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震驚到無以復加,無法置信的眨開淚水看他。有那種事?但是……對了,她兩次在他身上聞到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那就是大麻的味道,不是煙味。她大學時參加party,曾看過幾個學長聚在角落里抽大麻煙。
「丁香?」安娜直搖頭。「怎麼可能?她只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而且她還是個眾所矚日的歌星。」
楚捷嘆門氣,放開她的手。「別被她天使般的臉孔騙了。我從十六歲開始半工半讀,在社會上混了十幾年,什麼樣的人沒遇過?即使我一向與人相處都懷著戒心,還是敗給她了。我不喜歡批評別人,但是對丁香,我不吐不快,她是個心機深沉、虛偽矯作的女人。」
安娜還是無法相信,怎麼都無法將在她面前哭得那般淒楚的丁香聯想成蛇蠍美人。她實在太訝異了,對人性、對自己的閱人能力完全失去信心。
楚捷雙手插進口袋,沉聲說︰「當然我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不想找借口為自己開月兌,但是,-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想要-了解事實-想听嗎?」
安娜點頭。
他伸出手抹一下她臉上未干的淚痕,隨即將手插回口袋,對她苦笑,再看向黑暗的海面上
「-已徑知道我最近一兩年混得不太好。我第一張專輯就聲名大噪,那時年輕,難免心高氣傲。接著出的專輯每況愈下,我心理不能平衡,又求好心切,希望能做出最好的音樂來重振雄風,結果反而鑽進牛角尖,遇到瓶頸,有好長一段時間,什麼都寫不出來。要不是我當初賺大錢的時候,找無厘頭合伙開藍星,好讓我有個能經常表演的地方,我可能一年到頭都醉醺醺的,用酒精來麻痹自己。」
安娜難過得流淚。「我不知道你的情況那麼糟,不然我會早點回來。」她悄悄的抹淚。
「是命運的安排吧!它能夠安排-回來,我就很感激了,」他抿了抿嘴再說︰「去年我媽罹患肝癌。」
「噢!」安娜蹙眉低呼,淚又流了下來。
「我把她從阿里山接到台大醫院治療,但為時已晚。我才驚覺到我是多麼的不孝。雖然我一直都有寄錢給她,賺得多時寄多一點,賺得少時寄少一點,但是我很少回山上看她,平均一年跟她相處的時間不到兩天,我告訴自己,我是盡量不干擾她的家庭。但事實是,我太不孝了,很少想到她。」講到後面他語帶哽咽。
「我想她不會怪你的。你爸媽離婚後,你跟著你爸爸,跟你媽的親情自然會淡些。」
他吁出一口氣。「也許我跟我媽的母子緣的確比較薄,從小我就跟我爸比較親,我媽一直有喝酒的習慣,我不喜歡她身上的酒味,沒想到後來我自己也酗酒,我臥懂事以來只有在我爸過世後,到山上跟她住了一年。那時我國三正值叛逆期,跟她丈夫和她丈夫的兒子都處不好,國中畢業我到台北來半工半讀,從此一年只回山上一次。」
他轉過頭,模了模臉,可能是抹淚。
「我媽在台大醫院住了一個多月,那段期間我努力戒酒。我媽送進太平間那天晚上,剛好是平安夜。」
安娜流著淚,伸手去握他垂在身側的手,給他無言的安慰。他握緊一下她的手再放開。
