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能帶我去嗎?」福真邊走邊用那雙無辜的眼眸,瞧住主子清美而輪廓分明的側顏。
十三連瞧也不瞧福真一眼,斬釘截鐵地回了句︰「不能!」語罷,她甚至加快起腳步。
「等等我嘛,老大……」福真撇撇嘴,用小跑步追趕上去。
今兒個天空很藍,白雲像棉花一樣,一朵朵地在天空中飄呀飄地,輕風徐來,鳥語花香,真是個舒服得不得了的日子!
偏偏主子一反平日輕松的態度,繃著一張俏臉,一副心事重重的早起趕路。?
三天了耶!她陪著主子趕了三大路程,卻一點也不知道她急著上哪兒,更不知道要見的是什麼人?
三天以來不,應該是說近一個月來,主子變了很多,常常一個人坐在屋子里發怔,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沒有人敢驚擾她,連福真也不敢!
記得月初見主子發怔,心里擔心而仲手怕了主子一下,想令她回神。
豈料,主子竟一掌揮出,將她震出十尺之外,讓她吐了滿口鮮血,差點送命!所幸主子及時回神,才得以保住小命。
想一件事可以想到不識身邊人的程度,真是嚇壞了福真。
她並不是怕被主子打死,而是怕主子發瘋啊!
「老大,究竟您要到什麼地方?又要見什麼人呢?」終于,福真提起勇氣,問出一個月來存于心底的疑問。這一次,十三停下腳步,直視著福真。
被主子這麼一瞧,福真心底發毛,忙揮舞小手道︰「福真不問了、不問了,您繼續趕路吧!」她陪起笑。
「妳跟著我也有三年了吧?」十三輕輕開口。
福真瞧著她意欲不明的眼神,不由得呆了呆。
「這玉佩就送給妳,當做相識一場的留念!」十三摘下頸子上,打她出生起就跟著她的護身玉,交到福真手里。
「老大……您……您要趕福真走是嗎?」說著,她膝一曲,跪了下來,淚花在眼眶里打轉。
「起來!」十三拉起福真。
「不……您別趕我走,福真再也不多嘴了……」她執意不肯起身。嘆了口氣,十三指著前方。
「瞧見那座山頭了嗎?」
「嗯!」
「日落之前,我必須抵達山頂,見一個人。」
「誰呀?」話一出口,福真意識到自己又多嘴,不由得摀住小嘴,螓首低垂。沉默了半晌,福真頭頂上輕輕傳來一句︰「一個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人!」聞言,福真不由得猛一抬頭,正好瞥見主子臉上掠過的淡淡哀愁。福真從來沒見過主子這樣的神情,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主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呢?
想必和主子一樣,也是非凡之極的人物吧!
「妳就在這兒等著吧!接下來的路不適合妳走。」語罷,十三轉身就走。
「老大……」福真喚住她。「您什麼時候回來?」
十三回首,臉上透著淡淡的笑。
「也許,這一去就回不來了呢!」輸的一方須刎頸自裁,她沒有忘。
福真大驚,忙站了起來。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不要去?」
「我可以負盡天下人,獨不能負他一人!」清美似水的容顏,泛起一種決絕的光華。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明知道此去有性命之憂,卻仍如撲火飛蛾……
「明日此時,若未見我下山,就當這世上從未有我存在,好好過日子去吧。」話聲甫落,十三一提貝氣,衣袂飄飄,轉眼已在數丈之外。
福真瞧著主子終成黑點的身影,不由得怔怔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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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著幼時記憶,十三踏著白鹿居後的青石徑,一步步走上舊時熟悉的山道。
多年過去,山中的景物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唯一的改變是自己。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師父一手呵護長大的女娃兒了!
嘆了口氣,十三加快了腳步,一路直上山頂,距離山頂尚有段小距離時,十三不由得緩下腳步。三年不見師父,十三的心忽然狂跳起來!
師父是否也如她一般,因等待重逢而患得患失?
踩著思念的步伐,十三終于來到了山頂。
離日落時分已經近了,萬千道金光照著目極處的無盡雲海,一如從前!
雲霞之上,那一道教十三朝思暮想的白色身影,如不動之山,屹立于崖邊。
「師父……」十三激動地喊出口。
明笑生回首,俊顏微哂。
「十三,妳長高了。」他走向她。
如今,她已達他肩頭。?
