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照例在做著飯後「散步」的運動,他心情愉悅的往前一躍,百里寬的土地在他身後消逝;他抬頭瞧見上方的豐碩的果實,唇角微微彎起,往上一跳,千仞高山就踩在腳下。
他采了滿懷的野果,悠哉游哉地繼續他的散步路程。
就像巫主庭每天都要巡視一次山谷結界那般,黑衣男子每天的散步就是巡視他居住的這片大地,只是沒有固定的路線。他當天想往南邊,就往南行,遇到大海就沖進去,嘩拉嘩拉的玩水。他當天想往西邊,就往西行,遇見高山縱谷就躍來跳去,享受凌霄騰空的刺激。他有時走得遠,有時走得近,全憑心情;他想不想遇到人,全憑當下的偏差。
「差不多該回去吃晚膳了。」看了下天色,黑衣男子喜歡在晚膳前一個時辰回到有緣客戰,剛好可以跟庭兒邊說話邊聞飯菜香,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發現懷著一股期待的心情,食物會更好吃。
黑衣男子在空中「跑」了一會兒,突然間聞到一股不尋常的濃郁香味。
那味道香得直沖天際。
「好香的味道,這是血的味道。」他用力嗅了幾下。「一股充滿純粹力量的血味,芬芳得令人想嘗一口。」雖然他現在以獸肉為主食,但是他不排斥另一種肉。
黑衣男子雙眼晶亮,亳不遲疑地朝散發芬芳血味的方向奔去。
啊,是他
那只半神半獸,自稱天意和妖魔的他。
黑亮的長發、白皙的皮膚、薄而淡色的雙唇、高大俊美的外表,以及仿佛要奪走呼吸的強大氣勢。他是如此的獨一無二,是其他妖怪假扮不了的。
巫主庭瞧見黑衣男子從天而降時,腦中瞬間閃過這些想法。
「庭兒」!黑衣男子瞪著巫主庭沾滿鮮血的衣袖。
黑衣男子沉著聲音,憤怒的說道︰「是、誰、傷、了、她」?怒氣迅疾掩蓋了向來清澈的雙眼。
現場還有兩個漢子,以及一個長發披散的年輕女人。那兩個漢子,一個是山里的獵戶,一個是城里的居民,他們都站在巫主庭身後,像是在躲避什麼東西,而那女人則站在巫主庭的對面,滿臉興奮的舌忝著手指。
「是誰傷了我的庭兒,說!」黑衣男子銳眼逼視那位年輕女子,高聲怒問,同時步步逼近。
黑衣男子當然不是從人人站的位置來判斷敵我,而是從年輕女子身上的妖氣知道,她,非人類。
那年輕女子仿佛沒有察覺現場突然多了一個人,她居然趴在地上舌忝著那些充滿力量的殷紅血跡,邊舌忝邊發出咭咭的興奮聲。
「你這只該死的妖怪!」黑衣男子的手一揚,十顆大火球平空出現,倏地包圍住年輕女子。
「娘子!」那漢子驚喊。
特殊的力量波動引起年輕女子的警覺,此時她知道自已眨眼間已陷入險境了。她渾身警戒的盯著包圍自已的火球陣,對著黑衣男子張牙舞爪。
「不行!」巫主庭忍著撤骨劇痛,高喊︰「她是人,只是被附身了。不能燒她,想辦法把那只附身的妖怪趕出來!」
「庭兒?」黑衣男子不悅的皺眉,充盈身體的怒氣叫囂著要把這年輕女子撕得粉碎,燒得連渣滓都不剩,庭兒卻要他放過這個膽敢傷害她的女人?
