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沒有去找叮當她們。因為在部隊服役的表哥回家探親,我便負責陪著表哥去走親戚。那天晚上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那一年小城還未大搞開發,很多偏僻一些的馬路旁連路燈都沒有。我蹦蹦跳跳的走在表哥前面,在表哥一聲︰「妹妹小心!」的驚呼余音未落的時候,我已經蹦跳進了人行道前不知被什麼人挖出來的一個大坑之中。
當時只感覺眼黑黑的一片,然後瞬間足髁傳來一陣劇痛,接著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我有些莫明,不知所以的看著上方站著的表哥,再四下看看,這才知道我跌進了一個一米多深的坑里,只有肩膀以上的部位露在坑外了。
表哥急忙把我抱出來放在地上。腳才落地,劇痛再次傳來,我慘叫一聲跌倒在地。「哥哥,好痛啊。我站不起來了。」
然後是一陣手忙腳亂。表哥敲開了路旁小店的門,將我抱坐在椅子上。然後借電話打給了爸爸,爸爸開著車趕來,把我送去了醫院。我被擺在一個手術台上,照完片後醫生和爸爸在外面說了會話。爸爸回來後,我又被抱到了車上。我在車上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來時我又到了醫院。
我被爸爸、表哥和另一個年輕的醫生圍在病床上,手上掛了一瓶點滴。過了一會又來了一個老醫生,把爸爸叫出去不知道又嘀咕了些什麼。爸爸走回病房後將我扶起來,我的頭被爸爸抱在懷里。我清楚地看見自己右腳的足髁已經向左折成了90度直角,鞋子用一種奇怪的姿勢依附在我的腳上,而右邊有一根骨頭已經從皮肉里伸了出來,血正順著骨頭流著。
我大聲尖叫起來。
然後我的頭被爸爸死死的按著,表哥抓住了我的手,我看見吊著點滴的針管里血正順著針管往點滴瓶里涌上去。我再次尖叫起來。
我被爸爸和表哥死命地按著再不能掙扎。那個年輕的醫生正緊緊壓著我的腿讓我動彈不了,那個年老的醫生不知道對我的腳做了什麼,我的腳傳來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眼淚頓時洶涌而出。「好痛啊,不要動我的腳,好痛啊!」
我哭喊著,爸爸緊緊抱著我的頭,我听見他說︰「忍一下,月月。你的骨頭折了,醫生在幫你復位。」爸爸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心里什麼東西震動了一下,抬起來,我看見爸爸的眼淚也流了出來。
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爸爸的眼淚。我心里突然有一種感覺︰其實爸爸一直是愛我的。雖然,他不要媽媽!
三天後,我被推進了手術室。據說,我的足髁處已經完全折斷,一根韌帶被扭斷,後跟一小塊骨頭粉碎性骨折,小腿處還斷了一根骨頭。醫生說,這次的手術很可能讓我終生跛足而行。表哥說,我被爸爸送到了離家幾百公里的另一座城市,這個醫院是全省最好的骨科醫院。爸爸說,我的骨頭里要打三根鋼縴,卡在骨頭里讓骨頭定型,要等三個月後再動手術取出來。
我在手術台上蜷縮成一團,醫生要我盡量卷起來弓著背。我看見醫生手上拿著一管巨大的針筒,我顫抖起來。醫生安慰著︰「我們要先給你打麻藥,打麻藥的時候會痛一會,但是很快就不會痛了,你一定要忍著。」
我的脊椎骨傳來劇烈的疼痛。我無法想象那麼大的一管針扎進了我的骨頭是什麼樣子的。仿佛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疼的我幾乎昏了過去,醫生終于將我平放在了手術台上。我被擺成了一個大字,左手吊起了血袋,右手放著量血壓心跳的儀器,鼻子里也被插進了一個清清涼涼的東西。
「頭暈嗎?」
我搖搖頭。一群穿著白衣帶著口罩的醫生圍著我,像觀看動物園的猴子。我覺得自己像是等待被解剖的青蛙,又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接著我听見叮叮當當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敲釘子。我知道,那一定是在往我的骨頭里打爸爸說的那個什麼剛縴。雖然感覺不到疼,但是仍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
叮當、梨子、敏敏,我好怕。你們在哪?你們現在在做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被推出了手術室。我躺在病床上,听見醫生對爸爸說︰「手術很好。孩子還小,恢復能力比較強,沒什麼大問題。」
我終于松弛下來。這是進醫院三天以來第一次放松,也感覺不到腳上劇烈的疼痛。我迷迷糊糊沉入了夢鄉。
我是在劇痛中蘇醒的。麻藥的效力已經過去了,接踵而來地是真正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種痛是從骨髓里蔓延開來的,游走在身體的每一個部分,牽扯著每一根經脈。即使是病房外走廊上走路的人腳步稍微重一點,我都能感覺到牽扯著腳上的痛。沒有體驗過的人永遠都無法感受那種痛,在每個夜晚都撕扯著我無法入睡,極度疲倦的時候勉強睡去,可不多久就又會痛醒。
我想,我這輩子再也不可以經歷比現在更痛的狀態了。那是一種無可言喻的折磨,我幾乎是以二十四小時哭泣著的狀態度過了整整一個星期。
成天躺在床上的日子是非常沉悶的。中間我要求爸爸帶我去打過幾次電話給叮當她們,可她們卻總是不在家,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東西。萬般無聊之下,爸爸給我買來許多書,我就每天捧著書,在病床上整整過了一百零八天。
第二次手術根本沒什麼感覺了,剛縴被取出來後我就可以下地走動。雖然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可我卻好象得到了重生一樣。曾經我幾乎就以為︰我要在病床上躺一輩子了!
再次走到陽光下,已經是深秋了。學校都開學了一個多月了,叮當、敏敏、梨子現在在干什麼?肯定非常非常想我了。我微笑著,滿心雀躍。終于,又可以再見到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