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市神情焦急的在殿外來回踱步,不時遙望著宮門口,似乎在等待什麼人。
他一見到嬴池的人影,高興的沖了過去,「王兄,你終于趕回來了!」
「市,到底發生什麼事?」
「楚懷王不久前病死了。」
被強留在秦國的楚懷王幾次想要逃回楚國都失敗,結果抑郁而終。
「什麼?」
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如果處理不好的話,秦楚兩國說不定會掀起戰爭。
但令嬴池訝異的並不是楚懷王猝死這件事,而是古清如拚命說服他回來的舉動。
難道她早就知道會有事情發生?
不過他沒時間細想,因為他們倆隨即被秦昭王宣至殿內急商對策。
秦昭王坐在大殿上,神情顯得有些煩躁不安,「你們快替孤想想,該怎麼解決這件棘手的事?」
嬴市率先開口回答,「為了避免掀起兩國戰端,臣弟覺得還是將懷王的遺體送回楚國好。」
秦昭王隨即看向嬴池,「你認為呢?」
「市的意見的確可行,只不過──」
「王上!」門外的侍衛進殿稟報,「楚國派使者前來求見。」
「快,請他進殿。」
「遵命。」
沒過多久,楚國使者被人帶進大殿,他一看見秦昭王便行了一個隆重大禮,「王上。」
「楚王派你來是有什麼事?」
「請貴國交還我懷王的遺體,讓在下能帶回敝國安葬。」
楚懷王病死的消息很快就傳到楚國,百姓們不禁悲痛萬分,因此楚國王室決定,不管要花多大的代價,都要將楚懷王的遺體迎回,歸葬楚國。
「這……」秦昭王看向站在一旁的嬴池與嬴市,詢問他們的意見。
「王上,敝國當然不會讓貴國有所損失。」發現秦昭王有些猶豫,楚國使者立即加上一句︰「敝國願意再派一名質子來秦國,作為與貴國交換的代價。」
「你們願意再派一名質子過來?」秦昭王有些訝異,但還是無法作出決定。
原本面無表情的嬴池突然微微一笑,開口道︰「王上,就算有楚國的質子,也是無法保障什麼的,與其交換個隨時想逃跑的質子,倒不如……」
◇◇◇
秦楚兩國議定,在邊界處進行交換人質,嬴市代表秦國前來監督,並將人質帶回咸陽復命。
前來的楚國官員全都穿著喪服,表示對楚懷王的哀慟之意,就連即將到秦國為質的人也不例外。
一聲令下,兩方交換的人馬開始往前移動,當身穿素衣的人質與靈柩交會的一-那,一黑一白明顯不同的色彩,形成非常諷刺的畫面。
來到嬴市面前,人質將頭上覆蓋的白紗掀起,露出一張未施脂粉的臉蛋,「嬴公子,別來無恙?」
再次見到她,嬴市輕皺眉頭,「古姑娘,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是在這種情況下和你再次見面。」
古清如淡笑著,顯得十分無奈,「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
她沒想到自己會是以這種方式來到秦國。
楚國的大臣說,秦昭王不要他們王室宗族的人來秦國當人質,但他听聞曾被孟嘗君奉為上賓的古清如在楚國境內,只要楚王能說服她前來秦國作客,他們就會將楚懷王的遺體送還。
但古清如很清楚,這絕對是嬴池暗中操控的結果,只有他才會這樣做。
「我不知道王兄作這個決定對不對,我只希望一切都是我多心了。」
說實話,嬴市並不贊同這次的作法,但嬴池卻有辦法說服秦昭王,讓他答應此次的交換行動。
美其名說得到古清如便能洞悉其他六國的情勢,對他們的統一大業非常有幫助,但嬴市心里明白得很,嬴池會這麼做,有大半的原因是為了一己私情。
