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沒來上課!
夏雁一走進教室,不需要費心尋找,就知道他沒有來。這和她先前猜測的一樣。
點名過後,確定他真的沒有來,在她的點名記錄上,他已經兩次缺課,所以依照她按照之前所訂下的規矩,將他除名。
沒來也好,省得自己的上課情緒受到干擾……
雖然曾以陽真的如她所願缺席了,但她的心情並未有想象中的高興,反而有種愴然停佇在心間,讓她頻頻出神,甚至好幾次漏了重點未講,幸虧她及時反應過來,免得毀了自己的招牌。
無論如何,她都得像過往那樣公平地對待每一位學員才是,絕對絕對不會因為其中一個學員而有所改變。
決定好後,她深吸了口氣,擺出運動的姿勢說道︰「我現在要示範強化心肺功能的運動,手臂與身體反方向用力伸展出去,就像這樣……」
表面上看來,她依然是認真教學的老師,可內心里,她不得不承認一件事,那就是——
她確實期待他突然出現,說︰「我來了!」
下了課,夏雁一身疲憊的走回辦公室。
不知怎地,今天特別的累,讓她在上課時間頻頻看時鐘,急著下課,焦急的心情一點都不像熱愛此工作的她。
現在所有學員總算都離開了,她也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途中她經過櫃台,像想起了什麼事一般,將點名簿拿給櫃台人員說道︰「麻煩你找一下這個學員的電話。」
「是。」櫃台人員馬上去翻報名表,不一會兒便找到曾以陽的基本數據。「在這里,電話是273╳╳╳╳╳。怎麼了?他缺堂嗎?需要我打電話給他嗎?」
夏雁在筆記本上抄好號碼,隨口應道︰「不用了,我打就行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他的電話做什麼,在第一次上課的時候她已明白告訴大家,上她的課缺兩次席的話就可以不必來了……
但,他沒有听到這個規定,而且他還沒有親口告訴她不上課了……她替他找了幾個借口。
可打電話給他,又像是在找理由跟他聯絡……
反復思索後,她反而不知該怎麼做了,這樣地優柔寡斷,實在太不像她了。
「哦!」櫃台人員雖覺得奇怪,卻沒有繼續問下去。「夏老師要回家了嗎?我看你的樣子好像很累。」
「是嗎?那我還真該回家休息了。」她虛應了幾句,沒有將心事傾吐出來,因為她沒有這個習慣,況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煩悶從何而來。總不能說是為了一個缺席的學員吧!
「夏老師要好好保重身體呀!這樣蠟燭兩頭燒,對身體很不好吶!」
「謝謝你的關心,那我先走了。」這大概是這幾年來,除了生病之外,第一次沒有留下來加班。
「再見。」
翌日——
猶豫地捏緊手中的紙條,她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給他。
若依她的個性,這電話是絕對不會打的,那個人要不要來上課根本與她無關,她只是負責教授的老師,學生要不要捧場,她從來不強求。但這回……她似乎破例了。
她主動去抄一個男人的電話號碼,已經很不尋常了,更遑論她跟這個男人不歡而散。
照說,她應該巴不得離他遠遠的,不想再見到他才是,可是……心里就是有股煩躁,擾吵著她,要她行動,好似她若不打電話,心情就永遠無法安定。
好吧!就當是通知他已經被「退學」,僅只是「知會」一聲。這樣一說服自己之後,她不再遲疑,拿起手機就撥打了紙條上的數字。
「喂。」電話很快地就被接了起來,是個女性。
「我找曾以陽。」夏雁不知道他與人同住,听到女性的聲音嚇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回神。
「大伯他不在喔!請問你哪里找?」原來接電話的是吳幸福。
「大伯?」原來他留的電話是家里的,她還以為是公司的……
「曾以陽是我老公的哥哥。你是哪位?」吳幸福覺得她的聲音听來有些熟悉,似乎是認識的人,所以她才把他們之間的身份講清楚。
「原來你們住在一起……我是麗姿的老師夏雁。」
那天她回座後不久,她和爸爸便告辭回家,沒有機會深談彼此的家里狀況,所以她不知道他們一家子全住在一起。不過她也從未對任何一位學員有深入了解的,會打電話給曾以陽已屬難得。
「夏老師呀!你怎麼會打來?哦,我都忘了,大伯沒去上課。」吳幸福自問自答。
「是呀!他缺課,請你轉告他,缺課兩堂就算是放棄學習……」他不在也好,至少她不需這麼緊張。
可,她打電話的動作就足以讓吳幸福懷疑了,畢竟除了念書的學生之外,聯絡學員通常都是櫃台人員的工作,怎麼也輪不到她這個做老師的,為何她會親自打來呢?
