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懸在漆黑的天空,旁邊綴著幾枚微亮的星。
屋內,灰白色的沙發上一大一小的身影並肩而坐。
漆黑的室內,螢光幕的光影投映在兩人的臉上,他們目光一致地凝睇著電視上正在播映的義大利名片,一部食欲與交會的電影--「FacingWindow」。
這是一部關于外遇的電影,已婚的女主角每次都隔著窗戶窺視她的鄰居,將對生活的不滿與壓力反射投注在既帥又神秘的男人身上,繼而牽扯出一段段被深埋在模糊記憶里的愛情,發展出一場不倫的戀情。
台北電影節時曾播過這部電影,當時心琦置身在水深火熱的考試中,沒來得及趕上,沒想到前幾天在聊天之中,她說想看這部電影,阿野就替她找來了。
靜謐的夜,唯美的畫面,她側過臉偷瞟阿野俊逸的臉龐,挺直的鼻梁,以及黑框眼鏡下藏著的一對深邃幽眸。
不知道是義大利式的情歌太過熱情黏膩,還是感染上主角們的情緒,她的心竟為他而鼓動著。
愈是探究,她愈是發現阿野其實對她也不算太壞,除了會在嘴巴上刻薄她幾句之外。
來到他家當佣僕的日子,並沒有她想象的痛苦或勞累。
八點起床做簡單的三明治,外加一杯咖啡讓他醒腦。
接著整理家務和清潔工作。
十點半準備午餐,十二點用餐。
下午他和小杜他們開始工作,她則到外面閑晃,有時逛逛百貨公司或書局、有時則和同學敘舊。
五點,她準備晚餐,他則繼續在書房里工作,直到開飯為止。
即使他行動不便,但真正對她呼來喚去的機會並不多。
周末,他則教她怎麼挑選咖啡豆、品嘗紅酒、欣賞攝影集、談論電影。
若說生活也是一門藝術,那麼阿野則是將生活美學發揮得淋灕盡致的人。
她偷偷帶著痴迷的目光看著他專注的神情,直到電影結束,他跟著音樂的節拍輕哼著主題曲,她才趕緊收回視線。
心琦起身去開燈,瞬間一室明亮。
電話恰巧響起,阿野就近接起,然後臉色陰沈了幾分。
她回頭看著他皺起眉心,正表達著龍心不悅,如果她不想自己的耳朵受到污染的話,就該閃避到廚房,故作忙碌。
她倒了兩杯果汁出來,正好听到他拉開嗓門臭罵對方。
「跟你說過多少次我周末不上班,最好你他媽的有很要緊的事。危急到攸關公司存亡的問題,否則你就給我卷鋪蓋走路!」
『寫特稿的專欄作者最近剛失戀,說沒心情寫稿,所以他想休息一、兩期--』負責聯絡的編輯報告著。
「他心情不爽,不想寫稿,那就叫他永遠都別寫了!」
『嗯--啊--』面對阿野的怒吼,他覺得倒楣透頂,無辜跑來當炮灰。
「我听他在放屁--」一連串不文雅的髒字出自他的唇瓣。
半晌後,他掛斷電話,大口喝著果汁,滋潤干澀的喉嚨。
「你每次都用髒話罵屬下,很沒涵養。大家都是文明人,也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開口閉口都是屎尿滿天飛,很惡心。」她給予良心建議。
「這叫真性情。」
「難怪你們不聘請女性員工。」她鄙視地啐道。
「女人家麻煩得要死,多罵兩句就哭哭啼啼,講兩個黃色笑話就說性騷擾,我干麼替自己找麻煩。」
不對!阿野突然發現,在他認識的所有女人當中,她是最禁得起他罵的。
相處這麼久,無論他話講得多難听,她頂多是嘟起紅唇,鼓著腮幫子罷了,模樣俏皮可愛,和時下愛耍心機、搔首弄姿的女人不同。
「那你講話可以稍作修飾一下。」她盤腿坐在他的身畔,提出建議。
假若開導成功,那麼日後她的耳根也不必受到他言語的污染。
「不爽就不爽,還有什麼修飾話?」
「當然有。」她認真地點頭。
「說來听听。」
「你可以說『心中不愉悅』。或『心中不舒坦』。」
「好,那『放屁』這句又怎麼修飾?」
「你可以說『送出一陣惡臭的風』。」她一本正經。
阿野忽而眉開眼笑,方才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這句講得很有創意,很不錯。」他豎起大拇指。
心琦一臉狐疑,看他咧嘴微笑的模樣,實在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損她還是贊美她。
「『有夠機車』該怎麼修飾?」
好吧!看在他頗為受教的分上,她就多講一點。
「你可以說『你執拗的性子折磨我的心』。」
阿野忍住爆笑的沖動,怕招惹來她的白眼。
這小女佣真有趣!嗯,繼續逗她。「有潛力,這句夠詩情畫意!那『』怎麼講?」
她-著耳朵,脹紅著臉。「你怎麼可以用的話污染我?我要去用消毒水清洗耳朵!」
她瞪視著他,視他為滿腦子黃色思想、僅用下半身思考、進化不完整的動物。
他喊冤。「我哪有污染-?我只是問-這個名詞該怎麼說而已!」
「你可以說『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反正那檔子事不就是歸于傳宗接代,是精子與卵子的結合。
顯然小女佣對兩性教育認知不深,身為雇主的他有必要糾正她錯誤的觀念。
他搖頭反駁道︰「要是每次都在創造宇宙的新生命,那不就一年到頭都在生小孩,一出去,喊我爹的都不曉得有多少個了?」
「你好低級!」她扭頭想起身走開,不願意繼續跟他胡扯下去。
阿野拉住她的皓腕,無辜地澄清。「我哪里低級了?」
他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這小女佣又在鬧什麼別扭?而且他連一個F開頭的字母都尚未涉及到耶!
