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星期下來,整個世界都在壓抑、沉悶中發霉、發爛,沒有任何人給林雲波消息,她找到能找的所有地方,也沒有能見到想見的人,整個世界都在拒絕她。歐遠航不見她,邵誠不見她,連那個李晶晶也沒有了消息。
平靜的生活下會怎麼暗潮涌動?而她只浮在表面,能感受到卻無法看見。有愈來愈強烈的不祥感與日俱增,到底將會有什麼發生?結果怎樣?這個世界可以把人逼瘋!卻沒有人可以和她分擔,沒有朋友!沒有風!沒有親人……只有一個自己……
「叮……」電話的鈴聲驟然響起。
林雲波跳下床,奔過去一把拿起話筒︰「喂!」
「喂!是林小姐……」
「是我!是你嗎?晶晶,遠航怎麼了?」林雲波發瘋似地一口氣問了過去。
「遠航他出去了!」對方的哭泣聲清晰地傳來︰「我知道,他一出去就可能不再回來,所以我一直攔著他,可……可他還是走了,帶著所有的資料……」
「什麼時候?」
「剛才……」
「叭!」林雲波一甩手扔掉了話機。
剛才?現在是深夜,他去哪兒?她不知道,李晶晶也不知道,也許他還沒到警局便會先離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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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里一片燈光,照亮了深夜的半邊夜空。大大小小的身影在樓道中不停地穿梭。林雲波根本听不見任何聲音,在她捏出冷汗的手中,時光在一點一滴的流淌。從闖進來到現在,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她甚至只站在那里,用一種無法形容的眼神盯著面前的人。那里有極度的哀傷、期望、信任……
邵誠被她看得坐臥不寧,她信任他,卻又對他失望。她極度哀傷的情緒似要瘋狂地要沖毀一切。她疲憊不堪,卻用她利刃般的雙眼刺傷每個人的心!時間在走,計劃在進行,她卻只有在這里守著一片死寂。
「別這樣!」邵誠一聲怒吼︰「你想知道什麼?」
她不說話。
「好,我告訴你!遠航是臥底,他最後的使命是引誘出李坤身後的那個神秘組織。你知道了,又能做什麼?」
邵誠不知道她在恐懼什麼?是什麼使她害怕成這樣?
「你放心,我們有絕對的能力保護他……」
她瞪著他的眼神中蒙上了一層極度的諷刺,甚至嘴角還有一絲絲的殘酷笑容︰「我以為只有沒有人性的人才會冷血、殘忍,沒想到你們也是。」
「你在說什麼?這是他的責任!他的職責!他的光榮……」
「是!他可以為所有的人犧牲,可是對于我來講,他是我的全部、全部!」林雲波大叫著甩門而出。
「攔住她!」
天!上帝怎麼會把這個女人放任到人世間來的,她的狂熱可以摧毀一切,這個計劃不可以因她而破壞,她只是個局外人,她根本不懂得其中的艱辛、苦痛。那個組織神出鬼沒,李坤老奸巨滑,甚至買凶殺自己來引來警方的注意……林雲波擔心的,也正是他所擔心的。
外面一片混亂,猛的一下,全部的聲音都融入夜色,消失得無影無蹤。邵誠跟著沖出來時,立刻被眼前的情形嚇呆了。
林雲波手持槍械站在場中央,周圍站滿了人,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她。
「你別干傻事!」邵誠一面喝止身邊欲采取行動的警員,一面掩住內心的慌張,開口大聲的警告她。她真的不知道面前的這個人會怎麼做,會怎麼瘋狂的來破壞他的計劃。
「別過來!」林雲波忽地用槍,冷冷地抵住自己的太陽穴,兩道目光森然而冷凝︰「讓我走!」
「你能做什麼!」邵誠一邊反問,一邊緩緩靠近。
「站住!我有預感,是他們!我會在一夜間失去所有。」
他們?遠航!還有誰?誰?她說她會失去所有,所有!是——風!只能是風!她只是來求證,證明她心中的預感,如果是真的,她如何承受!
