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安醫院」的拓展計畫會議,已經開了兩個多小時,仍然無法做成決議。主要是因為,該院剛從國外聘請回來主持這項計畫的心髒科權威寒秋水的班機,沒有依照預定的時間飛抵中正機場。
「怎麼搞的嘛?」腸胃科大夫翟雨明不耐煩的敲著桌面,他是主治醫師又是院長卓仲凱的外甥,所以說起話來特別有分量,「她不會臨時退縮,不敢來了吧?」
「你是耳背還是真老了?」全醫院就只有營養師席雁昭敢頂撞他,「方才陳秘書不是才說過她已經搭長榮的班機趕回來,說不定她馬上就到了。」
翟雨明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他最討厭人家說他老,三十五歲怎麼能算老呢?只不過他沒妻沒子也沒女朋友,是標準的單身貴族,有身價得很哪!總不能因為他偶爾喜歡吃吃小護士的豆腐,被私底下啐兩聲「老不休」,就硬把他推向中年的行列,那可是不太厚道的。
翟雨明越想越氣,索性把頭轉向另一邊,突然他兩眼發直,心跳加劇,自然的生理反應使唾沫不斷涌向喉間。
「抱歉,我來晚了。」門口閃進來一名氣質高雅、身材修長的妙齡女郎-
縴合度、玲瓏婀娜的體態,讓一襲緊身、低胸黑色洋裝包裹得像支最具消暑、解渴的「冰淇淋」。
長長的睫毛配上靈巧秀致的雙眸,彷佛能勾人魂魄似的,中國人少見的高挺鼻梁襯以微微上翹的小巧鼻尖,俏皮極了。當她從會議桌旁走過時,每個人都恨不得偷模一把。
最可惡的是她的一顰一笑,走起路來的扭動姿態,根本是蓄意撩撥嘛!別說男醫師們猛吞口水,就連女同事也妒火中燒,不時拿眼楮偷瞄。
「卓院長,真是抱歉,」人漂亮也就算了,連聲音都那麼好听,天理何在?「我搭的班機誤點。」
「沒關系,沒關系!」卓仲凱以長者之尊,為她拉開一把椅子,「先坐下休息一會兒,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她羞澀地嫣然-笑,眼楮順便瞟向眾人,搏取大伙的諒解。
「-……-就是……」一向以牙尖嘴利的席雁昭忽然變成口吃,「就是……寒醫師?」
「別叫我寒醫師,太見外了。」她落落大方地站了起來,「給--張名片,」她伸手探進洋裝前襟的里側的……那算是什麼地方呢?
翟雨明趕緊用手捂住心髒,預防它一不小心從嘴巴蹦出來。
瞧她十分熟練地模出五張名片,在座五個人,剛好一人一張。「以後叫我秋水就可以了。」
席雁昭接過名片,驚覺還是溫的,這時她想起去年她姑婆旅游帶回來的一種名貴茶葉,叫「嚇煞人茶」。
那「嚇煞人茶」據傳是采茶的姑娘將第一批成熟的春茶,放進胸衣,以人的體溫燻以女乃香,故而能散發出令人屏息懾魂的異類氣息。不曾品茗過的,當場嚇得臉色發白,四肢僵硬,故名「嚇煞人茶」。
席雁昭盯著她的前襟,緩緩將名片舉到鼻尖,登時嚇得瞠目結舌,面無血色。
「報告院長!」陳秘書匆匆走進會議室,打斷寒秋水的話題。
卓仲凱皺緊眉頭,「不是告訴-不要進來打擾嗎?」陳秘書為難地欲言又止。
「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寒秋水和顏悅色地示意她但說無妨。
「有一名病患心髒衰竭,現在正在急診室等候治療。」
「急診室有值班醫師,叫一名過去不就得了。」
「我找了宋醫師過去,但是病患拒絕給他治療。」陳秘書慌張得說話都有些顫抖。
