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德蘭王不再咄咄逼人後,蕾庭也樂于頻繁出入皇宮。
和羅倫私下較量劍術,她不曉得「殺」了他幾次,氣勢銳不可當。自尊略覺受損的羅倫在第二天扳回了一城。蕾庭惱怒地瞪著自己被盯死的將棋,就是對弈,她卻一路落敗,被羅倫打得無力招架。
「噯!神谷里沒有高人教授棋藝嗎?」心情愉悅的羅倫調侃她。
「這一步不算。」棋品不太好的蕾庭耍賴。
亞德蘭王寬容放過,又讓她掙扎了一段時間,這一次他不客氣地吃掉蕾庭的將軍,結束棋局。
「彼此彼此,總不能讓你獨領風騷吧?」他微笑寬慰輸不起的蕾庭。伸手撫弄著象牙棋子,羅倫懶洋洋地激她,「或許下點賭注你會專心一點?」
「我沒什麼籌碼。」蕾庭氣鼓鼓地說。她才沒有國庫可供揮霍。
「你借給我的書呀!」羅倫「好心」地提醒她,「那些典籍可是價值連城,你如果舍不得……就算啦!」
「陛下以為我一定會輸嗎?」蕾庭頗不服氣。「如果臣下僥幸得勝呢?」
羅倫說出好幾項優厚獎賞,都被她搖頭否定。
「珠寶綾羅、官職爵位……全是取之國庫,不費陛下一絲一毫,不足為奇!」蕾庭不屑。
「那麼……」羅倫支額曬笑,拋出她難以抗拒的誘惑,「調換身份如何?」
「什麼?」蕾庭不解。
「如果你贏了,與我相處時可以不朝不拜、平起平坐,如何?」
爭強好勝的蕾抗拒不了這項挑戰的……
有何不可!蕾庭難抑興奮,反正她也沒損失——那些書她原本打算送給這個書呆子的。哈!能和一國之君地位平等,你呀我呀稱兄道弟,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
「好!一言為定!「她欣然應允。以三局為限,第一局平手,第二局小輸,第三局蕾庭終于贏過了羅倫。她心花怒放地斜睨著年輕的王,「陛下怎麼說?」
羅倫肯定地說︰「我說話算話。話說回來,你那種虛應幾招的表面功夫……不要也罷!」
蕾庭發出輕笑,不加辯解。「接下來……如果我贏的話,我要你的古琴!」她野心勃勃地說。
「真貪心!」羅倫嘖然出聲。
蕾庭最後還是沒有贏得那座琴。
輕盈優雅的舞曲回旋在寬敞的偏殿,燭光映地銀器生輝、琉璃光燦;爭奇斗艷的仕女們手搖香扇淺笑低語,雖然只是暇時取樂的小型宴會,皇室的邀約卻是王公大臣爭相參與的榮耀;而陛下夫婦又是不拘小節的好主人,宴會氣氛一向歡樂融洽。太平盛世、繁華景象,皆在淑女競奢逞艷的嚦嚦鶯聲中。羅倫鮮少有這般興致在宴會里待這麼久的……和皇後跳了第一支舞後,往往再過半個時辰就退席休憩,讓臣屬無拘無束地玩樂。
翡彤麗心底疑惑著,是什麼吸引了王夫的注意力?坐在羅倫下首低一階的後座,給予她更多觀察夫君的機會。即使結縭近兩年,她還是捉模不清夫婿的心……
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翡彤麗再一次看到伊登伯爵引以為傲的公子——年輕貌美的小姐們圍繞著蕾庭,就像蝴蝶繞著花朵;這麼一大群人里……不知為何,她就是肯定,陛下看的不是那些千嬌百媚的少女,而是英姿煥發、氣宇軒昂的蕾庭!真奇怪……突然來襲的一陣倦怠困意模糊了她的思考,翡彤麗優雅地展開了檀扇,遮住了呵欠;展開扇子的輕微聲響喚回了亞德蘭王的注意力。
「皇後累了嗎?」他低聲詢問妻子。
翡彤麗困窘一笑,「有一點。」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總是渴睡晚起。
