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末戀人 第八章 作者 ︰ 紫晨

湯君明自工作室返至家中,見小閣樓仍亮著暈黃的燈光,便登上階梯,欲將相片拿給麥琪看。

他舉手敲了門,靜待著,過半晌,卻仍未有反應;忽一心急,以為她出了意外,連忙拿出備用鑰匙急急地開門進入。

一入屋,但見滿室通亮,湯君明雖覺納悶,卻無心理會,他環視屋內,瞧見麥琪已換衣睡著了,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湯君明走近床邊,發現麥琪握著國棟的相片睡著了,淚痕猶在臉上;一時心痛不已。

湯君明小心地將相框自她手中拿走,擺回床頭櫃;然後安置她睡妥。

接著他又悄聲地將室內的燈光捻熄,僅餘麥琪書桌上的抬燈亮著。

他走回床前,在床沿坐下,靜靜看著麥琪;她沉穩的睡著了,但日益憔悴的容顏仍緊聚著眉峰;著實令人不舍與心疼。湯君明嘆口氣,眼眸忽變得深邃,似在思索什麼!

良久,他終於起身,走到麥琪的書桌前,悄聲地打開抽屜,拿出莊國棟寫給麥琪的信,將信封上的地扯抄下。

湯君明自小閣樓下來,入屋,一室的幽靜顯示駱夫仍未回來,一時心緒又紛沓起來。

待梳洗一番,自浴室出來後,發現駱夫已返家,正端坐在客廳中,看著他替麥琪拍攝的相片。

「回來了?」湯君明扯著話題,信步走到沙發上坐下。

「嗯!」駱夫漫應一聲,猶低頭看著相片中的麥琪,不禁嘆道︰「她真漂亮!」

湯君明拿起煙,抽了起來。

「你替她拍的?」駱夫忽問道。

「嗯,這二天替她拍的。她說要留給麥伯父他們。」

聞言,駱夫愣怔了一下,然後才語言低切問道︰「她還好吧?」

湯君明吞吐一口煙後,才沉聲道︰「還好,只是摟力有些差。」

沉默開始漾蕩,一種陌生的情愫在兩人之間油然而生。

終於,駱夫想及谷小蝶的話語。是的,唯有面對問題,才能解決問題。

「我想,我們應該談談了!」駱夫打破沉默直言道。

湯君明會意的點點頭,但卻不語。

「我們……,麥琪……,你……」駱夫支吾半天,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便起身至酒櫃取酒。

湯君明仍一直沉默著,待駱夫回座,遞給他一杯酒,他猛地一口飲盡,才開口道︰

「我不否認我很喜歡麥琪。」

「我也很喜歡麥琪,她是好女孩。」駱夫不知是會錯意,抑或別具深意地說。

「我跟若輝談過……」

駱夫知道這話語里的含意,便靜默等待下文。

「若輝認為我可能是雙性戀……」

「你自己呢?你想走回去嗎?」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駱夫再也隱忍不住吼叫了起來,「那我呢?我怎麼辦?」

「駱夫,別這樣!」湯君明情不自禁地走到他身旁如昔日般安撫著他。

駱夫靠向湯君明的肩,低低切切的訴說︰「麥琪的痛讓我害怕,有罪惡感,我不敢面對她……也不敢面對你……,我覺得她的痛像是一把無名火,在我的心中越燒越烈,怎麼也澆不減,我就快要被燒成灰燼了。」

湯君明輕拍他的背,安撫著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也一樣。但是,我們必須自己去克服這個心魔,任何人都幫不了我們的,你知道嗎?」

駱夫在他懷中點點頭。

湯君明將駱夫的頭抬起,示意著看著他。「駱夫,相信我,相信你自己,麥琪的痛與我們無關。」

良久,駱夫才緩言道︰「我相信你。」

「不。」湯君明重聲地說,「你要相信的是你自己。」

又過了許多,駱夫終於鼓起勇氣,說︰「好,我相信我自己。」

聞言,湯君明才放開他,又倒了一杯酒喝。

「那我們以後……」駱夫看著他,欲語還休。

湯君明立刻微笑地說︰「我們都是好朋友,只是……」

「不能發生親密關系。」駱夫坦率地接下他的話語。

湯君明沉吟了一會,才點了下頭。

「你決定回頭了嗎?」

「可能……」湯君明仍不確定地說。他默然地沉思了一會,又關心地問︰「駱夫,那你」

駱夫搖搖頭,苦笑道︰「我回不去的……,也許過一陣于我會離開這里。」

「離開?!」

「嗯!紐約那邊有個舞團找我過去,也許那邊的環境比較適合我……。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駱夫,我」