「這麼嚴苛呀!我也有在上課,怎麼都不知道?」吳幸福納悶地問。
「這是我健身館的規定,不是所有老師都是這樣規定學生的。」
「原來如此。那大伯現在正在公司,你要不要直接打電話到公司跟他說?」
「不、不用了,你轉告他就行了。就這樣,再見!」她急急掛掉電話,像是急欲甩開燙手山芋一般。
天知道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打電話的,為的又是這樣的小事。
突地,她感到很好笑。
她在慌亂什麼、緊張什麼?就是第一次上台授課,她也沒有這麼無措過呀!
而這不過只是一通電話,她卻緊張得像去打仗一般。
是什麼讓她變得這麼懦弱、膽小?
是什麼讓她像驚弓之鳥般?
難道……是他?
她一震。
不!不可能!他只在她的生命里出現過幾次,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絕對不可能!
她趕緊揮開這樣的疑問和想法,並且不斷地提醒自己——這個男人誤會她,他沒有親自來跟她道歉,她是永遠不會原諒他的!
她不能忘記屬于她的驕傲。
對,就是這樣!
可是有一點她一直無法想透,為什麼她會這麼在意他沒有再出現?
她從來沒有想過,沒有見到他,竟會是這般難受……
曾氏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明天下午高雄舉行試吃會,你預備搭明早幾點飛機過去?」Nicole站在曾以陽的辦公桌前,確認他的行程。
「讓經理去就行了。」他隨口道。
「耶?」Nicole愣了下,之前只要有新品準備推出,總經理一定會親臨現場監督的,現在居然只派個經理去?這可跟他之前嚴厲、慎重的作風完全不同。
「你有什麼問題?」曾以陽抬頭看她,不覺得自己有哪個地方說錯了。
「呃……總經理不親自去看嗎?」
「難道我不去,就會出問題嗎?倘若如此,我請那些人有何用?」
「是。」Nicole趕緊應了聲是。
「還有什麼行程?」
「哦,這兩天的行程是沒有了。這是蓮華園傳回來的銷售數字,日本的銷量還比我們預估的還要高上一成,穩居排行榜第一名。」
「很好,你先下去吧。」他從Nicole手中接過報表,隨手擱在桌上,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先看。
「是。」Nicole轉身離開,總覺得總經理這幾天怪怪的,有些心不在焉,這可是她進公司以來,第一次出現的狀況。
離開辦公室門,她若有所思地走著,突然一道黑影擋在她面前,讓她嚇了一大跳。
「啊!」她壓住胸口,平定受到驚嚇的情緒,抬眼一看,原來是曾傲青。
「你在恍什麼神吶?大哥給你臉色看了?」
「不是。」Nicole搖頭。
「那是怎樣?」
「沒什麼,只是覺得總經理最近有點怪。」
「怪?怎麼說?」
曾傲青蹙眉,家里的每個人也覺得大哥有點怪,盡管大哥素來話少,個性嚴謹,但不至于讓人感到「發毛」,但現在卻顯得有些陰沉……莫非這就是人家說的減重減到情緒管理亂了?這不無可能,但大哥一向自持、穩重,不太可能受任何事影響呀!
「嗯,怎麼說呢?總經理對公事一向是很嚴謹的,這些天來卻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剛才他還說明天高雄的試吃會派經理去就行了,還有銷售報告也是隨手擱在桌上……」Nicole照實地把情形說明一遍。
曾傲青听了,明白這確實是不同于以往,于是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來處理就好。」
「是。」
叩叩——
「進來!」
門內很快便傳來響應,曾傲青立刻開門走了進去。
「哥,在忙什麼?」
「是你?怎麼會來?」曾以陽放下筆,抬頭看著他,神情平靜得看不出任何異樣。
「來走走看看而已,順道繞上來看你有什麼事。」
「我會有什麼事?」曾以陽蹙著眉頭,怎麼近來大家都覺得他「有事」?
他有什麼不同,自己怎麼可能感受不出來?
「沒嗎?我看你似乎是減重過了頭,荷爾蒙失去平衡,影響到行為能力……」
「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他蹙著眉說道。
「我覺得,自從你成為麗姿的學員後,就不太正常了,是不是因為減重導致荷爾蒙失調……」曾傲青故意裝作听不出他的「拒絕再談」之意,繼續說道。
不只他看出哥哥對那女老師不一樣,全家也都看出來了,就是這樣,他才會听從幸福的話,跑這麼一趟。
喜歡就追呀!哥的條件可是許多名媛淑女爭相追求的對象,若他真的展開攻勢,誰能抵擋得住?
