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把這一份資料輸入電腦。」闕修文拿了一疊手寫資料交到洪于璇手中,吩咐道。
「難得星期五下午沒課,為什麼要我在研究室陪你加班?」洪于璇抱怨道。
「與其你自己一個人無聊地到處閑晃,倒不如留在學校幫我。」
他趁著假日到來,趕緊將下周的上課教材準備一下,由于資料過多,因此他順手就把洪于璇拉來幫他。
反正他們就住在同一個地方,要是弄到太晚,他可以直接載她回家,不用額外擔心她的安危。
「哪有人這樣的,明明就是你自己的工作,你怎麼可以全推給我做?」她嘟起小嘴,不滿的說。
「乖,快去打資料,晚上我請你去吃大餐。」闕修文寵溺地撫模她的頭,這動作似乎已變成他的習慣了。
「這可是你說的喔,晚上我可要好好地敲你一筆。」洪于璇放下背包,坐到電腦桌前賣力地敲打鍵盤。
其實她不是真的抱怨闕修文派工作給她,相反的,她很喜歡和他相處的感覺。迎新宿營結束後,她就不再老是和他針鋒相對,偶爾她還是會頂個嘴,然而兩個人的相處稱得上很融洽。
自從父母在意外中喪生後,她一直是獨自一人生活,心中也總是充斥著孤單寂寞。可不知怎地,在他的身邊,感受到屬于他獨特的氣息,她的心中總能充滿著安全感。
她喜歡他關心她,還有他那無微不至的照顧,雖然有時候真會讓人覺得有一點嘮叨……但,至少她會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那種感覺就好像……對,好像她又擁有「家人」一樣。洪于璇悄悄揚眼,目光集中在她的新家人身上。
闕修文埋首書中,另一手握著原子筆,認真地編寫教材,只是感覺敏銳的他並沒有忽略來自她的視線。
「丫頭,在偷懶嗎?快點動手打,要是沒打完,大餐就自動撤銷。」他停筆,故意要脅道。
「我哪有偷懶?」被他這麼一講,她不服氣地拼命打著鍵盤。
她稚氣的舉動,勾起他唇邊微微的笑弧。這小丫頭率真的舉動,總是讓他覺得很可愛。
從開學到現在,她的個性明顯地改變了許多,雖然他尚未明了她偽裝叛逆、沖動背後真實的內心感受,但他仍然很高興能夠看到她的轉變。
「噢,對了,我得先去處理一件事,你先乖乖在這里打資料,別亂跑。」闕修文突然想起與系上另一位老師相約討論事情,放下筆,他叮嚀她,然後站起身。
「別把我當小孩子一樣‘碎碎念’,你快去處理自己的事,我會在這里等你帶我去吃大餐。」洪于璇白了他一眼。
她討厭這位「家人」總是把她當成小孩子似的,不放心她的一舉一動,他們兩人的地位可是「平起平坐」。這一點,她非常堅持。
洪于璇也站起身,雙手貼向他寬闊的背,將他推出研究室。「快去啦。」
直到門被合上,闕修文那頎長的身影隱沒在門的另一端後,她的表情卻頓時落寞了。
他一離開,連帶著溫暖的氣息也隨之消失無蹤,冷氣房里冰涼的空氣霍地包圍住她,孤單的感覺再次襲來……
「喀啦——」門再度開啟,喚醒發愣的她。
「你怎麼又回來了?」洪于璇詫異問道。
「嗯……口渴的話先用我的杯子。」闕修文從小矮櫃拿出一只瓷杯,裝滿了開水交到她手中。
方才走到一半,突然想起這件事,不管約定的時間在即,他還是踅回來交代。要是他沒有叮囑這小丫頭,她肯定又跑去買那些沒營養的糖水喝。
然而,闕修文絲毫沒察覺,自己關心學生的程度似乎已有些過度了。
「累了就休息,打不完也沒關系,別勉強。」
語落,他趕緊離開去赴約。
洪于璇傻愣愣地看著門板,嘴角不自覺地泛起笑容,她啜飲了一小口杯中的開水。盡管開水無味,心口卻甜滋滋的。
冰涼的空氣依舊包圍在她的四周,然,冷卻不了心頭上的那道溫暖。
等待闕修文回研究室的過程中,洪于璇認真地敲打鍵盤,完成他交付的任務,同時不斷地用他的瓷杯倒水喝。
並非極度口渴,而是每喝一口,她就能感受到來自闕修文的關心。
只不過,她那樣拼命喝水的舉動,無疑是和自己的膀胱過意不去。
