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天霽再度回到病房時,程可涼已經坐在沙發上看電影了。
螢幕上的羅伯藍登正在羅馬市區奔跑,忙著解碼與拯救世界,程可涼看得入迷,頭也沒回,「我現在有一種度假的感覺,如果你告訴我窗外就是杜夢灣,我也會相信。」
難得看到她不是在工作的樣子,賀天霽笑說︰「設計師听到會痛哭流涕的。」
「為什麼是設計師不是醫師?」
賀天霽頓了一下,想編套說法蒙混過去,但想想,她又不笨,于是他婉轉的說了實話,「因為,你睡醒後就沒有不舒服了,如果你當時就有度假的感覺,那就是醫師的功勞,但你是開始使用這個房間之後才有度假的感覺,所以我才說是設計師的功勞。」
「所以你也覺得光鼻塞跟鬧肚子就搬到九樓有點那個了對不對?」
「是有點。」男人小心翼翼的問︰「你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太好?」
他是一個有感情經驗的男人,追求過女人,也被女人追求過,但他總是照著自己的方式來,這是第一次他在意,對方會不會不喜歡。
賀天霽知道,這種心情叫忐忑。
真的很神奇,除了初戀,他幾乎沒有忐忑的經驗。
幼稚園時就有小女生說他是白馬王子,給他寫情書,跟老師說要坐在他旁邊,隨著年紀增長,他還真的越來越像白馬王子——家世、外貌、學識、風度、體育,全部具備。
大學里,他是男生最羨慕又最討厭的那種男生——很會寫報告跟論文,看得每一門的教授跟老師都大為驚艷,紛紛對他招手,希望他往那邊發展專門,但在體育場上他也能抓緊觀眾的目光。
曾經有個世伯說,杜莎夫人蠟像館應該要塑一座他的像,名稱是白馬王子。
在愛情的市場中,他不費心思就能佔到優勢。
當他問一個女生能不能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其實都已經想好要去哪一間餐廳了,不用問喜好,因為他挑的,女生一定喜歡。
他永遠能拿捏得很好,什麼時候該去吃大餐、什麼時候該去風格小店;哪一種女生喜歡花,哪一種女生喜歡小盆栽;假日要往山上、往海邊,還是去美術館,他怎麼做,女孩子們的表情永遠都那樣開心,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一直,除了這一次。
賀天霽沒踫過這樣的女生,她的努力讓她的身影在他心中異常不同,不同到他為她做了什麼事情卻不再覺得她「一定」會喜歡。
擔心她會不會覺得這樣很夸張?會不會覺得這樣有點奢侈?
忐忑。
中文真的很神奇,他現在的心真的是一上一下。
「也不能說不太好啦,就是有點微妙。」他幫她做了這麼多事,如果她還覺得這不太好,那才是真的不太好,最多也就是有點怪而已。
男人不太懂,「微妙的意思是?」
微妙的意思就是……微妙啊,這要怎麼解釋?
大概因為是好幾年來都是一個人生活,習慣了凡事自己來,突然有人幫她做了這些事情,就覺得不習慣。
但平心而論,感覺當然還是好的。
畢竟她之所以一個人並不是因為她喜歡,她不過就是一個普通大學生,也想要有人關心……當然,也是有人留意她的,但那種留意都帶著明顯的追求之意,她實在無福消受。
對她來說,關心跟愛情一樣,不是不想要,而是沒時間,所以要不起,因為這兩樣可貴的感情都必須有來有往,可是她目前的心力只夠顧好自己,無力再將球丟回去……即使如此,有人給,她還是很希罕的。
很想要。
從來沒有不想要。
所以他擔心她一個人回家來開創接人的時候,所以很多個晚上她坐在腳踏車後面讓他載回家的時候,她都分外珍惜。
「以前都是自己來,這次卻什麼都不用做,你把原本我該自己做的事情做好了,感覺……微妙。」
「所以是比較偏向好的意思?」
「是啊。」
男人再一次贊嘆中文的神奇之處,忐忑,他現在可以把上跟下拿掉了。
程可涼一臉奇怪,「你怎麼了,一直在這問題打轉?」
「因為我得幫兩個陌生人組電腦,當然得確定花的時間是值得的。」男人笑了笑說,「你吃完東西就開始看電影了?」
「嗯。」
跟小蜜確認過後,心情真是輕松得不得了!