「為什麼?」翟雨明大聲一喝,活似這家醫院是他開的,「不高興叫他轉診嘛,哪有當病患還耍大牌的。」
寒秋水睨了他一眼,很不以為然,她臉一沉,向卓仲凱道︰「要不要我過去瞧瞧?」
「不行耶!」陳秘書憂心忡忡,「他說要院長或卓小姐親自過去,否則誰也不準過去。」
「豈有此理。」寒秋水從皮包內取出一只听筒,「急診室在哪里?現在就帶我過去。」
陳秘書為難地望向卓仲凱。
「殺雞焉用牛刀。」翟雨明趁機地在寒秋水面前大獻殷勤,「這種小事,我三兩下就搞定了,你們繼續開會。」
當一個男人偶爾表現出男子氣概時,通常是有圖謀,而且這種圖謀很快就會被看穿。
「你又不是心髒科醫師,去淌什麼渾水?」席雁昭闊嘴斜向一邊,一副很不屑的神情。「人家是心髒衰竭可不是胃酸過多,兩三下怎麼搞定?拿一瓶胃乳灌他的心肌還是用瀉藥清他的腸子?」
翟雨明氣得用斗雞眼瞪她,「-是吃撐了還是餓昏了?老跟我過不去。」
「兩位、兩位。」寒秋水看他們越扯越離譜,忙加制止,「請問你們是卓院長的子女嗎?」
席雁昭和翟雨明同時搖頭,「不是。」
「那不就得了,皇帝不急,你們急什麼?這里又不是立法院,得靠吵架搶鏡頭,真是!」她轉頭向卓仲凱,「我去看看,很快就回來。」
卓仲凱欣然點點頭。
「慢著!」席雁昭的意見可真不少,「-就穿這樣子去啊?」說話時不自覺地將眼楮移向她的胸部。
「要不然呢?」寒秋水背脊一挺,曼妙的身材,令席雁昭突然矮了十公分。
不等她努力恢復自尊,寒秋水已經由陳秘書陪同,走向急診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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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醫師,請往這邊走。」陳秘書指著急診室旁邊的貴賓室說︰「病患就在里面。」
「不是說在急診室嗎?」
陳秘書尷尬地咧嘴一笑,「這是院長特別增建的貴賓緊急救治中心,專門提供給政商巨賈使用。」
連醫院都劃分階級?天啊,卓仲凱開的到底是醫院還是俱樂部?寒秋水開始有點後悔接受他的聘用。
「死老頭!」她暗暗罵了一聲,「錢多有什麼了不起?看我待會兒怎麼整你。」在她主觀的意識里,有錢的人應該都是一把年紀才對。
「里面的設備齊全吧?」她扭動門把就要進去。
「非常完善。」陳秘書惶惑地告訴她,「寒醫師不是卓小姐,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讓-診療?」
「除非他想死。」話聲甫畢,人也跟著進入貴賓室。
映入眼簾的,不是干癟鶴發的老頭子,而是七、八名身穿黑色西裝,高大雄偉的年輕男士,臉上的表情全都酷得可以結冰。
「哇!這麼多人都心髒衰竭嗎?」她原本尚稱高挑的身材,霎時變得嬌小羸弱。
為首的男子橫過一只壯碩的臂膀,擋在她前面,「-就是卓仲凱的女兒?」難得有男人見到她還能表現得這麼鎮定。寒秋水激賞之余,不免多瞧他兩眼。
這男子有一頭烏黑的長發,整齊不紊地束在腦後,黝黑的膚色使得一雙深邃的雙眸益發晶亮。
她秀肩微揚,半嘲弄式地抿嘴淺笑,「沒錯,我就是卓……」糟糕,她剛剛忘了問卓仲凱他女兒叫什麼名字,「卓大小姐。」
只見那男子打開房內的另一扇門,嘰哩咕嚕說了一長串英語,似乎在向里頭的人請示一些什麼?