「哪有這回事。」曾以陽否認。
「就是有,不過你不承認我們也沒有辦法,只是我們都覺得那個女老師跟你很相配。」曾傲青偷覷了他一眼,暗示意味甚濃。
「相配?你們是哪根神經牽錯條了,那種被包養的女人跟我相配?」他一副「你們瘋了」的表情。
他不相信家里的人,都能夠接受凡事「向錢看」、不顧世俗眼光的拜金女。
「包養?她被誰包養?」
「那天你們不是都看到了?就是那個梁谷嵐!」
也難怪頭一次見面,她就以老板娘的姿態教訓他,也不怕被開除,就是因為她有個有錢的情夫做後盾。
「梁谷嵐?不可能吧!」
這是打哪里生出來的誤會?曾傲青懷疑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好像他才是搞錯的那個人。
「怎麼不可能?有哪個男人會收養這麼大的女人做女兒?他們的關系絕對沒有表面上那樣單純。」
他愈說喉間愈是發酸。
「當然不太可能收這麼大的人做女兒,可是梁先生不是說了嗎?他在她五歲的時候就收養她了,並不是最近的事。」
「什麼?」聞言,曾以陽瞠圓了眼,「那她做什麼承認?」
曾傲青訝問︰「她承認?這我就不知道原因了,哥,你該不會是因為這點才……」
「胡說。」他拒絕承認,不過心頭確實像卸下了大石,輕松多了。想不到這件事會在他心上形成那麼大的壓迫……
「照我看,你應該去跟她求證,而不是在這里搞自閉。」曾傲青繼續道。
「我什麼時候搞自閉了?就跟你說沒有這種事。」曾以陽仍是否認。
「做兄弟的要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就枉費這二十幾年來的相處啦!」曾傲青擺明了不信他的說詞。「喜歡就要緊抓住機會,幸福只在一瞬間,你自己想清楚。而且我提醒你呀!談感情跟談公事絕對不一樣,拿你那種做生意的鐵腕去追求一個女人,是絕對行不通的。」
曾傲青像老大哥一樣地拍拍曾以陽的肩頭,「開導」到此結束,剩下來的就要靠大哥自己體悟了。
「難道……她承認自己被包養,完全是因為要氣我?」
曾以陽回想起她那天由驚愕轉成憤怒的神情,再按這幾次的接觸、對她性格上的了解……
她會承認這些,是傲氣使然吧?忖著她可能的心態,他不禁失笑,他們兩個都是一樣ㄍㄧㄥ的人。
曾傲青一听,想虧大哥卻不敢。
還說不在乎!
嘴硬!
「去跟她說清楚吧!不然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你這個人老是因為私事而懈怠正事吶!」曾傲青故意激他。
「我不去上課可不是因為這種芝麻綠豆的事,而是沒興趣。」曾以陽瞪了他一眼。
「好啦!隨便你怎麼說。」
「你話說完了,可以走了吧?」曾以陽不悅地下逐客令。
「怎麼過河拆橋呀!是我幫你解開迷霧,你應該……喂?怎麼這樣?」曾傲青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曾以陽拽著走。
砰地一聲,門板不客氣地被關上,室內恢復安靜,曾以陽終于可以好好想想後續發展了。
像這樣一個傲骨美人,絕對需要費點心思處理。
這個挑戰他極有興趣,而他,決定奮戰到底。
上課時間一到,夏雁準時進入健身教室。
門一推開,里頭罕見的喧鬧聲引起她的注意,視線一掃,竟看到曾以陽坐在和板上,身側圍著四、五名學員,正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麼,知道她來了,他還轉過頭沖著她笑。
她的心一揪,隨後,狂跳不已。
他怎麼來了?
還有,他怎能對她笑得這麼囂張?好似當時拂袖而去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沒看見他,她總會感到莫名的失落,當他再出現,她的心又變得復雜不已。
她恍然明白,他有牽動她情緒的本事。
「嗨,教練,我來了。」
曾以陽起身走到她旁邊,制造出兩人熟絡的模樣,就像他們不曾發生任何事一般。
「你來做什麼?我不是已經通知你不必再來了嗎?」夏雁穩住了心神,悄聲道。
「我當然是來健身的。」他說完後,才又踅回和板坐下。
他一走,壓迫感立刻消失,夏雁發現自己終于可以平穩呼吸,可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又幾乎讓她有窒息的感覺。
「教練有親自打電話給我嗎?真可惜我沒有接到。」他特別強調她主動且親自打電話給他。
夏雁豈會听不出他的刻意,一再提醒自己別中了他的計。「那只是例行公事,學員被取消資格了,做老師的當然要知會學生一聲。現在你已經親耳听到我的話,可以到櫃台辦理退費了。」
「教練,你還真是翻臉無情,那天我們還一起吃飯過,你怎麼還可以這麼冷漠?」
夏雁瞠大眼,兩頰浮起羞人的紅雲。
他竟拿那日的事來說!而且還在這種場合說,根本是存心要人家誤會嘛!
