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娟說,喲,看你,生氣了是不是?雪兒,我是說著玩兒的,你可別當真。
我以淺笑作為回答。我想,也許明娟說的對,女人是這個世界上的風景,最燦爛的風景本來應該有最優厚的回報,但女人付出了自己的燦爛,往往又是受傷最嚴重者。
明娟是不是有些自暴自棄,她的感情世界是那樣的豐富,但她的感情中又有一道很深的傷口。說起來我們都是被男人傷害過的女人。
明娟在我家里呼呼大睡了一天後。夜里又被吳總約出去了。
4月29日星期日陰雨
還有六天時間,我們的同學會就將在本市的皇冠大酒店里舉行。達明一大早就打過來電話說今天夜里有幾位先回來的同學準備到珊瑚茶樓小聚一次,他已訂好了坐位。
我如約去了珊瑚茶樓,阿誠、達明、明娟、任伯染、李玉玲,還有何國安都去了。
我一見到何國安,心里就有些煩燥不安,我只在茶樓里小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辭出來,我不想再見到何國安,這個給我愛情又給我痛苦的男人,我一路小跑著,腦子里全是空白,白茫茫一片。
阿誠一邊在後邊追我一邊叫著我的名字。晚風很涼,我穿的是一套深紅色的裙裝,全身被寒風一陣一陣地打擊。我穿行在夜色中,听到阿誠的喊聲後我才停住了腳步。
阿誠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雪兒,你怎麼了?我沒有吭聲,心里直想哭,突然又蹲子,雙手抱住頭,我好想大哭一場。
阿誠又問,雪兒,發生了什麼事情,給我講講好嗎?也許我能為你做點什麼。我覺得阿誠的問話好煩,竟不由自主地說,你走,別來煩我好不好?
阿誠什麼也不說,傻傻地站在那里,過了好一陣,阿誠俯身用手拉我,說,雪兒,我送你回去吧,天上又下毛毛雨了。阿誠的話突然間讓我心里掠過一陣暖意,那種久違的來自男人的關愛,讓我感動得淚水漣漣,眼前的阿誠突然間成了我遮風擋雨的碼頭,我隨著阿誠拉我手臂時站起身,又撲進他溫暖的懷抱。
阿誠的雙手輕輕摟著我的臂部,我撲在他懷里,終于止不住哭了,哭得很傷心!
阿誠輕輕拍打著我的手臂,安慰我說,別再傷心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總不能老在往事中傷悲吧。
阿誠伸手招了一輛「的士」送我回家。我卻固執地不坐車,要阿誠陪我步行回家。我依偎著阿誠的臂膀,阿誠輕輕摟著我,我們就這樣走著,默默地,我幸福地品味著阿誠給我的溫暖與關愛,我真的太需要關愛了,一個感情受傷的女人,會有什麼能讓她盡快幸福快樂起來呢?愛情,只有愛情才是醫治感情創傷的靈丹妙藥。
阿誠啊,阿誠,如果倒回去十一年,我一定會接受你的愛情,但現在,唉,人生講緣,也許上帝就沒有把我們的緣分牽連在一起。我也不能做違心的事,我不能只顧自己,而破壞阿誠的婚姻,不能把我的不幸轉嫁給另一個女人。
我突然推開阿誠,神經似地向前沖去,阿誠被弄得莫名其妙,忙追趕上來,喊著我的名字。因為跑得急,腳下打滑,鞋跟被扭月兌,我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阿誠急忙扶起我,嘴里不斷問,雪兒,你怎麼了,你摔傷了嗎?我不說話,眼淚在眼眶轉來轉去,最終淚流滿面,阿誠要送我去醫院,我說沒什麼,只想回家。
阿誠送我回家,又燒熱水給我洗腳。我叫阿誠走,阿誠卻不吭聲,也不走。阿誠不走,我也不好上床睡覺。
阿誠說,雪兒,你今天怎麼了?
我說,你真的不知道嗎?我一看見何國安心里就不自在,心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在涌動,有時我好想殺死他。
阿誠說,這樣做不是你雪兒的性格,沒有了何國安,你照樣會生活得很好,你更應該活個人樣出來,讓他何國安瞧瞧才是最真實的,而你這樣做,純粹是在折磨自己,自釀苦果自吞食呀!
仔細想想也是,我這樣做到底是為誰,做給誰看,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又是什麼呢?