寒秋水把手靠在窗台上,簡直不能忍受,哪有危急的病患還這麼-哩-嗦,婆婆媽媽的?按她小小的年紀,卻經驗豐富的判斷,心髒衰竭如果不馬上急救,很可能導致休克或更嚴重的後果。而這個死老頭居然要驗明正身才肯讓她救治,根本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我們老板請-進去。」終于嘀咕完了,寒秋水懷疑他是來相親而不是來看病的。
真是莫名奇妙透頂了!寒秋水在心中偷偷的罵著,決定非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不可。
才打開木門,她已經直愣愣手足無措,里頭的設備豈止完善,豪華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硬生生地吞了幾口唾沫,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震驚。
「你們老板……」一回頭,雕花木門已自動關上,偌大的空間只剩下她和病床上躺著的病人。
空氣中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彷佛潛藏某種危機,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寒秋水心口怦怦亂跳,理不清是什麼心情,只覺一股熱流穿遍全身。
她是美國華人中,知名的資優生,十八歲就取得醫師執照,二十歲已經是聲名大噪的心髒科主治醫師。她見過、醫過的病人不下數百名,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富有的、貧窮的,什麼陣仗沒見過?卻絕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緊張兮兮,血脈逆涌。
也許是這個房間豪華,空曠得過分,卓仲凱真是頭殼壞去,沒事弄這麼大一間病房干什麼?
她走到床邊,正要開口,躺在上頭的人搶先一步問道︰「-真是卓仲凱的女兒?」
那可不是一個干癟將死的老頭,而是俊逸倜儻,健康得有些過了分的年輕人。
「你真的是心髒衰竭的病人?」寒秋水見他劍眉入鬢,面容清-,亮熠熠的眼有股難測的陰冷。這哪像是得了心髒病?既沒有急促的喘息,又沒有潮紅的面孔,不用多說,他百分之百是嚇唬人的。
「先回答我的問題。」他說話的口氣跟他的表情一樣,危險得叫人忐忑不安。
「憑什麼?」寒秋水企圖把話說得大聲一點,誰知道,才迸出喉嚨,卻如-啞的蚊蟲低鳴,「我是醫師,當然是我問話你回答。」
那男子不等她把話說完,右手環住她的腰肢,強力一帶,將她擲往床上。寒秋水驚魂未定,他整個人已經壓上來。「你……你可別亂來啊!我……我會叫的。」
「-叫啊!」他壞壞地瞥向她雪白的前胸,「最好叫大聲一點,把卓仲凱那老賊引來,讓他看見我怎麼凌辱他的女兒。」
卓仲凱跟他有仇嗎?瞧他切齒一笑,這怨仇想必結得不淺。
好女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佳人」,寒秋水決定坦白告訴他,她不是卓仲凱的女兒。「我,我叫寒秋水,跟卓仲凱只是勞資關系,我……」
「意思是說,-不是卓仲凱的女兒?」他還算善解人意。
「對對對,我不是,我連卓小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那更好,-連叫都不用叫了。」沒等寒秋水反應過來,他已俯身吻住她豐潤柔軟的小嘴。
地震了!她覺得天花板搖晃的好厲害,她的血液被牽引著上上下下急速竄流,目眩神移之際,寒秋水忘情地抓著他臂膀。
維持了二十三年的初吻,居然被一名陌生英俊的男子強行奪去,該是歡喜還是憤怒?