「好急,我忍不住了。」洪于璇慌忙地從背包拿出面紙,一溜煙兒地沖進了走廊盡頭的廁所。
兩分鐘過後——
「呼,舒服多了。」徹底解放的感覺真棒!洪于璇悠哉的走出廁所,打算回到研究室,繼續將未完的部分完成。
在經過轉角處的樓梯口時,她忽然听見熟悉的聲音,好奇心的驅使下,目光悄悄往下探。
她猜得沒錯,果然是闕修文!洪于璇開心地想跑下去找他,然,在听到他們談論到自己的名字後,停下了腳步。
「怎麼突然聊到我了呢?」她感到疑惑,決定躲在轉角處。
這應該不算是「偷听」吧,他們講的人可是她本人呢,所以她有權利知道。
「闕教授,根據我的觀察,你似乎特別關心系上一個小女生喔?唉,叫什麼來著的……好像叫做洪什麼的……」女人歪著頭,努力地思索記憶中的名字。
「賴教授,你說的那個人應該是洪于璇吧。」闕修文直覺地說出她的名字。
「對對對,我說的就是她。我才提了姓,你就知道我講的人是誰。看樣子,你關心那個小女生的事情,是真的-!」
「有嗎?」他覺得賴梅宜的話言過其實了。
賴梅宜是系上出了名的「八卦女王」,談論八卦的專業可不輸教諜,只不過他對這種事情完全沒興趣。然,無巧不巧地在回研究室的途中,讓他遇上了她,他只好耐著性子,聆听她的八卦網。
「當然,我不是只會講‘八卦’而已,別忘了,我好歹也是心理學博士,‘觀察’這件事還難不倒我哩!」賴梅宜自信滿滿地剖析她多日來的觀察,指出闕修文對洪于璇的態度有多麼與眾不同。
「沒那回事,那純粹是老師對學生的關心。」闕修文盡量維持音調的平緩,心中卻震驚不已。
他真的有如賴梅宜所說的那樣,特別關心洪于璇嗎?
或許有,但那只是因為他認為她是一個表面故作堅強,實則內心脆弱,需要別人關心的小女孩。再加上她獨自一人租屋在外,他不覺得他給予她更多的關心是一件錯誤的事。
「整個系上那麼多學生,你怎麼不特別去關心別的學生,偏偏就挑中洪于璇。小心別的同學說你偏心喔!」
「唔,其實那是因為我最近在做一份研究報告。」闕修文隨意說出一個理由。
起初他真的想以她為研究對象,然而忙碌的教書工作令他中止了這個念頭。現在會這麼說,只是想杜絕賴梅宜探詢八卦的心理。
「研究報告?」賴梅宜好奇的問。
「沒錯。就我的觀察,洪于璇這個小女孩的個性很特殊,她的外顯行為和內在心理有很大的沖突性。如何調和她的內在心理與外顯行為,也是一個非常相當大的挑戰。因為研究的因素,必須常常和她接觸,所以才會導致賴教授誤以為我特別關心她的錯覺。」闕修文解釋得頭頭是道。
「原來如此啊。闕教授,你也真是的,那麼認真,私底下做這樣的研究,我得好好學習你積極的個性呢。不過說實在的,那小女生長得還挺漂亮的,你會不會研究著就看上人家啦?」賴梅宜不辱八卦女王的稱號,依舊想打探些勁爆的消息。
「呵,賴教授,你真愛開玩笑。難道你會對自己的學生下手?」闕修文微擰眉宇,即使不太想回應這樣的話題,他仍是客套地說。
以男人的眼光來看,他並不諱言洪于璇確實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但學生就是學生,他絕不可能逾越了「師生」間的那一條界線。
不過,真的是這樣嗎?他的心中驟地出現了這樣的聲音。
「那怎麼可能?!我年紀大到都可以當我學生的媽了,要真的發生這種事,搞不好還會被別人恥笑為‘老牛吃女敕草’。而且我才不想來段師生版的‘小鄭和莉莉’哩!」
「有空再聊吧,我研究室里還有份報告要處理。」闕修文將他們的談話就此打住。
最好不要再有機會和賴梅宜聊任何私人的事情了!他心中暗自祈禱。
在他們邁開腳步的同時,躲在轉角的洪于璇以更快的速度跑回研究室。
她都听見了……他剛說的話,她全部、一字不漏地收進耳里。原來……原來一切都是謊言。
他接近她,只是為了要做一份研究;他關心她,只是為了讓研究計劃能夠順利完成。他剛才說的「研究室里的報告」,指的就是她吧!