「別說了,有很多事情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就像麥琪的病,我們的感情……」

「我很抱歉!」湯君明誠摯地說︰「這段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快樂,我一輩子都會記得的。謝謝你。」

兩人心靈意會地凝望著,一切的深情義重盡在不言中。

「你會娶妻生子嗎?」駱夫忽問道。

湯君明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說︰「如果有機會的話……」

「那我就只能做你的『情婦』了!」駱夫一語雙關,語調故作嬌柔,眼眸中閃著捉弄的笑意。

「好小子!你敢耍我!」湯君明作勢欲用酒杯潑灑他。

接著,二人一陣嬉鬧,似又恢復昔日了無芥蒂、相知相依的時光,但他們心中都已了然,那段感情已經成為他們不悔的過去。從此以後,二人的關系將從情人轉而變成朋友!

「你把我拍得太美了!」麥琪看著湯君明替她拍攝的相片說道。

「傻丫頭,我只不過把真相都拍下來而已!」說著,湯君明便坐到她身旁。「怎麼樣?

喜歡嗎?」

「嗯,謝」話一出口,麥琪才想及他們之間的約定,便含笑向君明示意。

「挑挑看,喜歡哪幾張,我幫你加洗、或放大。」

麥琪低頭看著相片,不禁思道,這就是今生她最後的容顏了,多好,再世不會老去!

湯君明靜觀她的神情,忽兒含笑,忽兒蹙眉,猜不透她的喜悲。

麥琪感覺到他在看她,忽一抬眼,她的目光未與他眼眸相會,卻越過它的肩瞥見鏡中的自己,霎時一陣驚悸;鏡中那個容顏憔悴、形態滄桑不堪、了無生氣的女孩,才是真正的她啊!手中握著的,不過是一堆假象,要來何用?頓時,惱羞成怒,麥琪拿起相片欲撕毀「麥琪,你干嘛?」湯君明早已察覺她的不對勁,及時攔下她沖動的行為。

「這不是我……這不是我!」麥琪一時失控她哭喊道。

湯君明將她摟過,安慰道︰「這是你,當然是你。你在我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

聞言,麥琪才似清醒過來般,她抽身離開湯君明懷抱,背轉過來,整理著自己的心緒。

好半晌,她才又回過身,面對著湯君明。

「君明,對不起!」

君明拉握過她的手,表示不在意,他以為麥琪是為方才失控的情緒道歉。

「我想我錯了。」

湯君明不解其意的望著她。

「我們把照片毀了吧!」

「為什麼?」

麥琪深吸一口氣,才道︰「我該讓他們忘了我的,我該讓自己從他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而這些照片,只會讓他們一直沉浸在失去我的哀慟中,這不是我要的啊!」她抬起一雙無助的眼看向陽君明。

湯君明當然能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但他更心疼她的懂事;他再度摟著她,此刻,他除了緊擁著她,給她力量之外,他不知還能說什麼?或做什麼?

但他知道,他將會永遠地珍藏著麥琪的這些照片,更會永遠的記住她!

麥琪立在庭院中等她母親前來;朱鳳儀於上午打電話來,說有朋友告訴她,林區有座廟很靈驗的,要麥琪跟她一塊去祈求平安。麥琪雖不相信這些信仰,但為了讓母親安心,只得應允。

