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仇步揚哼著歌拾級而上;到八樓時,他驀然發現階梯上的身影,愣了一下,旋即好心情的揚聲︰
「莊嫻淑,你在干嘛?無家可歸嗎?」下午帶她去吃麥當勞,她還開心滿足的像個小孩,現在又怎麼了?毛病真多耶!
她抬起臉,懶懶的問︰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他就不能早點回來嗎?害她等了他五個小時耶。
「凌晨一點四十七分。」他看看腕表,覺得好笑,
「你特地坐在這里等我回來想問我幾點?你家的鐘壞了嗎?」他瞥見她身後的兩只大皮箱、棉被枕頭、還有鍋碗瓢盤,更加覺得奇怪。
「你要搬家嗎?挑凌晨搬家很詭異喔。」
幸災樂禍的家伙!她瞪他一眼,氣惱的想︰媽媽竟然讓房屋中介把她掃地出門!要人搬家也要給時間嘛,太狠了!
不理人?算嘍,雖然他莫名其妙的很想惹她,但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啊。他踏上梯頂,悠哉、不失善解人意的說︰
「心情不好,需要獨處是吧?」
她雙手托著下巴想︰他會不會主動收留她呢?那就省得她開口了。
「不打擾嘍,晚安。」他說。
她倏然跳起來,拖著笨重的皮箱跟上他。
他聞聲,狐疑地回過頭,意外地對上一雙哀怨的眼眸。
「我……我被……房東趕出來了。」她噘嘴道。
「所以呢?」他揚起眉毛,習慣了她的沖動可笑、莽撞攻擊,她這小可憐角色太沒說服力啦。
「你收留我。」她吃定他似的。
他笑著將鑰匙甩得叮當響,等著她自爆所有需要,再決定應對。
「你說的嘛,要‘手腕相助’啊。」她咕噥,詭計多端的想著︰哼哼,不信他狠得下心拒絕一個無家可歸的弱女子。
「哦?我說過?」他一臉茫然。
她猛點頭。
「哈,我想起來了!我記得,有人警告我少惹她喔,嗯……誰啊?你不介意幫我想想吧?是誰將厭惡鄰居的態度表露無遺的?」他斜睨她。
「你……你不會是一個心眼多、氣度小的男人吧?」她嘴角抽搐。
「大概是喔。哎,重點是我對‘流浪動物’沒興趣。」他慢條斯理的說。
「有惻隱之心的人不會見死不救的!」她急嚷。
「偏偏我沒什麼惻隱之心。我只知道風水輪流轉。」他掏出皮夾,拉起她的手塞給她五張千元大鈔,訕笑著︰「你不至于會死吧?省一點拿著紙板去睡地下道吧,這些錢給你應急。」在她張大嘴巴要抗議時,他又接著說︰「唉,不用感謝我了,我是證明冷漠社會尚有人情味的最佳典範喔。」
她眼楮露出凶光,牙齒咬得喀喀響。
他夸張的打個呵欠,心里有一群打擊樂隊在那喧騰鼓噪。太好玩了!表面卻佯裝不甚關心的瞥她一眼,瀟灑轉身開門。
「晚安嘍。」
「喂,我……」她驚訝的張嘴,無法置信的結果在下一秒發生了,砰一聲,他甩上了門,而她就這麼被關在門外。
仇步揚從浴室出來,拿著浴巾擦拭頭發。
他故意放慢動作進行每件事,心里卻十分急。看了看壁鐘,忙隱去唇邊的笑意,從從容容的開了門,然後緩緩的跨出去一步。
莊嫻淑繃著一張小臉,背靠著牆坐在皮箱上。
「你還不走?」他早料到了,她就是這種不達目的絕不松手的人。
「別理我!」她下巴仰得高高的,像賭氣。
他提起她腳邊的皮箱,轉身,刻意用平淡而無奈的語氣說︰
「進來吧。」
她穩若一座山,動也不動,心卻在飛轉,咯咯……大獲全勝嘍!只要再堅持一下下。
「我叫你進來。你想睡樓梯間嗎?」他回頭,咦?
她一溜煙從他背後竄進屋里,隨即大咧咧的揚聲︰
「快把我的家當搬進來吧,要輕一點喔,里頭有很多寶貝呢。」
他瞪著她猶如七十二變的戲法,她是孫悟空啊?他不忍心讓她受凍才提早給她開門的,她竟然跟他「莊笑為」!
