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漪……
沐剛終日凝望著「雲南行旅圖」,怔忡玩味著其中巧合之處,畫者是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可是磊落宏觀的筆觸似乎可以擁抱整個天地——題跋的墨跡勁道蒼遒,只是落款的篆印令人起疑︰「碧漪」,好柔雅的名字,竟像女子的閨名了。
青雲、明月、碧漪……幾乎可以貫連成一首詠景佳句,更何況,這麼寫實的繪法,
簡直像他曾和明月共睹的景光……有可能嗎?沐剛逡巡跺步猜疑不定。
可是,他從未見過明月繪畫呀!
真是痴人痴夢!他悶然自想。見山非山,見水非水;風、花、雪、月竟全讓他聯想
起伊人!
書房外傳來兩、三人的腳步聲,似乎走得匆忙急亂,原來是總管帶著守門的人來稟
報大事。
沐剛狐疑揚眉。
一向辦事老練的管家吞吞吐吐不敢直言,只說道︰「王爺。門外有一個婦人要……
見大少爺。」
能讓管家親自來向他報告的事一定非同小可,沐剛不悅地沉下臉來,「這孽障又闖
了什麼禍?!」
眾人期期艾艾,心里都有了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那婦人……那婦人……抱了一
個小娃兒,堅持要見大少爺才肯說。」
那混帳!沐剛火冒三丈吼道︰「叫他來!」
他和眾人一致認定︰淘氣的景春這回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女方的母親帶著「證
據」找上門來了。
「大少爺不在!進宮里去了。」總管回答。
他詢問主子的意思,若要如何處理。「由于茲事體大,又恐驚動天听……
奴才們不敢作主,特來請示王爺。」
沐剛頭疼不已,在這種非常時期,景春出這種紕漏,不正落人口實道「倚勢非為」
嗎?
「叫那婦人進來,我親自問她。」沐剛說。
「是。」總管答應退下。一個外貌忠厚的中年婦人,懷抱著一個襁褓幼兒,被總管
領進了內書房。
未曾見過王府威嚴陣仗的莫大嬸早嚇軟了腳,一見到面容冷肅的沐剛便不由自主跪
下。
她的膽怯令沐剛放緩了聲調︰「別怕!這位大嬸有什麼事情盡可一五一十跟我說。」
戰戰兢兢的莫大嬸,雖然說的語無倫次,讓總管為之皺眉,但是沐剛依然有耐心地,
听她絮絮叨叨地說一堆不著主題的話,什麼寡婦可憐受冤、命在旦夕的,令他一頭霧水。
「你是要我幫這孩子的母親申冤嗎?」他打斷了莫大嬸的話。只是,這婦人為什麼
一定要找景春不可?!沐剛的疑心帶著一絲不祥預兆。
「不……不是。這位小娘子說她……她已經活不成了……」悲傷感慨的莫大嬸流下
眼淚,終于說出了重點,「她要我對沐景……不!沐少爺說︰請他看在兄弟情份上,照
顧這孩子,對了!她還有個信物……」
這正是歐陽明月最後的先見之明——如果莫大嬸直接了當說這嬰兒是西平侯沐剛的
骨肉,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外,還把她當瘋婆子趕出去,含糊其詞堅持找景春的話,一定
可以引人注意,不管是沐剛還是景春,一見到嬰兒又听了「兄弟情份」這句話,一定可
以了解。
乍然色變的沐剛倏地站起身來,厲聲詢問︰「她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吃驚的莫大嬸踉蹌倒退一步說出「江秋月」的假名,令沐剛的臉色由慘白變青。
天?明月?霍然明白的沐剛幾乎捏碎了莫大嬸遞出的信物——那是蒼山特產的大理
玉石,價格雖然不高卻已經清楚地傳遞了她所要表達的訊息。
「備馬!」幾欲發狂的沐剛爆出如雷的怒吼,全然不顧違背聖旨的命運,臉色因怒
氣變成赤紅,他奔出了書房隨即又煞住腳步回望。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這個認知令他閉上雙眼旋即又再睜開,沙啞著聲音吩咐總管
安頓嬰兒。
沐剛躍上了馬匹,急急奔出王府往東宮而去——
的馬啼聲每一記都重重地踩踐在他的心頭上。
明月!他的心在-喊、悲吼……
沖冠一怒為紅顏!
