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閨情挑 第十章 作者 ︰ 張若梅

雨疏的出走,對雨文造成的打擊自是難免。從小她們兩人相依為命長大,如今雨疏卻舍得下她,她們之間的情感不是其他任何人所能替代或彌補的。

如今,心靈頓失依靠,雨文心境上更覺孤單,原本對婚姻興趣缺缺,此時,竟會想像著一個家的溫暖。陪伴著一個男人和一、兩個小孩固守一片小天地,彼此共同經營,扶持一生一世,也是人生另一番風情。

而昭中一直等待她點頭答應結婚。過去,她怎麼樣都無法說服自己去跟一個男人共同生活,為了她的執拗不悟,她和昭中也不知爭執過多少次,要不是昭中始終不放棄,他們的關系可能早就形同陌路。想到這些,雨文心底升起一股感動。

抓起話筒,在腦海里背了遍昭中的電話,才流利地撥了號碼。

接電話的自然是昭中,一听是雨文,喜出望外;她很少會打電話給他,大多時候都是他找她。

「什麼事想到打給我?」

「昭中,我們結婚吧。」

雨文的話好像從地球的另一端傳到昭中的耳鼓里。

「你……不是還在睡覺吧。」昭中沒把她的話當真。

「不,昭中,我是說認真的,我們結婚吧。」雨文清楚地重復一遍。

「我听清楚了,可是你有沒有想清楚,還是只是一時的情緒,說不定過了明天你就後悔。」昭中還是不能相信雨文對這件事的認真。

「不會的。你不用再懷疑,我想通了,我們共組一個小家庭,有愛和歡笑,不是也很好嗎?」

雨文終于能想到這一層,昭中心里才真正的感到落實。

「什麼時候?是不是要先訂婚,再結婚,一切依照規矩?」昭中半探詢,半征求她的意思。

「一切依你的意見。」

雨文現在最親的人只有若伶這如同姐妹的朋友了。她也答允張衛英做她的干女兒,理所當然她的終身大事是在她家里辦。

張衛英好幾天前就開始幫王媽將屋里屋外清掃一遍。她是打從心底的當自己在嫁女兒,女兒找到歸宿,她是既興奮又緊張,所有的排場一點也不遜若伶當年的排場。

若伶得知雨文要結婚,直以為明天太陽會從東邊落下,西邊升起,真的要變天了。顧不得夜已深,天還未亮,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向她求證事實,確定她不會翻供。

雨文睡眼惺忪地捉起話筒,心中暗罵是哪個混蛋,半夜不睡覺,吵死人。

「雨文。」

話筒另一端的聲音似乎似曾听過,揉揉眼楮,再「喂」一聲,沒錯,是若伶那死家伙。

「拜托!如果你失眠睡不著,我明天就幫你買瓶安眠藥,只求你別半夜擾人清夢。」

「天下即將發生大事,我怎麼睡得著?」若伶故意危言聳听。

「就算天要塌下來,也還有高個兒頂著,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卻關你的事。听說你最近想不開,看破了,想要成家?」

