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直升機在陽光下像匹奔馳的俊馬,因汗珠的發光而閃亮,旋風刮起大量的塵土,威力之大,連一旁的樹木也不由得順勢屈服、彎腰駝背。
白威廉一臉嚴肅地下來,一改平日一貫地嬉笑,不發一言地前行。
他沒有帶任何隨從,單槍匹馬地經過滿臉擔心的亨利,筆直地來到雷恩面前。
雷恩的眼楮因充滿怒氣而布滿血絲,眼楮盯著威廉,二話不說走上前,狠狠地給他一拳。
這拳的力道之大,讓體型比他還魁梧的威廉立即倒地。
一絲鮮紅色的血自嘴角流出,威廉卻笑了。「嘖!沖冠一怒為紅顏。沒想到你的拳頭竟比平常還硬……」擦擦嘴角,站起來。
雷恩不由分說地又出一拳,這次威廉可是好整以暇地伸手接住。
「喂!夠了喔!我剛才已經讓你打一拳了,不然你以為你打得到我嗎?」
雷恩一臉忿氣未消,眼中的怒火幾可把海水沸騰。
「OK、OK,我承認不該綁架你老婆,但我卻有十足的理由必須綁架她。」
雷恩緩緩地收回拳頭,全身繃緊的肌肉顯示他的怒氣未消,他惡狠狠地盯著堂弟,猶如隨時準備撲向獵物的狼犬。
「你最好有十足的理由,否則……」他說完進入屋內。
威廉撫著下巴跟在後頭,臉上再掛回平日皮皮的笑容。
噴!還真挺疼的。以前就算打架,也沒見他那麼用力,看來這回是真的搞火他了,這麼不顧手足之情,果然是有異性沒人性,有了女人沒了手足……
「你在嘀咕什麼?」雷恩突然回過身。銳利的眸子眯起,在他臉上掃來掃去,掃得他心里發毛。
「沒,我連聲也沒吭。」他搖手說道。
「對,但在心底嘀咕……」
他傻笑以對,找張椅子坐下,順手呷一大口亨利端來的冰涼飲品,滿臉暢快。
「你可不是來度假享福的!」雷恩雙手抱胸,一臉不耐煩。
「唉——」他夸張地嘆氣。
「威廉——」雷恩的臉色沉了下來。
「我說、我說……」不敢輕捻老虎胡,他還想多活幾年。「是神田理惠綁走了她……」
「而你從幾時變成理惠的打手了?我怎麼一點都不知情呢?白威廉……」
他被連名帶姓地叫得寒毛直豎。「干嘛……干嘛那麼見外呢?」
雷恩不說話,藍色的眼堆積了不少的不滿。逼得威廉,必須趕緊輸誠,以表自己的忠心無慮。
以史為鑒,歷史上多少慢半拍的臣子,就是沒在當下立即表明忠誠而遭猜忌,下場淒涼,怎麼可以不記取教訓、引以為鑒呢?」理惠找我的時侯便已放話,要是我不接,她找的人會對嫂子做出什麼樣的事,她可不保證,為了怕發生不測,我也只有硬著頭皮接了…
「順帶地賺了一筆,是嗎?」雷恩質問道。
「嘿嘿嘿……」
「裝傻就沒事了嗎?哼!」
他忿忿地踱向窗口,那片美麗的落地窗,現在只能用報紙糊著。「還耍帥毀了我的落地窗……」
「好好……我賠、我賠,成了吧!」威廉認命地說。
雷恩走到他跟前坐下,原先的怒氣被認真所取代。「說吧!你不是她的傳聲筒嗎?」
威廉也收起剛才玩笑的態度,嚴肅地望著他。「我想……我們有必要計劃一下明天的會面……」
「不——」雷恩搖頭。「她要我單槍匹馬是吧!那麼我就一個人去,我不想危及唯心的安全。」
威廉做出一個饒了我的表情。「你瘋了嗎?一個人……」
「地點在哪?」
「你不讓我跟我就不告訴你。」
「你……」雷恩瞠自以對。「胡鬧!」
「去跟亨利來這一套,我不吃!」
「說不說?」他揪住他衣領。」讓不讓我跟?」威廉不受威脅地與他對峙。
雷恩嘆一口氣,放開他,耙了耙頭發。「讓你跟可以,有條件的……你必須退到外頭,不許跟我一塊進去,也不許搞什麼潛入那套……」
威廉欲開口反駁,立刻被他打斷。「我若需要你幫忙,自然會讓你知道。」
「可是……」
「沒有可是,我已經作了讓步。」
他仍想爭辯,但理智告訴他,就算再吵下去也無濟于事。雷恩不是不能溝通、退讓,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線,一旦他作了決定,就別再想動搖。
況且,他也不可能真的不告訴他,嫂子還等著援救呢!