「而且!」她又加了一條罪行。
這個「莫須有」的帽子越扣越大。
「我又哪里了?」他箝制住她的皓腕,稍微使勁讓她坐在他身畔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瞅著她,要她說清楚、講明白。
他雖然性情暴躁粗魯,但做人倒也光明磊落,從沒做出偷拍、伸出祿山之爪企圖非禮她的舉動,何來之說?
「你又哪里不了?一直對我說一些『有的沒的』!」
「我只是說又沒有做。」
「你敢!」她杏眼忽地圓睜,耳廓微微地脹紅。
「我有什麼不敢的?」
阿野的大掌一使勁,趁她反應不及時把她撈進懷里,俯臉吻住她微噘的紅唇。
一股熱呼呼的感覺卷過她的唇月復,輕叩著她的貝齒。
來不及輕喊出的驚呼悉數進了他的唇中。
在他深吻淺吮中。意識逐漸混沌,心里最深處的僵凝悄然融化,融成甜膩的交纏。
她柔軟的唇、馨香的氣息,觸動了他心上的弦。
半晌,阿野與她拉開幾時的距離,看著她緋紅的頰畔和紅灩的唇。
心琦的意識清明,半-的星眸逐漸燦亮,恍然迷眩的感覺褪去,化為粉拳間的力量揮向他的俊臉──
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挺直的鼻梁。
「啊!」他吃痛地低咒出聲,撫著受傷的鼻梁。
「我說過自己的反射神經特別發達,誰教你要偷襲我。」
他掩住疼痛的鼻,對她用「偷襲」的字眼不甚苟同,「偷吃豆腐」才貼近嘛!
不過,吻她的味道居然令他再三回味。
「喂,你有沒有怎樣?」心琦看他垂著臉不發一語,心想該不會是把他的鼻梁給打斷了吧?
她慌了,心頭立即盈滿歉意。
「有沒有流鼻血?要不要我替你叫救護車?」她懊惱地瞪視著自己的拳頭,明明她使的力道不大啊!
也許是她在驚慌之際,忘記控制力量了吧!
「喂,你不要不說話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啦!」她挨近他的身邊,討好地道。
那甜蜜的吻撞擊著他的心,彷佛泛著馨香的蜜津透過舌尖滲進他的骨子里,讓他再三低回,忘了鼻梢的疼痛。
「對不起啦,你到底有沒有怎麼樣?」他的沈默讓她難受,她試著抬起他的臉,想檢視他的傷口。
阿野皺著眉心,對上她心焦的眸。
「小女佣,我覺得-很對我的胃口。」這吻,太有感覺了。
「咦?」
「不如我們交往吧!」
啪!
他的臉頰多了一個狠辣俐落的鍋貼。
「---」他撫著熱辣的臉頰。
「誰教你佔我便宜!」她凝起臉,在那佯裝鎮定的外表下卻藏著一顆迷惑不安的心,正為他戲謔的告白而漏跳敷拍。
他的話,之于她有如愚人節的告白,真假難分。
綜觀他以往的惡行惡狀,肯定是戲弄她的成分居多。
「小女佣,這該不會是-的初吻吧?」他撫著下顎,再三回味且認真地分析了起來。
轟!