春末初夏,新芽已轉叢綠,迎風展立。麥琪看著扶疏繁花,感到一陣新生的喜悅。

駱夫在屋內瞥見麥琪立在庭院中,便走了出來。

「麥琪。」駱夫招呼道。見麥琪身著外出服,便又道︰「要出去啊?」

「嗯,等我母親,跟她一塊到廟里去拜拜。」

「最近好不好?」

「差不多!你呢?今天不用排舞?」

「剛忙完一個表演,放假一星期。」

「這麼好啊!」

客套寒暄之語用盡,兩人這些時日來疏遠的尷尬氣氛立現,頓時無語。

兩人漫漫然地一同看著花影綠草,各自思索著心底的話語。

「你跟君明最近還好吧?」麥琪終於開口,且開門見山地問道。

「嗯,很好。」駱夫本也想著與她談君明之事,卻沒料到她竟先開口提及,如此,便不用顧忌什麼了。「我們談過了,不論如何,我們永遠都還是好朋友。你別替我們擔心。」

兩人有默契似地,都明白對方的話語。

「那我呢?」麥琪看向他。

駱夫馬上握住麥琪的手,「當然也是,你永遠都是我們的朋友。」

麥琪含笑,感動地說︰「謝謝你。」忽語音轉低,幽幽說道︰「駱夫,我知道我的病給你們帶來了很大的困擾,我很抱歉!但請你相信我,我真的希望你們快樂,不要因為我」

駱夫拍拍她的手背,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別說了。我知道,君明也知道;一切都會跟從前一樣的。」駱夫堅定的望著她。

會嗎?一切都會跟從前一樣嗎?

不可能的。他知道,麥琪也知道。但他不要她的病容上再增添一絲心理負擔,只好安慰她;她則不要他為了她而擔憂,亦佯裝相信。

於是,兩人都暫時將這美麗的謊言放置心中;然後,遞給彼此一個信任的笑容。

門外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響,是朱鳳儀乘計程車來接麥琪了。

「我媽來了,我先走了,回頭見。」麥琪說完,轉身便欲朝外走去。

「等等,」駱夫忽喊住她。「你去請伯母下車,我開車陪你們去。」

「不用了!」麥琪忙推辭道。

「等我一下,我進去換件衣服,很快的。」駱夫說著便朝屋內走去,不再給麥琪拒絕的機會。

麥琪無奈,只得去請母親下車稍後。

不一會兒,兩人坐上駱夫的車,朝林區方向出發。

「駱夫,太麻煩你了,謝謝你。」朱鳳儀客氣地說。

「伯母,您別跟我客氣。反正我在家也悶得慌,正好出來透透氣。」

「是啊!媽,你別跟他客氣,反正他無聊,而且」麥琪說著,嘴角忽漾起一抹頑皮的笑。「正好給他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駱夫與朱鳳儀不解地同聲問道。

麥琪掩不住笑意的說︰「因為他這樣一路跟著我們,晚上一定就可以吃到『鳳梨排骨』了。」

原來,有一回,麥琪請湯君明及駱夫回家吃飯,朱鳳儀做了一道菜鳳梨排骨;結果駱夫自此念念不忘,老吵著麥琪,說要再上她家吃飯,而且指定要吃「鳳梨排骨」。

「好啊!麥琪,我好心幫你,你卻繞了這麼一大圈來損我,看我以後還幫不幫你!」

駱夫佯裝發怒道。

「沒問題,沒問題!」朱鳳儀笑得開懷,亦不忘斥責女兒一下,「你這丫頭,這麼大了,還是一點規 也沒有。」語氣仍是寵溺的。

麥琪終於見到母親的眉頭舒展,方才放下心來。

廟宇位於半山腰上,清靜幽明;雖不是假日,但因傳聞靈驗,倒也有不少人潮,整座廟香煙梟梟,擲聲、人們喃喃祈求聲不斷。

燒完香,朱鳳儀與駱夫欲求簽,麥琪便退至一旁,等候他們。

望著一張張虔誠祥和的臉孔,麥琪忽感嘆,人之無助,而求諸於渺茫不可知的神靈世界,不過是為了尋求一種心靈的慰藉罷了!