古清如的到來究竟是好是壞,嬴市無法斷定,卻也憂心不已。
◇◇◇
抵達咸陽後,古清如立刻被送到行館。
一進入行館,她就發現里頭的物品一應俱全,而且布置得美輪美奐,不比王宮差。
可以很明顯的看出,這里的一切都是有人精心安排的。
嬴池早已等候多時,但他看見古清如一身縞素,心里涌上一股不悅,「清如,你這身白衣該換下來了。」
「不成。」古清如淡然的回道︰「楚國人要為懷王服喪一年,我也得跟他們一起。」
他擰起雙眉,「為什麼?你並不是楚國人。」
「你可別忘了,現在的我是代表楚國來作客的。」
古清如無意要惹他生氣,但事實就是這樣,容不得他辯解。
她的態度有些疏離、有些冷淡,像是無聲的抗議,抗議她對此事的不滿。
但嬴池卻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麼,他只知道想要的東西就得自己爭取。
像是知道他的不以為然,古清如無奈一嘆,「我認為隨便換一個楚國的王公子弟過來,也比我來得好。」
她知道嬴市一定也是這麼認為,所以見到她時,他的表情才會那麼復雜。
「秦國已經夠強大了,就算放棄這點優勢也不會對我們有所影響。」嬴池理所當然的回答。
「難道你就不怕我拒絕這個無理的要求?」
「我想,你是無法狠心拒絕楚國人民的。」
聞言,古清如真是服了他,自己要脅不成就拿別人來要脅她,為達目的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你──」她氣得想跺腳,「好,現在我已經來到秦國了,你滿意了吧?」
她從沒遇過像他這樣無禮、霸道的人,唉,自己是何德何能呀,竟會受到這種特別待遇。
嬴池的心情也沒好到哪去,千方百計的將她弄到秦國,沒想到她竟然一身素衣的出現在他面前,說要替楚懷王服喪,沒講幾句話就擺臉色給他看,存心破壞他的好心情。
真是該死,他從來沒這麼郁悶過!
高傲的心容不得自己低聲下氣,嬴池語氣冷淡的說︰「這間行館以後就是你的,你可以隨意走動,只要不擅自離開咸陽城,沒有人會限制你的行動。」
古清如撇嘴輕哼,「我知道,反正我明為客,暗為囚,不管怎樣,都無法從你手里逃走的,不是嗎?」
她的話犀利又毫不保留,像把銳利的刀深深刺中他內心。
如果可以,他的確想用這個方法將她給綁在秦國,永遠無法離開他。
好不容易才盼到她來到秦國,他不願也不想再次讓她從手中逃離,因為他是真心喜愛她,想要得到她的一切。
心中的情感不知該如何表達,他既氣惱又無奈,只能黯然的回答──
「是,我不會讓你逃走的。」
◇◇◇
能夠來到秦國,古清如應該是要高興才對,但此刻的她,卻毫無半點雀躍的心情,反而淡淡的愁緒緊鎖眉間,怎樣都化不開。
在房間的角落處,堆迭了近百卷的竹簡,她隨手抽出一卷,攤開來默默的看著。
一片片竹片用繩子捆綁在一起,每片竹簡上都刻了復雜難懂的古文字,這些是古清如在楚國的時候,為了練習而刻上的。
竹簡上的內容,則是和嬴池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就像是在寫日記,只要一听到有關嬴池的消息,她立刻記錄下來,連極小的事都不肯放過。
古清如輕皺眉苦笑,對于嬴池對她的執著,只能說是喜憂參半。
她怕,怕自己的出現會干擾歷史的進行,就算她極力避免,但現實卻逼迫她不得不參與,成為歷史構成中重要的一角。
但這其中讓她最擔心的,還是嬴池的部分。
她怕自己和他的相遇,就是改變他命運的開始,事情進展到現在,和她曾經讀過的歷史差距越來越大。