衡量得失輕重後,一臉不高興的威廉,終于在心不甘情不願的狀態下,告訴他地點。「就在理惠家的別墅,地點在……」
***
你見過破曉的晨光嗎?
那片天空白灰轉藍,然後再慢慢變白的魔術,多神奇!
原本晦暗的大地,慢慢穿上各式色彩,連空氣都帶著一種清涼的新鮮,像薄荷牙膏帶給人們的芬芳一般。晶亮亮的陽光緩緩地探出頭,即便只是試探性地伸手,耀眼的光芒,仍是萬物崇拜的對象,所有生命力的來源。
這……也許是她今生最後一次見到日出了。
今天是報應日、算總帳的日子。所有的恩怨都會在今天了結。
一直以為雷恩的心頭,除了安娜不可能有第二個影子,所以她願意忍受,明知他不愛她,可要和他過一輩子。
或許……她私心地希望,有一天……時間久了,她也能在他心底留下那麼一些些痕跡。
她不該背叛安娜,她承認自己的錯,並為此受苦了好些年,最後得到這樣的下場,她……得到了報應,她……活該!
但白雷恩也不能。他不能、也不該背叛安娜。
他應該永遠愛她。他的心底不該再有第二個女人。
除了命喪黃泉的安娜、為他不惜成為魔鬼的她之外,不該是一個才出現沒多久的女人,盡管那個女人或許具備某種吸引力。
不可原諒!
她握緊自己的雙手,卻無法握住滿腔的恨意。
是的,恨……恨極、恨透了!
為什麼她無法得到幸福呢?
她並不著望能得到雷恩對安娜一般深的愛啊!只要一點點……雷恩有把她放在心上,她並不奢求,只要一個小小的位子,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
我愛你啊!雷恩……
你不懂……你不懂我有多愛你……
如果毀滅這個世界、燒掉一座城市,能換來雷恩對她一絲絲的愛意,她不在乎……她不在乎自己變成噬血的惡魔。
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包括殺人……
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呢……
雷恩仍沒把她放在心上,她在他心頭仍舊毫無分量。
那種把自己全數掏出,卻發現到頭來什麼也不是的痛楚……
好恨!真的好恨!
「小姐,白雷恩到了……」
她猛然回頭,望了掛在壁上的鐘,發覺自己竟然站了許久,時間也頭也不回地流逝,轉眼就到約定的時間。
雷恩……
猛地一凜,她換上最冷酷的表情,讓暑氣頓失。
「去把人帶來……」
緩緩地,她信步到桌前,一把銀色的手槍靜靜地躺著,幽幽地發出金屬的銀光。它的外型小巧,仿佛是特別量身打造,以適合女性的手掌使用。
一顆顆的彈藥循序滑進,喀啦一聲,槍上了膛。
她凝望手中的槍,好一會兒,暗自在心底下了某種決定。陌然的神色,令人讀不出她心中的想法。
輕巧地轉身,一如優雅的華爾滋,她似行刑的犯人依戀地看了外頭的陽光一眼,回身走出門外。
結果……就要出現,而她……多希望這是另一種結果啊!
怎耐何人生不如已意啊。
***
白雷恩準時赴約,單槍匹馬,絲毫沒有怯意。
「他沒帶武器。」
搜完身的雷恩昂然地立在一排持槍荷彈的爪牙前,搞不清楚的人,還以為他是國王,此刻正在閱兵大典上,準備發表什麼演說哩。
陽光下,他的發閃閃發亮,襯著其下的眸更為湛藍。臉上沒有一絲笑意,耳畔不時呼嘯而過的風,只令他相形之下更顯霸氣。
他微微地皺眉,環視眼前的大陣仗,有一種小題大作的神氣。
明明受威脅的人是他、被槍指著的人是他,但不知怎地,在場的人卻變成老鼠般虛張聲勢、理不直氣不壯似的。
這個男人不能露出一絲絲狼狽嗎?