平白讓人家抱了老半天,至少也得弄清楚對方是誰呢?寒秋水掙扎著騰出嘴巴,顫聲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裝病跑到這里來?」
他似乎並沒有放開她的意思,溫熱的氣息至耳畔延至頸項,「-又沒仔細幫我檢查,怎麼知道我是裝病的。」
有病才怪!光憑他從容自若的神情,狡黠多變的眼眸,白痴都知道他是裝的。
寒秋水的肚月復被他弄得五髒六腑揪成一團,她相信,這個男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撕碎。
「你放開我,我覺得--很痛!」
那男子只微微側過身體,把游移的目光鎖定在她臉上,焦灼熾熱地凝視她美艷絕倫的容顏。
「現在-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他不帶絲毫感情的說︰「一條是替卓仲凱償命,一條是嫁給我。」
死?她還沒享受夠美好的人生,怎麼可以死?何況他以為他是誰?豈能隨便取決他人的生存權。
至于嫁給他?這件事情如果換個時空背景,他再溫柔一點,並且弄個燭光晚餐什麼的,也許還可以考慮考慮,但是受脅迫則不能接受,這個男人太霸道也太不講理了。
等等!他說替卓仲凱償命是怎麼回事?原來他到仲安醫院是為了復仇?
「既然是卓仲凱對不起你,你就去找他本人,為什麼要傷及無辜,禍延他女兒?」
「哼!」他恨恨地嘖了一口氣,「那是他罪有應得,我要讓他嘗嘗妻離子散,零丁孤苦的滋味。」他的眼眸冒出兩束火炬,熊熊燃向寒秋水。
此時此刻,她只想逃,趕緊逃離這個人的視線,甚至逃回美國。
「我跟你說過,我不是卓仲凱的女兒,我叫寒秋水,今早才從美國回來,我」
「那-是決定嫁給我-?」他臉色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
寒秋水討厭他倨傲跋扈的態度,然而他冷洌的眸光卻令她怯于拒絕。
「終身大事,豈可兒戲,我……」她縮著身子,卻怎麼也掙不開他的掌握,「我需要時間考慮,不要踫我!」她發現他正探向她的衣襟,急叫出口,那男子輕輕拉起她衣服,在上頭別了一枚漂亮的火形別針。
「我說過了,不要踫我!」老天爺!這男人竟用貪婪的眼神直視她的身子。
「你!」寒秋水氣得火冒三丈,右掌隨即揮向他的左臉,他看也不看便精準地握住她的拳頭,「放開我。」
男人饒富興味地把她抱得更緊,「記住!以後不可以穿這麼暴露的衣服,更不可以單獨到這個地方來。」
「你管得著嗎?」
「我是-丈夫,當然管得著。」
「哼!我還沒答應嫁給你呢?」
他頓了頓,換上來一張更嚴峻的臉,「我以為,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
不!她不要嫁給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這男人--不,簡直沒一點人性,寒秋水拂開他的手,她被輕薄得夠徹底了,這個什麼也不是的男人,實在可惡極了。
「是我特別倒霉?還是你習慣如此?看到稍具姿色的女孩子就硬逼人家嫁給你。如果是後者,那很抱歉,我沒有跟人家分享丈夫的雅量,現在請你站起來,讓我出去。」
男人森然一笑,「-何止稍具姿色,庸脂俗粉焉能做我烈長虹的妻子?」他輕輕托起她圓滑的下巴,「珍惜我給-的身分,這樣的際遇是許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明白嗎?」
他說的沒錯,烈家在舊金山擁有公賣局所有酒類的經銷權,他爺爺更是唐人街舉足輕重的重量級人物,在美國西部和東部,烈家所買的土地是夠蓋一百個足球場。
而他--烈長虹,則擁有這龐大產業半數的繼承權,和一個秘密幫會的首腦。
顯赫的家世已經夠迷人的了,偏巧他又長得風流瀟灑,從中學畢業以後,媒婆就川流不息的往他家跑,可惜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他就愛偷,而且每次都淺嘗即止,令那些想犧牲奉獻的黃花大閨女,社交名媛氣得捶胸頓足,徒呼奈何。
這回他索性用搶的,先搶到纏綿緋惻的溫存,再逼婚,好似這樣比較刺激,較符合他的脾胃。
「我不稀罕!」寒秋水硬是不領他的情,「我又不是被虐待狂,莫名其妙接受一個強加賦予的身分,」她信口胡謅他,「坦白告訴你,我早就結婚了,還有一個五歲的女兒和三歲的兒子。」
「說謊!」烈長虹是情場老手,寒秋水生女敕羞澀的接吻技巧豈能瞞得住他。
「說謊又沒有錢賺,我干嘛騙你。」她干脆說謊到底,反正騙死人又不用償命,「你不相信你可以去問問看,只要在醫院工作超過一個禮拜的,都知道我寒秋水是不安于室的有夫之婦。」
「是嗎?」烈長虹如鷹般的眼眸直扣她的黑瞳,「不安于室,嗯?」他低沉的口氣滿含譏誚,與那灼熱的目光全不符合。
她屏息地望著他,揣度他意欲何為?