「師父您卻瘦了!」十三的心緊緊地揪成了一團。
緊跟著,她雙膝一曲跪了下來︰「是十三不好,讓師父操心了!」她螓首低垂,十分自責。
驀地,一雙溫暖的大手執起她的手,將她拉起。
「沒有錯,又何須下跪?」十三對上那雙永遠深不見底的眼眸,不禁紅了眼。
「師父……」他有多久,沒這樣握住她的手了?
「不要哭,此刻妳不能哭!」他輕輕放開她的手。
「還記得三年前的約定嗎?」他問。
盡管此刻他和煦依舊,但十三卻再次感受到,兩人之間似有一道無形的鴻溝!
「記得!」她輕言道。
「那麼,妳仍想回到日月神宮嗎?」十三點點頭。
「我願一生長伴師父左右。」聞言,連一旁的文虎與畢玄也不禁為之動容!明笑生只是深深瞧住了十三,半晌無言。
「還記得,三年之前,妳在我書房里見到的那支卷軸嗎?」他忽然問起。
十三想了想。「是蓋了明教大印的卷軸嗎?」
明笑生點點頭。「事實上,那是先師租的遺訓!」
「他老人家要殺的是什麼人?」她清楚的記得遺訓末了的指示。
明笑生勾起了淡極的笑意。果然是冰雪聰明!
「早在他老人家仙逝前兩年,已算出我天命將絕。」停了停,他接口又道︰
「不過,在那同時,與我同命之星宿……太陰降世了!此星宿的誕生.同時延續了我的真命,然而世事必有消長,一如天上的日月,此消彼長是天經地義,即使是太陽也有下山的時候。」
他再次執起她的手,注視著她手背上愈見明晰的太陰印記。「妳和我,便是同命之人!」
聞言,猶如晴天霹靂,十三頓遭雷殛般猛地抽回了手。「不!十三不是……」
「是的,妳正是太陰轉世!」他無喜無怒,平靜地闡明事實。
十三渾身震顫!原來,先袖要殺的人竟是她。?
「十三不想……」
「不許妳拒絕!」他沉聲打斷她話頭。「當年傾盡心力救妳,便是為了今日公平一決!」他終于等到這一日了!三年來,全力撐到這一刻,將死之人再無奢求!
「這麼多年來,師父心里僅僅將十三當做對立之人嗎?」她哀傷地問。漆黑的瞳眸仍存最後一絲希望。
沉吟間,他已有了答復。「不錯!」他必須這麼回答。
十三的心在剎那間碎裂!
「動手吧!妳必須全力以赴,否則,就是輕辱師父!」
「對師父而言,十三到底……算是什麼?」記得三年前,她也問過同樣的話。
「什麼時候,妳見過日與月同存一片天呢?」
是宿敵!黑沉的眼再也難以掩蓋,露出身不由己的悲愴。
「您要殺了十三是嗎?」十三的心彷佛淌著血。
他搖搖頭。
「我一向相信命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上,在沒有動手之前,勝負是未定之數!
語罷,他伸手接過畢玄遞來的日劍,向後躍開十尺。
文虎同時將月劍遞向十三。日月神劍為玄鐵所鑄,乃明教收藏的上古寶物。
夕陽西照,山風吹起了遍地落葉︰
蕭蕭晚風中,十三終于接過月劍,做出了一生中最後的泱定。
「對師父,十三的心永遠皎若雲間月,皚如山上雪。」話聲甫落,十三劍尖朝地,向前疾沖,劍尖所過之地,劃起一道火星。
十三如天邊的流星,身子忽地向上一拔,合上眼,向崖邊墜落!
明笑生心頭一凜,幾乎在同一瞬明白她的意圖,早她一步與她共赴天淵……
在下墜的同瞬,他雙掌疾翻,將十三送回崖頭。十三登時睜開了眼,反手攫住師父的手,同時將劍尖插入崖壁,阻止了下墜之勢!
「您不該來救我!」十三驚魂未定,牢牢捉住師父的手。
「死在妳手里,了無遺憾!」俊顏露出平靜而溫柔的笑。
再不松手,兩人將同赴黃泉,他知道。
瞧著她悲淒的小臉,他登時了悟那深藏心底,幾乎連自己也不曾發覺的感情!愛與恨僅僅一線隔呵……這一刻,十三清楚地自他眼底瞧見了他的意欲。
「不……」狂喊的瞬間,明笑生掙月兌十三的手,轉眼消失在雲霧山嵐里……剎那間,十三嘗到了大崩地裂的感覺,她的天地在一瞬毀滅!物換星移,以月替日是嗎?她搖頭冷笑起來……她偏偏要日月同殞!合上眼,她輕輕松開握劍的手,過往雲煙如在眼前,然而一只手卻抓住她這個時候,太陽剛剛隱于群山之後,一彎月正悄悄地升了上來!