麥琪信步走到廟宇外,憑桿遠眺山腳下的浮芸眾生,又是另一層對世俗名利的了

於心。

「怎麼不進去求支簽?」駱夫走到她身旁。

「我已經知道我的未來了,還求什麼?」麥琪慨然道。

「麥琪……」駱夫雙唇蠕動,想說些什麼,終放棄。只道︰「看看我抽的簽。」說著他將手上的小簽紙遞給她。

麥琪接過,定眼視之,然後念道︰

長江風浪漸漸靜于今得進可安寧必有貴人相扶助凶事月兌出見太平「你看得懂嗎?」

麥琪搖搖頭。「可是從字面上看來,應該是支好簽︰…︰你問什麼?」

駱夫故作神秘狀,「天機不可泄露!」

麥琪欲再開口,已見母親在向他們招手,兩人便走了過去。

「這是師父剛剛為你祈福求得的平安符,」朱鳳儀說著便將一符放置麥琪手心。

「趕快掛帶在身上。快過去再拜拜,謝謝神明。」

麥琪依言,又走進神壇前,雙手合掌,認真誠心地祈求起來。但她祈求的,不僅是她自己的健康,更是所有愛她的人永遠平安快樂。

而她更知道,方才從母親手中接過的,不僅是一只平安符,更是母親對她的希望與愛,因而她必須更加堅強地活下去。

「怎麼樣?小琪的病情還好吧?」麥正中掩不住擔憂之心急切問道。

父女倆眼神定定地看向林若輝,內心忐忑不安,等著他的答案。

林若輝朝他們倆輕松一笑,說︰「伯父,你別擔心,麥琪的痛控制得很好。」

聞言,麥氏父女倆方才松了一大口氣,緊繃的情緒略微和緩。

「不過……」林若輝一開口,麥正中的神色馬上又斂容起來,林若輝見狀,頗為不忍,但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麥琪的貧血狀況有日益加重的趨勢,所以,我希望麥琪能住院接受輸血治療。」

原來,使用「AZT」治療愛滋病,除了會有嘔心、胃腸不適的副作用之外;更會因壓制骨髓(BONEMARROW),而產生各種血球發生困難,引起貧血。

在治療之初,林若輝便已經與他們詳細解說過此種情形,雖早已有心理準備,但真正事到臨頭之時,仍令人難過。

麥琪轉頭瞥向父親,只見父親那已然滄桑刻畫的臉龐,彷佛才一剎那的時間,便又老邁了十餘歲。麥琪但覺雙眼淚霧,心中苦澀難當,著實不忍父親為她白了容顏,傷憂了心;便強自打起精神,故作輕松道︰「沒問題,我什麼時候開始住進來?」

林若輝敏銳地將麥琪的情緒一點一滴皆看盡眼底,不禁為她的堅強心折。「越快越好,等我幫你安排好病房,再通知你們。」

麥正中沉痛地點點頭,欲言又止。

麥琪感受到父親益加沉重的心情,實覺愧疚難當,意欲使父親展顏,又道︰「若輝,怎麼樣?我是不是最合作、最听話的病人?」

林若輝當然能明她的苦心,便順著她的話語道︰「是,你是我從醫以來所遇到的病人當中,最乖、也是最美麗的病人!」語氣詼諧而夸張。

麥正中不禁愛憐地拍拍女兒的臂膀。

麥琪看見父親神色稍有和緩,連忙又道;「那我這個最乖又最美麗的病人,是不是有獎賞呢?」說著,還將手掌朗上地向林若輝遞過去。

「有,」林若輝話不出口,手便跟著舉起,欲朝麥琪掌心打下去,熟知麥琪收得快,教他撲了空。麥琪不滿意似地朝他扮個鬼臉。林若輝並不以為意笑笑,又故作正經地說︰「好吧,我許你一個願望,有求必應的喔!」

終於,麥琪瞥見一抹笑意悄悄漾上父親的臉龐。

「你記得喔!可不許反悔!」麥琪的眼眸閃著捉弄的光芒。

林若輝此時才知上了她當,但為時已晚。遂仍逞強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麥琪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然後緩緩地說︰「在今年之內,我要喝你的喜酒。」說完,她一臉的得意。

誰知,林若輝竟一口應允,「沒問題!只要我的意中人同意。」

意中人?麥琪心想,原來他真的有意中人,竟保密的如此到家,若不是今日她的無意打諢逗趣逼問,只怕不知何時才知情呢?還害她與國棟常替他煩惱,尋覓佳人!

「她是誰?我認識嗎?」麥琪既好奇又認真地問。

「她啊……」只見林若輝忽一臉愁苦樣言語淒淒地說︰「我是跟一個大學時代的好朋友同時認識她的,誰知她竟然喜歡上我那呆頭鵝的同學,害得我這一顆破碎的心縫補了近七、八年仍未痊愈……」

麥琪听到後來,才知道自己被林若輝捉弄了,不禁嬌嗔道︰「爸,你看他啦,當著你的面,都敢欺負我!」

林若輝則一臉無辜狀地,大呼冤枉!

麥正中「哈哈」她笑了,寵溺含笑地看著他門倆嬉笑斗嘴。其實他們的心意,他又何嘗不明白呢!