她大搖大擺的參觀起他家,淡然優雅的客廳搭配著前衛的家具;寬敞的臥房感覺十分舒適;還有一間極具創意的個人工作室。
她繞回到開放式設計的餐廳和廚房,故意找碴的說︰
「房子和男人一樣,要有安全感和舒適感,你們這些搞創意的就是喜歡把房子搞得像怪物一樣……」
他甩上門,兩大步過去揪住她的衣領。
「喂喂喂!」她哇哇叫著,被丟到沙發上。
「說吧!你的房子出了什麼問題?」他交插雙臂審問。
她噘噘噘嘴︰「繳不出房租啊,老板摳 ,一萬五叫人家怎麼生存嘛。」
他不可思議的看她耍賴。「當你老板太倒霉了吧?!」
她跳起來。「人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忙的嘛,何況我們是鄰居,你還是我的老板耶,你怎麼可以在我落難的時候說風涼話咧!」
「這麼義正辭嚴你都不覺得心虛,我很懷念你是非不分的踐樣喔。」他眉一挑,笑了。
「心胸狹窄!」她伸手進口袋里掏了掏,把幾張鈔票丟到茶幾上。「喏,你欠我一千塊,其余四千還你,我不佔人便宜的。」
他聳聳肩,轉身,心里得意的想︰這可是有經驗的應對——對付她的喋喋不休,就是把精力留給自己,甭理她。
「喂,就這樣哦?那我睡哪間房間?」她在他背後問。
「你睡沙發,棉被自備。」他的笑臉藏在她的視線外。
「你這哪是待客之道啊?」她嚷。
「抱歉,不讓別人上我的床是我的壞習慣,加上不歡迎不速之客人侵本人的工作室,你只好自求多福嘍。」
他踹上了房門,留她在客廳里瞪眼。
她氣得踢沙發出氣,旋即抱著腳丫哇哇叫,叫完了又開始嘀咕︰「給我記住!我要當你家的蟑螂,我要破壞你的資產,我要消耗你的存糧,我要氣死你這個沒風度的臭男人!」
星期天的早晨,陽光耀眼得像杯新鮮果汁。
莊嫻淑高舉著杯子,凝望著閃亮的澄彩,心里滿是輕快的旋律。哎!想不到老天爺這麼眷顧她,雖然住的是仇步楊家的客廳,但總比流落街頭好嘛。
淬然,一只手橫過來搶她的杯子。
她錯愕地側頭,仇步揚正咕嚕咕嚕的把果汁灌進嘴里。
「哈!」他滿足地舌忝舌忝嘴唇,再把空杯塞回她手里。
「你!你你你……」她鼓著兩頰說不出一句話。
他笑著學她︰「我我我?我怎樣?」
無賴!強盜!臭男人!她暗罵他,丟給他一張鬼臉,將杯子往桌上一放,納悶轉身。
雖然他家的客廳是比街上好,但他可以對她更好一點嘛,讓她睡了好幾天的沙發,這龜毛男不但不懂得憐香惜玉,還一副要報老鼠冤的模樣,不提防一點怎麼行呢!她小人之心的想著。
他跟上去,使出絕招。
「唉,別忘了你現在在我的地盤上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她懂嘛。
她掛上虛偽的笑,霍然旋身……愕!