「你、你不要胡說!」她結巴道。
「我哪有胡說?你見了我的弟弟、媳婦,我還見了你爸爸……」他繼續說道,似乎想一次讓大家誤會到底。
轟!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猶如被炸彈炸了開來。
他這麼說,人家會以為他們已經熟到親朋好友都見過了呀!
「老師你就不要否認了啦!剛才曾同學已經告訴我們,你那天還破例讓他吃了烤雞和通心面什麼的。」
「再上一回,我們還一起去饒河夜市吃消夜。」曾以陽相當「好心」地提醒她。
「哪有!」她仍是極力否認。
「哇——」學員听到他們之間「交往」的故事,紛紛驚呼出聲,把教室的氣氛炒得火熱。
「消夜和高熱量食物,都是老師一再交代我們不能踫的東西,為什麼他就可以?」
學員們七嘴八舌討論著。
「這還用說,當然是老師對他不一樣呀!」
「錯了,是老師不覺得曾同學胖啦!」
「連他叫她教練都沒有糾正耶!」
她急欲澄清,可眼角瞥見曾以陽那調侃般的笑,注意力馬上被他拉走。「你、你還笑!你為什麼亂說?我明明沒有讓你吃這些東西,是你自己……」
「你承認你那天跟我在一起了?」
曾以陽一句話又炒熱教室的氣氛,學員們都「哦」了出聲,聲調充滿曖昧和玩笑。
中計!她竟然一不小心,就掉進他設下的陷阱了!
「那是……」她紅著臉,感到窘迫。
「是約會!」學員們起哄。
「也沒有啦!只是去吃吃飯,希望以後還有機會。」他朝她眨眼。
夏雁一怔,悟不出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好了好了,我們開始上課了。教練,請!」曾以陽反客為主,替她掌控上課的流程。
「叫我老師,不要叫教練。」她蹙眉糾正,不意,又是陷阱。
「哦,老師,那你承認我是你的學生嘍?」
曾以陽得了便宜又賣乖,繼續說道︰「按照孔子的中心思想,只要我有求知的,師者應該要全力滿足才對,你不該取消我的資格。」
「我的規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只要缺課兩堂……」
他打斷她,「可我之前沒有听見,所以就從今天開始算起吧!再說,我都這麼厚著臉皮來了,你就不能通融一點嗎?真要這麼鐵石心腸嗎?」他可是決心賴皮到底了。
「我什麼時候鐵石心腸了?是你違背約定的!」
向來自我的她,怎麼老是在意他所說過的話?夏雁蹙著眉,不喜歡這樣在意一個人的感覺,這樣……會有負擔的。
但,她好像犯了病似的,一再落入這樣的感覺里。
「說到約定,我已經答應上課盡量不亂發表意見,是你沒有給我表現的機會。」
她想起了那個約定,自那之後,她確實不曾給他表現的機會,自己也老對他板著一張臉……說來說去,又是她不對!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問題究竟是出在哪里?
她怎麼老是對他沒轍?
「依我看,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我繼續上課,你覺得如何?」他一反常態地詢問她的意見,而不是徑自作決定,那是因為他對答案很有把握,篤定她一定會被說服。
要妥協嗎?
夏雁看著他。這個人已經為她找好了台階,她若不順著走下來,等一下難看的會是她。
況且缺課是學員的損失,他既不覺得是損失,她就無須替他感到可惜,取消資格的主張也不是這麼絕對,只是一直以來規矩就是這麼定的,別的學員也因為她的嚴格而不敢有缺課兩堂的紀錄,他是第一個打壞她的規矩,又如此理直氣壯的人。
她還真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想了想,她決定不跟自己過不去。「好吧!從現在開始,你若再缺課就不能再找借口。」
「沒問題。但你必須幫我作課後輔導,不然缺了這麼幾堂課,我會跟不上其他學員。」
課後輔導?
又不是小學生!
跟不上其他學員?
這又不是聯考,跟不上就算了!
他若真有這麼認真,就不會缺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