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二夜 第三章 作者 ︰ 朱秋燕

桂芳和嫣紅循著綁架者的馬蹄印,快馬追到赤卡郊外,馬蹄印卻在這里不見了。

兩人坐在馬背上極目眺望四方,陣陣風沙呼嘯而過。

騎兵隊能追到這里已屬不易,他們卻想在這時候放棄迫緝,原因是人馬皆疲,已無緝捕的意願。

桂芳兩人又氣又急,偏偏她們的阿拉伯話並不流利,只能比手畫腳、結結巴巴的要他們繼續追下去。

領頭的隊長只是笑看著她倆不語,那神情就像在說︰你們兩個女子,會有什麼作為?還是回家女乃女圭女圭吧。

性烈的桂芳,懶得多費唇舌,索性招呼嫣紅,馳馬離隊。

「喂!回來!你們這樣沖進沙漠會死的!」

任憑隊長在後面大聲呼喚,桂芳兩人頭也不回的騎馬往前跑。她倆提著煤油燈,一路找尋沙地上綁架者遺留下來的馬蹄印,但找了許久仍未尋獲。

突然,桂芳听到一陣異響,連忙勒馬停住,「嫣紅,你听。」

嫣紅側耳傾听,風中傳來馬嘶聲和人聲,而且聲音是朝她們這方向而來。

兩人精神一振,追了一個晚上,總算有所收獲。

過了一會兒,前而一團煙塵中出現兩名騎士奔馳而來。

桂芳凝目而望,認出其中一個,正是她的手下敗將之一喜富。

「好啊,不是冤家不聚頭!」嫣紅叫道,「這兩個兔崽子,自動送上門來了!」

「什麼‘不是冤家不聚頭’?」桂芳呻道︰「是‘踏破鐵無覓處’!今天千萬不能讓他們從我們手中溜走。」

「是!」咧的一聲,嫣紅抽出劍來,興致勃勃地等敵人自投羅網。

阿布和喜富領著族長之命,回族營請總管過來,行至半路,卻遇到這兩個女煞星。

桂芳凝目定望著兩人,慢慢的抽出長劍。

喜富、阿布不由得拉緊韁繩,後退兩步,同時對望一眼,看來此番要順利月兌身是不太可能。

眼見她們就要舉劍策馬殺過來,阿布突然大聲道︰「等一等!你們不是要找你們的主子嗎?我可以帶你們去。」

「少廢話!誰曉得你們會不會使詐?」嫣紅揚劍揮過去,唰唰兩劍,逼得喜富滾倒在馬鞍上,乘勢溜下馬背。

桂芳的武藝比嫣紅高出一籌,性格也較穩重,她看出這兩人之中,阿布是能作決定的人。

阿布甫拔出刀,桂芳已一劍橫架在他的頸項上,令他動彈不得。

嫣紅則笑嘻嘻地揮劍刺向地上狼狽閃躲的喜富。一向視女人為弱者的阿布兩人,這回恐怕要改觀了。

「我問你,你知道我家小姐現在何處?」桂芳沉聲喝問。

「我知道,就在我族長的營帳里。」阿布老實的回答。

「哼!」桂芳一听,怒火中燒。「走!立刻帶我們去,否則我一劍劈了你!」

遠遠地,一片黃色沙地上,矗立著三座大營。

「小姐!小姐!」嫣紅忍不住叫道。

營帳里,聞聲沖出來的女子,正是她們搜尋一夜未得的華德蘭。

嫣紅激動之下,不待馬停,她人已躍下鞍,兩腳甫落地,隨即未減其速地奔跑過來,張臂抱住主子。

這一招滾鞍下馬,贏得在場的阿拉伯人一致稱贊。

一生活在馬背上的阿拉伯人,最佩服的莫過于精湛的刀技和馬術。

「小姐,終于找到你了!」桂芳下馬走過來。

主僕三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華德蘭萬萬沒想到,桂芳和嫣紅竟會追到此地!

兩人是華家的家婢,華家原是習武人家,傳至她父親那一輩,他是個書生,對武藝沒興趣,反倒是家僕習得一身好武藝。

「你們怎麼找到這里來的?」她興奮地問。

嫣紅答說︰「我們追至半夜,一無所獲,哼,那些沒用的騎兵隊,竟要放棄打道回府,我和桂芳姐不服氣,便繼續找。沒想到在半路,這兩人竟被我們撞見了,三兩下就擒住他們,讓他們帶我們到這兒來了。」