阿誠,別對我太好,你的好我永遠明白,但我不能把自己的歡樂建立在另一個女人的痛苦之上。站在窗台上目送阿誠回家的背影在黑幕下消失時,我在心里對阿誠說。
4月30日星期一
傍晚回家接到父親打過來的電話,父親說五月四日是我的生日,問我回不回家,公司五一節放不放假。我說到時候才知道,五月五日我們要舉行同學會。
放下電話,我心里突然產生一種內疚的感覺,五月四日是我的生日,父親還能清楚地記得,而我呢,父親什麼時候生日我卻不知道。父親對我的關懷是無私的,而我對父親的回報卻少得可憐。離婚後,我就從來沒有去看望過父親,倒是父親經常打電話問候我,安慰我,父親也說,既然國安已經不愛你了,你完全沒有必要想著他,婚姻也講個緣分,靠雙方去維系,不能殘缺,否則這就不是婚姻。
我父母都是中學教師,七十年代的工農兵學員,父親是下鄉插隊時被推薦到師專讀書的。而我的母親,當時是回鄉知青,他們是一起被公社推薦讀師專的。因而,產生愛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業後,他們又信誓旦旦地要回公社培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母親如願了,父親卻回了老家,在生他養他的縣城中學教書。父母結婚後,母親幸運地從公社調到了市區中學教書,市區中學離縣中有八十多公里的路程,縣城有一套住房,父母便把家安在了縣城,母親每周才回家一次,對教學工作盡職盡心。市區中學的教學條件好,因此讀高中時,我就一直跟著母親,住在學校一間空房里,後來學校校辦工廠倒閉,我們在離學校再百米處的校辦工廠舊地址分到一間六十多平方米的屋子,父親把屋子收拾了一下,並將屋子一分為三,我們又在市中區安了一個家。
我母親是腦溢血病死的,那年我剛讀高三。我讀大學時,市區的家就不存在了。
我讀大一時,父親又給我找了個繼母。繼母年小父親八歲,是死了丈夫的女人,父親娶妻後,我就很少回去了,我懷念我的母親,對繼母有一莫名其妙的仇視。但繼母對我卻是實心實腸的,我冬天穿的毛衣,全是手工編織的,都出自她的手,而我對她卻從來沒有表示出半點感激之情。繼母從來就不計較這些,對我的愛一如既往。繼母有一個兒子是判給她的前夫的。
記得我讀大學時,經常回家向父親伸手要錢,有時候我要一百元,父親最多也只給我二十或者五十元,我心里總認為,父親的錢一定是拿給繼母的兒子用了,對父親的解釋一點都不理解,父親總是說,我每月的工資還不足五百元呢,你就節約點花嘛。每到這時候,繼母都在旁邊默不著聲,而每次我離家時,繼母都要送我到車站上車,每次都要給我十多元錢,說是給我的路費,每次繼母給我錢,我都會不客氣地收下,其實,繼母工資也不高,一位普通女工,那時月收入也不過三百元錢左右,她每月還要給兒子撫養費一百元,這是離婚時法院判的。後來,繼母申請病退,在街道上擺了個小煙攤,繼母說,守小煙攤的月收入是在工廠時收入的三倍。自從她擺了煙攤後,她給我的錢便從二十元長到了五六十元,她還悄悄來大學里看過我兩次,每次都給我錢。我與國安在校外租房同居後,她曾經勸過我,不要過早把精力花在談戀愛中,這樣很不值得。她說話很委婉,但我還是覺得她管得太多,叫她別管我的事。有同學問起她時,我告訴別人她是我們的鄰居。她嫁給我父親近七年了,我從來就沒有叫過她「媽媽」。
此時,想起這些心里也覺得歉疚。也許是我現在的處境的緣故吧,我對父親說,媽媽在不在?電話那頭的父親有些驚訝,雪兒,你說什麼?
我重復說,唐阿姨,不,媽媽在不在家?
父親說,在呀,她正在洗碗呢!我忙叫父親喊媽媽接听電話。
電話那頭的繼母有些興奮,聲音也有些顫抖,我是……
我對著話筒大聲叫了一聲,媽媽!你現在好嗎?
繼母說,好,好,好呀,我和你父親都好。電話這端的我已經是淚如泉涌了。
繼母問我過生日回不回家,她好早點做準備,如果嘉嘉沒人照看,帶回去她幫我照看。我心里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往上涌,只想哭。繼母听到了我的抽泣聲,忙說,雪兒,你在哭嗎?你病了嗎?