「你就為這事半夜打電話?」雨文氣得睡意全消。

「不為這事,為哪事?」若伶振振有詞。

「天啊!我雨文何德何能讓你這般‘關心’?」

「嘿嘿,別太抬舉自己了,就是因為你無德無能,我才‘關心’。」

「好好,隨你怎麼說,我是要結婚,快恭喜吧。」

「老套!來點新鮮的吧。你要結婚倒是鮮事,什麼天大的事讓你想不開,推翻你的不婚主義。」

「不曉得,只是想要有個家,有個丈夫和孩子,然後每天一起吃飯、睡覺,就這樣而已。」

「荒謬,竟然是為這種事要結婚?我還以為你是為了什麼偉大的愛情才會自投羅網,沒想到是為這些俗不可耐的‘凡又煩’的事而結婚。」

「那些結婚的人不是都在做這些事?要不然你說結婚要做什麼?」

若伶想想也是,全天下的人不都是這樣一個生活模式。同樣的模式不停地翻版又再版,永遠跳月兌不了這樣的定律,這就是所謂的人生。

「我以為你雨文要發明什麼偉大的生活哲學,改造人類的命運,沒想到會甘于做個小女人。」

「換個角色扮演,也許更適合我。總之,轉換人生跑道試試,沒什麼不好。」

「我真佩服你,就這樣出賣終身,而且是這麼灑月兌和不在意,我沒你的‘勇氣’。」若伶甘拜下風。

「你大小姐舒服日子過慣了,哪生來的勇氣。勇氣只有我們這種苦命人才有的。」雨文忍不住要諷刺她兩句。

「要當新娘子了,嘴巴還這麼刻薄,溫柔沒學著,好歹話得說好听點。」若伶心有不甘被她平白佔了便宜。「怎麼樣?到時候是不是有求于我?這點好事我是樂于相助的,不過,話說在前頭,‘紅包’一定要的。」其實若伶一想到家有喜事,心里也有高興得說不出的快樂。

「可以,憑我們的交情,又如同姐妹,不找你找誰。不過,為了響應政府節約運動,‘紅包’也只好盡可能地精簡,也許一塊錢為上限。」雨文一張利嘴說得不溫不慍。

「真敗給你了,到時候我只好昭告天下,讓大家見識新娘子的忠貞愛國。」

雨文和若伶唇槍舌戰至天亮方才談和。

???婚禮很快就來臨了。

一切的規矩都依照傳統習俗,有時有序。雨文在拜別張衛英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感觸,放聲大哭。張衛英百感交集地和雨文相擁而泣,一旁的若伶也是心酸酸地含著淚水。

到了上車時刻,雨文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家門。跨出了這一步,也越過她人生的轉捩點,往後她將跟隨一個男人同步攜手走完人生的路。

婚禮就像一場盛大的家家酒,每人都盡興地吃喝,問或品頭論足新娘、新郎幾句。雨文覺得無趣至極,可是她不能不演完這出戲,何況她是戲里的主角。

喜宴的喧鬧終于在晚上十點結束。

雨文卸下禮服,逕自到浴室沖澡,換了輕松的睡衣,回到臥室已累得動也不能動。昭中親密地過來擁住她,她則一把推開,怨道︰「累都累死了,別來煩我。」

昭中滿腔的熱情被澆了冷水,甚是不舒服,語氣也不甚好听地回道︰「累也得盡義務,別忘了是洞房花燭夜。」

結婚頭一夜,他就這麼不能體諒,竟然說累也得盡義務。雨文想了就更加有氣,憤憤地反駁道︰「你要享權利,也要看時候,我沒有必要在累得像條狗的時候,還要勉強自己去盡什麼狗屎義務。」

「雨文,」昭中吼了起來。「你說的什麼話?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才舉行完結婚典禮,你就馬上變了樣,你未免太可怕了。」

「變的是你,不是我。」雨文委屈地哭將起來。

「我?我哪里錯了,你說。新婚之夜,我要和我的新娘親熱有什麼不對?」昭中理直氣壯地用手拍著胸脯。

雨文不再辯答,只一味地啜泣。新婚頭一夜就發生如此不愉快的事,那往後要如何相處?為什麼婚前他的溫柔體貼一下全不見了,一個人何以變得這麼快?才不到一天的時間,他竟然對她吼著說話,也不顧她一天疲累的折騰,還自私地要她去履行什麼鬼義務。

經過一番的爭吵,昭中也覺才新婚之夜,什麼浪漫、甜蜜他一點也沒嘗到,反而是妻子的任性他首次領教了。以前,總把她當孩子氣,直以為結婚後就會改,現在他也只能認了,要不然能怎麼樣。

為了避免尷尬,昭中換好睡衣,獨自睡到客房。誰也吵不到誰,各自一覺到天亮。

隔天早上,昭中起得比雨文早,見她還在睡夢中,也不打擾她,進廚房做早餐。有煎蛋和火腿,又烤好面包,沖好牛女乃,擺在餐桌上,等雨文起床一起吃。他一直渴望有人陪伴共餐,這是他單身時一直想要的願望,過去他孤家寡人的,卻鮮少外出用餐,總喜歡回家炒兩樣小炒,獨自享受;那時他就想,若有心愛的人陪伴,那將是一件多美的事。

等了大約一小時,雨文才慵佣懶懶地從房間走出來。看見昭中早已精神爽朗地坐在沙發看報,微微吃了一驚,又瞧見桌上擺好的早餐,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你做的早餐?」