一恍惚間,林雲波扔下槍,沖了出去。等到邵誠回過神來,夜色中早已沒有了她的身影……
車在無人的街道上狂奔,車輪帶動的是一個世紀的漫長,四周越來越黑,在這熟睡的城市中,只有不眠的人才能體會到夜色的沉重。林雲波幾乎被擠壓得失去了呼吸,失去了心跳,這麼大的城市,他們會在哪兒?自己幾乎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可是這個世界太大,大得無邊無際,無盡無止,黑夜充斥其間,透著它靈魂的哀怨、美麗……林雲波只剩下最後一個希望,天要亮了,在通往警局的一條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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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遠航特別挑了這個黑夜,無非是想引出那個神秘組織,一網打盡,這是很多人多年的希望,他當然知道晶晶為什麼聲淚俱下的挽留他,但可能嗎?是成,是敗,都注定他們此生有緣無份,此時,他只想讓她知道,他沒有欺騙她!從來沒有,但他沒有說,此去,是生、是死?是敵、是友,他們都不會有結果,何必讓她多一份傷痛。
歐遠航走得很慢,他在等,等他的對手出現,這條林蔭小道是他特別挑的,周圍草叢、樹後有他熱血騰騰的伙伴,只要有人出現,就算他是風,也難逃天羅地網,抓住了這條藤,李坤及他身後的那個神秘組織將揭開它神秘面紗……但他內心卻沒有一絲成功前的喜悅,過于今天,他就可以站在太陽底下大聲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但為什麼總有個瘦小、哀怨的身軀在心頭抹不走?
一襲黑衣,如影如魅,夜風乍起,歐遠航只覺得背上有陣陣冷汗。看不清他是什麼模樣,即便是天邊曙光微露,但五十米的距離足以抹掉他面上的一切神色,只覺得他冷得可怕、冰得徹骨。這種感覺像在哪兒接觸過,只是沒有了那種應有的殺氣!歐遠航迷惑了,這種人具備優良殺手的一切素質,唯獨少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像一柄無鋒的劍,冷冷割開夜色,卻不會傷人分毫,他是來執行任務,還是來自投羅網?為什麼到現在沒有動手?
他站在五十米開外,冷冷地打量著前面的人,他此行必須扼殺的生命。只是他認識他,那個在她家中出現過的男子!他不知道他們有什麼關系,但他必須用這個人身上的某件東西來換取自由,這是控制他的人的承諾。
她怎麼樣了?還是那個狂熱依舊,激情似火的人嗎?他並沒有完全沉默,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為她而爭取,這種生活真的是全新的,有了目標,有了希望,有個自己深愛的,也同樣深愛自己的人在前方等待,用她獨特的方式來歡迎他的歸來。面前的這個人是他的機會,可,他卻沒有足夠的氣勢去拔懷中那支槍,甚至,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再沒有比這場決斗更美麗的了!兩個身份對立的男人,兩個必須你死我活的敵手,兩個要用對方生命換得生存的競爭者、在黎明平靜無聲的清涼中,各自心中帶著自己最牽掛的女人,佇立在這清晨最寧靜的一刻,沒有動作、沒有言語、沒有血腥、沒有冷酷……
他沒有拔他的槍,他也沒有按動他腰間的聯絡器。深秋清晨的第一片落葉以它生命中最絢爛、美麗的舞姿,在兩人中緩緩地飄搖,秋風的手只那麼不輕意地撥動,它飄飄揚揚地落入塵埃……有風掀起他黑色風衣的下擺,只是那樣曼妙的輕輕拂起,歐遠航卻看到了他手中一柄黝黑的槍,在衣角落下時,在黃葉飄零後,直直地指向他,無聲無息……
歐遠航似乎忘了應該去啟動腰間的那顆按鈕,保護自己的生命,一種慣有的靈敏直覺告訴他,他不是,不是要向他開槍……
林雲波闖入這片世界時,正是風舉槍的一剎那。她不知道是感謝那些生命的操縱者,還是怨恨那些報復的神靈!她終于在他們都還活著的時候見到了他們,至少此刻,她還不是傾其所有。至少,他們都平安無事地站在她面前,盡管面前橫擱著一柄槍!