「我媽過世後,有一段時間我活在懺悔中,活得很茫然,幾次想再喝酒麻醉自己,但是想起我答應過我媽不再酗酒,只好一再克制。那個時候丁香開始接近我,我情緒低潮時不太搭理別人,不曉得為什麼她因此覺得我很帥、很酷。她跟我說過,她從十三歲發育得差不多後就追求者不斷,她周遭的男人無不把她寵上了天。我不拿正眼瞧她,反倒吸引她。我後來想,她只是把我當獵物,獵不到我她不甘心。她一再找機會在我身邊出現,由于一修和茉莉熱戀,她又是茉莉的拍檔,每次我們樂團有活動,她就來參加,明顯的對我特別好、特別關心,即使一修調侃她,她也不在乎,她反倒希望造成我和她是一對的假象。那時我連活下去都沒興趣,每天行尸走肉般的過日子,當眾給她難堪,叫她別來煩我。」
「你也太過份了,你可以私下跟她講。」安娜評道。
「我私下跟她暗示、明講了,她都沒當真,她以為我終于會被她感動。」
「結果她成功了?」
楚捷嘆口氣。「我媽百日忌那天,我在台上唱得流淚,那天晚上我很脆弱,表演結束後她來纏我,說那天是她生日,我沒趕走她,讓她陪我喝了一點酒,然後她拿大麻煙給我抽,告訴我抽完之後就會快活似神仙。我想那時候我是有些自甘墮落,我幾乎沒有猶豫就抽了,抽了之後我的確飄飄欲仙,感到溫暖舒適、非常放松,一切的不快樂與失望、沮喪全擺月兌了。」
「之後呢?」安娜慍怒的問。「大麻的迷幻作用維持不了多久的,為了享受那短暫的飄飄欲仙,你得付出昂貴的代價。」
「沒錯,」楚捷幽幽的說。「一開始那種快感可以維持幾個鐘頭,然後我就陷入煩躁、沒有食欲、昏昏欲睡卻又不易真正睡著的狀態。那種狀態太可怕了,我比抽大麻之前加倍沮喪、憂郁,我只好再抽,不知不覺的上癮,受丁香的控制。」
「你怎麼那麼笨?」一向溫和的安娜生平第一次用重話當面罵人。「你不知道大麻也是一種毒品嗎?你沒看到惠妮休斯頓因為抽大麻而變得形銷骨立,自毀太好的演藝事業嗎?我記得大學時代看到別的同學抽大麻,亞倫就警告過我,千萬不要因為一時好玩而去抽抽看,那種東西最可怕的就是會使人在不知不覺間上癮,等到你發現情況不對時,它已經滲入你的骨髓。意志堅強的人即使戒得掉,也得耗掉半條命。而戒不掉的人會變得精神錯亂、呼吸困難,死于肺癌。他一個朋友就是那樣死的,十九歲就葬送寶貴的生命。」
楚捷重重的嘆氣。「當我第二次在丁香的床上醒來,我發現我錯得離譜,我開始與她疏遠,試著戒掉,可是我受不了那種痛苦,全身筋骨酸痛、肌肉痙攣、流冷汗、流鼻水、發抖,比死還痛苦。」
「結果你就投降了?直到現在還在抽?」安娜握緊雙拳微微顫抖,氣極了他居然吸毒,也心疼他所受的痛苦。
他沒有立即回答,避開她的目光,抿了抿唇,做個深呼吸,似乎在考慮要怎麼回答她的話。
「我曾經試著戒過兩次,但是都沒成功,不得不再去找丁香。她是我唯一的大麻來源,她臉上得意的笑容令我痛徹心扉,我明白我不戒掉就得永遠受她控制。之前她都免費供應我大麻,那一次我跟她談判,我發誓我不會再踫她,但我會向她購買大麻,她很生氣,但是她隨即又笑了,她還是相信只要我還抽大麻,我遲早都會再成為她的入幕之賓。事實上從那天到現在,兩個月了,我都只當她是毒販,我需要大麻時才跟她聯絡,其它時候她要跟我-嗦,我都相應不理。」
「你的意思是你到現在還在吸毒?」安娜盯視他問。
「是的,」他再次逃避她的目光,用手指耙耙被海風吹亂的頭發。「我承認我太軟弱,意志不堅,戒毒是一種非人的折磨。有監于前兩次戒毒失敗的痛苦經驗,一個月前我開始用減量的方式,以減輕戒毒的痛苦。我進行得很慢,但還是會出現一些癥狀,幾次天人交戰,甚至冒出想自殺的念頭。然後,你毫無預警的,突然出現……」
她打斷他的話。「你什麼時候認出我?」
他微笑。「我第一眼就認出-了。我先看到-,再看到坐在-旁邊的無厘頭和駱駝。當時我的腦筋一片空白,手指僵住無法彈吉他,胸口氣血翻騰,一修過來撞我一下,我才恢復過來。」
「我怎麼沒有發現你失態?」她滿意的微笑。前些日子的疑惑、郁悶全都解開。