「是啊,在等你起來一起吃。」昭中放下報紙,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又說︰「吃吧,都涼了。」

雨文在他對面坐下,吃起那已稍硬的面包。經過昨晚的爭吵,他們之間氣氛有些不自在,昭中埋頭努力地吃著,那樣子好似餓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她起床。

「昭中,昨晚我很抱歉。我真的累了,所以脾氣也不好,希望你別在意。」雨文瞄了瞄他的表情。

「算了。」昭中很干脆,也不多說什麼,甚至連頭也不抬地應了一句。

「你有幾天的婚假?我們到哪里去度蜜月?」

「我明天就開始上班。」他說得理所當然的。

「什麼?」正要咬面包的雨文轉為張大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沒辦法,業務忙,月兌不了身。」又是說得俐落有勁。

雨文這才領受到結婚原來就像失去了自己,沒有一樣可依自己的意思去做,若不妥協,只有爭吵。才過了一夜,他和她都已經怒目相向過,就是現在,也是危機四伏,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怎麼她想像中家的溫暖會是這個樣子,絲毫沒有溫馨,反而隨時隨地都埋伏著地雷,一不小心踩到就會粉身碎骨。

她小心地試探著問︰「那我們就不度蜜月了?」

「新婚第一夜部份房睡了,還度什麼蜜月。」

雨文一听,放下手中的面包,把盤子一推,表達她的生氣。

「就為了昨晚的事,你要記恨一輩子的話,我也沒辦法。是誰規定新婚第一夜就一定要做那種事,沒有難道就犯了十惡不赦的罪?你為什麼不想想,在體力不支,精神不濟的情況下做那種事會有什麼情趣,你就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耿耿于懷,那我們往後要如何相處?」

昭中被雨文僻哩啪啦地訓一頓,原本就不是很好的心情更加惡劣了。索性不講話,喝完最後一口牛女乃,就躲到書房避難,留下雨文一個人獨自傷心。

結婚第一天,兩人關系就如此僵化,雨文真不知如何化解兩人的窘境。為什麼婚前都不會有這些爭執,婚後全都浮了出來,難道一旦擁有彼此,就可以不珍惜?

不尊重?一切都要听命于他,否則日子就永不安寧。

雨文愈想就愈不甘心了,他憑什麼可以對她如此的冷漠?要不是他提議了無數次要結婚,要不是他過去百般的呵護,她才不會因哀憐自己飄零的身世,而一時沖動地打電話給他,答應他的求婚。她一向任意隨性慣了的性子,不是可以被人壓制得了,要她委曲求全,她是絕對辦不到;從小到大,她就不曾委屈過自己,這點,若伶是最清楚不過了。現在,他那無言的態度像是說明了錯不在他,反而是她不可理喻,好像一切的錯都是由她造成似的。

他這樣不吭一聲地離開,冷漠的態度,令雨文有種被侮辱的感覺,她寧可他當面指責她的不是,也不要他這陰陰冷冷的態度。

愈想愈氣的雨文,起身三步並兩步地沖到書房門口。

「你得逞了,是不是?你如願地把我娶到手,所以可以為所欲為,愛怎麼糟蹋就怎麼糟蹋,愛理不理的都全由你喜歡、由你高興對不對?陳昭中,你听清楚,不要以為我嫁了你,就得听命于你。我一向不懂得委曲求全,要的只是公平地對待,你如果不明白這點,趁我們結婚手續尚未辦好之前就結束吧,省得以後麻煩。」

雨文全身戰栗,臉色發白,直瞪著一聲也不吭的昭中,她在等他怎麼說。她最最受不了的是他不吭不語的態度,這對她是絕大的侮辱。

看他神態故我的樣子,她卻像瘋子似的發飄,她內心更感到又羞又憤。含著淚水回到房間,打開前兩天才提過來的大皮箱,拿下衣櫃才掛好不過一天的衣服,一件件地折疊好放進皮箱,邊收邊想著該去何處;若是回去若伶家也不甚妥當,才結婚一天就鬧成這樣,人家會怎麼想?到外面住旅館又怕安全問題,想來想去還是只有回原來的家是最好的去處。