「別傷她,她是人!她沒有錯,想傷我的只是那只妖怪!」巫主庭因劇痛而微微扭曲了清秀的臉龐,卻堅持要告訴黑衣人不能傷害無辜的人。
黑衣男子重重的一哼,右手朝年輕女子一揮,倏地一道颶風朝她刮去,火球陣同時放寬了一些。
「啊———」陣陣淒厲的叫聲從年輕女子身上被颶風刮退的黑影發出。那道黑影被強烈風勢壓得往後直退,接著撞上火球,發出一道刺人耳膜的恐怖叫聲。幾個呼吸間,那道黑影就被燒得連灰都不剩了。
「哼,該死的東西!」黑衣男子覺得不夠解氣,還走過去那道黑影被燒掉的地方,狠狠踏了幾個,一次比一次用力,把厚實的土地硬是踏出一尺深兩尺寬的腳印洞。
「哼,我燒得你魂飛魄散,連輪回都不能去!」
瞧見妖怪被收拾干淨,巫主庭心情一放松,身體頓時支撐不住自已了。
「長老!」謝大哥沖過去扶住巫主庭軟倒的身子。
眨眼間,黑衣男子已出現在巫主庭身旁,正好讓她倒進他的懷里。
「娘子。」那漢子大著膽子,慢慢靠近倒臥在地的妻子。
「麻煩你,消失或是模糊那個男人這幾天的記憶,否則他們夫妻日後相處可能會不和諧。地上有的血,幫我燒干淨,不然會引來其他的妖怪。」巫主庭有些氣虛的急喘的幾口氣。
「哼。」黑衣男子皺著眉頭,緊摟著她,不過還是依言照做。他抬手輕輕一揮,只見那漢子眼神漸漸迷蒙,然後就坐在地上打盹了,地上點點血跡冒出火花,沒多久就燒得不見蹤影。
「謝大哥,麻煩你把他們抱進屋內,騎著我的馬回山谷吧。」
巫主朝那黑衣男子露出一抹虛弱的微笑,「抱歉,還是要麻煩你送我回客戰,我的傷要上藥才能止血。」
「你這個笨蛋。」黑衣男子摟緊她,全力往客戰的方向奔馳而去。
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
謝大哥身為少數會離開山谷去城里的人,他身上當然掛著村中地位崇高的長老——也就是巫主庭制作的護身符,以免他在外邊行走時,會遇到妖怪襲擊。
今天一大早,他去城里買有緣客戰要的雞鴨,到了那戶人家,點清了雞鴨數目,還有十只圓球般的小雞。沒想到他把銀子交給女主人的那一刻,她卻尖叫的躲開,直嚷著要他別靠近。
謝大哥感覺到懷里的護身符微微發熱,他知道,這代表遇到不干淨不是人的東西了。他故做鎮定的把銀子交給那漢子,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笑一句「嫂子真害羞」,在那漢子斥責妻子進屋去之後,他閑話家常似的跟那漢子聊了一些話。
謝大哥聊呀聊的,就請那漢子幫忙抬著籠子上推車,又請他幫忙推一段路,婉轉的告訴他,他的妻子可能有問題。
然後,他就趕緊回村里找長老幫忙了。
而黑衣男子剛好不在客戰,巫主庭想說他一兩個時辰內應該不會回來,她暫時出門應該沒關系。再加上對方日後可能與謝大哥仍有生意上的往來,于是她牽出馬匹,決定離開山谷一下,收妖去了。
那只妖怪至少有四百年以上的道行,對著巫主庭目露凶光,發了瘋似的朝她猛攻,每抓下一滴血珠,就如獲至寶的往嘴里送。
巫主庭想在不傷害那年輕女子的情況下,施展道術想把妖怪逼出來,因此打起來有些束手束腳。
那只妖怪似乎在人間已經待了一陣子,反應機靈的察覺巫主庭的顧忌,更加有恃無恐的攻擊她,想把眼前這個充滿力量的美味鮮肉,吞吃入月復。如果有辦法吃下這個充滿正氣的巫師,比吃了千年人參、萬年朱里還要補呢!