「那時候-在跟無厘頭講話,他拿出一個小本子,-在本子上不知寫什麼。」
「寫我的電話和手機號碼,那也不過才十秒鐘的事。」
「對我來說,那十秒鐘的震撼,強度超過八級地震。」
「你下了舞台卻假裝沒認出我。」她-道。
「在台上我做了一個多鐘頭的心理準備,我不想在別人面前跟-敘舊,又想等-先開口,看-搞什麼名堂,和-玩點小游戲也滿有趣的,所以……」他聳聳肩,笑一笑。
「先回到你的吸毒話題,」安娜蹙眉。「你一定要盡早戒掉。」
「你出現後我已經更努力在戒了,我也听你的話在做些運動,我現在的吸食量只有以前的一半。你不覺得我現在的狀況好多了嗎?我的食欲改善了,我的體重增加了,再給我-個月的時間,我就能完全戒掉。」
安娜的心晴仍然輕松不起來。「我真希望你現在就能完全戒掉。要是被人發現你抽大麻,被送去勒戒,你的名聲會蒙上永遠的污點。」
「說真的,在-出現之前,我雖然還是很小心的抽,不想讓任何人發現,但我心里並不很在乎,因為我的人生沒有目標,怎麼樣都無所謂-出現後,我才認真的、積極的與毒癮對抗。我想還原成五年前健康、陽光的模樣,我想和-合作出新專輯,這張專輯將是我倆心血的結晶,我要以我的最佳狀況打片,締造銷售佳績,和-一起開慶功宴。」
「你……」安娜的腳在沙地上亂畫。「我還是無法釋懷。我還是覺得你不該叫丁香墮胎。」
「我不叫她墮胎,-以為她會把孩子生下來?-太天真了!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成為歌星,-以為她會為了我或孩子告別她的演藝事業?」談起丁香,楚捷的火氣又大起來。「我告訴過她,如果她能確定孩子是我的,她可以把孩子生下來,要是驗DNA的結果,證明我是孩子的爸爸,我願意每月付幾萬塊給她養孩子,但我不會為了孩子跟她結婚。」
「你懷疑她懷的孩子不是你的,你知道那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大的侮辱嗎?」
「-不了解她。我開始疏遠她後,她來找過我幾次,我冷漠的趕她走,她先是用淚水攻勢,看我仍相應不理,她就生氣,罵我不識好歹。別人要找她上床,她起碼索價五十萬,禮物還不算。」
安娜倒抽一口氣。「她……」
「簡單的說,她是個高級妓女。」楚捷冷然道。「被她看上,踫過她,算我倒霉,我還怕被她傳染愛滋呢!還有一點,我跟她做過兩次,都戴,所以我不認為她懷的是我的種。她辯說不見得保險,說不定有破洞。哼!那種機率太低了。」
「怎麼可能?她那麼漂亮,又有高知名度,何必做那種事?也許她只是在說氣話。」
「她漂亮又有知名度,一夜才值五十萬,否則叫個漂亮的模特兒的話,五萬就夠了。」
安娜白他一眼。「你叫過是不是?不然你怎麼知道行情?」
「我沒看過豬跑,不過我看過豬肉。」他還她軟性的一眼。「-沒看到藍星有一票女歌迷對我尖叫嗎?我想找女人的話,還需要付錢嗎?不過,」他微笑著伸出食指抹平她皺起的眉。「-放心,我從不跟女歌迷亂來。事實上,對女人我一直很自制,因為我很怕麻煩。我高中在打工的時候,被一個大我一歲的女孩糾纏過,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寧可DIY,也不願隨便招惹麻煩。」
安娜靦腆的低頭,又用腳在沙地上隨便劃。「我實在沒有辦法把電視上甜美動人的丁香,和用大麻控制你,與出賣身體的丁香聯想在一起。我想,」她抬頭看楚捷。「她一定很愛你,才會想盡辦法試著留住你,她甚至暗地跟蹤你,跟蹤到我家,淚流滿面的告訴我她懷了你的孩子。」