一切收拾好,提著沉重的皮箱走出房間。一進客廳,昭中定定地站在那里,兩人目光相視,雨文面無表情地走過他身旁。

「等一下。」

昭中終于打破沉默,語調不是很和善。

雨文停下腳步,等他說話。

過了半晌,昭中才語氣緩和地說︰「那邊坐,我們談談。」

雨文不發一語地坐下,眼晴直視地下,等他開口。

「你知道,我一直很愛你,我一直以為兩個相愛的人的初夜,一定是世上最美好的時光。可是,當你拒絕,一副不重視那一夜的時候,我的心都碎了,因為一個人如果夠愛一個人,她不會是那樣。我想知道,你愛不愛我,你是不是為了逃避什麼而結婚,而不是為愛而結婚。我希望得到你誠實的答案。」

此刻,他看來是那麼的無助和軟弱,甚至幾乎要潰決,原來,他心中美好的一夜全被她粉碎了。他的期盼、他的希望、他的夢想,就在那一夜,全部碎成了片片。

雨文這時才發覺自己是何其殘忍,是自己的任性傷了一顆純淨的心。看他那痛苦失望的表情,雨文一顆心頓時憐惜起來,不禁幽幽地、輕柔地說︰「昭中,我愛你。」

一句話冰釋了兩顆怨恨的心。

雨文把頭埋在昭中懷里,喃喃地說︰「過去我一直在逃避著愛,害怕被愛傷害,所以封閉了自己的感情。如今,我願意學習去做一個有愛的人,不只是愛自己,更要懂得愛別人;當然,第一個要愛的是你。」

雨文仰頭看昭中,接受到的是一雙清澈柔和的眼眸。兩人對視默默不語,昭中摟緊了她,低喚她的名字,也輕言輕語地道︰「讓我們從愛出發,以後要是誰先發脾氣,就罰念那三個字一萬遍。」

「哪三個字?」

「傻瓜,就你剛說的那三個字啊。」

「可是情況不對的時候我可要多加一個字。」雨文愛嬌地說。

「什麼字?」

「不。」雨文說出這話的當兒,知道自己會遭殃,因此把頭縮成一團,昭中放開她,硬是把她的頭拉直。他那有力的雙手緊緊地抱住她的頭,要她求饒。

雨文被拉得不舒服,只得投降順服。

「以後你要再敢說那四個字,我就——」

昭中故意賣關子,把話說一半。

「你就怎樣,你敢對我怎樣?」雨文又開始她的任性。

「我就自殺。」昭中哈哈大笑。

「你真詐,讓我掉入你的圈套,還得意。」說完猛捶他。

婚後,有了約法三章,日子也過得平順愜意。雨文很快有了孩子,這是她所期盼的,既然要有個家,就少不了要有孩子。懷孕之後,昭中更是無微不至地呵護她,這是她有生以來如此的被寵溺。

這段時間,不管她做什麼,他都沒有意見,只要她喜歡,沒什麼不可以的。

有天,不知有意或無心,雨文故意試探他的心意。

「孩子再兩個月就要出來了,這陣子托他的福過足了皇太後的癮,等他出來,我也準備好卸位了。」

昭中听出她話中的酸葡萄之意,不想打壞了情趣,遂貼近她的身邊,把她攬進懷里,在她耳邊低語道︰「這個家你永遠是皇後。我不要你當皇太後,太老了,而且我這皇帝還得每天向皇太後叩頭請安,至于皇後——嘿嘿……」

話還沒說完,雨文已听出昭中話中有話,掙月兌開來想捶他,但昭中動作迅速地閃開,雨文氣得嘟著嘴。

「你以後要敢再這樣欺負我,等他出來,叫他替我出氣,看你還當不當得了皇帝。」

孩子終于來到人世間,初為人父母的昭中和雨文自是興奮和滿足。

多了一個小家伙,兩人的世界也不再那麼黏昵,一切都以孩子為中心。

多一個生命要付出關愛,雨文嘗受到另一種感情的付出——一種毫無雜質的愛,天底下最最純淨的愛。

雨文是歡喜的,為著新生命。她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改變自己,生命也將重新詮釋,她不再只為自己而活,往後的人生她必須付出所有,為另一個新生命。