到底是歷史真的在改變,還是史書記載有誤,古清如早已分辨不出來,也無暇多加注意。
就算不在意歷史的演變,但光看嬴池對她的態度,就夠讓她憂心。
為了得到她,他可以拋下政事不顧危險到楚國,甚至還不擇手段,只為了達到他的目的。
這樣的執著一定會危害他的聲譽,有時候太在意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好事。
一想到這里,古清如自嘲的笑著,「看來……我也快變成禍水了。」
「主子。」晴兒笑嘻嘻的走進來,這些年來她都沒有離開古清如的身邊。「你快來看,嬴公子派人送東西過來。」
一口口箱子陸續被人搬進房里,還有一大盒讓人看了眼花撩亂的珠寶,全都是嬴池差人送過來的。
晴兒拿起一件衣裳攤開在她面前,「嬴公子看你沒帶多少衣服,就做了這麼多漂亮的衣裳送給你,奴婢看了好生羨慕。」
古清如淡淡的笑著,「你喜歡的話,這些衣服就送給你好了。」現在的她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擺在房里也很礙眼。
「那怎麼成?這是嬴公子對你的心意,奴婢可不會這麼不知好歹,況且奴婢覺得,你這身素衣也該換下來了。」
她整天穿著白衣走來走去,晴兒看了覺很有些刺眼,女人還是要適度的打扮才好。
古清如搖搖頭,「不行,我曾說要替楚懷王服喪一年,你別想說服我改變主意。」
「你怎麼這麼固執呀……」晴兒嘟著嘴碎碎念。
不理會她的叨念,古清如開口問︰「對了,他……有來嗎?」
「沒有,嬴公子派人送來的。」晴兒邊說邊在箱內翻看件件漂亮的衣物。
她神情一暗,「這樣啊。」
唉,果然,他還是不肯來看她。
自從那天兩人不歡而散後,嬴池只派人送來東西,自己卻不曾出現過。
雖然知道他不會來,但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就算已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答案,她還是會微微的心痛。
好矛盾,她害怕接受他的感情,畢竟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總有一天要回去的,不是嗎?
如果在這里有了牽掛,那等她要回去的時候該如何割舍呢?她不敢想這個問題,或許該說她不願意去面對,因為她心中逐漸有了牽掛。
「主子。」晴兒來到她身旁,瞧她一臉黯然,不禁擔心的問︰「你還好吧,有什麼不愉快嗎?」
「沒是,只是感到有點悶。」古清如忙重整心情,漾開一抹笑容,「陪我去街上走走吧。」
◇◇◇
熱鬧的街上,商家林立、人潮洶涌,顯現出一片繁榮氣息。
穿梭在人群里,古清如一點逛街的心情都沒有,她只是想借機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老是想到嬴池。
「主子,你別走得太快,等等奴婢嘛!」晴兒在後頭辛苦的追趕著。
她知道主子有些心不在焉,但她沒想到主子會連她的叫喚聲都沒有听到。
「主子……哎呀,你們別撞我啦!」
迎面走來的人們對晴兒來說都是阻礙,越來越多的人潮逐步拉遠她和古清如的距離,她甚至連古清如的背影都快看不到了。
「早知道就不答應出來了。主子,-停一下嘛,主……」
古清如壓根沒听到晴兒的聲音,只是毫無目的的向前走,等到她終于發覺晴兒不見時,她早已迷路了。
「晴兒,你在哪里?」
她回頭往來時路尋去,卻找不到晴兒的蹤影。
晴兒找不到她應該會回行館去吧?
