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把梁禎給送走了。
為了陪這位救他的老友,齊安幾乎日日陪著他上山下海、進青樓喝花酒,平白喪失不少與雲飛相處的時光,好不容易他走了,這下他可好好陪她了,他在送行的人陣中頻頻回首尋覓佳人的芳蹤。
然而,這卻是楚秦昭擔心的開始。
他之前就曾考慮到這一點,于是想與其讓齊安有機可趁,不如早些時候把雲飛送回家。
「不,我想留在你身邊嘛!」
但每當他對她提起此事,她都會執拗地這麼說,讓他無法再堅持下去。
「雲飛姑娘,真抱歉,這陣子怠慢-了。」才回至前廳,齊安便喚住雲飛道。「-義兄陪了-這些日子,-還有什麼地方沒去過的?」
「將軍,都去過了。」雲飛隨口敷衍了他,一邊擔心著楚秦昭的反應。
「那……」齊安絞盡腦汁想討她歡心。「我帶-去參觀金庫好了,那里有許多的金銀財寶,-可能這輩子都沒見過呢!」
金庫?!
她的眼楮亮了起來。雖然以往在宮里她也擁有不少珠寶,但可還沒見過金庫長什麼模樣呢!她的好奇心明顯被挑起,但只是一閃而逝,因為她想到了楚秦昭。
然而,此時一旁的下屬卻前來稟報。
「將軍,梁姑娘來了。」
「哦。」齊安被打斷,顯得有些不耐煩,但礙著情面還是得強裝著笑臉。
正好齊朝天也在這時來到大廳,各自寒喧了幾句。
「楚大人,以後有勞您了。」
然而看起來甚會擺架子、孤傲的王府千金梁玉兒竟破例地向一旁的楚秦昭行了個大禮。
她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眉眼間挑起的情意流露出她對他的好感。
「哪的事,梁姑娘客氣了。」
在言語一往一來之間,雲飛敏感的察覺到了。她努了努嘴,像打翻了醋壇子,心中怪不是滋味。
這個梁玉兒,和她老哥沒兩樣,都是惺惺作態的假樣子,難道秦昭看不出來嗎?還對她那麼客氣,想到自己剛來府上時,他就沒對她這麼好的態度。
見雲飛氣嘟嘟的樣子,楚秦昭當然了然于心中,但他覺得這只是禮尚往來,該不用向她多作解釋吧!
「是啊,以後有什麼事就找秦昭吧!他會負責一切的。」
齊安說得倒順口,卻忘了楚秦昭乃是堂堂的兵部尚書,卻被他當成了保母使喚。
雲飛著實為他抱不平,卻見他默默地承受這一切,令她內心又軟化下來,反倒對齊安生起了無名的厭惡。她直覺,齊安就是會拿官帽子壓人,又只管吃喝玩樂不務正事,真把他看扁了。
「安兒啊!」這時,在上座的齊朝天開了口。「我派人請粱姑娘出來,是因為柳神醫適巧回來,想先讓他們見個面。」
才說著,驀然見一旁走出了個白須冉冉的老人家,看來快上百歲了,卻依然是紅光滿面、雙目炯炯有神,滿是皺紋的臉上,笑起來充滿慈祥,活像是天上下凡來的仙人。
「啊,是孫姑娘嗎?」
以他名醫的眼光,自然一眼便辨識出體虛的梁玉兒。
而此時,那粱玉兒忽然掩住胸口,顯得呼吸困難的樣子,而正好站在她身邊的楚秦昭急忙上前攙扶。
所有在場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嚇了一跳,場面頓時混亂。
「快,送梁姑娘回房去,老朽好為她把脈。」
于是眾人匆匆伺候著梁玉兒回房。
在東廂房,梁玉兒的臥榻邊圍了群人,大伙都是焦急著她的病情。
「姑娘,-這病有多久了?」柳亦為她把完了脈,微蹙著眉問道。
「自小,奴家就犯了肺虛這毛病。」她青白著臉捧住胸口,狀甚苦楚,著實引人心疼。
雲飛即使對她再沒好感也不由得軟了心腸,同情她這與生俱來的怪病。也許正因為這等病魔長期的折騰才讓她心態不平衡,顯得比一般人更為高傲。
「孫姑娘這病的確不易根治,需要好好長期的治療,不過包在老朽身上,沒有什麼病是老朽治不好的。」
他這一說,最是松了口氣的是齊安,如此,他對梁禎就較能交代得過,還他救命的恩情。
「柳神醫,這就有勞你了。」齊安說完,轉過頭望向楚秦昭。「秦昭,以後也有勞你多關照梁姑娘,梁姑娘的大哥可是對我有救命之恩,恩重如山。」
明明是他自己的事,卻在楚秦昭身上壓了個重擔。
因為他認為兩人情同手足,他的事也就是他的,從小依賴楚秦昭習慣了,他一直以為是理所當然。
不提還好,這一提倒叫齊朝天起了好奇,前些天他回京上朝,並不清楚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好吧,現下讓梁姑娘休息,我們出去吧!」
這可是齊安巴不得的事,他想和雲飛獨處的心已蠢蠢欲動了,于是還沒踏出門口,他就對她道︰「走,我們去剛說要帶-去看的地方。」
「可是……」她回頭顧忌著楚秦昭。
然而齊安並不給兩人機會。「走吧!」他半推半拉的將她帶出門。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楚秦昭滿是矛盾、沖擊,雖說齊安是自己的好兄弟,但雲飛畢竟是他深戀的人哪!他該怎麼辦?