她的臉脹紅著。
「無聊!」她跺著腳,趕緊逃到廚房去。
只听見他不死心地拉開嗓門喊道︰「怎麼會無聊?這個問題對我而言很有趣耶!起碼告訴我一聲是或者不是呀?」
心琦置若罔聞,找了一條干淨的方巾,打開冰箱試圖讓冰涼的氣流吹散她臉上的熱燙。
她咬著下唇,唇齒恍若殘留著他的余溫,心也亂了方寸。
搖著頭。她試圖甩掉惱人的思緒,將冰塊放在方巾里,踅回客廳,遞給他。
「拿去冰敷。」她與他保持距離,眼神東瞟西瞟的,就是不落在他身上。
「是不是?-還沒回答我。」他接過冰塊放在鼻梁上。
「干卿何事?」
「如果是-的初吻,我有責任替-營造出浪漫的氣息,讓-永生難忘。」他盯著她發窘的模樣。
「不勞你費心。」
她紅透的耳根泄了密。
「我猜對了吧!」他從她生女敕的吻技和嬌羞的舉止,得到了答案。
若不是礙于行動不便,他會起身撈起她的身子,再深深地吻她一次。
「無賴!」她扭頭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猜對了吧!」
她用力地甩上門板,阻隔他張狂的笑聲。
月底將至,「男人志」的全體員工陷入兵荒馬亂的截稿壓力之中,但因為總編陸野無法親臨現場指揮,所以全都得仰賴梅笙調度人手,聯絡印刷廠、特稿作者、相關廠商等等。
喬治和小杜幾乎把阿野的客廳當成了工作室,檀木長桌上放著一迭迭的照片,以供他們選圖和排制版面。
心琦換上了一套珊瑚色的小洋裝,外搭白色的七分袖外套,輕巧的身影從廚房里翩然而出,就像飛揚在春陽底下的彩蝶,引起小杜的調侃。
「小女佣,-今天穿這麼漂亮做什麼?不會是要去約會吧?」小杜一邊操作MAC電腦修圖稿,一邊將視線落在她嬌小玲瓏的身段上。
她將三杯咖啡和砌成方塊狀的小蛋糕放置在桌邊,漾起甜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沒錯。」
阿野故作忙碌地將俊臉埋在成迭的稿子中,但心里卻起了一絲妒意。
前幾日,她偷偷模模地躲在陽台講手機,臉上還不時浮現笑意,而後又跑來跟他請假,不用猜也知道是要跟心儀的對象約會。
其實他有一千個理由可以將她留在身邊,不準她去見其他人,但她開口的瞬間,他竟舍不得看見她失落的神情。可一準假後,她喜上眉梢的甜笑,至讓他的眉心打了幾個皺折,鎮日擺著張臭臉。
「靠!我隨便猜居然猜對了?這麼靈的話,那等會兒替我買張樂透彩。」小杜回道。
「-不會是要跟學長約會吧?」喬治猜測著。
「沒錯。」她坦承。
靠!這回換成阿野在心里低咒。她學長頂多是剛當完兵回來、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罷了,有什麼資格跟他這種俊逸瀟灑、事業有成的男人相比?
太沒眼光了!他搖搖頭。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沒創意?當學長的只會找學妹下手,難道不懂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嗎?」小杜鄙視地啐道。
「我還以為-已經跟阿野激起愛的火花,差點都要叫-一聲總編夫人了呢!」喬治煞有其事地搖頭嘆息。
對對對!阿野在心里附和。終于有人說出他的心聲了!
「誰、誰跟他有火花啊!」她心虛地辯駁,緋紅的雙頰卻泄了底。
「沒有就沒有,干麼這麼激動?」沒有才有鬼!喬治在心頭加上這句。
心琦被兩人一攪和,紊亂的心思又繞啊繞地繞回那一夜他吻她的畫面,臉上的紅暈從臉頰延燒至耳根。
以阿野素行不良、前科累累的行為來判斷,那應該是惡作劇之吻吧?!
她偷偷瞟了他一眼,但見他毫無想搭理的樣子。哼,她才不要自作多情哩!
「我要出去了,再見。」她將三人拋在身後,徑自赴約去。
「居然揮揮衣袖,不帶一片雲彩就走了。」小杜感嘆此姝之無情。
阿野隔著電腦螢幕偷覷她離去的身影,恍若無事地端起桌上的咖啡,輕啜一口,杯緣依然彌漫著濃郁的香氣,但嘗在嘴里,舌根卻多了一分澀味。
他對她動了情嗎?
還是那個意外的吻,讓他的心出了界?
抑或是該死的費洛蒙產生了化學變化?
他浮躁地掏出一根煙,點燃,試圖用尼古丁來安定心神。
移動滑鼠想挑選圖檔,然而視線卻飄到她留下芳蹤的便條紙上。
為了避免她的安全出問題,他曾經要求她留下與學長約會的時間與地點。
他將便條紙塞進口袋里,吃力地拄著拐杖站起來。
「我出去一下。」
「阿野,你行動不方便要去哪里?」小杜問。
「找靈感。」他隨口搪塞。
「找什麼靈感?」
「整天關在屋子里快悶死了,我要出去透透氣。」他撐著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向玄關。
「耍不要陪你去?」
「不用。」他關上門,留下小杜和喬治。
「他悶什麼啊?」
「馬子被泡,你說他能不悶嗎?」喬治觀察人微地發表意見。
「他跟小女佣?」
喬治點頭。
「靠!給我他們兩人的生辰八字!」
「現在合八字太早了吧?」
「誰跟你合八字?我要去簽樂透!」小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