夫君一如往昔般體貼,征詢她是否想退席休憩。
翡彤麗遲疑,「這……于禮不合。」
她指的是一國之尊的羅倫尚未退席的話,不管任何人包括長輩在內,都不能逾越分寸,比國王早退。因此若遇上了喜歡通宵狂歡、徹夜不眠的昏庸君王,宴會就成了慘烈的酷刑。「不過是虛禮罷了……」羅倫沉吟,明白知書達理的妻子斷然不肯先行離去,他只要改口道︰「剛好我也想休憩了,你不如與我同行吧!」他攙扶起妻子,頷首示意,隨從的女官、侍衛跟隨這對貴人離去,所到之處,人群紛紛行禮致意。
回到皇後寢宮,由女官服侍卸下首飾、禮服,翡彤麗的睡意反而消失了大半,接過香氣氤氳的花蕾飲品輕啜,她心血來潮地詢問︰「伊登伯爵家的蕾庭真受歡迎,那麼多千金小姐主動邀舞……不知道他的意中人只哪一位?有沒有和哪家小姐訂親呢?」
「啊?」年長的女官莫名所以,「皇後不知道嗎?對啦!這也難怪,皇後哪曉得這種瑣事。」
翡彤麗詫異,「什麼事?」
「皇後看走眼了,蕾庭實在是一位‘女公子’!」
女……公子?翡彤麗失聲驚呼︰「怎麼會?」
女官們振奮精神,加油添醋地說出經過渲染的離奇往事,伊登伯爵如何溺愛這位麼女,蔻庭又如何在十六歲英勇救美、遠游國外……「再加上當時的萊恩殿下鼎力相助,皇室會議已允準了伯爵的請求,等伊登伯爵百年之後,她就是本國的第一位女伯爵,即使將來婚配,丈夫也無法剝奪她的頭餃,這位女公子將是一族之長呢!」真是曠古未聞的奇事……以雷神之子為名?「翡彤麗喃喃低語,」雷神……不正是本國的守護神嗎?」
「是呀!伯爵也太夸口了!」一位雞皮鶴發的女官附和道︰「不知有多少人正睜大眼楮等著看將來的變化呢!」
心底有一絲奇異的不安,翡彤麗又說不出原因,黯然沉思半響才道︰「下去吧!我要安歇了。」
「是。」侍女們魚貫而出,只留下兩位掌燈侍女。
在遙遙相隔人皇宮里,陛下安歇了嗎?翡彤麗揣想著。相較于其他貴族夫婦,她明白自己是幸福的女人;王夫溫柔體貼仁慈寬厚,也沒有貪杯等不良嗜好就連她的皇兄也曾偷偷養過幾位情婦,只是賢惠的皇嫂一直裝作不知道罷了。照理來說,她應該知足才對。可是,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
躺在華麗大床上,觸手所及是柔軟精致的綾羅綢緞,雖有倦意卻輾轉難眠。同床共寢,是平民夫婦才有的生活,每一對貴族夫婦都是分房而睡的,不論感情好壞;更遑論一舉一動皆有大批隨從伺候的帝後,兩者寢宮遙遙相隔。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為了顧及帝王發展情史的「便利」,才制定這種不合情理的禮制?連見個面都得互遞錦箋、約定時間,帝後之間哪有縑鰈情深的佳偶?
是啊!翡彤麗長長吐息,突然發現自己為何還不知足了原來她早已將初戀的心情交與溫文爾雅的夫君,不知不覺地投入更多深情……
希望他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希望他的笑意只為自己綻放,希望他的步伐只為自己停駐,希望他的肩只有自己可以倚靠……希望他是自己此生唯一可以仰望的天!
只是不知這是否只是她的奢想空望?月明如素,多愁善感的秋夜呵!怕的就是由盈轉虧、樂極生悲的定理啊!
初雪,在亞德蘭王的生辰前一日報到,濃濃的喜氣蔓延整個宮廷,眾人私下傳遞著喜上加喜的訊息翡彤麗皇後有孕,恩愛甚篤的帝後終于有子嗣了!可喜可賀!