這是報復嗎?這是對她過往最嚴厲的懲罰嗎?曾經千百次地想著與他再次相見時的狂喜,曾經把這種情感一點一滴積累在內心,想等到他回來,以全部的愛向他無言的訴說……怎麼也無法想象,他們再見面是會在這種情況下,在生死邊緣,在槍口下。
林雲波想沖過去,深深地埋首在他懷中,讓自己的淚水再次融化他冰硬的心,讓自己的愛徹底擊垮他手中的那柄槍……可她什麼也不能做,她身後有她生命中另一個最重要的人!
心似乎已經痛得沒有感覺了,心頭一片痴迷,恍惚中都不知身在何方,為什麼天地那麼寧靜,為什麼黎明的風景如此美麗,瞧!自己最愛的人都在身邊。他回來了!他從來便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沒有離開過她,他還是她的風!不知道是悲、是喜、是哀、是怨,林雲波緩緩地露出了笑容,美麗、清新的一如這早晨第一縷的陽光……
他幾乎驚呆了,這個女人像是從天而降,帶著清晨的涼風、薄霧,鬢間還掛著點點晶瑩的露水,就這樣站在了她面前。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甚至忘了要收回那柄槍。相隔五十米,可他一樣可以看見她美麗的笑容,娟秀的絲絲長發吹拂在臉頰上,突然想伸手去為她拂開。不管多少次欺騙、說服過自己,但此刻只有一個心願︰珍愛她一生……
「砰」最刺耳的槍聲,打破了黎明最靜的時刻,驚起了晚棲的一群飛鳥,淒淒涼涼地叫喊著沖向淡藍的天空。霎時間,落葉紛紛地撲落,飛旋于半空……
「雲波!」半分鐘後,鳥兒飛走了,葉兒落盡了,一切又歸于平靜時,才響起歐遠航一聲扯斷肝腸的淒厲叫聲……
林雲波微睜著兩只眼楮,還保留著剛剛恍惚間的微笑,長長的發梢在半空劃過一道孤獨的弧……她發際有一朵飛濺的血花,淒美絕倫,映襯著她蒼白的臉頰,隨著她緩緩下墜的身影,迅速渲染開來,她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目光還是緊緊投向前方那個在薄薄霧氣中挺立的人影……
怎麼了?怎麼了?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第一次有冷汗爬滿了自己堅挺的脊背,第一次在面對血花飛濺的剎那,以為這是幻覺,是噩夢,心狂亂的上下跳動,他死盯著手中的這柄槍,連自己都在懷疑,那顆子彈是不是由這個槍膛中發射的……
事情太突然,像熟睡的人還未清醒,便已在夢中丟失了一切。
她倒下去了,她的眼中盡管滿是深情、平靜,但那一剎那的絕望,那發梢凝結的如同露水般晶瑩的淚水,讓他的心徹底的死亡。不要!她不能死!不能這樣無聲無息地到另一個世界,不能對他絕望,不能用淚水的哀傷來結束對他的愛,他不容許,即便是死神也休想奪走這一切……他猛地抬起頭,像只負傷的野獸般發出一陣哀傷的悲嚎,又有樹葉兒狂亂地飛舞,離開了枝頭,開始了新的一次輪回。
他扔下槍,一步步向她走來,每一步都那麼沉痛,輾碎無數張枯葉……
林雲波沒有昏過去,但她並沒有感到什麼疼痛,她還在笑,只不過淚水早已流滿面頰,她不是很清醒了,卻還是知道他正在向她一步步走來。
歐遠航感到懷中的林雲波越來越冷,越來越輕,好像連她的靈魂也要飛奔出軀殼、投入迎面走來的這個男人的懷中。
「站住!」歐遠航下意識地摟緊她,好像她真的要從他懷中消失一般。
他沒有停下來,仍然是一步步走近。歐遠航幾乎被他渾身上下那股哀傷的氣勢壓得再難開口,他甚至可以確定,只要誰再多一句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此時的他簡直是個最危險的動物,殺機在他渾身周圍浮動著,這個冰冷的人也會有如此的憤怒?歐遠航沒有懷疑,因為他親眼看到了。
他就停在他們面前,慢慢地蹲體,用手輕輕地拂開她面上零亂的發絲,伸手將她攬到懷中,緊緊抱住。如果她要走,他一定會陪著她!