白鹿居,一個月之後。
銅鏡里映出一張皎美卻清瘦的面孔。女子端坐鏡前,一身素衣,松散的青絲如飛瀑一般流瀉身後。半個時辰過去了,女子仍一動不動地,如泥塑一般。
大色微明,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踏著落葉而來,穿過藩籬,門扉輕輕被開啟︰
「啊,您起身啦!老大。」福真提著一籃子吃食走進屋里。
「今兒個福真帶來的全是您平日愛吃的東西喲!有菜粥、梅餅,還有半只燒雞……」福真一一自竹籃裹拿出吃食,很快地擺滿了桌子。
十三依舊動也不動,瞧住鏡中的自己。
褥真瞧在眼底,心中長嘆一聲,來到她身後。
「讓我來為您梳頭吧!」說著,她取過銅鏡旁的木梳,開始細心地為她梳理起來。
一個月之前,福真在山下等了一天一夜,最後終于決定上山找尋主子。
待得兩人重逢,主子已經成了現下這個樣子,不哭不笑,也不開口說話,彷佛活死人一般,教福真既心驚又心痛。
福真從來沒有想過主子是明教中人!
更沒想到主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人,竟是教主明笑生!
那一日傍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福真並不清楚。
如今,她只希望主子可以開口說話,一如以往,喚她一聲福真,不知有多好?
晌午之時,文虎與畢玄來到了白鹿居。
福真服侍過主子喝粥,一見兩人來到,立即迎了上去。
「她還是不說話嗎?」文虎問道,關切的目光直落在立于窗邊的十三身上。?
福買點點頭,嘆了口氣。
「真是辛苦妳了!」畢玄說道,紳情十分感傷。
其實教主早知自己會死,在上山之前,他甚至已將遺詔寫妥,托付他二人。
遺詔的內容很簡單,就是立十三為明教之主。那一日,若非合他與文虎二人之力,將十三山崖邊救起,只怕今日明教群龍無首,要出大亂子。
「照顧老大是福真的榮幸,一點也不辛苦!」稱買回答。
兩人朝她點點頭,來到十三身後。「有一件事,我和文虎覺得必須告訴妳。」停了停,畢玄接口道︰「其實這多年來,教主一直瞞著眾人,他早得了不治之癥,那一日即使不墜崖,恐怕……恐怕也活不長了!」
聞言,十三渾身震了震,卻仍沒有回頭。
「再過十日,便是新任教主登位之日,屆時,妳若不回日月神宮,只怕教中生變。」對教主之位,許多人早虎視眈眈,如今教主一死,心懷不軌者自然會有所行動,文虎與畢玄二人正為此事暗暗憂心著。
「十三,由妳接掌明教是教主的遺願,妳可千萬不要辜負他的心意.」在明教里,向來由武功最高的弟子接任教主之位,十三的武藝連他二人都未是敵手,教主之位自然非她莫屬!
十三依舊無言。
兩人明知她並未失智,卻無法令她由過度的悲傷中回復,不由得深深嘆息。
送走了文虎與畢玄,福真合上大門。
「福真……」
聲音並不大,卻是以令福真整個人跳了起來,猛然回首。「老……老大您叫我嗎?」她希望一切並非在作夢!
「妳說,一個害死了自己最愛的人,該怎麼再活下去?」十三轉過身來,瞧住了福真。
福真從未見過主子流淚,那一張清美帶淚的臉,是那麼絕望……那麼的無助!
不知由哪兒來的勇氣,福真奔上前,執起主子的手。「回日月神宮去吧!唯有接任教主之位,讓明教萬世長存,才對得起死去的人。」
她做得到嗎?做得到嗎?十三不住地問著自己。人說哀莫大于心死,一個心已?死的人,要靠什麼樣的力量繼續活下去呢?
十三合上眼,無聲地痛哭起來!
在住後日子里,福真清楚的記得,這是她頭一回見主子流淚,也是最後一回!