即使是假裝?
他一定得到這種地步了,仍一副天地崩于前仍不改色的強者氣態嗎?
真令人火冒三丈啊!
她特別挑選這樣的地點,讓他站在懸崖邊、面對一排拿著重武器的壯丁,以削減他的銳氣,好讓他恐懼求饒,借機挫挫他的銳氣、糟蹋他的自尊,讓他在愛人前丟臉,徹底滅毀他平日營造出來的權威。
但沒想到……她的這些精心計劃,到頭來像愚弄了自己。
白雷恩根本沒看在眼里。他沒動搖半分,神色平常得像每天都會遭遇的事,純粹以自己的王者氣勢壓倒眾人,讓她費心安排的這些人變成過度小心翼翼的小丑。
也讓她……變得可笑萬分。
「我老婆呢?」他劈頭便問。
「把她帶過來。」她吩咐道。
又來了,真令人痛恨,為什麼她非得順著他行動?
「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她冷冷地問。
雷恩歪著頭看她,臉上有種似笑非笑的神氣。「我應該要說什麼嗎?」
「你……」
「你找人侵入我家,綁走我老婆,要脅我前來。你要我說什麼……謝謝你找我麻煩嗎?」他生平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被威脅。
神田理惠的臉變得鐵青,氣氛在一瞬間變得肅殺。
唯心被彪形大漢拎了過來,像只被毛線捆住的小貓一般,無助地任人擺布。
「雷恩——」原本萎靡的雙目在見到雷恩的瞬間亮起。
如果不是被架著,她會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抱。
明明不到一天沒見到他,她竟有種想哭的感受。為什麼呢?
那股奔騰在她血液、充斥整個心房的想念,竟讓她全身忍不住顫抖。
好想沖上前去,抱住雷恩結實的身軀,緊緊的、再也不放開,他身上古龍水的味道,他胸前傳來的有力心跳聲,還有他源源不絕提供的暖意,屬于這個男人的全部,她從沒那麼高興這些屬于她,直到現在……
眼前這個男人,昂藏的身軀可以讓她永遠依靠、深情的雙眸總是汪視著她,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
他是愛她的。
那些舊日糾纏的夢魘,被雷恩的愛情打敗了、困著她的不安,總令她如吸了太多水的海綿般滴著水,現在也被他的熱力所驅散。
他是愛她的。
他是愛她的啊!遠超過她的想像。
「雷恩……」她就這麼痴望著他的眸,一瞬間動也動不了。
「來吧廠雷恩朝她伸手。「我們走。」
唯心擔憂地望望拿槍指著他,眾多環伺以動的槍手,猶豫著不敢動。
「白雷恩,你不要太過分了。」理惠怒道。「你以為你可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
雷恩的目光自唯心身上收回,原先和煦的眸轉為蘊怒。
「你要我來,我也來了。憑什麼不能帶我的妻子離開呢?」他沉下臉問。
好恨!真的好恨!
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他始終沒放她在心上?