婚後一連串的忙碌生活,使雨文無暇多去想念雨疏的不告而別,如願地去實現一個很平凡、很實際的夢。她不像雨疏,追求的只是純心靈的感受,要不孤立自己,要不愛得遍體鱗傷,最終只換得破碎的愛和受傷的心。雖然姐妹倆個性不同,卻不影響她們親密的情感。如今,雨疏下落不明,雨文如同又失去一個至親,而要不是雨疏的不告而別,帶給雨文莫大的沖擊,她是不會想到要結婚的。世事難料,一切都在意想之外。

雨文生了孩子,張衛英算是當了外婆,一番的熱鬧自是難免。若伶更是驚訝小生命的可愛,也搶著要小東西叫她媽媽。

「雨文呀,小東西雖然是你生的,可是,媽媽我可是撿現成做的。」

「沒問題,便宜都讓你撿,只怕將來你會吃不消。」

「既然做了他的媽,吃不吃的消也都只得認了。」

新添的小寶貝為大家帶來了歡樂,張衛英尤其快樂,整個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每天除了電話叮嚀外,三不五時地就跑來看看、抱抱小孩,名字也由她取名為聖浩。在聖浩滿月之後,雨文上班,照顧責任自然是張衛英接手,當然她還請了好幫手,她負責督導照顧。

每當夜深人靜時候,雨文就思起雨疏。她一直注意有否雨疏的下落,卻始終音訊全無。雖然目前她生活美滿,可是只要想起這事,還是覺得心酸,也不禁怨雨疏的寡情薄義,沒有半句交代就一走了之。

書凡的腳殘在他堅定的毅力,和若伶的協助鼓勵下,終于完全痊愈了。一場生死浩劫余生,同樣也結束了他那段曾是生死相許的愛情,至今他仍難以理解為何他對雨疏的愛竟是這樣莫名地消失。對若伶,雖不似雨疏那般令人欲生欲死的感情,卻是一種恆溫的愛。

「若伶,」書凡腳踏踩步機邊和若伶說話。「沒想到我的毅力否定了醫生的肯定。當初他們都判定我的下半輩子必須在輪椅上過,沒想到我這雙爭氣的腳硬是為我爭口氣,偏要站起來。」書凡有種勝利的驕傲。

「別忘了,這是愛的鼓勵和功勞。」若伶不服,她每天幫他按摩、搓揉的辛苦可不願被抹殺。

「是、是、是,情人。沒有情人——你,就沒有我今天的腳。」書凡趕快見風轉舵,討好地說。

「本來就是,要不是我每天小心地伺候它,你說它會爭氣嗎?」若伶嘟起嘴,帶點撒嬌地生氣。

「這麼說你是愛上它嘍?」

「笨蛋,愛它跟愛你有什麼差別。」若伶被他逗弄得笑起來。

「當然有嘍,而且差別可大。」書凡挑高眉,說得認真又夸張。

若伶一時也被他唬得愣愣的,想不通他的「差別邏輯」是什麼意思。

「你說,到底哪里差別。」

「我,我的名字叫何書凡;它,它是腳。怎麼會沒有差別呢?我有思想、有靈魂,而它只會走路,而且還得听命于我,你說,這差別不是很大嗎?」

「我的天,你這什麼鬼論調嘛。總而言之,你屬于它,它屬于你,就這麼簡單。」若伶幫他做歸納統一。

「嗯,說的也是。還是你聰明,情人。」

「我的聰明是被你傳染的。」若伶機伶地回馬槍。

「果然高竿,我都無力招架了,投降。」書凡舉雙手做投降狀。

看書凡像大孩子的天真,若伶咯咯地笑不停。

「書凡,媽媽今天要我們回去吃飯。」若伶對著鏡子梳頭,仔細審視自己姣好的臉龐。

「是哪一個媽?」書凡專心看報紙,下意識地問。

「我的媽,你的丈母娘兼岳母。」若伶從鏡中看向書凡,嘴角揚起一絲嘲弄的微笑。

書凡果然中計,得意地放下報紙。「嘿,你看,你媽因我而變成多重身份,且地位崇高。」

若伶噗嗤地笑出來。

「你以為你是誰,八字都還沒一撇,想當乘龍快婿?」

書凡這時才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不覺莞爾。

「原來是我自己不識相,才中你的計。」

「說真的,書凡,我對你做這樣的要求,你真的都沒芥蒂?不後悔?不怪我嗎?」

有時,若伶難免會有矛盾的心情,可是想到過去那紙婚約就像犯人被手銬腳鐐般的牢牢鎖往,然後對方愛怎麼糟蹋就怎麼糟蹋你,她真的難以接受那紙合約的存在。也許是身受其害關系,她覺得那樣所謂的保障,有時更容易被有心人做為蹂躪別人的護身符。