巫主庭頭一次遇到有四百年道行的妖怪,本來就不好應付,但是還不至于會受重傷。所有的攻擊在她有心提防之下,以護身正氣抵擋,即使襲擊到她身上,也微弱的剩下絲絲抓痕,而她身上源源不絕的正氣,能把那妖怪擋在三步之外。
她身後躲了兩個平凡人。謝大哥還好,知道要乖乖的站在她沒下的結界內,但是那漢子時不時的大呼小叫,連謝大哥也要被他嚇得一驚一詫的,後來居然會不知輕重的跑出結界。
為了救他,巫主庭才會被那年輕女子突然暴長的指甲在手臂上畫出一道深長的傷口。
幾可見骨的傷勢痛得巫主庭差點兒昏厥,等她緩過最初的疼痛感覺時,黑衣男子已經威風凜凜的從天而降了。只過了一會兒,那只妖怪就被他解決了。
果然是神獸的等級,實力就是不一樣。
她花了半個時辰,還沒處理妥當有附身能力的妖怪,真要處理好、封印住那只妖怪,大概要花上一整個時辰。他用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就把對方清得一干二淨,還能施展忘卻之樣。
令人佩服啊!果然是神獸等級的實力。
巫主庭對黑衣男子的佩服還沒結束,她便發現自已已經回到客戰。
真是厲害,她好像才眨幾個眼楮而已。
「庭兒!」少婦失聲尖叫,拋下手中的柴薪,提著裙擺朝巫主庭奔來。
巫主庭忍著疼,證表情盡量放松平常的說道︰「你抱我回房。大嫂,幫我把藥箱拿到房里,取幾味止血的藥材與干淨的白布一起送進我房里。還有,別讓小宇靠近我房間,他年紀小,別見血比較好。」
「好。」少婦趕緊去翻找藥材,同時把兒子選趕去書房。
黑衣男子抱著巫主庭健步如飛的踏入她的閨房。
「床?椅子?」他問。
「把我放在椅子上,你先借我靠著。」巫主庭看了下沒有靠背的椅子,又看了香潔的床鋪。雖然她很想躺在床上,但是只要她的血滴到被子或床單,恐怕她就要損失它了。身上這件染血的衣服已經浪費了,她不想額外又花銀子換新的床單棉被。
巫主庭深知自已充滿力量的血液,對妖物有著無窮的吸引力,因此她雖然失血到有些暈呼呼的,很想躺下,仍是選擇了椅子。
黑衣男子表情不悅的抱著她,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瞪著她染血跡的衣袖。
沒多久,劉三娘就沖進房間。「庭兒,你受傷了?」焦急的雙眼見到那紅通通的衣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娘,我要一把剪刀,還有一盆干淨的水。等一下包扎傷口會用到,您快去吧。」巫主庭連忙把母親打發出去忙碌了,
「好。」劉三娘想問女兒是發生什麼事了,不過還是忍住擔心與疑問,先去張羅剪刀和清水。
于是房里又只剩下巫主庭和黑衣男子。
「幫我把衣袖挽起來好吧?」巫主庭輕嘆了一口氣。
聞言,黑衣男子的眼楮抽畜了一下,肌肉緊繃了又放松,還是沉默地幫她把衣袖挽高,露出鮮血淋灕的傷處。
巫主庭的右手一下握緊在左手臂傷處的上方,傷口的血流速度稍微超緩,只是,舊的血跡還沒干,新的鮮血已經冒出。她白女敕的肌膚上沾滿了紅色血液,在光線反射下,紅艷艷的,有一種動人心魄的誘惑力。
見狀,黑衣男子的臉頰抽畜了一下,抿緊了薄唇。
「真深,希望別留下太難看的疤。」巫主庭微微懊惱的看著傷處。「幸好正氣彌消掉那些妖怪留在傷口的妖氣,否則沒先祛除妖氣,傷口包扎了也沒用。」這時,她就能感受到用之不盡的正氣的好處了。
「你別忍了,我的正氣雖然收斂了些,但是你這樣抱著我,應該會很不舒服吧?」巫主庭從倚靠著的肌肉硬度得知,他現在應該是屬于極力克制的狀態。
「還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他忍得最辛苦的不是正氣的影響,而是那美味又充滿純粹力量的鮮血,對他本能性的強烈吸引。
瞧見他抿緊著唇和瞪著她傷處的動作,巫主庭輕嘆了一口氣。她對他點點頭。
「你吃吧。」
「什麼?」黑衣男子驚訝的把視線從那極端吸引人的鮮血,移到她的臉上,她知道自已在說什麼嗎?