默默地回到士兵操練的廣場,他欲藉用和對手兵器的交接,來發泄心中的惆悵?。
「喝!喝!」
對手節節敗退,部下輪流上場,都感到將軍比平日訓練得更加威猛,銳不可擋。懾于他平時的嚴肅,也只能奮力抵擋,直到楚秦昭流盡最後一滴汗水,用盡最後一絲精力。
而另一方面--
在書房里,窗口邊一道目光筆直朝操練場這方射過來。
齊朝天背後站立著那日在山上出事時,跟在其中的一名部下。
「原來是這麼回事,安兒差點命斷在山賊手中,就只為了游山玩水?」
他的瞼憤怒的漲紅著。
「而一同前去的秦昭竟然丟失了我兒的行蹤。」他喃喃自語,望向揮汗操練的楚秦昭,陷入了思索當中。
齊安獻寶似的不斷拿出金庫里的稀世珍寶,但雲飛一點也沒看進眼里,她一心掛念著楚秦昭,心里頭全是他的影子。
「怎麼?不喜歡?」他以為她沒反應,是因為看不上眼。「要不然這呢?萬年夜明珠……」
「齊大人,我想我該回大哥那去了。」雲飛終于打破沉默道。
齊安愣了一下,隨之又延展笑臉,「急什麼,-大哥又不會跑掉。」
「秦昭他……他不是……」她差點沖口而出,拆穿楚秦昭的謊言,于是急忙把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但還是太遲了,她的話引起了他的疑心,只是齊安並未把它說出來罷了。
「雲飛,」他忽然沖口而出。「告訴我,-喜歡什麼?就算是天上的星兒我也願意把它摘下送給。」
雲飛被他的話一驚,抬起頭來望向他。他的熱情大膽令她無所適從。
見她不語,他深深著迷于她透淨清澈的眸子,于是又加緊了攻勢。
「如果-想的話,我願帶-進京,那兒比這繁榮數百倍,街上數不盡好玩好吃的東西,皇殿像一個城那麼大,我想-一定會喜歡那兒的。」
「我……」
的確,那深深吸引著她,她來中原不就是想一窺中原的地大物博嗎?況且京城又是皇朝所在地,但是--
她咬住下唇。秦昭怎麼辦?她更想的是留在他的身邊啊!
「謝謝大人的好意,我擔心秦昭他……」
秦昭?!
又是秦昭,一整個下午,他已不知在她口中重復听過他的名字幾逼了,她對秦昭到底有什麼放不下的?
「-當然是可以再見到-大哥呀!-知道秦昭和我情同手足,自小他就寄住在我的家里面,我代他好好照顧-也不為過。」
她想他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她和秦昭不只是--哎!她該怎麼說呢?
然而齊安始終對兩人的關系狐疑著,卻又不便當面直問,于是他故意繞了個話題。
「-知道秦昭曾經有過婚約。」
「什麼?!」她露出驚懼的目光,很顯然的,她並不知道。
「秦昭沒對-說過?其實是和我小妹齊月……最後秦昭悔婚,小妹嫁入了皇宮成為太子妃,這件事一直到現在,父親都不是很諒解呢!」
雲飛只覺全身像浸在水里,冷得不住發抖。楚秦昭有過婚約?
如果這是真的,一個不負責任的人,輕允婚約,又臨時抽腳,那他和玩弄女子的登徒子有什麼兩樣?