「女人的第六感實在很厲害,丁香尤其是個厲害的女人。她知道我一向對女人冷淡,她發現我剛認識-就黏著-,很快就采取行動,以淚水和絕對會震撼-的事件,向-提出警告。」
安娜雙手抱頭輕搖。「一個年輕漂亮,又在歌壇上闖出名氣的女孩,怎麼可能會做出這些事情?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是個單純的人,在良好的環境下長大,-以為每個人都是好人。我從高一就開始半工半讀,在社會的大染缸里混了十幾年,我見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比較懂得保護自己,但還是栽在丁香手里,落得必須飽受戒毒之苦。」
「我還足不懂,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為什麼不好好的發展她的演藝事業?她的演技很好,她應該去拍戲。」
「我不曾認真去探索她的心態,因為我從來不曾認真和她交往,我非常後悔當時太軟弱,接受她看來似乎是善意的安慰而鑄下大錯,如今必須承擔苦果。據我所知,她的家庭環境不好,爸媽很早就離婚,她有很強烈的、不服輸的性格。出道後她喜歡擺排場,穿名牌、戴鑽飾、住豪宅。我去過她家一次,當時抽大麻迷迷糊糊的,但依稀記得她家里一切東西都很高級。我不以為她才出道兩年多,就能賺得那一切。」
「唉!也許是物欲害了她。」安娜嘆道。「我從小到大不曾為錢煩惱過,可能比較無法了解為什麼一個人會為了愛慕虛榮而不擇手段。我只擔心有一天她的真面目被人揭開,而致身敗名裂。」
楚捷看一下表。「我們該慢慢走回去了。」他牽起她的手,緩緩的在沙灘上散步。「我國中畢業從阿里山下來,有去找過-,但是你們家的皮包廠已經關了。」
他爸爸載她爸爸趕赴機場的途中煞車不及,撞上自水泥廠駛出的水泥車,兩人都當場殯命、那次意外是他們默契的不去提及的傷痛。
「我爸爸本來就在考慮遷廠到大陸或印尼,他過世後我媽覺得她沒必要那麼累,就遺散員工帶我移民去美國。」
「我去-家附近的雜貨店問,老板給我-阿姨在台北的地址。我連續去-阿姨家三天,按電鈴都沒有人應門,一個鄰居才告訴我她去美國留學了。」
他們聊著聊著走回放照明燈的地方,安娜想掙開楚捷的手,他不放,無疑是藉此昭告他的朋友,他們已經是一對。
焦光浩坐在沙地上和一個穿牛仔褲裝,看來頗為帥氣的女孩在聊天。楚捷牽著安娜主動走過去和他們閑聊幾句,不一會兒大家都到齊了,便上車結束這趟月光之旅。
在車上,楚捷攬著安娜,要安娜窩在他懷里睡。安娜閉上眼楮,嘴角浮現微笑。這正是她夢想中的幸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楚捷仍在吸毒。她得想辦法幫他早日祛除毒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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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安娜打電話給楚捷,覺得他有點奇怪,講話有氣無力的。
「你不舒服嗎?」她問。
「嗯,有一點。」
她深信他不只是有一點不舒服。她听說過毒癮發作時會像萬蟻鑽心那樣難過。「你住在哪里?我去看你。」
他給她地址,她立即搭出租車趕去。
她走進他租的那棟舊大樓,管理員老態龍鍾,坐在電視機前睡得流口水。
她按下楚捷給她的套房號碼的電鈴,沒想到來開門的人居然是丁香。
「是-?」丁香見到安娜也相當訝異。