我哭泣著說,沒……沒有,媽媽,我以前對不起你呀……我再沒有勇氣把話說完,擱了電話。
不一會兒,繼母又打過來電話,繼母說,如果你覺得一個人生活太累,我可以過來,我來給你煮飯,把嘉嘉也接過來和你一起住。我止不住淚水泉涌,我說,媽媽,我很好,我會回來看你的……
此時,我坐在電腦旁,繼母音容笑貌在我眼前浮現,這就是女性,這就是母愛,母愛真的是無私的。
5月1日星期二
我已決定,明天帶著嘉嘉回家去。
今天中午又給家里掛了個電話,給父母說了我的打算,父母都很高興,並再三叮囑不要變卦。
一想起繼母,我心里就覺得欠她的太多,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但她同樣無私地待我。而我自己呢?因為被男人拋棄了,對女兒的愛就摻雜了一些怨恨,女兒是無辜的,我哪能因為她父親的無情而讓她受到母愛的冷落?況且嘉嘉還是我親生的呢,與繼母相比,我真的是無地自容。
下午,電視台打電話來,電視台老胡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談話節目,談關于「太太回家」的話題。我當時就拒絕了他們。我已不想再拋頭露面,昔日那個侃侃而談的周雪兒,已成為遙遠的記憶,有時候,人生中一次致命的打擊就會改變人的整個一生,包括他的個性、性格。
我已經變得清心寡欲,對好多昔日熱衷的東西變得冷漠。「太太回家」不就是男人們在男權主義思想下的一種妄想麼?說實在話,昔日,當我滿懷愛情與何國安走入婚姻殿堂時,我就幻想過回家做個全職太太的理想生活。我在家中相夫教子,堅守愛情,讓何國安努力工作,干出一番轟轟轟烈烈的事業,他能拋開家中的一切煩惱,一心一意撲在工作中,在社會上他是為我遮風擋雨的碼頭,在家中我是她溫柔的小羊,疲憊時靠岸的溫馨港灣。但這太詩意太理想化了,以至于我這種理想的詩境還沒來得及展現,便成了南柯一夢。夢的盡頭,是我被折傷的翅膀。
因此,我認為,要想太太回家,就必須要具備幾個條件,一是,保證他們的愛情婚姻永不變,二是要有相應的法律法規。三是假如回家的太太被男人拋棄了,太太該怎麼辦?太太回家了就一無所有了,她的一切生活都得靠丈夫供給,一旦發生了婚變,她又靠什麼方式生存?再說,回家的太太整天在家里消磨時光,她與社會隔離了,思想意識也相對落後于社會,假如真離婚了,她想走出家門,重新就業,也會寸步難行。女人不是天生的奉獻者,女人需要用知識用自己的智慧和雙手來武裝自己,女人更不能遠離了社會。我的觀點也許很偏激,但我是從我自身的遭遇說開去的。唉,管他的呢,讓別人說去吧。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是,太太真的回家了,她的丈夫有能力供她嗎?在中國,多數男人的月收入不過幾百塊,他們上有老人要孝敬,幾百塊錢能干些什麼?
剛才達明又打過來電話,他無事找話說。我說,達明你讓我安靜一會兒吧,我這時候正在網上呢。達明說,說到上網,我倒想起了,我公司的小龍說,昨天他在「我看看中文網」上讀到了你寫的網絡日記,叫什麼「一個離異少婦的情感日記」,說里面寫的有個人就像是我,只是沒有用我的真名而已,今天中午我也上網拜讀了,你寫的阿誠,不就是x國誠麼?雪兒,我真不明白,你寫這個日記的目的是什麼?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隱私公布于眾呢?
我想了想說,達明,你也許永遠也不會理解我,這叫「不吐不快」,你明白嗎?我想,這就是我為什麼對達明產生不起愛的原因。
「不吐不快?」達明很驚訝。
我要讓全世界的人知道何國安這個丑陋的男人,我還希望何國安的小妻子也來讀讀呢。
達明說,雪兒,何必嘛,何國安也許真有難言之隱,你就不能用寬厚點的目光來理解他嗎?至少說,你們愛過,還有一段甜蜜的日子呢!