「你都願意這樣委身于我,已經委屈你了,要怪,也只能怪我沒能讓你去除心中的陰影,才會讓你這般的選擇。」

「不,書凡,這不關你的事,這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自已不能接受那樣的婚姻制度。我覺得兩個人真心相愛比什麼都重要,你不覺得只要真心相待,其余都是多余的嗎?」若伶把長發盤起在後腦勺,挽成一個髻。

「是沒錯。人活在廣大的時空,滾滾紅塵中誘惑太多,有誰能不心猿意馬,一心不亂地過一生?那紙合約的功能其實在制肘人性的不完美。」

「這也是人性的悲哀。」若伶望著鏡中自己明澈的眼楮,大而明亮,眨著長長睫毛。整個五官中,她最喜歡自己這雙眼楮。

「所以嘍,世間沒有一件事是完美的,所以才會有上帝的存在。」書凡斜靠沙發,手肘撐著頭,看若伶在鏡前修飾眉毛。

「你——」若伶回頭看他一眼。

「近乎上帝。」

書凡直起身子,認真地望向她。

「什麼意思?」

若伶看他憨傻的樣子,又覺好笑。「我說你近乎上帝,因為你多金、多情、多氣度,而且長得比上帝帥。你看,上帝長得瘦巴巴的樣子,就注定要命苦得被釘在十字架上。我看他好可憐,可是他卻還可憐全天下的人,想拯救我們,你說到底是他可憐,還是我們可憐。」

「哈哈!妙論!情人,你誰不好同情,竟然同情上帝,他若天上有知,不知做何感想。」

「你還沒告訴我是他可憐,還是我們可憐。」若伶抿嘴淺笑,帶著促狹的表情。

「都可憐。」書凡不討好上帝,也不得罪百姓眾生。

「哈!」這下輪到若伶開懷大笑。「答得妙。」

書凡和若伶兩人在公司是上司下屬的關系,回到家就成了情人,不結婚在心上較沒有「命定」的感覺,就更加珍惜彼此的感情。

沒有婚姻的感情生活,對若伶和書凡似乎也沒什麼差別。尤其是書凡,這是他生命中首次感情最順遂的一次,雖是平淡了些,比起和雨疏的大起大落要落實得多。

「書凡,你知道嗎?聖浩那小家伙竟然開始在學叫媽了。今天我逗他好幾次,他竟然媽……媽的叫,還比手劃腳的,可真夠皮的了。」

若伶陶醉在聖浩的可愛情境中,說得無比興奮。

「你這個‘虛媽’當的可真夠認真,小心他被你給寵壞了。」

「誰要他長得那麼可愛,害我每天都要為他神魂顛倒,每天都要看他一次。」

「既然那麼喜歡小孩,何不干脆自己生?」

「自己生?」若伶彷若听到一個既奇怪又不可思議的問題。

「是啊,我們也可以有孩子,難道你不想?」

「可是——」

「可是我們沒有結婚是不是?所以嘍,這就要看你的選擇了。」

「書凡,我還是選擇你就好。我不奢求其它,我們就這樣共度此生。」

他們的感情沒有實質的名份,卻有實質的意義,書凡也不計較那世俗的形式,只要兩人的世界里你濃我濃,同心經營愛的園地。

這天,若伶閑閑無事地逛到書店里,當她在書架上瞥見了「雨疏」的名字時,她驚喜地抽出了書本,當下買了兩本,一本給雨文。然後她漏夜展讀,讀完時已天亮時分,她卻毫無睡意。

輕輕地走至窗前,窗外,一輪殘月淒涼地高掛天空,寂然的月光映在朦朧的天色里,給人一種淒美的心境。若伶心中默禱︰願雨疏能在另一個國度里尋找到她的夢。

她——雨疏,帶著另一種情——一種超月兌世俗的情,飛向另一個遙遠的國度,追求她未竟的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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