悲、怒相激的沐剛幸好猶未喪失理智,找上了皇太子標,急訴苦衷,馬上便得到支
持,再派內監向父皇稟報後,皇太子也親身陪著沐剛走了一趟;由驚惶失措的按察司指
揮使中,討回了被誣下獄的明月。
奄奄一息的明月渾身血漬污穢,生命的火焰殆然將息,沐剛只覺得心被撕裂成碎片,
浮現血絲的雙眸不禁墮下淚來。
「明月……」他粗嘎喚道,以潔淨的毯子包里住她的身軀,抱起她走出人間地獄……。
為明月不平,況且素來深惡錦衣衛的劣行,皇太子仗義執言向老皇帝親稟,加上燕
王見證,一班狐假虎威的錦衣衛都受到了應得的懲戒,輕則充軍流放;
重則殺頭抄家,令飽受其婬威蹂-的百姓為之稱快。
「一雞死,一雞啼。」多疑善忌的太祖皇帝雖然除去了這批鷹犬,但是還會再篆養
另一批惡狼——不過,沐剛的心思並不在這里,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氣息奄奄的明月身
上。
最好的御醫、最貴的藥物,沐剛用盡了一切辦法和死神拔河,要拉回明月的性命,
一日、兩日、十日……奇跡出現在眾人面前,垂危的明月傷勢終于穩定下來,性命已無
大礙。
只是,左臂終將殘廢,再也無法像常人般抬、舉運動。
雖然眾人怕她傷心而隱瞞,精通醫術的明月也早就心里有數,對日夜陪伴她的沐剛
始終冷若冰霜,一言不發。
只有一個人能溫婉哄勸明月,讓她願意開口說話,這個人居然是沐剛的姬妾之一——
府邸稱為三姨娘的涵芳夫人。
溫柔良善的涵芳從明月昏迷不醒時就主動幫忙照顧她,女人的心思較為細密不似沐
剛的粗心,總能察言觀色,為羞于啟齒又虛弱的明月做好清潔、擦澡等等生理需要,這
樣的殷勤小心,就算明月有再大的醋勁、妒意也慚于發作——更何況,涵芳夫人還把旭
兒照顧得無微不至,光憑這一點就令明月感激莫名。
起初,明月並不知道這個滿頭珠翠,穿戴不俗的中年美婦是誰,只知道所有的侍女
都極恭敬听從她的話;等到知曉她竟是沐剛的側室時,心底是震驚捻酸的——原來他在
京師的確有幾房姬妾……。
而涵芳服侍她時卻殷勤小心得像個婢女,還不忘為沐剛說好話,惹得明月惱怒轉向
床的內側裝睡。
知趣的涵芳趕緊打住,轉移話題的最好方向就是旭兒了。
「這孩子真是聰明呢!咿咿呀呀地直要人抱,真是人見人愛。」涵芳笑道。
虛弱-怠的明月沉默半晌才悠悠而道︰「其實,我原先希望的是一個貼心可愛的女
兒,可是在生下旭兒後又霍然釋懷……」她的聲音轉為低微︰「生男兒倒也罷!這世間
對咱們女人實在太不公平,「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若是無法三面俱到便
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涵芳為之動容,心有戚戚焉地低下頭來。
「既然同為弱者,為什麼女人和女人之間又要彼此相妒、傾軋,而讓男人們坐收
‘漁翁之利’呢?」明月語重心長道。這句話是為了寬釋涵芳,希望她不要因為沐剛的
緣故而對明月心懷敬畏,百般低聲下氣。
「你說的是。」涵芳溫和附和。心里總算明白王爺為何對明月念念不忘——服侍了
沐剛十幾年,她從未受寵過,也沒見過哪一個姬妾受寵過,其實沐剛的姬妾全是皇上或
諸王所賞賜或酬贈的;眾姬妾一致認為沐剛不好,誰也沒特別得寵,倒也公平——
誰知道沐剛所愛的不是庸脂俗粉的艷姝,而是超逸出塵的女諸葛呵!這般低聲下氣服侍
明月,何嘗不是惶恐不安,怕她在成為西平侯王妃時會欺侮不得寵的側室?!相處了些
許時日大概了解了明月的個性,又听她說了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涵芳終于放寬了心,
真正和明月坦然相待。
一種微妙的友誼在兩個理應互相敵視的女人中慢慢茁壯。
休養了一個月後,傷勢平復大半的明月堅持要下床走動,拗不過她的涵芳只得吩咐