「對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麼……」
「朋友。」他答道。「如果不是在這種景況下……」他補充說明。
「只是……朋友?」理惠壓制住自己想尖叫的沖動。「那麼……你又何必答應加我訂婚?讓我擁有希望,最後卻只有絕望……」
「因為當時我並沒有遇見唯心……」他看著唯心表情再度變得柔和。「我不認為自己會再愛。我很感動你對我的愛……安娜死後,你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看盡我做了多少荒唐事,仍對我不離不棄,我很感動,真的!」他認真地解釋著。「既然今生無法完成自己的愛情,何不成全你的感情,所以我才答應和你訂婚……」
「所以……你只是同情我……」她低喃著,突然暴怒地吼︰「你少瞧不起人了——」
「那你要我怎樣?說謊嗎?」雙手抱胸、眉毛一皺,雷恩顯然有些不悅。「告訴你我愛的人是你,然後你就會把我的妻子還我?是不是只要我說謊,你就放了她呢?」
理惠無語。靜默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或許……在心里的某個角落,她也冀望著他說「愛她」,即便那是一則謊言,也是一則能讓她飛上天的謊言。
幾乎在場每一雙眼都盯著白雷恩,屏息以待他的回答。
雷恩往下說道︰「告訴你,既便是如此,我也辦不到——」
「白雷恩——」理惠怒吼一聲,拉過唯心,拔槍抵住她的頭。「你不怕我殺了她嗎?」
「你想殺的人其實是我,不是嗎?」他冷冷地說。「我承認辜負了你,我道歉。我不會推卸自己的錯誤與責任,我很清楚與你們家有關的香料事業會有多大的打擊、我也很清楚我勢必得被社交界放逐一段時間;因為聲譽與輿論撻伐的關系,我也可能得離開經營者的位子;但我並沒有逃避自己的責任,我的確錯了,這個錯誤會讓我付出很大的代價,我沒有打算逃避,相反的我會承擔,接受這些結果。」
他嘴角微微一撇,環視在場的壯漢一眼。「而且……你以為我找不到人馬攻堅嗎?你的人手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我自有辦法把自己的老婆平安救回來。」他望著理惠。「你應該知道我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我會接受你的威脅來這里的原因是什麼,相信你很清楚。」
「哈哈哈……」理惠大笑,表情悲壯。「你以為這樣就夠了嗎?你把人的感情當什麼?」
「我並沒有不重視你的感情……」雷恩嘆一口氣。「真的,我很愧疚,我一直想著用什麼方法能夠彌補你……」
「彌補?」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淒涼的下場?
愛是什麼?情是什麼?人……又是什麼?
她把他看得比安娜還重,連安娜出事時,她的心里牽牽掛掛的全是他,安娜看出來了,承諾保密的她,在走投無路的狀態下自殺……
她唯一的朋友,被她逼得自殺……然而,卻不能為她贏得什麼……
她輸了。她竟會輸得這麼慘……
可悲啊!她只是在命運掌心跳舞的小丑。
「感情、時間和生命,是不能拿任何事物來補償的……你把人殺了,挖出來補償,死人就會復活嗎?感情和生命一樣會死亡,你拿什麼彌補……拿什麼……」
「感情是不能勉強的,理惠——」標準的雷恩式作風,絕不勉強自己做做不來的事。「我勉強過自己一次,結果呢?你在我們的訂婚期間開心嗎?老實告訴我。」
「我……很開心。」
雷恩嗤之以鼻。「別自欺欺人了。我們根本是不斷地爭吵,那樣的關系只讓我們兩人都感到痛苦……」
「不是——」理惠高聲打斷他。「唯一讓我痛苦的,是你不愛我——」
說出來了。她終于把事實說出來了。
他不愛她,她一直都知道,只是總一再自我催眠,叫自己不放棄希望。
「這才是我不停和你吵架的原因……」她的臉上寫滿辛酸。「我必須借由爭吵提醒你我的存在,我必須借由爭吵讓你了解我的在乎,我必須借由爭吵肯定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呵呵……呵呵呵……」她蒼涼地笑了。「結果,我只再三地證實,我在你心中沒有地位……」
「對于這一切,我真的很抱歉。但仍要再次重申,我並沒有玩弄你的意思,我真的、真的感激你對我的厚愛,我原先也打算回報你,不然我不會和你訂婚……」他頓了一下,繼讀說道︰「我承認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個性上有問題,無法和你日久生情,雖然這原先也是我的期望,然而,奠基于感激的關系終究是行不通。」
為什麼……他始終都這麼誠實、坦然呢?
為什麼不哄哄她?為什麼非讓她看清這可怕的現實呢?
好恨……好恨哪!
「你背叛了我、你也背叛了安娜——」
「我承認我背叛了你,但安娜……我不想說死人的壞話……」突然覺得胸口好悶,沉重的感覺讓他的心髒必須使勁方能跳動。
即便過了那麼多年,安娜仍令他心痛。他曾有過最深的愛戀哪!竟結束得如此的不堪。
他想必很愛她吧!
正確地說……他曾經很愛她,而且……即使她的人已亡故,在他的心中,仍有不可磨滅的存在感。
好奇怪喔!唯心覺得整個人酸酸的,就像夏天忘了放進冰箱而餿掉的飯萊一般。
這股陌名積壓在心頭的感覺是什麼?