他沒料到她會突然轉身,冷不防地,兩個人撞個滿懷。
她反射的彈開,腳下顛躓了一下。
「小心!」他猝然摟住她,搞不懂她怎麼老是東倒西歪的。
她抬眼撞上他閃增的黑眸,緊張的嚷︰「放,放!放啦!」
「我好心出手相救耶。」他笑看她的反應。
「快放手喔!」她瞪眼警告。
‘你先說聲謝謝。」他賴皮的,忍不住想捉弄她,想看她被惹惱的樣子。
她鼓著兩頰,瞪著他的笑臉五秒,捕捉住他眼中的促狹神采。他存心捉弄人嘛,怎麼可以讓他稱心如意呢。
她忽地沖他一笑,雙腳跳到他的腳盤上。
「既然你不想放開我,那就背負我這個負擔吧。走吧,十一號賓士速速前往餐廳,本小姐肚子餓了。」她無法抑制臉紅和心跳,嘴上卻派頭十足的下了命令。
「唉,你不覺得這畫面很引入遐想嗎?」他曖昧的笑說。
感覺他溫熱的鼻息像只溫柔的手撫上她的臉,她的心不由得一顫!原來這就是她緊張的原因。
他緊盯著她,挑起了濃眉,有了新發現——
藏在她那頭亂發底下的,原來是張babyface!她,就像小孩一樣直言無忌,沖動時相當尖銳,糊涂的時候卻十分好騙,開心就咯咯笑,生氣就破口大罵,看似靈敏,其實遲鈍得很,偶爾還嚴重缺乏神經。
他黑瞳跳躍,情不自禁地俯下……
「唉!」她驚詫地拿手堵住他的唇。
「一只手,能阻擋得了我的熱情嘛?」他滿是磁性的嗓音說。
「你以為你在拍廣告啊?」她翻白眼,心髒卻激烈的鼓動著。
「廣告取材于生活,想要有靈感就要先墜人情網,想當我的助理,不要告訴我你沒談過戀愛喔。」他試探的,想知道她會有何反應。
她轉著眼珠子想,墜人情網是什麼感覺啊?
網!她想到蜘蛛網,想到蝴蝶被蜘蛛網纏住的畫面,那樣就會有靈感嗎?不可思議耶。
他挪開她的手,兩張臉隔著一公分的距離,定格。
她大大的眼里映著他的臉……他好看的唇微微上揚,似有意若無意的用一雙會電人的眼楮直勾勾的凝視著她。
叮咚!門鈴驟響,兩人近乎反射地往後彈開。
他輕咳一聲,玩笑開大了!他不該惹她的,她既沒有女人味,又沒有大腦,跟那些周旋在他身邊的女人一點都不能比啊!但……就是忍不住。
她腦袋亂烘烘的瞪著地毯,他們到底在干嘛呀?
門外站著一名陌生女子。
「嗨,我是新搬來的,住在隔壁。」她說。
「什麼?!太可惡了!」莊嫻淑三兩步跳到仇步揚身邊。
女子訝異的看看她。
‘住嫻淑,你又哪根神經不對了?」仇步揚側頭,瞪著十秒鐘前才害他失控莫名的女人。
「我?」她張著嘴巴,有怨難伸。
本來以為過幾天等媽媽氣消了她就可以搬回去了,才打著如意算盤就近住到隔壁來,哪知道媽媽玩真的!這下要永久寄人籬下了。
「這位是你女……」女人試探的眼神凝視著仇步揚。
「我室友。」他接說。
莊嫻淑瞪他一眼,他怕人家誤會啊?眼神一轉,略有成見的打量著門外的女人——
她皮膚白皙,五官突出,玲瓏有致的身材滿是骨感美,穿了件薄紗洋裝露出縴細勻稱的雙腿,長發隨意用支鉛筆固定盤在後腦,那特殊的氣質別說男人難以抗拒,連莊嫻淑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我叫袁璦齡。」她伸出一只蔥白玉手。
「仇步揚。」他輕握她的手。
莊嫻淑想起了兩人在樓梯間相遇的那次,他介紹自己是她的鄰居,那驚喜的語氣比現在熱情多嘍。
「听說你是廣告界的重量級人物喱,我是畫家。」袁璦齡笑盈盈的說︰「我有間畫廊,就在這附近,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合作。」
「哦?」除了莊嫻淑,他見慣了女人的熱情示好,袁璦齡的態度並不讓他意外。
「我可沒本事請私家偵探調查唷,是管理員告訴我的,听說之前住我那間房子的主人從大學就住在這里了,大學畢業了還不事生產,所以被她爸媽趕走……」
「才不是這樣呢!」莊嫻淑拉長脖子說。
袁璦齡奇怪的看她。