林雲波一直在笑,伸手去撫模他的面龐,很輕緩、細致。
「你瘦了!」聲音小得讓人覺得她就要離開所有的人了︰「看到我寫給你的話嗎?」她的手再也無力支撐起來,緩緩垂下。
他默默騰出一只手來由懷中掏出一份折疊整齊的紙張,展開,是一份尋人啟事。
林雲波一動不動的盯著那行字,笑得更美,該怎樣來形容呢?周圍有秋風落葉,有黎明的鳥啼,有這一天最好的陽光、雨露,林雲波笑得像落葉的輕飄,有露珠的光暈。
「風!愛你,不長,就這一生!雲波。」她喃喃地吟著紙上的話,慢慢接過來,貼在胸前,鮮血迅速將它染紅了︰「我終于實現了我的諾言……」她的眼楮在話語中緩緩閉上……
他深深的摟緊她,把自己的臉埋在她長長的秀發間,滾燙的淚流里有忿怒、有悲傷,痛徹心扉的悲傷……
遠處警車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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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目驚心的是一片白色,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鋪、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光,只有那醒目的紅十字,高高的掛在白色的大樓間,沒有太陽的光芒,只有鮮血的淋灕。
歐遠航就靠在窗前,緊捏著兩只拳頭,對著一片蒼白,熱淚滿面,他幾乎不敢相信,床上的那個人會是林雲波?那個蒼白如雪,渾身布滿電線、膠管、針頭的人,會是他那個熱情如火、傾瀉似潮的林雲波!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沒有失去她的感覺,她就那樣向他懷中靜靜地睡去,甜甜的笑容隱隱的有一份安寧的喜悅,讓人都不忍推醒她。他整個人都呆在一旁,忘了是抓住那陣風的最好時機,甚至更忘了那朵飛濺在林雲波額角的血花……
如今,她就躺在那兒,乖乖的,無聲無息,如果一直以來,她都這樣,那麼怎麼會有什麼風中情緣?怎麼會這樣不明不白的卷入紛爭?此刻,她終于像狂風驟停般的安靜下來,安靜得永遠不會再醒來……
歐遠航猛地把自己的頭狠命地撞向雪白的牆壁,如果有鮮血的點綴還會有那麼一點熱、一點美麗……
「遠航!」邵誠一個健步飛奔上去,伸手扳過他的身軀,右手一拳揮了過去︰「你瘋了!」
歐遠航重重地摔在牆角的沙發上,嘴角有血絲滲出。他盯著面前另一個赤紅雙眼的男人,放聲大笑,笑聲中淚水滾滾︰「我是瘋了,瘋了!我的生命居然要用我最親近的人去換取,你說,我還有什麼用!」
「鎮靜點!」天知道,這三個字在自己心中翻過多少遍,可是一想到她將永遠不再醒來,這三個字卻再也無法起到一絲一毫的作用︰「這不是你的錯!」伸手緊緊攥住自己好兄弟的雙肩︰「不能絕望,不能!」
同時有兩團希望的火光在兩個男人疲憊的眼眸中點燃,可誰也不敢再開口,唯恐點點希望就這樣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