她還以為……還以為能再度擁有一個家人,怎料……
呵,她明白了,她終究是孤單一人。
騙子,可惡的大騙子!洪于璇強忍住眶底的眼淚,心中無聲地吶喊。
門板傳來清脆的敲門聲,洪于璇迅速冷下面孔,等待著門外進來的人。但那人不是闕修文,而是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何盈臻。
「闕教授,我有問題要請教……呃,怎麼會是你?!」原先滿心歡喜來找闕修文的心情,在見到洪于璇的那一瞬間,驟然冷卻,笑臉迅速凍結。
「你以為只有你能來找他嗎?」洪于璇故意挑釁。
「你找教授要干嘛?」何盈臻口氣惡劣的質問。
「關你屁事!」她冷冷回應。
「洪于璇,你真的很不要臉耶,表面上老裝作討厭闕教授,其實你喜歡他吧,哼,你還真是用盡辦法誘惑闕教授,看他會不會接受你!」可惡,為什麼她總是晚洪于璇一步。
「誘惑?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我覺得你剛剛倒比較像是在說你自己!」她嘲諷道。
「你……」心事被戳破,何盈臻覺得難堪,旋即惱羞成怒,用力地推了洪于璇一把。
突如其來的推擊,令她毫無防備的往後倒去,「砰」地一聲,她撞到桌緣,跌倒在地。辦公桌嚴重歪斜,桌上的文件瞬間齊飛,漸漸地散落在地面。
洪于璇忍著痛,迅速從地上爬起,憤怒地想沖上前與何盈臻理論。「你這個沒品的王八蛋!」嘴里也不客氣地啐罵。
霍地,門開了,研究室的主人回來了。
眼前所見凌亂不堪,仿佛經歷一場戰爭,而原本該是乖乖地坐在電腦前輸入資料的洪于璇,正怒氣沖沖地瞪視著不知何時來的何盈臻。
「這是怎麼一回事?」闕修文並沒有生氣,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經過。
「教授,洪于璇好可怕喔!」何盈臻猶如驚弓之鳥偎到闕修文身邊,開始「惡人先告狀」的戲碼。「我一走進來,就看見她發脾氣地亂摔東西,我想勸阻她,她就罵我,還想打我。」
「嗯……」闕修文挑眉,沒有完全相信何盈臻的話,他知道其中必定有原因,否則洪于璇不會亂發脾氣。「真的是她說的那樣嗎?」他向她求贊。
然,洪于璇卻沒有反駁,直接點頭承認。「沒錯!因為我打電腦打到很不爽,看到這些資料就很不順眼,所以就拿你的辦公桌出氣!」抿著唇,她冷然道。
她這麼說,最高興的莫過于何盈臻,一來她的謊言沒有當場被拆穿,二來闕修文必定對洪于璇有了極大的壞印象。何盈臻躲在他的身後暗自竊喜。
只是,闕修文並沒有采信她的說法。
湛黑的瞳眸探入她清澈的美眸,他看到了冷漠以及不信任。他有些詫異。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何他才出去一趟,她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或許是因為何盈臻在場,她不願說實話,畢竟她們倆是死對頭,她有可能因為賭氣而隱瞞真相。
「何同學,麻煩你先離開一下,我有些事必須私底下和洪同學談一下。」他冷峻嚴肅的臉龐,讓一臉不情願的何盈臻不得不離開研究室。
「好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老實說。」
「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洪于璇倔強地撇過頭,不願多看他一眼。
「說謊!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闕修文沉聲道。
「哼,我沒必要什麼事都一一向你報告!」她冷嗤道。
她的態度仿佛又回到兩人初見面那般,甚至比那時更嚴重,這令他感到非常的不解。
「你明明就不是脾氣壞又無理取鬧的女孩子,何必硬是要將自己塑造成那樣的形象?」闕修文試著耐心地誘哄她說真話。
「你錯了,我就是那種脾氣暴躁又無理取鬧的爛女孩,怎樣,你失望了嗎?」洪于璇故意貶低自己。
「我不許你那樣說自己!」對于她的倔強,一籌莫展的闕修文感到氣惱。「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不容易才覺得她稍稍踏出了自己建造的象牙塔,哪知她又悄悄地走了回去。
「你管不著!」她撇唇低嚷。
「我說過,你的事——我管定了!」低沉的嗓音,十分堅定。
「好,如果你堅持想知道我怎麼了,那我就告訴你!」她揚起眸,目光冷冽地瞅看他,說道︰「我覺得你很假、很惡心,你這個偽善者,我、討、厭、你!」
闕修文眉宇深鎖,黑眸隱約燃起怒火,他緊揪住她的縴臂,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迸出來的。「假?惡心?偽善者?洪于璇,你最好解釋清楚。」
「你自己心里有數!」洪于璇使勁甩開他的手,抓起擱置椅子上的背包,疾速地離開研究室。
闕修文除了一頭霧水以外,還有更多的氣憤。他該死的完完全全拿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孩子沒轍!
沒關系,除非她今天晚上打算不回家了,否則他一定會想辦法將事情搞清楚。
就算她依然不肯說也無所謂,他絕對會非常有耐性地跟她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