這種想把自己的男人心頭的女人趕走的感覺……是嫉妒嗎?
即便被槍抵著、生命隨時有可能消逝,卻仍抑止不了這種潮水般涌來的感覺。
哈!她竟嫉妒,對一名屬于舊日的鬼魂。
雷恩臉上線條有著深刻痛楚,他想必非常愛她……非常地……
所以在她之後,他才會有好一陣子,無法對周圍的女人真心以待。
嫉妒……真是一種令人討厭的情緒啊!
唯心倏地感到萬分沮喪,尤其處在受制于人的情況下,想尖叫發泄一番都不行。
理惠淒涼地笑道︰「你一直以為是安娜背叛你,是吧!然而是你背棄了她,不只你……我們都背棄了她……」
安娜!我到底要對你說多少回對不起才夠呢?
永遠都不夠,是啊!永遠都不夠……
「你不是一直在懷疑安娜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雷恩的臉色倏地變得鐵青,只見他的頭微微一撇,手也忍不住握拳,咬牙道︰「夠了,我不想談這件事……」
太教人心寒……舊日的陰影又朝他襲來,他不想……不想再回想起……
安娜,教人心動又心痛的安娜!
他不想再憶起她的背叛,不願再憶起她的死亡……
他對此事三緘其口,寧可讓所有的人都認定他負心,也不願有一絲流言玷污他心頭那分美好,盡管事實是如此丑惡。
抑或,這是他對她的愛……那為背叛摧毀、所剩無幾的愛吧!
又或許,是他潛意識里的自我保護,因為連開口對他而言都是另一種椎心刺痛。
過了這麼多年,始終沒弄懂他對她,到底是愛還是恨……
過了這麼多年,仍不時想起她那張似乎隨時發光的容顏。
安娜……安娜……
「安娜……安娜她,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是誰的……」鐵了心,把隱瞞多年的事實說出。
雷恩驚訝地抬眼望她,眼底寫滿不信。
「因為安娜被輪暴……」雖然事隔多年,論起此事,她仍忍不住哽咽。「她被我堂哥帶人輪暴……是我求她別說……別告訴任何人。」
雷恩的表情恍若雷擊、雙眼暴睜,血色在瞬間消失,連帶著那股王者的氣度,也像皮球泄了氣一般,些微搖晃的身軀,像被人狼狠毒打一頓支撐不住地後退兩步。
「輪暴……怎麼會……」他咬吶的音量重復著,呆滯的表清,顯示他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不明白呀!多年來他總弄不明白,為什麼安娜的眼眸會如此悲傷
一個背叛者怎麼會有這樣悲痛沉郁的表情與眼眸?他始終不懂。
那雙眸充滿著誰也無法忍受的悲傷,無盡地、漫長地……
所以她才會變得如此削瘦、憔悴……
「她不敢告訴你,又無法假裝沒事地面對你,因為任何一個男人的靠近,都讓她害怕地想逃走……」理惠激動得全身顫抖,淚流滿面。「所以,她只有不斷地對你說︰‘對不起’……然而對不起她的是我,還有盛怒離去的你——」
早該這麼做了。早該在……幾年前就這麼做了。
只是……她一直私心地認為,背叛安娜的她和雷恩可以一起走下去,基于同病相憐的某種心態下,基于同是罪人的角色下……
她有罪。
她妄想得到不該屬于她的、注定不會是她的——白雷恩。
結果……弄亂了所有的一切。
她不想雷恩恨她,真的……不想啊!
所以瞞著,讓雷恩一直誤會安娜,讓他一直備受煎熬,再以支持者的面目待在他身邊,讓他無法離開,因為她知道……雷恩是個有恩報恩的人。
連安娜死了,她都還利用她……
「是我瞞著你……」她的眼底閃爍著絕望。
老天——為什麼安排她和安娜是好朋友,又為什麼……讓她愛上白雷恩?
「我一直用安娜好友的身份安慰你……」
如果她不曾出生在世上就好了。
「……好讓你離不開我。」她用力地把槍壓在唯心頭上。「如果這個女人沒有出現,我就能成功了。哈哈哈……功虧一簣!」
「你別亂來——」雷恩喝道。
「是我害死安娜的,是我拿安娜的死作為自己幸福的跳板。我是個可怕的女人——」她的眼中飽含瘋狂與痛苦之色。
如果這個世上沒有白雷恩,多好!