「嗨!」身體歪靠著牆,臉色蒼白,額頭流著汗的楚捷對安娜打招呼。「她比-早到一分鐘,我以為是-來了。」听起來他也沒預備丁香會來找他。
「你還好吧?」安娜上前去扶楚捷。看到他這副飽受毒癮折磨的模樣,她好心疼。她從皮包里拿出面紙來幫他擦汗,汗還沒擦完,發現他在流鼻水。她要幫他擦鼻水,他接下面紙自己擦。
「我帶東西來了,你還是拿去吧,何必-得那麼狼狽。」丁香那張甜美的瞼,此刻冷艷照人。她從她的香奈兒皮包里取出一個小紙包。
「不要。」安娜叫道。「楚捷,不要拿,不然你一輩子都要受她控制。」
「-是什麼東西?」丁香柳眉高聳怒罵安娜。「-憑什麼管我跟楚捷的事?」
「她是我心愛的人。」楚捷的額頭又冒汗了,但是他挺直了腰桿。
丁香的粉臉瞬即變色。「你說什麼?」她的聲音拔高了好幾度。「你不過才認識她不久。」
「錯了,我們認識十四年了,她是我青梅竹馬的好友。」
丁香受到撞擊似的退後兩步,背靠到門上。
安娜動容的看著楚捷,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截了當對丁香說。他應該明白,丁香一怒之下可能會切斷他的大麻來源。
「你……」丁香咬著她顫抖的下唇,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丁小姐,請-多積點陰德,不要再用大麻害人。」安娜誠懇地說。
「我被你們耍了。」丁香目露陰鷙的凶光。「楚捷,算你狠,我費盡苦心,投入真感情,跟你耗了半年多,結果你回報我的,竟是如此的無情無義。」
「我只能說,抱歉,感情是勉強不來的。」楚捷撫著肚子彎下腰。
安娜真想為楚捷分擔一些痛苦,若非他真的很痛,他不會在丁香面前示弱。
「哼!」丁香嗤聲道。「我等著看你能做多久的硬漢。如果你需要我的話,你知道怎麼找我。不過,我不再接受你用錢來買,要跟我交易的話,我只收你的身體。」
「休想!」楚捷怒道。「我要是再踫你一下,我就把我的手指頭剁掉。」
「好,你有骨氣。」丁香氣憤得一張精心巧妝過的美麗容顏變得扭曲。「我們走著瞧!」她怒沖沖的轉身開門,走出去,然後砰的一聲把門摔上。
楚捷抱著肚子蹲下來。
「楚捷!」安娜跪到地上扶他。「你怎麼了?」
「我……肚子絞痛。」他緊閉眼楮,神色痛苦。
「那怎麼辦?」安娜慌亂地問︰「該怎麼讓你舒服一點?我帶你去看醫生。」
他搖頭。「扶我……去浴室……我想拉肚子。」
「喔。」她急忙扶起他進浴室。「你可以自己來嗎?」
「可以。」他扶著牆,關上浴室的門。
安娜這才有時間打量他看起來不到十坪的套房。很難想象一個像楚捷這樣頗有知名度的歌星會住在這麼窄小的套房里。連個象樣的床都沒有,只有一個單人床墊放在角落的地上,其它的家具也沒幾樣,一張廉價桌子、一張椅子、一個十四寸電視,電視對面的地上鋪著一張大大厚厚的坐墊,一台手提CD音響、一個小冰箱、一個塑料衣櫥、一個四層的塑料置物櫃和一個CD架、一個小書櫃。套房內唯二不屬于生活必需品的對象是兩把吉他,一把木吉他、一把電吉他和效果器,那卻是他謀生的工具。
他的歌迷要是知道他住得這麼簡陋,一定會心疼吧!這樣的楚捷難怪跟愛穿華服、開名車、江豪宅的丁香格格不入。
安娜不禁有罪惡感,她在美國繼承的房產,有雙車庫、大片草地、花園、和百余坪的房子,光是主臥室的浴室就差不多和他的小套房一樣大。
「楚捷,你好點沒有?」她邊大聲問,邊收拾他散放在坐墊旁邊地上的報紙和樂譜。
他的套房還算干淨,也不至于凌亂。他整個活動空間就這麼大,要是凌亂會顯得更小。他應該有能力租得起大幾倍的房子,為什麼要屈居于小套房中?