門外適時傳來敲門聲,寒秋水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趁機挪了挪身子,卻被烈長虹一掌按貼在床上。
敲門聲再度響起,這一回顯得較急迫。
「什麼事?」他問,低低的嗓音縈繞、貫穿整個房間,令人不寒而栗。
「獵物出現了!」
烈長虹略一怔忡,隨即翻身下床。
寒秋水這才發現他高人一等的身量,並不如他冷漠俊傲的臉龐的那股剛強。尤其是他那套黑色休閑服,使得他原就略嫌清癭的身子益發瘦長。
「-過來。」他偌大的手掌只輕輕一帶,旋即將寒秋水整個人提了上來,令人不得不懷疑,他那麼大力氣是不是學大力水手吃了半打以上的波菜。「我現在趕著去解決一件重要的事情,明天晚上我會再來找-,希望到時候-已經把這爛工作給辭了。」然後他在她額間重重吻了一下,便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寒秋水失神地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木門外,急劇起伏的心緒久久無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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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卓仲凱在他位于海邊的大別墅,設宴款待醫院的員工,並為寒秋水洗塵。
應邀前來的除了翟雨明和席雁昭,還有副院長耿偉華、內科總醫師秦牧野,以及四名民意代表,唯獨不見卓仲凱的女兒。
席間,大伙的眼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寒秋水。她那一襲寶藍曳地無肩晚禮服,若有似無地斜搭在身上,使她原就細膩如凝脂的肌膚,宛如粉雕玉琢般。
「太好了,」繼卓仲凱的歡迎詞之後,首先發話的是副院長耿偉華,「本院有寒醫師加入,絕對是生意興隆,門庭若市,太好了,來,我敬-一杯。」
寒秋水只見到一圈啤酒肚頂住他半張臉,根本瞧不清楚他的長相。
接著四個民意代表也一一向她舉杯致意,復又彼此恭維,阿諛一番。全是虛情假意,口蜜月復劍的無聊話題。
開醫院冀望生意興隆,就跟葬儀社老巴望人死一樣,是極不厚道的心態。寒秋水沒興趣跟這群人瞎攪和,她覷了一個空,獨自漫步向沿岸的沙灘。
這條長達百余公尺的沙灘,是卓仲凱特地從南洋買了一整船的白沙回來鋪設而成的。沙灘的盡頭由一大片防風堤圍住,再往上走,則栽種了各式各樣的花與草,一簇簇修剪得錯落有致,嬌燦盎然。
這樣豪華的宅第,實在不是一名把公利、慈善掛在嘴邊,信誓旦旦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醫界人士兼民意代表所該擁有的。
寒秋水記得去年卓仲凱到美國參加醫療研習會時,曾公開表示,「仲安醫院」百分之八十的盈收全數捐給慈善機構,另百分之二十支付院方的行政、人事開銷,而他個人則象征性地,每月支領五萬塊的薪資。
五萬塊維持這棟別墅的修繕費都不夠,更遑論其它。
寒秋水輕喟了一聲,為自己不懂人情世故,認不清好人壞人,憑一腔熱血就貿然接受卓仲凱的邀請感到十分無奈。
「後悔了?」-啞的聲音近在咫尺,寒秋水驀然回首,僅見殘月如勾,昏黃的光暈射向一名迎風佇立的男子。
是他!在餐桌上始終不置一詞,只端著餐盤眼眸不時斜睨她胸前別針的內科總醫師秦牧野。