「小姐,這里是是非之地,咱們還是趁早走了的好。」桂芳低聲說。

「怎麼走?」華德蘭邊說邊回頭望去。

法伊德站在營帳門口,一派閑適地看著這幕主僕相逢的感人場面,對于灰頭土臉的阿布和喜富,看也不看一眼。

「這樣吧,小姐,待會你和嫣紅共騎一馬,我來斷後。你們只管走,我會隨後跟來。」

「好,如果不敵,千萬不要逞強。」華德蘭叮嚀道。

「是。」桂芳點頭。

三名女子狀似有說有笑,像是沉浸在相逢的喜悅當中,突然間,桂芳猛地旋身掃腿,揚起一地的沙塵遮住法伊德等人的視線。

法伊德等人淬不及防,紛紛舉手捂住眼楮,防止沙塵飛入眼里。

嫣紅趁桂芳發難之際,拉著華德蘭躍上馬,桂芳往馬用力一拍,馬兒吃痛,嘶昂一聲,隨即發蹄奔馳而去。

桂芳揚劍朝營帳揮去,將營帳的粗繩紛紛砍斷,傾刻間,一座巨大的帳篷塌掉了半邊。一陣轟隆巨響,里面的支架、易碎物品,塌碎之聲不絕于耳。她趁此紛亂之際,上馬飛馳離去。數名隨從見狀,正想上馬追過去,卻被法伊德阻止。

「別追,隨她們去吧。」

隨從們見族長沒事人似的,都是一臉的不解和好奇。

「難道就這樣任由她們離去?」一名隨從訝異的問。

法伊德雙手抱胸,唇邊噙著笑,目光直視著她們離去的方向。

「如果,我沒料錯的話……她會回來的。」

隨從們雖然質疑,但沒有人敢開口問。

「你們認為我在說笑?」法伊德明白他們心里在想什麼。

這群隨從生性耿直,向來不說阿諛諂媚之詞來討好主人,只是定定地望著主人,等待他的解釋。

「她不是普通女子。」法伊德忽然正色看著他們,「如果她來,你們得以禮相待,不得有半分無禮。」

「是。」眾人齊聲應道。

事情果如法伊德所料,正當隨從們忙著重新支起撐架時,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這了一會兒,兩匹高大健馬停在眾人眼前,讓他們不得不相信,果真如族長所料的——華德蘭她們真的返回了。

原來,華德蘭和兩名婢女行至一處沙丘上,舉目回望,才發現根本沒有追兵。

一時之間,華德蘭不明白法伊德為何輕易放她逃走。

見他們沒有迫來,桂芳和嫣紅不禁松了口氣,兩人開始有說有笑。

「他們竟沒有追來,這說不過去。」

華德蘭突然發出疑慮,引起桂芳兩人一呆。

「也許他們怕桂芳姐在他們身上劃出幾道口子來,哈哈……」嫣紅笑說。

桂芳也抿嘴笑道︰「小姐,他們為何從王宮將你擄走?經過了一夜,他們沒有對你無禮吧?」

她搖搖頭,「沒有。他們的頭頭雖然是個粗蠻的家伙,不過還挺講道理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將你擄走的原因?」

「呃,那名賊頭……」

「小姐,忘了告訴你。」嫣紅插口說,「他們不是匪寇,而是受國王邀請的貴賓,听說首領是一名族長。不過既然是族長,竟還做出這種強盜行為,可見他不是什麼好人,咱們還是早早回國比較好。」

「原來他是名族長,難怪,我總覺得他身上有種領導者的氣質……」

「小姐,你可不要被他迷住了才好。」嫣紅吃吃地取笑她。

桂芳笑斥一聲,「你就愛瞎說。」同時擔心地看著主子心不在焉的神色。

華德蘭突然想起她與法伊德的誓約;這個誓約還是她起的。

她答應同他一起找出希律王的寶藏,而這時她竟要毀約離去!

她沒想到一位阿拉伯男人竟對她的話無比的重視,而她卻輕易地辜負了。

想到這里,她的一顆心變得沉重,她怎能做個言而無信的人?