以「為陛下慶生」做生日,笙歌夜宴、胱籌交錯的宴會在國都各處展開。年輕好玩的貴族子弟更是鬧翻了天,政通人和、連年豐收更給了庶民百姓狂歡慶祝的余裕。
因為害喜癥兆而不適的皇後,勉強出席了兩次宴會,實在支撐不住了,才在王夫的堅持下告罪離席;即將為人父的國王千叮萬矚要她保重身子,為了體恤她的狀況,接連三天的慶生宴,亞德蘭王都是形單影只地出現。
皇後不行,陛下又青春年少,歡愉忘形的群臣紛紛鼓噪,包括皇叔萊恩在內,麥斯、若康、伊爾……這群曾伴讀王側的年輕人談笑戲謔,一個個輪番敬酒,酒量平平的羅倫很快就有幾分醉意。
「蕾,你不是想當王子伴讀嗎?這下子有機會了!」麥斯起哄。「你也去敬陛下一杯吧!」
臉色微紅的羅倫循聲望向階下不遠處的兩人。
伊人穿著黑色襯衫、繡工精致的橄欖綠禮服,領中上系著綠寶石領夾,剪裁合身的長褲、皮靴烘托出修長勻稱的雙腿。
蕾庭含笑回答麥斯的問題,「不了!你看他怪可憐的……」眼神與羅倫四目相接,她淘氣地舉杯致意,令微醺的他心為之亂。
「他?」麥斯抓住話柄,「他是誰?誰是他?你好大膽哪!」
喧嘩笑語中難保別人听不到,蕾庭壓低了聲音,「怕什麼!我沒官沒職又不領薪俸,他能把我怎樣?難不成打我一頓?這樣雙重大喜的日子,諒他為難不了我的!「端坐上位的亞德蘭王只看見蕾庭對麥斯眨眼而笑,兩人一起往旁邊走開。他說不清自己心中是惆悵,抑或是失望。看情況,這場宴會將通宵達旦……自知酒量有限的羅倫動用了一國之君的特權舉杯感謝群臣赴會後,從容離去。回到寢宮,早有人準備好熱氣騰騰的湯鄯及醒酒藥茶。」杰明?今晚不是你當值吧?」微有醉意的他清楚記得。
這種大日子,一些侍從總會偷懶懈怠,心思縝密的杰明根本放心不下;如果不是他指揮安排,恐怕今晚酒醉的陛下得自己開口才有茶喝!他回避王上的問題,婉轉勸道︰「雖然高興,陛下也該保重才是。這些王公大臣太不體恤陛下了。」
「偶爾一次,無傷大雅……」亞德蘭王道。
服侍的人雖多,能契合心意的就只有杰明,總是不吩咐就預備好,日常生活瑣事省卻他不少心力。
進膳、更衣,喝下半杯提神的藥茶,羅倫的酒意消退大半,他點頭示意,「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從十二歲進宮當羅倫的小廝,至今已快六年,年紀輕輕的杰明已經升職為副僕役長;少年老成的他並不是那種只做表面功夫的馬屁精,「不,我已經休息夠了。」
對于這位少年帝王,杰明並不是只有愚忠而已。幾年來的近身相處,陛下的行事風格、理想智慧,早就降服了他一片赤膽忠心,即使為陛下犧牲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陪著他寒冬夜讀、詳閱公文,在會議時回復朝臣,言詞從容有物,甚至偶爾還得為意見不合的耆老大臣折沖樽俎,溫文穩重的外表下,這位新君有著磐石般的毅力與決心。
仰慕君王的杰明說什麼也不肯退下休息,尤其這時候酒已半醒的陛下絕不會就寢,很可能會翻閱奏摺或是再看看書。
羅倫不禁詫異,「你簡直快成了我的影子,什麼時候休息過了?」
杰明露齒一笑,「我人偷懶的時間多得很哪!當陛下開會、就寢時,幾時見過我來著?」
亞德蘭王感慨一笑,「有道理。」
「陛下今晚往何處去?」杰明機伶地問。
「楓林小築。」
楓林小築是羅倫的祖父賽洛克陛下,晚年好靜所造的建築,獨棟孤立在一片楓林中,因而得名,異于其他華麗樓閣,楓林小築保有質樸古拙的自然風貌。
繽紛紅葉因冬雪降臨而掉落殆盡,楓林小築顯得淒愴蕭索,遺世孤立。
應該無人的楓林小築燈光蒙朧,三兩聲不成曲調的弦音隱約飄逸有人在撥弄他的七弦琴。