多好哇!
她和安娜,現在仍是好朋友,至死都是……
她不必背叛她,不必出賣她去獲得自己要不到的幸福,不必……像現在一般滿身罪惡。不必……
「如果沒有你……哈哈哈……」她大哭又大笑。「如果沒有你就好了……如果沒有你……」
唯心頭上的壓力消失了,她好奇地盯著她的手臂移動,緩緩地把槍口指向雷恩。
「不……」囁嚅著,唯心只覺寒毛聳立。「不——」
踫!
槍響劃破雲霄。
轉瞬間,萬物俱寂。就像電影里的慢動作一般,一幕幕清楚地播映在眼前。
雷恩全身振蕩地向後退了好幾步,好讓身體接住那分爆裂的沖擊。子彈穿透了他的胸膛,似石頭投入池塘激起漣漪般的,痛楚開始自胸口四處輻散開來,空中的巨響讓他不住地耳鳴,然而他體內卻有股熱流,逃逸般的往外飛射。
呼呼……他發覺自己竟覺得呼吸費力,怎麼連身體都變得如此沉重呢?
不自覺地,他又蹣跚地再退兩步,來到了懸崖的旁邊。
他的月神……為什麼露出那麼驚慌的模樣?他沒事的……
什麼……為什麼他看見她張嘴卻听不見她說什麼?忍不住疑問地皺眉。
他看見她朝他奔來……滿臉心焦如。
他的月神……別哭啊!
怎麼把他的胸前哭濕了……
低頭伸手一模,他發現自己竟然滿手是血。原來……不是淚,而是血……他的血……
力氣正自他體內快速地流失……
他的月神朝他伸手,即便手上仍捆著繩子,仍是呼喊著朝他奔來。
哎呀!小心哪!這兒石頭多……手被綁著不好平衡,小石頭這麼多
小心跌倒!
他再退一步,卻因踏空而筆直墜落……
沒想到跌跤的是他,真可笑!
耳畔呼呼的風聲,適才所站立的岩石正迅速地縮小……
這就是墜入地獄的感覺嗎?
但,為何這片天空會如此明亮呢?
亮……且刺眼,他不是該下地獄嗎?
咚的一聲,水花濺得好高,兀然而來的冷意教他打了個哆嗦,轟地海水自四面八方涌來,掩過他的口耳鼻目,咕嚕咕嚕地一顆顆氣泡冒著往上升,他的身體則沉甸甸地往下掉。
陽光伸人海水,在他眼前幻化成一道奇異的金光,像編織細密的羅網罩住他。
安娜……怪我吧!
對不起!
真是個沒用的男人哪!不管是對月神,還是安娜……
他都沒有盡到一個男人的本分……他都沒能保護她們……
沒用啊!他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總認為自己能支配世界,其實卻是個什麼都不會笨蛋。沒用啊……
在金光的招降下,支撐不了的雙眸終于合上,讓海水似慈母般溫柔池圍住他,進入無意識的世界中。
***
「雷思——」她的喊叫聲驚走了一批即將降落的海鳥,叫它們火速逃離。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雷恩……」
看著他中槍……眼睜睜地……
看著他中槍後,試圖對狂奔而來的她張口……
看著他……發覺自己滿手鮮血……
看著他墜落……
看著他的金發飄揚在空中……
看著一波波藍色的浪潮把他吞沒……
看著……這一切在眼前發生,卻無能為力,甚而連伸手去撈的機會都沒有。
「雷恩……」跌坐在地上,望著一望無涯的大海,對著不斷吹刮的海風,淚水交錯在臉上,她從沒覺得那麼無助過。
就算是當年被習誓誠拋棄,都沒讓她這般頹喪。就像把心放進絞肉機般,她的心因這次的打擊變得血肉模糊。
不、不、不……現在不是要哭要叫的時候。
你這個笨蛋!還不到放棄的時侯……
快點爬起來,移動你的蠢,找人救他。
沒理由你先放棄……
沒道理……她一定能救他的……
既然他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月神,她就一定能救他……
把所有最壞的景況排除于腦海,不會的……有她在,她不會讓雷恩死的。
要叫、要哭還怕沒有時間和機會嗎?