「你是武林高手嗎?」寒秋水嘲諷地問。「怎麼走起路來沒有一絲聲音?」
「因為-忙著自責,所以才沒能發現我這名跟在-身後半個多小時,心懷不軌的男人。」
月光在他周身暈染出幽暗的翦影,朦朧中,寒秋水看不清他的喜怒,唯一清晰可辨的,是他投射過來的兩道冷洌的光芒。
她猛然想起烈長虹,他們兩人的眼神好象,靜默時予人拒人千里之外的生疏,說起話來又都同樣地玩世不恭,邪味十足。
寒秋水挑起秀眉,「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听到-的嘆息。」
寒秋水心中一凜,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他漸次趨前,充滿脅迫、威嚇的身軀。
「你……你想干什麼?」她焦急得心髒幾乎要跳出來,老天保佑,千萬別讓她才出虎穴又落狼口,一個烈長虹已經夠教她頭疼的了,這個秦牧野怎麼也。
「說!」他低聲一喝,一記悶雷,凌空而下,「為什麼到『仲安醫院』來?這里有什麼值得你放棄在美國的大好前途?卓仲凱拿了多少錢收買-,讓-甘願為他賺取不仁不義之財?別告訴我-是被他滿口言不由衷的話所感動,我相信-還不至于笨到那種地步。」
寒秋水簡直氣炸了,怎麼台灣的男人說話都帶刺?一日兩起,前者輕薄她,後者辱罵她,二十幾年來,她總是讓人嬌養著,呵護著,幾時承受過這些?
「沒錯!」地切齒道。「我就是被卓仲凱的情操所感動,才決定回國追隨他,為他效命,怎麼樣?你管得著嗎?」
秦牧野怒火填膺,猛抓起她的肩胛,「原來-美麗的腦袋里裝的全是垃圾,我真懷疑-的醫術是不是也跟-的外表一樣,中看不中用?」
寒秋水掙扎著想甩開他的手,但他抓得更緊了,並且沒有一丁點憐香惜玉的情懷。
「請你尊重我的專業素養。」她仍不服輸地跟他反唇相譏,「醫治病人可不是靠一雙有力的鉗子就可以,我真懷疑你這位總醫師的頭腦是不是拳打腳踢得來的。」
秦牧野沒再跟她爭辯,緩緩將手松開。
「對不起。」他黯然道,將身子迎向汪洋洶涌的大海。
「對不起就算啦?」寒秋水不善罷甘休,「你把我手臂擰得快斷了。」
他倏地又抓住她的手臂。
「你干什麼?」
「唰!」一聲,他扯下她及臂的白色絲質手套。
「你……你可別亂來啊!」她心亂如麻,惶惑地的看著他,暗自保佑別又踫上了才好。
出人意表地,秦牧野只在她的左右手臂上拿捏了幾下,那力道強弱適中,予人相當舒服的感覺。
寒秋水就著西斜的月光,睇視他鮮明的輪廓,俊逸中不帶任何惑怯,彷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孩,她秋蕙披霜的容顏,美好窈窕的曲線,全勾不起他的興趣。
他是個奇怪的男人,冷血而無情。
「好了。」他放開她,「回去用熱水敷一下,不會有事的。」
寒秋水困惑地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那麼討厭卓仲凱,卻願意留在『仲安醫院』?為什麼你可以懷疑我的動機,卻不屑說明你的用意?」
秦牧野張口欲言,卻用無言的嘆息作為回答。
微弱月光中,寒秋水清楚地看到一道陰霾罩上他的臉龐。
四下里,又恢復原來的靜謐。
一陣悠揚的琴聲,劃破碧空寧靜的長夜。
秦牧野和寒秋水相顧駭然,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並肩循著琴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