是她?羅倫的心為之輕顫,臉上的表情變化,杰明全年在眼底。
他揮手摒退杰明,後者無言退下。
「杰明。」陛下的低聲呼喚上下住了他的腳步,卻見一向沉穩內斂的君王訥訥無語。
不管怎麼說,老師欲蓋彌彰的藉口……羅倫自忖。
杰明不疾不徐地說︰」夜色已深,我該告退安睡了,陛下也是。我一旦睡著了,就什麼事也不知道。「黑暗掩蓋了羅倫的窘色,杰明的善體人意讓他釋然。」去吧!今夜本來就不是你當班。「杰明迅速離去,早在四年前他就隱約察覺到君王和這位俊秀少女間的洶涌情愫,只是當時他年紀尚小,不能深刻體會,而今……即使現在情況尷尬,皇後又懷有身孕,他也不會勸諫君王對她的渴念,感情一事,除了當事人外,旁人無從也無權去干涉,更何況是一國之尊。對皇後不公平嗎?杰明並不如此認為。他的忠誠只為陛下一人!亞德蘭王打開廈門,暖意迎面而來。」羅倫?「拿著他的琴亂彈一通的蕾庭綻開心虛的微笑。「宴會結束了?」
「還沒。」他搖頭。
室內的暖爐溫度使得蕾庭月兌下禮服外套,黑色襯衫合身地裹住上身看起來像正在發育的少年。
「你不熱嗎?」她躍下他往昔常坐的窗台,好奇地撫過羅倫身上所披的雪口貂裘,光滑細致的柔順質感令她驚嘆,「這麼一件貂裘要殺死多少只小動物?浪費多少人工?」
羅倫揚眉,「你是主張人獸平等的嗎?」
蕾庭淘氣一笑,「在我沒有這麼漂亮的貂裘時才是!」
當他試著解開貂裘襟前的寶石鈕扣而未果時,蕾庭笑著伸出手,「我看看……卡住了!」
觀察了一會,她靈巧地解開鈕扣,很自然地為他卸下厚重溫暖的貂裘,玩心仍重地披裹在自己身上,興致勃勃地問︰「刀好看嗎?」
長及羅倫足踝的貂裘穿在她身上,迤邐在地板上,他笑而不語。
皺眉審視自己一番,蕾庭將珍貴的貂裘往長榻上一擱,「太長了。」也太大了,她在心底補充。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個清秀白皙的小男孩已經追過了她,比她高了一頭,寬闊的肩膀、稜角分明的五官,他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只穿著睡袍的羅倫在她面前坐下,輕聲說道︰「寂寥夜……意難息!」
「裝模作樣。」蕾庭取笑他,「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至尊、至貴、至富的境界全讓你一個人佔盡了,還不夠快活?」
他默然不答,輕聲反問︰「要喝酒嗎?」
「還喝不夠?」蕾庭詫異,「不啦!」
「下棋呢?」他建議,「說不定你可以僥幸贏得這把琴。」
考慮數秒,她拒絕了,「不!贏來也無益,跟著我太委屈這把名琴了。我有自知之明。」
羅倫調侃她道︰「是棋藝不精的自知之明吧?」
蕾庭惱怒地瞪著他數秒,「好!輸了可不要後悔!」
羅倫,活該你倒霉!
不到半小時,蕾庭難以置信地盯著棋盤,她不敢相信狀似酒醉的羅倫,談笑間殺得她片甲不留。
不!不是他運氣好,而是他棋芤高!那麼……
「你放水!」她氣急敗壞地指控。
「沒有呀!」他笑容可掬。「看結果……應該是我贏吧?」
「我是說上次!」她咬牙切齒。
羅倫既不否認也不承認,「願賭服輸,忘了嗎?這一次我贏行什麼?」
「哼」她昂起下巴,雙手叉腰,一副耍賴模樣,「書都給你了,錢也沒有,你看著辦吧!」
從今以後,絕不跟這個大老千賭博!她發誓!居然耍詐「騙」走了她從神谷帶回來的書!
是酒精作祟吧……看著她明媚燦爛的臉龐,闔上雙眼又張開的羅倫感到心中扎痛,他要的不多,只想踫觸一下這個永遠不可能屬于他的女人。
「一個吻。」他平靜地要求,心海波濤萬丈。
「什麼?」蕾庭訝異。他真的醉了!