莊國棟一出機場,便爛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台北的樂生醫院。

此番回來的匆忙,還是直到了臨上飛機前,才打電話通知母親。

如今,他的一顆心全懸系在麥琪身上。

當他接到湯君明的信時,頓覺痛徹心扉,震驚不已,她呆坐在宿舍大半天,無法行動思考,著實不能相信,麥琪會得這曠世絕癥;待情緒稍微恢復,思想又開始運作之時,便毅然決然地中止學業,即刻訂機票返國。

所有的朋友、教授皆不諒解他的行為這次在職研究培訓計畫,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而他好不容易得此機會,且又探得教授的賞識,欲再推薦他至更高層的美國醫學中心,可是,如今他卻為了一名女子欲放棄這一切!但是他自己知道,如果失去了麥琪,那麼他所有一切的努力皆已惘然;如果失去麥琪,那麼他的世界也將會褪色為無彩。

他根本不敢想像,失去了麥琪之後,他的日子會變得如何?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駛,他仍覺得緩如蝸行,他根本不能展翅飛至她身旁;再也無暇去欣賞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致。

終於,抵達了樂生醫院。

他急速地掏出一張千元鈔遞給司機,便倉皇地跑下車,奔跑進入醫院。

院內些許認識他的護士、醫生,驟然見著他,皆是一陣詫異,但他無暇解釋他們的疑惑,只匆匆地往林若輝的診療室跑去。

「你終於回來了!」林若輝見著國棟時,並不詫異,只說了這麼一句。

莊國棟放下行李走至林若輝面前,忿忿地瞪視他良久,突然,猛地朝他下頷掄出一記重拳。

「為什麼連你都不告訴我?」莊國棟怨聲喝斥道。

林若輝撫著疼痛不已的下領,並不言語,他能體會莊國棟的心情,但又心折於麥琪的深情。

「為什麼?為什麼?」莊國棟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對著他不斷地吼叫著,「為什麼瞞著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瞞著我?只有你不應該……!你該通知我的……。」莊國棟的聲音愈來愈低,漸轉成低泣,隱忍多日的悲苦,終於在知己老友面前傾泄而出。

林若輝仍默然不語,任由他發泄情緒。看到他這般痛苦不堪,林若輝不禁懷疑當初答應麥琪究竟是對、是錯;不過,還好,他及時回來了,否則自己將可能會愧對莊國棟一輩子。

良久,莊國棟才稍微恢復過來,收拾心緒;他抬起頭,啞著聲音,朝林若輝說︰

「對不起!」

林若輝揮出一拳似猛,實則輕輕地推他一下,笑斥道,「去你的!跟我說『對不起』?」

莊國棟又朝他漾起一抹感激的笑。

「麥琪,她現在怎麼樣了?」莊國棟終於問出,他最想問,又最怕問的問題。

於是,林若輝將麥琪得病的前後原委與治療過程的種種細節,及現在治療的情況,和未來他計畫如何替她醫治等一切經過皆詳盡的告訴莊國棟。

莊國棟想言「謝」,一抬眼便見林若輝了於心的神情,便又止言;只道︰「借你的休息室用用?」

林若輝這過詢問的眼柙,難道他不想立即去看麥琪?

莊國棟舉手順順凌亂的發絲,又模模下巴上的短髭,苦笑道︰「我想整理一下,不想讓麥琪看見我這一副狼狽樣。」

林若輝會意地點點頭,兩手一攤,請他自便。

為什麼?為什麼?

莊國棟深情且痛心著病床上生命逐漸流逝的麥琪,不停地在心中反覆詢問,為什麼?

這麼好的女孩,上蒼怎麼忍心就這樣帶走她?

眼前憔悴的容顏,雖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清麗光粲,但卻不曾忘記過她的一顰一笑,而她怎能如此忍心地舍他而去?他們不是承諾過要相守一生的嗎?為什麼卻連最後僅有的時日,都不肯讓他伴著度過?

莊國棟更悔恨自己,學醫多年,卻連自己最親愛的人都救不了!先是他父親,現在又是麥琪;上蒼待他未免太不公平!而自己學醫濟世救人的目地,又豈不是一大諷刺!

麥琪,這個他愛了七年多的女子,也是他準備用一生的愛來呵護的女子,他絕不能讓她離去,絕不能!

