人生就無憾了吧。
這些年來,他過著忙碌的生活,沒有女人,卻也不會想找一個。不是不喜歡女人,只是那個讓他動心的女人失去消息多年,吊詭的是他對其他女人似也生不出情意,于是單身至今;而現在,她就這樣突然出現,他怎能放過?
他半垂長睫,覆住深邃眸色。藤纏樹,樹纏藤,藤生樹死纏到死,樹生藤死死也纏……真要用背後那家伙提供的甜言蜜語和死纏爛打這兩個方法嗎?
「大哥?」忽然不說話,是哪里有問題?阿儒看著窗前那瘦削的背影。
「阿儒,你說的兩個絕招是真心的還是玩笑話?」雖然阿儒的建議听起來很荒謬和變態,但他卻意外地感到蠢蠢欲動,不知道那個數年前就把愛神的箭射在他心窩的那個女人,會怎麼面對一個男人的死纏爛打。
「真的啊,不然阿芳怎麼會變成我的人!」
「那我拿這兩招去追趙可卿,怎麼樣?」梁又辰轉身,看著他。
「喔……啥?趙、趙趙可卿?」听聞這名字,阿儒瞪大了眼。「你說的是張毅峰的那個學妹女友?」
「不然還有哪個?」他兩手滑進西褲口袋,似笑非笑地看著阿儒。
「你怎麼找到她的?」張毅峰駕鶴西歸後,那個學妹女友就搬離原住處,大哥失去了她的消息,怎麼突然就冒出他要追她?
「那不是重點。我只想知道,你剛剛說的方法真的有用?」
「有啦!」阿儒搔搔頭,又困惑地問︰「那……你真的要追趙可卿?」
梁又辰思考兩秒後,低聲道︰「你記住,要有一天你有機會遇上趙可卿,千萬別提起張毅峰。」
「為什麼?」阿儒不明白。
「沒什麼,怕她觸景傷情。」除此,他也不要她心里還有那個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