她實在不敢相信,于是忙問︰「大人可知原因嗎?」
「是秦昭的問題-知道嗎?我家小妹為了此事還一度傷心得想剃發出家呢!」
他的話語像把鋒利的匕首正刺向她的胸口,痛得她覺得連想都怕去想。
「不!秦昭不會是這種人。」沖口而出的話,連她自己都嚇一跳。
「怎麼,-不信?」齊安倒是胸有成竹,鐵定自己的話發揮了作用。「要不然-自個問他去。」
雲飛咬著牙,強忍著悲痛,隨即掉頭而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齊安隱隱察覺自己的懷疑是真的了。
不!我絕不會輸。
一向好強好爭的齊安如此告訴自己。
論身世、財富他沒有一項是秦昭比得過的。他想要的東西,絕沒有人可以從他身邊搶走。
尤其是她!
雲飛怒氣沖沖地走回房中,半途上,遇見了秦昭的左右手。
「等等。」她喚住對方,卻叫不出個名字。「你可有見到楚大人?」
「大人在梁姑娘房里呢!我也正要趕過去,」他急著要趕去的樣子。
她讓開路,心情卻破碎得再難以收拾。
秦昭在梁姑娘房里。
這句話猶如一把利刃直刺她胸口,她再也難以忍受。
沖回了房,她把桌上那胭脂、粉盒,和秦昭一起到市集收購的一些小東西,全掃到地上。
任性地發泄著心中的憤怒,恨不得拉蘇國就在隔壁,她可以立刻跑回家中。
而她千里迢迢到這,卻是受著愚弄。她是一國的公主呀!以往在皇宮里,誰敢欺負她,她著實越想越委屈。
氣不過,她決心去找楚秦昭理論去。
怎知門一開,才正想著那人,那人就到。
看著房內滿目瘡痍,楚秦昭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
雲飛氣嘟嘟的調轉頭去不理他。
他本來也就心情欠佳,一見她這大小姐脾氣更是惱了。
「怎麼,沒看到自己所喜歡的寶物?」他的口吻酸酸的。
到這時候還在扯那不相干的事,而不懂得安慰她、不懂得她的心思,她故意賭氣道︰「再寶也寶不過那個病弱的梁姑娘。」
「-難道不知梁姑娘身子弱,很多事是需要人照料,-不該拿她當話柄。」他的口吻嚴肅,著實覺得她是無理取鬧。
「那你去留在她身邊呀!」沒想到才剛認識不久,他就維護起梁玉兒來了。雲飛醋火上升,也不管那麼多了。
「-……」他氣得調轉頭而去,只覺得她像個老長不大的孩子般胡鬧,令他疲憊,況且他實在不會哄女孩子。
過了一會,雲飛發現身後靜悄悄的,一回頭,竟然不見人,她追了出去,早已不見他的蹤跡。
她在干什麼呀?要道歉也應該是他呀,她為什麼要追著他去?
念頭一轉,她回到了房內,打算等他乖乖回來道歉。
然而這一等,一個晚上過去了,她連晚飯也沒出去吃,門外卻依然靜悄悄的。他竟然不理她,連她餓著肚子都漠不關心,他真的不再管她了嗎?不再把心放在心上了?
想著想著,再好強的雲飛,也不禁為這胡思亂想的心情而難過的哭了起來。
哭了一個晚上,雲飛的眼也腫了,對于楚秦昭的信心漸漸的動搖,幾乎無法不去相信齊安所說的話。
也許她真的該和齊安一塊到京城去,既然楚秦昭如此待她,她該沒什麼好留戀的。
才想著,忽聞門外輕敲門聲。
她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喜悅霎時充塞心頭。不禁罵自己,怎到現在還這麼在乎呢!
她故意在走到門邊時,拖延了一下才打開門。
但出現在門口的人卻不是她所想的人,而是伺候她的婢女。她恍若給人當頭澆下了盆冷水。
「什麼事?」她的口吻變為虛弱。
「將軍要我來幫小姐換個房間,並伺候您用膳。」
原來她發飆的事,齊安也知道了。望著滿地凌亂,也真不是人待的,難得齊安這麼細心,不像秦昭不管她,一想到這,她不禁又紅了眼。
「好吧!」
她于是依著婢女,將她帶往另一個廂房去。
然而那個房間足足有她原來的數倍大,更令她眼楮一亮的是,滿桌的山珍海味,即使她再失了食欲,也不禁要被勾起動手的。
她听到自己腸胃不听使喚地發出咕嚕聲。
「這是大人特別為小姐準備的。」婢女說完,遂從門外走進了四個僕人,都是特別來伺候她的。
雖然雲飛從小對這等場面已司空見慣,但人在異鄉,淪落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卻還有人如此厚待她,說沒被感動是騙人的。
難得大人那麼有心。
這讓她懷念起家鄉的一切來。
「大人要姑娘以後就安心住在這里。」婢女又道。
「我知道了。」雲飛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眾人于是退出了房間。
雲飛左思右想,離開家鄉也有一個多月了,自己太顧著玩樂,以及和秦昭之間的事,而忘了向母後報乎安,不知母後及木拉他們是如何的擔心著,都怪自己太自私了,她該想個辦法向家人報平安才是。
她再也無心動那些食物,隨後走出了房門,喚住一個下人。
「將軍呢?」
「和王爺有事出去了。」對方道。
「喔。」她淡淡地回應,頹喪地踱步到庭園。
他也很想問問秦昭,無奈就是開不了口。他們吵了架,他不來找她,難道還要她先低頭嗎?他們以前只不過是斗嘴而已,從沒吵那麼凶過,而且還是為了那個女人……
一想到這她就氣,更加不想先去找他。人心說變就變,她該去相信誰呢?