她做幾個深呼吸,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哭……不準在這個時候崩潰……
雙手被縛的她掙扎地起身,爬起來回身便跑,與行向崖邊的神田理惠擦肩而過,一心一意救人的她,沒有看見理惠神情渙散而瘋狂。
結束了嗎?這一切……
終于告一段落。早在幾年前就該這麼做了……
兩個背叛者……都該處死,唯一死刑,哈哈……
理惠走到懸崖邊,往下眺望,風把她的發揚得老高,一抹奇異的微笑掛在她臉上。
天好藍……海也好藍……
海和天、天和海……互相映照著、閃爍著光亮,都在向她招手。
這是個適合審判的好日子。
安娜,把一切了結吧!我欠你的一切,早該還了!
眯著眼,她望著前方亮晃晃的太陽。
雷恩……已不復存在,她和安娜,可以像以前一直當好朋友。
「太好了……安娜……」淚水朦朧了她的視線,她覺得自己正被金光所籠罩。
只剩她,是的,只剩她了。
該走了。著實讓安娜等得太久,是她不好……早在幾年前就該去找她的。
對不起!安娜!我來了……
我來了……
輕輕一躍,她覺得自己向下騰空飛起。
飛起來了……她笑,平和而安祥地笑。
像朝霧里飛舞的粉蝶,又像是捉模不住的精靈,受到招喚地飛向那片和天空一模一樣的海洋,她的安息與長眠之地。
我來找你了,你不再孤單,我將永遠陪伴你……就像你曾陪我走過那些苦痛一般……
踫地一聲,跌撞著向前奔的唯心,為突然的聲響停下腳步,不敢置信的回頭。
「小姐——小姐——」
原先站在不遠處持槍等待命令的男人們,紛紛把武器一丟,蜂擁到崖邊去。
她驚愕了兩秒,才回過神來。
沒有時間為任何人難過了。她提醒自己。
雷恩……還在等你……
再度把那些不好的預想推出腦海,吸氣數次平撫自己緊繃的神經。只要能找到人,雷恩一定有救……一定的!
唯心本來還在擔憂自己得費一番力氣通過這排人牆,現在可好,可以趁亂離開,搬救兵去。
等等……她不會用這雙腳逃出去找救兵吧!
看到自己的無能相,她沮喪、忿怒地想哭,真沒用!
鎮定……鎮定……你楊唯心大陣仗可見多了,絕不可被眼前的困難打倒。
雷恩可不能等,她得盡快找到幫手。那意謂著……她得利用敵方資源才行。
她得去和那些一臉橫肉的烏鴉打招呼……
她吞咽下口水,拿出勇氣走到正像禿鷹一般留意她行動的黑衣男跟前,小心不讓自己的懼意泄出,一臉正經,如同平日和客戶簽約的模樣,抬頭望他。
「先生,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這頭禿鷹面無表情、冷冷地盯著她,讓她頭皮發麻。
然而竟在下一秒,他軟倒在她腳邊,不省人事,就像一座山突然崩塌一般,嚇得唯心退了兩步。
「怎麼……」她不解地望著地上的壯漢。
「要人幫忙還是找熟人比較好啊!嫂子。」抬頭,威廉那張愛笑的臉便出現在眼前。
「威廉……」雷思有救了!
「哼!要我在外頭等……我才不彳︰呢!我要沒闖進來,你們不被那惡婆娘給拆了吞月復才怪!」
「……」太好了!這句話在她心中回響著。
「怎麼了!嫂子……」威廉盯著她凝重的表情與愈來愈紅的眼眶,慢慢覺得不妙。「雷恩呢?」他張望著。「怎麼沒看見他……」
「雷恩他……」她用力地握緊自己的手,緊得連指甲都戳進肉里,以避免自己哭出來。「雷恩中槍落海了,神田理惠也在剛才跟著跳下去。」
一瞬間,所有情緒隱沒,她再度變成商界女強人。「你的直升機在嗎?」威廉詫異著她的轉變,不覺地點頭。
「走——」她拉著他。「我告訴你雷恩掉在哪里,我們盡快把他撈上來,晚了……就遲了。」
最後語尾的顫抖,泄露了她的恐懼,讓她冷靜的外表有了裂痕。
請你……留著你的命哪!雷恩。
等我去救你。等我……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