莊國棟伸手替沉睡中的她,理理已剪短的發絲,握著她蠃弱的手,心疼又心痛至極,不知這段時日,她是如何孤獨地走過來的……。

麥琪幽然轉醒,一睜眼乍見床邊的莊國棟,霎時以為自己仍在夢中,眨了眨眼,然而握著她的手的那雙手是那麼熟悉而且溫暖。她再定眼視之,才敢確定眼前的確是莊國棟。頓時,喜悅之淚涌上雙眼,柔情而甜膩地喃喃喚了聲,「國棟。」這一聲訴盡了多少相思,多少愛戀情結。

麥琪自心底漾升起滿足的笑容,眼眸舍不得移轉地看莊國棟。

莊國棟見她醒來,連忙傾身低俯柔聲道︰「琪兒,我回來了,我再世不會離開你,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語氣堅定而深情不移。

莊國棟輕柔地將麥琪擁抱入懷中,緊緊地摟著她。兩顆思戀已久的心,怦怦然地緊靠在一起;這一刻,再也不須任何言語。

許久,他才終於放開她。

「為什麼這麼傻?」莊國棟雖明知她的用心良苦,仍忍不住輕斥道。

麥琪揄悅含笑凝望著他,不語,只將他的手牢牢地握在雙掌之中。她要記得握著他手的感覺。

「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你,明知道我絕不能沒有你,為什麼還要瞞著我?」

麥琪仍含笑凝望著他,不語。她要記得他說「我愛你」時的神情。

「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忘了我們的諾言?難道你不怕我會遺憾終生?」

麥琪依舊含笑睇望他,不語。她要記得他生氣時的容顏。

她要將所有關於他的一切,全都烙印入心,如果真有來生,她才能記住他,認得他!

莊國棟見她只是嬌羞著容顏,一直無語,不覺也停下話語,定定地注視她……

情不自禁地,他緩緩俯身向前,在她的額頭印上他的唇,溫柔地吻著她的臉龐,訴說款款濃情蜜意;就在他的唇即將印上她的唇之際,麥琪忽似想到什麼似地猛然推開他莊國棟先是一陣愕然,隨即反應地想到她所顧忌的,安慰她道︰「別擔心,沒事的。」

麥琪倔強地搖搖頭。她知道輕吻不會傳染,但是深吻至今仍未確定是否會傳染;而她知道自己若與他一接觸,必是深戀不已;她不要他冒這個險。

麥琪不欲兩人再繼續沉溺在這悲傷與交纏的氣氛中,便轉移話題。

「對了,你怎麼會突然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方才地只忘情地沉浸在她回來的喜悅之中,竟忘了問這問題。

莊國棟見她的神情,知道她並不知曉湯君明寫信通知他的事,為免她擔心,便扯謊道︰「學期告了一個段落,中間的假期。本來應該留在學校作研究的,但是好想念你跟我媽,所以就回來了,也幸好我回來了,否則……」

麥琪算算他已去了大半年,是該有假期了,便不疑有其他。

麥琪本這想問他,何時回去?但話到唇邊,便又吞咽回去。

她知道,此時此刻,他是怎麼也不會舍她而去的。

而她呢?她舍得再讓他離去嗎?這一別離,恐怕便再無相見之日了!

她抬眼望向莊國棟俊毅的臉龐,這才仔細地端詳起他的容顏。

分離大半年,他明顯地瘦了,卻更見成熟的精神與豐采;也增添了一股雍容氣質,是紐約大都會特殊人文藝術所薰染的吧?!她想。

他仍是她記憶中明朗大方的樣子,患及此,嘴角不禁浮樣笑顏,抬手撫著他的臉。

「紐約的日子過得好不好?」麥琪柔聲地問。

雖然在信中、在電話中,他都已與她說過離鄉生活的種種,但她仍想再听他親口敘說一遍。

「好。」莊國棟只一語帶過。

他怎會不了解麥琪的心思,他多想永世永生就這麼陪著她,與她傾訴話語直至天荒地老……

但見她蒼白的容顏,卻又於心不忍,便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來,先躺下休息,等你睡醒了,我再慢慢告訴你。」

頃刻間的情緒波動過大,麥琪著實也累了,便順從地點點頭。這陣子,她覺得自己的沐力越來越差了。

莊國棟安撫著她躺下,坐在床沿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快睡吧!我在這兒陪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一會兒,麥琪已沉沉睡去,容顏上漾著幸福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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