肚子不難受了,睡也睡得很飽,于是她下床,打開電視,從付費頻道中找出一部一直想看卻沒時間去看的電影,看得正高興時,失憶男回來了,于是他們就有了那一番古怪的交談。
乍看之下是莫名其妙,但她覺得有那麼一點……微妙。
她感覺得出來,他很介意她的評價。
他說不定……應該……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程可涼先轉開頭,按下遙控器,讓懸疑電影繼續跑。剛才有那麼一個瞬間,空氣曖昧了。
她看得到粉紅色的泡泡漸漸浮現,真美,可是如果她繼續冒泡泡下去,可能就不太好了。
不要緊,一直以來她就是裝蒜達人,她可以完美避開每一次可能會發生什麼的瞬間,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她拉過沙發上的抱枕,「寶石怎麼樣?看起來脾氣特別大,還是可憐兮兮的坐在床鋪上?」
泡泡啵的一聲不見了。
男人覺得有點可惜,但也明白時機錯過,只能等。
她的故事,他已經拼湊出六成,她那樣辛苦,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而這種人一旦給自己定下「目標」,就一定會達到,他們會避開所有的干擾跟誘惑,以及可能動搖他們的事情。
他不是她,但他知道,就在幾秒鐘前,他們之間的氣氛柔軟而曖昧,可是,她先轉開了臉,繼續看電視,問起寶石,笑得跟平常一樣。
賀天霽想,既然喜歡她,那麼就要尊重她,尊重是愛情的一部分。
他一定會告白,但不是在這種時候。
此刻,她想說什麼,他就會跟她說什麼。
她問起貓,那就聊貓了。
即使寶石一直以來都對他不友善,但他可是個堂堂人類,不會去跟一只貓咪計較,何況那只貓還是可潔的心頭肉——任何時候,只要它喵喵兩聲,可涼一定會放下手邊的事情把它抱起來,有時候可涼陪遠距離學生MSN練習英文對話,沒辦法馬上陪牠,它會跳上桌子,在筆電旁邊走來走去不斷干擾,可涼也不生氣,練習時間結束後,關掉麥克風,照樣把它摟在懷里,模模、揉揉,寶貝得很。
「它還是很胖,還是虎紋,還是不理我,我實在看不出來它跟平常有什麼不一樣。」
程可涼噗的一笑,「那它有吃飯嗎?」
「很不爽的吃了。」
那只貓真的完全被可涼寵壞了,他特地回家幫它喂飯換水,它居然還是用那種「哼」的表情看著他。
飯碗擺好,水也換成干淨的後,它才慢慢的、慢慢的走過來,一副「你可以讓開了,庶民,我那高貴的飯碗可不是你可以踫那麼久的。」的模樣,有個瞬間,他還覺得自己听到寶石從鼻孔哼氣的聲音。
「它明明很不喜歡我,你為什麼還想把它托給我呢?」
「它喜歡你啦,真的。」
「到底是哪個點讓你覺得它很喜歡我?它到現在都還不肯讓我抱它。」賀天霽發誓,他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奇怪的寵物,他都在小窩住了一個月了,寶石還是對他愛理不理。
「它對每個人都這樣啦,因為寶石以前被丟掉過嘛,所以它防衛心比較重一點,大部分的人可能覺得,一個月夠久了,可是對寶石來說一個月還是太短了,像美琪跟安安每次來都帶零食給它,牠吃人家的零食吃了半年多,半年多之後,牠才跟她們兩人比較親熱一點。」
大部分的人可能覺得,一個月夠久了,可是對寶石來說一個月還是太短了——
賀天霽有一種感覺,程可涼說的不是寶石,是她自己。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可以理解了。
理解為什麼寶石現在還是不愛搭理他,理解為什麼可涼會避開剛剛那個瞬間。
對他來說一個月夠久了,對她來說一個月太短了。
他明白她有很多顧慮,可是,他已經告訴女乃女乃,最近會回家;她有很多時間,可是,他已經快要沒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