兩個健壯的侍女,好生扶持著明月到花園里散心。
將她安置在鋪上錦褥的涼亭竹榻上,涵芳又應明月的請求,親自去屋里抱旭兒和她
見面,涵芳後腳才剛走開,就有一個不速之客來找碴。
「瞎了眼楮的賤婢!眼底都沒主子的存在了!看見我來,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坐著!」
一個冷艷的女子出聲責罵坐在明月身畔的兩個侍女,指桑罵槐的火藥味極濃。
兩個侍女慌張起身道萬福,稱這位女子為「四夫人!」——閨名叫做燕姬。
明月淡淡地望她一眼——看來沐剛的姬妾們並不是全像涵芳那麼溫馴和善。
「哎喲!好大的一雙腳!簡直像艘小船——我當你是什麼天香國色呢!原來是個大
腳病西施!」被喚做「四夫人」的女子嘲諷道。
明月才不理她,徑自恁靠在湘妃竹榻上閉目養神。
她的悠然惹惱了對方,更加苛薄說道︰「你裝這種要死不活的可憐相給誰看?!也
不拿把鏡子照照,以為這樣做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嗎?哼!早得很例!」
明月睜開了雙眼,平淡回答︰「放心!我礙不著你的!請你走開,讓我靜一靜。」
遠遠的,涵芳抱著嬰兒走向涼亭來,正觸動了未曾生育的燕姬一肚子酸意,她拔尖
了嗓音,惡毒細聲地說道︰「誰曉得那小雜種是從哪兒偷來、抱來的?!就賴在王爺的
頭上?!哪有分離近一年後才蹦出個小女圭女圭來?!這種不知廉恥的……」
「住口!」勃然大怒的明月倏地起身,迅雷不及掩耳地摑了她一巴掌,打斷了燕姬
的污蔑之詞。
身子依然虛弱的明月力道並不大,只是讓燕姬錯愕不敢相信地捂住左頰,半晌才氣
得發抖︰「你……你這賤人竟然敢出手打我?!」
潑辣的燕姬飛撲上去抓打明月,隨從的侍女們驚呼勸架,「夫人,別……」
「快!快請王爺來!」良善懦弱的涵芳著急催促侍女通報沐剛。
正在內書房中構思陳情書的沐剛大吃一驚,丟下了手中的毛筆,桌案上濺滿了墨漬。
「不要打了!」沐剛大吼出聲,「燕姬!你給我退下!」他伸手扶住了釵橫鬢亂的
明月。
老天!他最害怕的事終于發生了——齊人非福!明月一直對他不理不睬,再加上
「這筆帳」後,吃不完兜著走的人鐵定是他!沐剛愁眉苦臉想。
果不其然,明月掙月兌不開他的箝制,將怒氣出在他身上,右手狠狠地摑了他一巴掌——
周圍的涵芳,燕姬及一大群侍女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敢相信她居然敢毆打沐剛——
明月厲聲喝斥他道,「放手!把我的孩子還我!我立刻就走!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她打罵……認命的沐剛伸手捉緊她的右手,另外一只手將她攔
腰抱起,「別生氣了!千錯萬錯都是我不好。回房休息吧?!」
眾人瞠目結舌,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
被激怒的明月以腳踢他的膝蓋,沐剛不敢踫她受傷的左肩,反而讓她得以自由以左
拳打他。
「住手!明月!你的傷口會裂開!」臉色大變的沐剛著急地將她放下,轉而緊緊夾
住她的兩臂。鮮血又滲出了紗布,單薄的夏衫也染上了幾點淡紅。
顧不得有旁觀者在,沐剛顏面盡失地低聲哀求︰「明月!你要生氣,要打要罵也等
你傷好了再說!就算你要抽我一百鞭消氣,我也認了!你何苦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你……你這個滿口謊話的卑鄙小人!誰信你?!」明月氣得臉色通紅,聲音破碎︰
「我懷胎十月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孤苦伶仃忍受臨盆痛苦的時候,你人在哪里?!