仇步揚眼底閃著笑意。什麼繳不出房租,分明是號問題人物,連自己爸媽都受不了。
但,他收留這個問題的下場是什麼呢?他沒想過。
「人家說搞藝術的人都很瀟灑的,奇怪了,你怎麼這麼八卦啊!」莊嫻淑針對袁璦齡開炮。
「嗨,我似乎得罪了你的室友?」袁璦齡維持風度的對仇步揚笑著。
「別介意,她就是這樣,得罪她的人很多。」他說。
好像她專愛無理取鬧似的!莊嫻淑氣得直瞪他。
仇步揚愉悅的笑了,有位美麗鄰居是賞心悅目的事呵。
袁璦齡細長會說話的眼楮瞅著他。「我是不介意啊,你呢?介不介意和我共用午餐呢?」
「樂意之至。我請客,歡迎你成為我的鄰居。」這才像仇步揚啊。他很高興找回了在莊嫻淑那老是「突捶」的男性魅力。
「到我家嘗嘗我的手藝,嗯?」她提議。
「我有這種榮幸嗎?」
「去!」一搭一唱的,什麼跟什麼啊!莊嫻淑黑著一張臉轉身。
簡直像一只發春的母貓跑來勾搭賀爾蒙分泌旺盛的公狗。她不屑地想,回頭一看,門邊的身影已不知何處去。
莊嫻淑張著嘴巴,說不出的嘔。吃飯也不找她,她是隱形人啊?氣人的是,竟然說不出自己哪里不對,胸口納悶到發酸呢。
莊嫻淑躺在沙發上,一只腳不顧形象的翹得高高的,肚皮上躺著兩包零食,手上的一段魷魚絲被她的牙齒撕扯了又撕扯,還不痛快吞到肚子里去。
仇步揚被隔壁那只野狐狸勾引去大半天了,怎麼還不回來呀?
她煩躁的想起小時候陪她玩彈珠的小男生,每次受了漂亮女生的邀請,想過去跟她們玩家家酒時,她就眉一擰、晃晃拳頭,那些男生不管壯的、瘦的總會乖乖的留下來陪她。如果用這招也可以對付仇步揚就好了。
唉!算了,留住他的人又留不住他的心。
她驚訝地敲敲自己的腦袋,這說法不通啊!她留他的心干嘛哩?一定是餓昏頭了,肚子餓就會胡亂想,她才不管他去跟誰要好呢。
但是,好沒意思喔!竟然沒人理她,連姐姐都不管她死活了,她哀怨的想,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沉重……
「莊嫻淑,莊嫻淑……」
「唔。」她揉揉鼻子,翻個身,緩緩睜開眼,听見輕巧的合門聲。
誰在叫魂啊?她迷迷糊糊的坐起來,睡眼惺忪的看看空蕩蕩的客廳,沒人啊。
咦?好香喔!
她的眼神跟著敏銳的嗅覺追蹤到茶幾上,驚喜的彎身一看,是咖哩飯耶!還有果汁、蛋糕!
周公知道了她餓得四肢無力只好睡覺,特地派天兵天將給她送好吃的來?
咯咯!她捧著飯盒不自覺的發出傻笑,突然一愣,蹬著原本壓在飯盒下的一張紙條。
那是什麼?
她拿起來一看︰
你睡得跟豬一樣,怎麼叫都叫不起來。
知道你缺乏食物會十分「搞怪」,為了顧及我的「居家安危」,所以幫你買了晚餐。
我和璦齡去看書展了。
自求多福!
仇步揚,
什麼嘛!就這樣簡單交代一下哦!出去玩也不找她!幾點回來也不說。她煩躁的把紙條揉成一團,丟得遠遠的。
不知不覺睡了一整天,以前也是這樣過的啊,為什麼今天特別沮喪?沒有期待的生活,唉!好無趣喔。
她無聊的打開飯盒,突然愣了一下!他怎麼知道她喜歡吃咖哩?
她咬著筷子想︰巧合吧?
他和那個畫畫的已經好到「那種」地步了?去她家吃飯,又一起去看畫展,搞不好還會「進一步發展」。
「濫交!」她嗤聲,忘了自己和他也才認識不久,而且還登堂人室住進人家家里哩。
那個袁璦齡真會做人,為什麼你不像她一樣可愛呢?她心里有個聲音悄聲說。
呸!可愛?狐媚吧。另一個聲音大聲辯駁。
可是,仇步揚就是喜歡啊。
那又怎樣!他總不會收留自己討厭的人吧7.
她猛地搖搖頭。她在跟袁璦齡「爭寵」嗎?-
他會喜歡一個登門拜訪的優雅女人,還是一個拿著雨傘砍人的「莽婦」呢?有個平靜的聲音等不及她想透前一個問題時又問。
那還用說!她不想正視答案,坐在地毯上,垮下雙肩,落寞的吞著冷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