她的心情從沒這麼糟過,即使這日的陽光明亮,庭園的池塘波光粼粼,錦魚群戲于水面下,然而她卻一點觀賞的心情也沒有。
獨自在石凳上坐下,心情沉重得再也不像往日般無憂無慮了。
突地,遠處傳來陣陣的輕笑聲,她無意識的抬頭。
竟發現前方夾在兩個婢女中央的清瘦身影,不正是那個刺眼的「情敵」梁玉兒嗎?
見她揚起一抹淡笑,也正向她這頭瞄過來,對著她的,顯得有些意外。
不過才一會遲疑,她遂輕擺腰肢走回了房里。
她那動作一直讓雲飛覺得像一種動物……
白蛇!對了像一條白蛇。狡猾的蛇和她給人的感覺那麼的貼切。
「姑娘。」
突然身邊發出的聲音讓雲飛吃一驚,回頭,看見是那名柳神醫。
「柳神醫。」
雲飛立刻起身恭敬相迎。他給人一種溫馨可親的長輩感覺,讓她不自覺對他有種好感。
「听說-是楚大人的妹子是嗎?」柳亦客氣的問,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銀飾上。那是少見的異族風手飾。
她輕點下頭,為自己這麼狼狽不堪的樣子感到不好意思。
「姑娘為何事傷心呢?」柳亦倒是直爽,毫不避諱的表露出他的關心。
「不……沒有……」
雲飛不想讓人看出她的脆弱,她試圖掩飾著。何況她和楚秦昭的情結,她能向誰說去?全府內上下莫不以為她和他是兄妹的關系,那是她難以啟齒的重要原因。
柳亦知道她有心事,但不相逼,只是模模白髯,和藹地道︰「-和楚大人長得不是很像……」
「我們是義兄妹的關系。」她口氣淡淡的,但不經意中,仍輕泄了她心中的委屈。
「哦,原來是這樣,」柳亦明白的點點頭,卻也沒再問下去。
反倒雲飛忍不住的問︰「神醫,您可有見著我大哥?」
「楚大人剛來了一下就走了。」柳亦若有所思的回答。
雲飛聞言明顯的失落。她一心盼著想見的人,竟跑去見了梁玉兒,而把她棄置一旁,想到更是心酸,不覺又紅了眼。
柳亦看在眼里,立刻了然于心,只是他不便戳破,更何況這並不干他的事,只是對這女孩兒似乎有股特別親的感覺。
一向少與人打交道的他,卻在見到她落寞地坐在這里時,特別想來關懷她。
「這樣吧!」他提出了邀請。「如果姑娘沒事的話,可否陪老朽下一盤棋。」
下棋?!
雲飛的精神振奮了些。她好久沒有下棋了,只有在很小很小時,母後曾教過她,但待年歲漸大,她也早已對那種靜態的玩意失去了興趣。
但听柳神醫提起,更是令她思念起母後來,她忽然也有了想重溫舊時光的沖動。
「好啊。」她直爽回道。
「嗯,太好了!呵……」柳亦笑吟吟地,很高興她會答應。「那就在涼亭那邊下好了。」
雲飛當然沒意見。因為這樣更好,她還可以隨時注意到楚秦昭的行蹤。
然而在到涼亭的路上,柳亦突然開口說了句奇怪的話。
「雲飛姑娘,我總覺得-好像我認識過的一個人,很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他捻著胡子,樣子倒不像是在開玩笑。
但雲飛听過就忘了,並沒把這件事掛在心上,因為她對楚秦昭也是有這種感覺,但她這輩子可的的確確沒見過他。
或許,是歸于上輩子的因緣吧!叫她如痴如狂,又深受折磨……
一想到這,她的心又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