「你已經听見了。」低垂雙睫的羅倫年不出喜怒哀樂,低柔的嗓音卻有著催眠的魔力。她毫無考慮地走近,準備以一個兄弟式的親吻蒙混過關。即將踫觸到羅倫的臉頰時,蕾庭閉上了雙眼……
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已經落入羅倫懷中,雙手被反翦在背後,就這樣被他攬在懷里,他攫獲了她的唇,輕柔吸吮。
「不……」她張口欲言,「你……」
羅倫的舌尖乘機侵入,帶著酒氣,傳遞熱情與。
他……喝醉了!蕾庭肯定,身軀顫抖,茫然不知所措。這個吻,應該是屬于愛侶的!她震驚地忘了反抗,更不曉得後果的嚴重性。
修文習武佔據了她全部的心力,神谷里的人也將她當小孩看待,從未教導她男歡女愛的知識,她毫無防備之心地落入羅倫的掌握中……
不知何時,她已躺在貂裘鋪展的長榻上,修長的頸項被烙上吻痕,珠玉雕成的鈕扣一顆顆被打開……
精致的軟甲呈現在羅倫眼前,令他一怔,原來蕾庭的平胸是因此而來。他俯身親吻她頸間加速的脈搏,憐惜她的驚慌無助,衣袖半褪時,她左上臂的匕首閃耀鋒芒,柔韌的細皮帶扣住了匕首,輕薄短小卻有著致命的鋒利。
匕首,提醒了她潛心苦修的志氣。老天!我是怎麼了?蕾庭驚惶僵直,迅速恢復清醒。她揮手掌摑羅倫,擺月兌的魔咒。
「蕾!」他的嗓音低啞不穩。
「別叫我!你這個混蛋!」顫抖的手扣不上紐扣,憤怒摻雜著悔恨,她哭了!
「原來我。」他痛苦低語,寧願咬斷自己的舌頭也不願好強的她委屈落淚。原來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也不過如此!羅倫苦澀地自嘲。「我喝太多,一時失去理智……」他搜尋著自圓其說的言論,「不!我知道這不成理由!我做錯了事……活該挨打。忘了它好嗎?」
一時失去理智!他的道歉引爆了蕾庭的怒氣,「你……卑鄙下流,該死的小人!」
他無言可辯。你還能要求什麼?羅倫自問,希望她興高采烈地投入你懷里。不顧禮節和你私通?早知道愛情不能強求,即使貴為一國之君也莫可奈何,偏偏還是這麼鬼迷心竅……羅倫的心在隱隱作痛。
「你無恥!」他的無語令蕾庭更往丑惡的方向揣測,氣昏頭的她沖口而出道︰「因為妻子有孕,控制不了欲念,就以一時失去理智當借口,隨便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成為替代品嗎?我是不是該覺得‘三生有幸’,陛下!」最後兩字的稱謂,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不!」他猛然否認。「不是這樣的!」
她居然……如此誤會?如此貶辱他的深情?「蕾,听我解釋!」他懇求道,不自覺伸手想拉住她。
一道銀色鋒芒劃過,阻止了他伸出的手勢。
「別再踫我!」暴怒的蕾庭目光灼灼,「以我現在的心情……我會很樂意看到你流血,陛下。」匕首在她手中仿佛迸射出生命力般鮮活明亮,怒意與羞恥令蕾庭輕率發誓︰「諸神為證,從今以後我再也不願見到你!」不再是朋友了!她想。這個男人不再是她記憶中的羅倫了。
壓抑下憤恨,她搜尋著禮服準備離去。
不!羅倫深神明白她言出必行的決裂,說什麼他也不願意蕾庭飽含嫌憎地走出他的生命。
他搶先一步拿起了壓在貂裘下的禮服,一言不法地遞過去,蕾庭伸手來取的一瞬間,他狎然扣住了他的手腕,可是蕾庭的動作比他更快,反射性地舉起匕首,直刺他的咽喉要塞………
「啪!」匕首掉落,鮮血染紅了羅倫的衣袖——他驚險萬狀地躲過足以割斷咽喉的一襲,以左臂為肉盾,右手揮落了匕首。
血汩汩地由他左腕滲出,蕾庭怔然失神,臉色發白。
「弒君!」她範下大逆不道的罪名……
他捉住了她的手腕,「你誤會了!蕾!」
她茫然呆立,他……在說什麼?血……對了!他得叫人來。
「你放手!」蕾庭回過神來,掙扎著想擺月兌他的箝制,「你流血了,我得去叫醫生……」
老天!她作了什麼?
「無妨,「他執拗地扣住蕾庭的手腕,「你得先听我說!」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流出——傷的不是動脈,他無所謂!