紫玄殿前,百來名分布各地的香主們正聚集一堂。
對明笑生的死眾人皆感到驚愕,然而,由一名年歲最幼的女弟子來接任教主之位,更讓眾人不解而難以心服。
歷代教主中,從未有女子接任的前例,因此一些野心勃勃者,準備以此來推翻教主生前的遺詔。
「搞什麼鬼?這麼久還不來,莫非她敢小覷這教主之位?」張勝忿忿不平地開口。多年以來,他總以為自己最有可能接任教主之位,豈料師父屬意十三,自然令他滿腔怨憤。
「倘若她今日未到,咱們就另外推派教主人選,不知各位香主意下如何?」開口的是湖州分堂的白劍英。
很快的,開始有人附和。
「難不成你們敢違抗教主遺詔?」文虎站在殿前的高台上,凜凜目光逼視著每一個人。身為明教的左護法,他有責任排除萬難,維護教主地位與執行賞罰之職。
當教主不在的時候,左右護法有權打理教眾一切事務,權力僅次于教主。
白劍英等人沉吟半晌,回道︰「明教不適合由女人來掌理!」
「請說明女子不適任的原因?」畢玄反問一句。
「那還用問嗎?」白劍英露出自得的冷笑。「自古以來,又有哪一個女人的武藝勝得全天下的男子呢?」
「難道白香主忘了四年前那一場比試?她的武藝早已遠遠勝過每一位師兄。」
「哼!憑一個女人,能不能勝得了咱們,還是未知之數呢!倘若她能勝老夫,老夫從此甘拜下風,替她提鞋也成!」揚州分堂的馬大介豪邁地表示,神情十分地不以為然。
「馬香主,捉鞋不敢當,十三只求香主出手留情!」話聲空起,十三以獨樹一幟的輕功越過教眾,翩然來到紫玄殿外的高台上。
這一手乃是無量心訣最上乘的心法,只要是練家子都可以一眼明白施展者功夫之高低。
各分堂的香主自然各個為武學高手,對十三小露一手,都不由得在心里叫了聲好!
馬大介為明教中地位較高之香主,自然一躍而起,登上高台。
「既然妳這麼說了,老夫就來領教領教!」
「請!」話聲甫落,一老一少各自出招。
文虎與畢玄見十三回到日月神宮,心下自然歡欣乏極,卻也感傷甚深。
因為兩人明白,縱使十三今日得以接任教主之位,未來之路也絕不會平靜。
很快的,十三佔了上風。然而,她卻以巧妙的一招,令得兩人像是平分秋色。
「馬香主功夫果然了得!」她平靜地表示。
馬大介暗叫了一聲慚愧,心中對兩人懸殊的實力已有深刻的了解。
「明教主果然收了個好徒兒,馬大介心甘情願為明教繼續效力!」這娃兒雖勝不驕,又替他保全了老臉,當下收服了他的心。
這一戰,馬大介已撥開心頭烏雲,見到了明教的萬里青天。
「不知道還有哪一位香主願意指導十三?」黑瞳凜凜,神態不卑不亢。
此刻的她須忌驕狂,但過分的示弱亦會教人看輕,態度可以軟,但手段必須高強,如此才有希望折服眾人之心。
直到今日,十三方能體會師父多年來異于常人的教,用心之深切!
「由我白某人來試一試吧!」白劍英躍上高台,他自問武藝不在馬大介之下。
然而,在與十三拆了十數招之後,他終于明白馬大介的感受,右非親自與她交手,實難體會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子,竟有如此高深的武學修為!
雖然像是師父與徒兒過招一般,鋒潤收發自如,武功實是深不可測!
到此,白劍英總算銳氣盡收,再也不敢目中無人,小瞧了十三。
「白香主承讓了!」十三眉眼帶著淡淡的笑意。
「哪里的話!教主您的武藝更教人心折。」這一句教主,已經表明了心跡。
其余人瞧在眼底,也不由得佩服起十三,不敢貿然再行挑釁之舉。?
「賀喜教主!」文虎與畢玄同聲開口。
其余教眾亦拱手稱臣,口中大聲歡呼。
十三接受了所有人的跪拜,正式行授封大典,成為明教第一位女教主,當她換上代表身分的白袍,坐在大殿之上時,臉上的堅毅與冷凝,己超越了她的年歲。
由那一刻起,十三清楚的明白,延續明教之勢,將是她活下去的力量!
這一年她剛滿十八,打贏了她人生中第一場征戰。
也是這一天開始,十三將絕望與哀傷深深埋在心底!
要走的路還很長,她已經沒有時間再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