「停,停下來。」華德蘭邊說邊勒住馬。

「怎麼了?」桂芳訝異的問。

「回營地去。」

「小姐,你瘋了!」嫣紅叫道。

「我很清醒,听我說,回到那位……桂芳,你知道那名族長的姓名嗎?」

「我听國王叫過,他叫法伊德。」

「法伊德……」華德蘭喃喃念了聲後,隨即掉轉馬頭往來時路疾馳而去。

此刻,她們回到這片營地——半傾頹的營地。

那群隨從紛紛向桂芳怒目以視,她只是笑笑不語。

華德蘭躍下馬,走向法伊德,「我回來是為了履約,可沒有其他意思。」

他點點頭,「我明白。」

「不過,既然我的人來和我會合了,我不能再留在這里,我得回去一趟。」

「如果我答應你,你要如何讓我相信你不會變卦?」

「我去而復返就是證明了。」

「這還不夠,得有實質的證明才行。」

「實質的證明?譬如說?」華德蘭不明白這個機詐狡檜的族長,又要要什麼花招了。

「譬如說……」他指著她掛在頸項間的東西,「那只瑪瑙佩環。」

「瑪瑙佩環!」她驚訝的瞪大雙眼,「如果給了你,那我的保證又是什麼?」

「你的保證是這個。」說完,法伊德解下腰間的佩刀。

此舉引起他的隨從們一陣驚愕。

阿拉伯成年男子都佩有一把腰刀,其重視的程度猶如自己的生命。所以當他們看見族長竟然把代表男人榮耀的佩刀交給一名女子,莫不張口結舌。

若不是他們知道族長與這名女子的瓜葛,乃是因為一批價值連城的寶藏,他們真要懷疑族長此舉是定情的表示。

華德蘭猶豫地模著頸項間的瑪瑙佩環上面的浮雕。

「不,我不答應,這個佩環對我很重要,它不只是寶物,還是我母親的遺物,我……舍不得。」

「那麼這樣吧,請你把佩環交給我看一下。」

她依言解下佩環交到他手上。

法伊德接過來反覆看了兩下,心中沉吟了片刻,接著抽出刀一揮,把這件稀有寶物砍成兩半。

此舉不只讓他的隨從傻眼,看在華德蘭的眼里,更覺得是青天霹靂,心里直喊著︰不可能,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法伊德把一半的瑪瑙佩環遞給她,「有了這兩半,我相信我們倆的合作會更加‘契合’。」

她沒有接過來,只是瞪著那僅剩半邊的佩環。

眾人屏息等待她反應,她突然「哇」的一聲,掩而大哭起來,在場的人包括法伊德都呆住了。

一向能力不輸男人的華德蘭竟然為首飾被破壞,而放聲大哭!

「華小姐,別哭、別哭……好,兩塊都給你,你別哭了,好不好?」

法伊德生平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這時候就算寶藏在眼前,她全都要的話,如果能因此教她破涕為笑,他會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

「不好,不好,你把我的佩環弄壞了,我也不想活了。」她忽然搶過他的腰刀。

「小姐,不可以!」桂芳、嫣紅急忙出劍想阻止。

其實華德蘭那句「我不想活了」只是氣話。

她抽出刀來,只想亂揮幾下,既出了氣又嚇嚇大家,完全沒有自殺的意思。沒想到卻弄假成真,眼見兩柄劍刺向自己,她情急之下,揮動手中的刀格擋刺來的劍尖。

出乎意外的,那兩柄劍被她手中的刀砍成兩截。

除了法伊德,每個人均對這柄削鐵如泥的寶刀怔訝不已,隨即露出欣羨的目光。在場除了華德蘭外,都是功夫高手,對于能擁有這樣的寶刀,那是一生的夢想。

「華小姐,如果你喜歡這把刀,就當作是賠罪之禮。」法伊德柔聲哄道︰「這一半的瑪瑙佩環暫時由我保管,日後我請法國專精修復藝術晶的工匠,將其修復回來。你可以放心,工匠的修復技術,會讓斷痕完全看不出來。你說好不好?」

一旁的隨從們簡直快看不下去了。

自從族長繼位之後,他們從未見過族長這麼卑躬屈膝過,而且是為一個女子。這情形如果說出去,鐵定不會有人相信。

一向嚴守紀律的法伊德,平常果斷明快、雷厲風行的辦事態度,這時候完全看不見。這也讓追隨他多年的隨從,大感驚訝。

華德蘭仍沒有回應,只是握著那柄刀呆呆的望著他。

「拜托你,說說話嘛。」法伊德軟求無效,忍不住嘆口氣,他從來不知道哄女人會比上戰場殺敵還要累人。

「你要我說什麼?」

「嘿,你終于說話了!」法伊德高興得像個大孩子。

華德蘭白他一眼,把刀插進刀鞘,伸手向他要一半的瑪瑙佩環。

「天上地下,以此信約,若違此言,人神不願。」他把半塊的瑪瑙佩環放在她掌心上,並說出這似詩的話。

「這段話有什麼意思嗎?」

「有。不過,此盟誓只對我有效,除非你也跟著我說。」法伊德看到她把嘴巴緊閉起來,眼中不禁閃過一抹落寞。

「我派兩名隨從帶你們抄近路,可以節省半天的時間。」

華德蘭點點頭,他立刻點了兩名隨從帶領她們離開營地。

直到遠方黑點消逝,法伊德仍望著前方。

手中的瑪瑙佩環給他握得溫溫的,紅艷欲滴的樣子似有生命,像隨時會躍出一團火來包裹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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