她想起他每次摘下安全帽就戴上大帽詹的鴨舌帽和太陽眼鏡或平光眼鏡,也許連大樓管理員都還不知道這棟樓住了個歌星。
她听到嘩啦嘩啦的沖水聲,然後楚捷打開浴室門走出來。他的表情仍然凝重,但至少能正常的走路。
「好些了嗎?」安娜關心地問。
他點頭。
「你肚子痛是吃壞了肚子?還是毒癮發作?」
「毒癮發作,這還只是個開始。」他走到置物櫃前,打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個小紙包,再從紙包里拿出一根煙來,然後把紙包捏成一團,丟進垃圾筒里。
「這是最後一根。」他看著煙說。「抽完我就要與大麻永別。」
「連那根也別抽。」安娜走到他面前。「你不能姑息自己,要戒就馬上戒。」
他為難的覷她。「我本來預定一個月後完全戒掉。剛才丁香進來,我正在難過,和她一見面就吵架,加上她又對-那麼不客氣,我一火大,忘了我的大麻即將抽完的問題。現在我的大麻來源已經斷絕,-就讓我抽最後一次吧!我今天晚上才有精神上台表演。」
「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吸毒?楚捷,你要真的有骨氣,別讓丁香看輕你。你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拿起屠刀立即斬斷自己的毒癮,否則你會一次又一次,找各種借口來抽最後一次。」安娜苦口婆心地說。
「-不知道我毒癮發作時有多痛苦,-剛才看到的只是一小部份而已。今天是中秋節,藍星找了幾個特別來賓來助陣,我必須分別和他們合唱,等下我就必須去彩排,我如果不抽一下,會繼續拉肚子,甚至嘔吐、抽筋、全身發抖,你希望看到我在台上出丑嗎?」
「既然今天會有別的來賓去唱,那你可以請假不去。」
「什麼?」楚捷訝道。「我是藍星的靈魂人物怎麼可以不去?我不去的話,我的歌迷會非常失望。」
「暫時讓他們失望,總比永遠令他們失望的好。你原諒自己這一次,向毒癮投降,下次你就會再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破戒。」
「不可能,我沒有大麻了,僅剩這一根。」
「你有心要抽的話,一定能找到別的供應者。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演藝圈里還有哪些抽大麻的同好。」
「我像一頭孤獨的狼,向來獨來獨往,除了你昨天看到的藍星樂團的成員外,我很少去交際應酬,跟演藝圈人士多半只是認識而已,沒有交情,我不會去找他們買大麻,那與我的風格不符。」
「不論如何,我不贊成你拖延,你有決心戒現在就戒,不必再拖上一個月或一天。」
「圓圓,別的我都可以听-的,可是今天我真的必須去演唱……」
安娜突然搶走他手里的大麻煙,沖進浴室,接著浴室傳出抽水馬桶的沖水聲。
「沖走了。」安娜走出浴室,正氣凜然道?