我荒山夜宿,千里奔波的時候,你人又在哪里?!這種耍嘴皮子的甜言蜜語……我不希
罕!」
「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只是不想連累你……」沐剛低聲下氣說︰「如果我早知道
你已有妊,絕不會那樣欺瞞你。」
氣昏頭的明月含淚冷笑︰「喔?!是嗎?你又怎麼能肯定這孩子一定是你的骨肉?!」
「父子天性,絕不會錯的。」「懼內」已成習慣的沐剛連大氣也不敢喘,依然低聲
下氣地請求明月回房休息。
直到沐剛半求半勸地將明月「架」回房里後,涵芳才飽含深意地看了燕姬一眼,對
眾人說道︰「現在,你們該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勝利者’吧?!」
發了一頓脾氣後,明月又靜養了一個月。
人參雞湯、冰糖燕窩、建蓮紅棗茶、靈芝、茯苓、何首烏……每天三餐飯、四帖藥、
六種補品,讓明月吃得極不耐煩。
全府上下都曉得她是王爺心愛的人了,對她的要求完全有求必應,也因此,明月一
開口要藍、白兩疋粗布時,沒人敢違拗、質疑她,忙不迭雙手奉上。
一看見她又在縫制男衫時,沐剛極為不悅;又不敢觸怒她,只好吩咐涵芳將旭兒交
給可靠的女乃媽,偷偷藏在府外民宅。果然,傷勢痊愈的明月真的換上了男裝準備離開西
平侯宅邸;卻因為找不到兒子而慌亂發怒。
「我的孩子呢?」她闖進了沐剛的臥室,厲聲質問︰「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明月,你別忘了,旭兒也是我的骨肉。」沐剛冷靜反駁。「我不會把他交給你。」
「你!你這個該殺千刀的強盜!」明月高聲怒罵︰「你沒有資格搶我的兒子!」
服侍沐剛的小廝們紛紛尷尬走避,不敢管男主人的「家務事」。
「旭兒是我的孩子,而你是我的妻子!」沐剛語氣柔和堅定地說。
妻?!憤怒的紅暈浮上了她的雙頰,這一個謊言,她已經听夠了!
「不要臉的強盜、土匪!」氣極敗壞的明月口不擇言︰「欺心的賊胚子!」
被罵的狗血淋頭的沐剛微微變色,「明月,雖然是一時氣話也得有些忌諱!」
「賊就是賊!」明月提高了聲量,「偏說你是賊!怎樣?!坑殺人的紅賊!」
「明月!」沐剛發怒一把抓住了她,仍然阻止不了她口口聲聲「紅賊!紅賊!」的
咒罵。
老天爺!沐剛咬牙切齒,這女人實在不可理喻,怎麼辱罵他都沒關系,他也認了,
只有「紅賊」茲事體大——因為普天下都曉得︰朱元璋在自立為吳王之前正是投靠「紅
軍」當小兵,後來才慢慢壯大勢力,自成氣候。統一中原,登基為皇帝後最忌諱「紅賊」
字眼,還大興文字獄,諸臣奏折中「作則」被他疑為「作賊」、「取法」疑心為「去發」、
「有道」疑為「有盜」,以為文人諧音暗罵地做過紅巾賊、做過和尚,一律都殺了干淨——
尤其現在西平侯府邸中盡是義父的眼線,明月也該曉得「隔牆有耳」的道理才是!
無計可施的沐剛用了最有效的方法堵住了她的嘴巴。
纏綿深吻堵去了明月的咒罵,也拭去了大半的嫌隙……。
西平侯宅邸難得如此安祥地渡過一個柔情似水的佳夜。
唔……!也許在夜闌人靜之時,堂堂的西平侯王爺,還打點了百般溫柔軟言相求,
並跪上一跪才挽回了明月的心……不過除了天上繁星弦月看的消楚之外,外人又哪里可
以得知?!
冰釋誤會的兩人綣繾情濃,最後的考驗也橫亙在面前。
老皇帝要宣召「未來的兒媳婦」覲見!
換上了清素淡雅的服飾,明月在沐剛的陪同下進宮面聖。
老皇帝的臉色陰沉嚇人,額頭上的皺紋如刀刻斧鑿。任由明月跪了半晌才緩聲開口
賜她平身。
「听說︰你在二十八日夜里發了一次脾氣!罵了些不該罵的惡話?!婦道人家應
‘以夫為天’,豈有辱責丈夫貽人恥笑的?!」
雙頰飛紅的明月連忙磕頭謝罪,知道自己的一時魯莽連累了沐剛,她低聲說了悔意
和江南間的鄉談︰「南方夫婦斗氣時還有‘膨肚短命’、‘老殺才!’的惡咒,然而那
僅是一時氣話,豈有真希望夫婿短命的道理?!」
這兩句話勾起了老皇帝的童年回憶——他的母親、兄嫂也常用這些話罵自己丈夫。