「我是說你可以吃那些流出來的血,你明明很想吃,不是嗎?」
黑衣男子咬了咬唇,過了半晌,說道︰「想吃又不一定要吃。」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句違心之言。可是當他一親到她微擰的眉頭、忍痛的表情,他就克制住自已想吃掉那些血的,只是瞪著它瞧。
他能夠忍耐這片刻,她就已經覺得很欣慰、很夠了。
巫主庭盡量淡淡的說著︰「今天麻煩你了,我沒什麼好酬謝的。這些血就算你不吃,等一下要包扎傷口,還是要沖掉它。到時我還要煩惱那盆血水該怎麼處理,不如你現在就吃掉這些血吧。」
聞言,黑衣男子的意志力有些動搖了。
「你別忍了,再忍就浪費這些血。反正流都流出來了,它對我也沒什麼用,既然你喜歡、對你有用,你就吃吧。不過只能吃外邊的,還沒流出來的血,你可不行吸走喲。」巫主庭輕笑的打趣。
黑衣男子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又瞥了下那散發芬芳血味的織細手臂,緩緩流出來的血液,向外四散著最純粹的原始力量。想不到眼前這小小的人類身體里,蘊藏著如此豐沛的力量。
他猶豫難定的看著她。他一掐就死、手一揮能魂魄散的脆落人類,居然有人能發出這麼燦爛耀眼的光芒,仿佛天地山林間的靈氣都聚集在她身上似的,一股淡淡的、柔和的、堅定的光芒,讓他好想親近啊。
好想、好想啊
巫主庭定定的望著他,「你吃吧,真的。」她把手臂朝他揮了揮。
黑衣男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包含許多復雜的情緒,他理不清有什麼情緒包含在其中。是心疼、是憐惜、是不舍、是欣喜、是感嘆、是興奮心中的感覺亂糟糟的,有些混雜在一起,有些清晰得讓他不該怎麼去正視。他沒體驗過,也沒遭遇過,他此刻只是希望她的傷口在這一瞬間能完好如初。
各種雜亂思緒一一滑過心底,黑衣男子道不出心中的感受。他一只手依然摟緊了她,另外一只手輕輕握住她受傷的左手,緩緩的低下頭去,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舌忝著她流滿鮮血的手臂。
巫主庭有些發怔的瞧著他,肌膚上傳來他的舌尖輕柔滑動的觸感,癢癢的、麻麻的、幾乎讓她感覺不到疼痛,更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
黑衣男子的表情不像以往吃飯時,笑眯著眼的喜悅與滿足。他的眼睫微斂,表情平靜,只是重復著移動舌尖的動作。
他的反應跟巫主庭預期的狂喜、興奮、激動都不符合,反而淡淡的、靜靜的像是在進行什麼重要儀式似的。巫主庭頓時疑惑了。她的血充滿力量,對妖對魔對獸而言,都是莫大的營養,吃了會增強力量。雖然黑衣男子不需要吃她或她的血來增強力量,然而她的鮮血對他來說,應該仍是一道美味佳肴,為什麼他沒有平日那種吃到美食該有的反應呢?
黑衣男子把她的手臂細細地舌忝了一遍。
結束時,門外正好響起腳步聲。
劉三娘和少婦進來時,正好听到這句話。
「庭兒,很好吃,謝謝你。」
黑衣男子緩緩的拉開一抹勾魂攝魄的絕美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