「不!你會死掉!」這麼多血!蕾庭驚惶狂亂地想。「羅倫,求求你!你的侍從呢?為什麼沒有半個人?」
啊!她的沖動、莽撞,不知闖了多少禍!後悔自責的蕾庭幾乎快流下淚來。
「蕾,你冷靜點!」他提醒她,「這種意外不該讓第三者知道。」
血滴落在雪白貂裘上更顯得觸目驚心,蕾庭快崩潰了。「我不管有多少人會知道!你怎麼能這樣冷靜?如果你只是為了譴責我的良心而不立刻止血,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他讓步松手,「幫我包扎傷口,不準走!」
值得慶幸的是,楓林小築原就是羅倫祖父頤養天年所設計,櫥櫃里不乏療傷的藥品。
沉寂籠罩著席地而坐的兩人,蕾庭默默地為他敷藥裹傷,早先的暴怒激動已消逝無路。「同樣的地點,」羅倫打破沉寂,嚇得她一震。「你向我道別遠游,象鳥兒振翅而飛……你的一句話決定了我們兩人的命運。」
她愕然抬頭看著羅倫,臉上淚痕雖干,睫毛仍帶濕濡。他在說些什麼?
「蒼天為鑒!我試過無數次想把你逐出我的生命,我真的試過了!」他抑郁地吐了一口氣,「但你就像奔流在血液里的毒素,除非流光了最後一滴血,否則它永遠存在。」
如果愛與很是一體兩面,那麼他應該是恨到極點了。
「你總是一心想與男子爭強好勝,讓我在後面追趕你的影子……」他的聲音黯啞,陷入回憶中。
她或許鹵莽單純、不解情事,但決不是愚鈍之人,羅倫的寥寥數語如雷霆萬鈞,震醒了她一向懵懂的感覺。
「不要再說了……」她的雙唇因震驚而微顫,她害怕听到一個存在已久的事實,更害怕可能發生的後果。
多年的苦心壓抑全在此刻瓦解,他決定一吐胸中郁壘,「你從來不看、不听、不去思考,只是燦爛微笑,不管我的心情有多麼痛苦,輕而易舉地用‘不懂’來搪塞!蕾,你沒有心!」
「不要再說了……」她掩住雙耳,猛烈搖頭,幾乎是尖叫出聲。
「你知道嗎?只要那一天你給我不同的回答,我絕對不放你走!即使冒著千夫所指、萬民唾棄的不蹉,我也會背悔已成定局的婚禮。」羅倫的黑眸狂野熾熱,語氣中的苦澀與尖銳令她瑟縮。「你想了解我是如何由堆積如山的名冊中圈選皇後的嗎?我和……」
「羅倫!」她驚惶哭泣,打斷他的話,「求求你!別說出無法追悔的氣話。夠了!你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啊!不要……」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們已經不能再改變什麼了。
眼淚像雨點般落下,從她出生到現在,哭泣的次數與眼淚的總和還不如今晚來得多……他的心疼得都快碎了!
太勉強她了!早知道她還是個孩子,不該這麼逼她的!
羅倫閉上雙眼,只覺得眼眶灼熱,強咽下所有的苦澀,沙啞地開口︰「忘了吧!你剛剛所听到的,只是一個醉鬼所說的醉話……」他不想再驚嚇他的夜鶯。「明天起就讓一切恢復原狀,我們依然是朋友,好嗎?」
「我……」蕾庭茫然搖頭,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朋友?」不可能再一樣了!
她的眼光落在羅倫受傷的肩膀上,羞慚欲死。
「別這樣!這是我活該!我沒資格那樣對待你!」他伸手想要撫摩她的頭發,卻又遲疑地縮手。
「回去吧!」他輕聲說道,「夜深了……」
拾起掉落地板的禮服,他為他的夜鶯披在肩膀上;他雙手所傳遞的暖意與力量令蕾庭僵直,羅倫呼吸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頸背上,她沒有勇氣在回頭,在他松手後便飛奔而去。
年輕的王頹然坐下,以手掩面,獨自承受相思的啃咬。
須臾,他恢復從容冷靜的神情,拿起書桌上的黃銅紙簽往玻璃窗拋去。
刺耳的破裂聲響劃破了午夜的寧靜,呼嘯而過的寒風像極了造物主的嘆息……
銀色鋒芒由地板縫隙泄出,他拾起被遺忘的匕首搽拭干淨。
年輕的亞德蘭王閉目養神,等候著天際漸露曙光。心中籌謀的是,他必須掩飾手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