微笑浮現在老皇帝唇邊,這未入門的兒媳婦真是冰雪聰明,模清了他的脾氣。
「罷了!不痴不聾,不做阿翁。」他寬恕了明月。
「謝聖上宏恩!」明月磕頭再拜。
老皇帝慎重其事地下令禮部行聘、由傅友德將軍權充女方親人,隆重風光地將明月
嫁為西平侯王妃。
一切終于雨過天晴。
只羨鴛鴦不羨仙的蜜月尚未過完,張恩便由雲南日夜趕路,進京急報軍情。
蠻酋思倫發聚眾反叛,以南歐百象披甲衣為前鋒,象陣間置箭筒,發動攻擊時,萬
箭齊發,殺傷力極強,明朝士兵軍心浮散苦無對策。
「軍無主帥不成,請父皇命沐剛接掌兵權吧!」皇太子標為義兄懇求。
老皇帝的疑慮已消,在欽天殿申賜宴,正式命令沐剛速回雲南敉平亂事,酒至半酣
時親送沐剛至殿前玉階,執手溫靄夸贊︰「能使朕無南顧之憂的,只有子毅哪!」
一場可能引起殺身之禍的政治風暴總算平息了。
拜謝聖恩後,沐剛夫婦急忙整頓行李,準備速回前線。
出發前夕,躲在房里足不出戶的燕姬主動來求見王妃;明月微感詫異地听她坦白說
出,不願去雲南的話。
「為什麼?」明月問。
一臉蒼白的燕姬咬著下唇,半晌才說︰「我既無寵又未生子,跟去也沒用。」
她要求明月將她賞賜給沐剛的一名門客——名喚李靖仁的讀書人︰燕姬毫不諱言指
出,她偷窺過李靖仁數面,想將自己的終身托付給他。
「如果你真的像涵芳所說的寬宏仁慈,就會成全我。」燕姬語氣堅定,只有美麗的
雙眸泄露她內心的恐懼。
大不了拚著一死……她暗下決心。明月點頭贊賞︰「好膽識!紅拂女也不過如此!
我答應你!」
誰說女人不能主動追求幸福?!明月微笑想道。
「謝王妃……」心情為之一松的燕姬雙膝撲通跪下,眼淚不由自主地撲簌落下。
而生有一女的涵芳則決意跟去雲南。不願去的姬妾侍婢也在明月的安排之下另尋他
主,各得歸宿。
車駕到了接近雲南的威寧驛站,不耐煩穿女裝的明月——不!該稱她為西平侯王妃,
又有了新花樣。
被她呼來喝去的沐景春在天快亮的時候,鬼鬼祟崇地溜入柴房里,手里拿著一大包
重甸甸的包袱。
「母親大人……這樣不太好吧?」景春為難地說︰「父親會打死我的!」
「你少-嗦!給我去門外守著!」西平侯王妃厲聲喝斥。
景春哀聲嘆氣地照做。
天明啟程時,眾人看著王妃的裝扮皆目瞪口呆,一身銀鱗輕甲、鎖子衣、護膝護腕
的王妃英姿勃發。
她若無其事地告訴丈夫道︰「我坐膩了轎子,決定從現在開始和眾人一起騎馬。」
也一起上戰場,為了護衛她的丈夫!
震驚消褪後的沐剛,嘴角揚起了笑意,心底明白說什麼也不可能改變她的決心。
更何況,她的雙眸是如此生氣蓬勃,笑意燦爛。他低聲說出了李商隱的詩句︰「
‘巧笑知堪敵萬機,傾城最在著戎衣’(注一)!」頰生芙蓉的王妃薄怒嬌嗔道︰「愈
說愈不象樣了!居然拿我跟馮小憐那種亡國妖姬相比!」
沐剛帶笑彎身賠罪︰「王妃請恕罪!沐某下次不敢了!」
「哼!還有下次嗎?」她斜瞅了丈夫一眼。
身旁的隨從為之失笑。
出發的號角聲,響徹雲霄,眾人精神為之一振,策馬奔馳。陣容整齊的明朝軍隊正
在十余里外等候迎迓他們的主將,明日又將是改變歷史的戰役新頁。
歷盡艱難的一對愛侶正攜手奔向雲南,終于得以比翼雙飛,借一脈好風,直上青雲……——
全書完——
注一︰李商隱詠史詩「北齊」之二,雖不帶貶字,但諷刺極深。北齊後主高緯荒婬
無道,最寵幸的是出身微賤的馮小憐,封為馮淑妃。北周武帝宇文邕,趁高緯到天池圍
獵時,出兵攻打北齊軍事要地晉川、晉陽。
高緯的打獵方式是號令數萬將士合圍,將獵物一群群圈趕到預定的平曠之處,由皇
帝妃嬪輕松射獵,耗時費日。告急的軍情稟報高緯時,意猶未盡的馮小憐撒嬌要再獵一
回,昏庸的高緯不忍拂逆,真的又合圍一次,晉陽也理所當然淪陷在北周手里,北齊就
此亡國。
此詩全文如下︰
巧笑知堪敵萬機
傾城最在著戎衣
晉陽已陷休回顧
更請君王獵一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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