楚捷像泄了氣的皮球,頹坐到地上的坐墊,雙手掩面抱頭。
「楚捷,別怪我。」安娜捱到他身邊撫他的肩。
他搖頭。「我心里知道-是對的,可是,我戒過兩次,我知道立刻戒掉有多痛苦,慢慢戒我還能忍受。」
「你自己說你已經減量一半了,我相信你這次戒應該不至于像以前那麼痛苦。我會陪著你,二十四小時陪著你,直到你完全戒除毒癮。」
他沒有立即回答,先把雙手擱在腿上低頭想,再把背靠到牆上怔忡地對著對面的牆壁發呆。十幾秒後,他才喃喃說︰「我不知道我辦得到辦不到,我怕我會讓你失望,我怕我會在毒癮發作時,跑出去找大麻。如果-阻止我,我怕我會瘋狂的做出暴力行為。」
她坐到他旁邊的地上,和他一樣背靠著牆,娓娓輕語︰「我不知道毒癮發作時有多痛苦。不過,我想講我的痛苦經驗給你听。以前我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進茱麗亞音樂學院,為將來做個鋼琴演奏家做準備。」
「以前我常常站在-的窗外听-練琴,那時我無法了解-為什麼能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同一首曲子練個二十幾遍,練到-滿意了,才肯出來陪我玩。後來我自己開始玩音樂才了解。喔!我不該打斷-的話,-繼續說。」
「我和茱麗亞音樂學院的緣份很淺,只讀了不到一學期。因為我開著我繼父在我十八歲生日時送給我的車,載我繼父和我媽,要去Chinatown吃飯。車子行駛在曼哈頓的公路上時,對面車道一輛大貨車突然越線沖過來。也許是我開車上路只有六個月的資歷,經驗太少,我呆了一下,不知該如何應變,等我想到要大轉方向盤閃躲時,已經來不及了。」她喉頭梗塞,幾乎說不下去。「我媽和我繼父沒能活到醫院……」她聲淚俱下。「我靠安全氣囊的保護保住了性命……但是傷得很重。」
「噢!」楚捷側身來親吻她額頭,再把她攬進懷里。一手伸到置物櫃上頭,抽一張面紙遞給她。
「我阿姨說我昏迷了五天才清醒,一個禮拜後我自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我阿姨才告訴我,我媽和我繼父當場就死了,已經火化。」她泣不成聲,縮在楚捷懷里。
楚捷溫柔地輕拍她的背,無言地傳遞他的憐惜。
「我那時候萬念俱灰,非常自責,我覺得是我害死他們……」她嚶嚶低泣。
「不,不是。是越線沖向-的貨車司機。」
「我阿姨也那樣安慰我,可是我听不下去,根本不想活。除了心痛之外,我的身體也幾乎無一處不痛,全身多處骨折、挫傷、內出血。醫生說我的手不能再彈鋼琴,我的臉必須整型。我想象我成了一個毀容的殘廢,我不知道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楚瘡心疼地擁緊她。「幸好-當時沒有做傻事。」
「那時我想自殺也辦不到,身上不是石膏就是繃帶或點滴管。幸好的是,我阿姨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喔?什麼理由?」
安娜擦干眼淚,撥開眉毛上的頭發,看著他說︰「我阿姨從皮包里拿出你的第一張專輯。我還清楚的記得她說︰楚捷,-的初戀情人,他成為歌星了!」
楚捷立即笑得好燦爛。
安娜嬌羞地輕打一下他手臂。「我還沒說完,我回答我阿姨說︰他不是我的初戀情人。」
「-不好意思承認,其實-早就愛上我了,對不對?」他毫不保留的綻放滿瞼笑容,促狹的用食指點一下她鼻子。
「不對!」她嬌-道。「以前我還是個小學生,哪知道什麼愛不愛的。」
「那時候-小學六年級了,正是情竇初開的少女。」
「那不是重點,」她訕訕的說︰「我想告訴你的是,在我最傷心、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是你讓我覺得我有理由活下去。結果經過六個月辛苦的復健和六次整型,我完全恢復正常。楚捷,我想你也辦得到,不管戒毒有多痛苦,只要有堅強的意志,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戒掉。」
他一本正經的點頭,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閃漾著承諾與自信。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他似乎成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