我說,達明,是何國安叫你來說的吧。
達明忙說,不,不是的,雪兒,我講句知心話,我是為你好,你的日記寫得淒淒涼涼,的確很感動人,還有,你寫阿誠與你的那段情,假如他妻子看見了又咋辦?你不是在害阿誠嗎?我頓時語塞,無言以答,是啊,阿誠現在就在和妻子鬧矛盾,假如知道了這些,我不是害了阿誠。我換了種語氣問達明,達明,你說我還寫不寫下去呢?達明說,我也說不好,我總覺得這樣做會不會產生不好的結果。頓了頓達明又說,即使要寫,那你就換個名字嘛,用筆名,這樣也可能無妨大礙……
最後,達明說,雪兒,你快來吧,好多的同學都在濱江路的水上茶樓里呢,你不要總是想著往事,在往事中作繭自縛,這樣不利于心理健康的。來吧,好多人都在問起你呢。
坐在電腦前,我很茫然,我問自己,我的心理健康嗎?
5月2日星期三晴
生活是平淡的,也像一個裝滿五彩色的調色盒,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是畫家,而如何用筆,用哪些色來畫,這就是我們每個人自己決定的了。因此不同的人就能畫出不同的圖畫。生活是一杯酒,讓我品盡甘甜,也讓我酩酊大醉,我真的搞不懂,我在網上寫日記,到底是對還是錯?
我決定不去參加同學會,我要帶女兒回家,實現我的諾言。
今天一大早,急忙乘車到何國安老家接嘉嘉。何國安的父親說,何國安前幾天回了一次家,那個女人要與何國安離婚。我們也贊成何國安離婚。
雖然這個消息讓我吃驚,但我已無心再听有關何國安的任何事,我告訴他們我要帶嘉嘉去看外公外婆。何母說,好呀,你應該多和嘉嘉在一起,培養母女感情。嘉嘉長期和我們在一起生活不利于早期教育,我怕影響她一輩子呀。頓了頓又說,如果何國安真的與那個女人離了,我到希望你們合好。這樣對嘉嘉的成長有利。
合好?說的那麼輕巧!他何國安算什麼東西?這種忘恩負義的男人還值得我愛麼?女兒固然重要,但我不可能為了女兒就不顧自己的情感。即便復婚了,女兒生活在一個父母無愛的家庭里也沒多大意思。
我在何國安家呆了一小時左右,就帶著嘉嘉往我父母家趕。
在汽車上我接到阿誠打的電話。阿誠說,雪兒,還有兩天就是同學會了,你為什麼不露面?
我說,阿誠,我在汽車上,我要帶著嘉嘉回老家去玩幾天。
阿誠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即便要回家也該等同學會後再走呀!
阿誠,你永遠也不會理解我的。我已決定了!
阿誠沉默了片刻後說,那好吧,祝你愉快。
我懷里抱著女兒,頭轉向車窗外,雙眼看著一閃而失的風景。
回到家已是中午1點多鐘,父母準備好了一桌好吃的菜,正在等我呢。
繼母抱過女兒,疼愛得親了又親。我笑著一個勁地鼓勵本就還不會說話的女兒叫外婆,我發現繼母眼淚汪汪的。嘴里不住地說,外婆喜歡嘉嘉,外婆喜歡嘉嘉!我從行李包中取出我編織的毛線背心,說,媽,以前淨是你給我編織毛衣,我也給你織了一件。繼母忙空出一只手來接,我說,媽,以前都是我不懂事……
繼母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不听話的淚珠流出了眼眶。嘴里說,女兒,好女兒,謝謝你!你都那麼忙還給我織毛衣。
我理解繼母此時的心情,我這些微不足道的禮品,意味著我認可了她母親的地位,她與父親結婚7年了,我是第一次叫她媽媽,第一次給她織毛衣。其實我心里也挺後悔,為什麼從前會對她耿耿于懷呢?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叫她一聲媽媽?此時,我雙眼里的熱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敲鍵盤的手在顫抖,我一直想著為父母做點什麼,盡點孝心,可回到家里,我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
5月3日星期四晴
昨天晚上吃過晚飯在家陪父母看電視,何國安打過來電話。
何國安說,他原打算陪嘉嘉好好過幾天,但嘉嘉被我帶走了,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很無聊。
何國安說,雪兒,我想來看看嘉嘉和你,你同意嗎?
我說,嘉嘉不是我一個人的,你願意看就看嘛,但不是現在。何國安沒有說什麼話。我又問,你還有什麼事嗎?沒事我就掛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