放棄了尋找的念頭,古清如繼續隨著人潮往前行,任由人潮將她引領到陌生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街上的行人突然減少,因為下起一場大雨,大家跑的跑、躲的躲,頓時街道上顯得異常冷清。
但古清如仍然緩步走著,就算雨水將她淋得濕透,她也不在乎。
對她來說,行館是華麗的小牢籠,咸陽城則是圈住她行動範圍的大牢籠,而她腳上像是被綁上一條鎖煉,每走一步,都覺得好沉重、好艱難。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讓她渾身泛涼,卻還是無法讓她的思緒冷靜下來。
想要忽略難過的心情、想要表現出豁達的不在乎,但她根本做不到……
一把傘悄悄的由後出現,替古清如擋住雨勢,她本以為是晴兒找到她,沒想到一轉過頭,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眼前。
嬴池全身早已濕透,但他手中拿著一把傘,不讓她繼續淋雨下去。
她疑惑著,為什麼他會恰巧出現在這里?
「你再淋下去身子受涼可不好。」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只是踫巧遇見。」
「真的?」
其實嬴池跟在她後頭有好一段時間了,但他一直猶豫著該不該上前喚她。
這些天他選擇避不見面,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怕她生氣,擔心她依舊冷言以對,他干脆來個眼不見為淨,但最終還是禁不起心里對她的牽掛與思念,他來到行館外頭,在發現古清如出門後,不假思索的跟了過去。
雖然人潮涌擠,但他沒有一刻跟丟她,但也不敢太靠近她,深怕她會拂袖而去。
一直到下起雨來,他終于忍不住心中的那股沖動,向一旁的店家買了把傘來到她身邊。
看她這樣折磨自己,他真的是心疼極了。
嬴池硬將傘塞到她手里,「快點回去,別讓晴兒擔心你。」
看了眼手中的傘,古清如覺得可笑,「你確定現在的我還需要傘嗎?」她渾身上下都淋得濕透了。
「不管怎樣,我不準你再繼續淋雨。」
見他說完話轉身就走,古清如急忙跟了上去,「你把傘給我了,那你怎麼辦?」
「我不要緊,你顧好自己就行了。」
「為什麼?你不準我淋雨,我也不準你淋雨。」
原來他還是在乎她的,在發現嬴池從一開始就在她身旁後,古清如頓時感到無比的欣慰,心情也開朗了許多。
雖然還在鬧別扭,但他關心的舉動,還是溫暖了她的心。
現在的她,只想放任內心的渴望,緊緊追隨他。
就算他將她綁在身邊的舉動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但事後想想,其實他會這麼做,代表了他想和她在一起。
嬴池緊蹙眉頭,「你一定得和我計較嗎?要你撐傘是為了你好,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大病一場。」
「就算我真會大病一場,這也絕對是你害的。」她干脆收起傘,站在街上動也不動,「我這個人向來要求公平,你不撐傘,我也不撐傘。」
「清如,你──」他禁不住要脅,最後還是走了回來。「你到底想怎樣?」
沒想到這一招還真有用,她淡淡笑著,「我要你替我撐傘。」
其實兩人都已全身濕透,撐不撐傘又有什麼差別?但她就是想這麼做,正好藉這個機會,將兩人之間的不愉快一並消除。
只要適時的放低姿態,沒有什麼問題是不能解決的。
雖然她總有一天得回到原來的世界,但這又如何?難道她就不能在這里創造短暫的美好回憶,讓兩人畢生難忘?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早已忘了這句廣告詞是從哪來的,但對古清如來說,她與他之間用這兩句話來形容的確是非常貼切。
以前她極力避免影響歷史的發展,但現在她終于知道,這是她無法控制的,因為當她出現在這個時代時,就已經自然而然的融入歷史當中,無法從中抽離。
或許上天早已注定,她來到這個時代是被賦予了某種使命……
雨絲不曾停歇,嬴池終于妥協了,伸手接過傘,不讓兩人再受雨水的侵襲。
全身因為雨水而冰涼,但古清如的心里卻是暖烘烘的,是他關懷的舉動讓她倍感溫馨。
這是個既沉重又甜蜜的負擔,但為了嬴池,她願意試著接受。
她不打算逃避了,她要正視自己對嬴池的感情,直到她不得不離開這個時代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