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繡的辭職風波終于落幕,莊府又回復平日的作息。不過,固執的呂文繡,說什麼都不肯再與莊氏三兄妹共進晚餐,對莊嚴也比往日更加謙卑禮恭,這種疏離的態度敦莊嚴難過不已。
夏去秋來,日子平淡地飛逝,轉眼間中秋的腳步已近。
「清心齋」里,莊夫人對大兒子的婚事又舊事重提。
「嚴兒,時令已近中秋,眼看今年又過了大半有余,臘月也馬上就到,過了年你也三十了。俗語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還不打算打算麼?」
「娘,您要孩子打算什麼?」莊嚴故意裝傻。
「少跟我裝迷糊,你這孩子除了婚姻大事之外,還有什麼要我操心的。」
「娘!」莊嚴一臉無奈。
「嚴兒,你當真一個看上眼的姑娘都沒有嗎?」莊夫人突然壓低嗓門,神秘兮號的問。
「娘?」對母親突如其來的「-昧」神情,莊嚴有絲詫異。
「嚴兒,如果你有喜歡的姑娘,告訴娘,娘替你說媒去。」
莊嚴聞言攏起眉峰,一副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模樣。喜歡的姑娘是有,可惜人家心里根本沒有自己,能避開見面就盡量改道,當他是毒蛇猛獸似地。迫不得已照面時,則永遠一副客套疏離的態度,莊嚴的心都不下傷過一百回了。
「嚴兒有什麼苦衷麼?」莊夫人一臉探究的表情。
「沒什麼,娘。」莊嚴淡淡回應,極力掩飾自己情緒。由于是家中長子的關系,從小養成的責任心令他喜怒不形于色,一向不輕易表露自己心底的真正想法,所以也常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
「嚴兒不想說也無妨,只是過了年你已三十,娘這次不容你再打馬虎眼。娘要給你個期限,最晚明年春暖花開的季節,你得替我討房媳婦進門。」知子莫若母,莊夫人知道兒子不想說的話,她一個字兒也休想逼得出來,遂也不堅持听到答案。
「娘……」莊嚴皺起眉心。
「不要說了。記住,明年春天是最後期限。你若再不積極點,娘就替你作主訂房媳婦,到時可別怪娘擅自替你決定妻子人選。」莊夫人這次不知為何,態度異常堅決,不容莊嚴再拖延下去。
「娘!」莊嚴眉頭鎖得更緊,十分為難。
「下去吧,娘要誦佛課去了。記住,明年春天是最後期限,不得找理由推拖。」莊夫人揮揮手要莊嚴退下後,由侍兒扶著進入佛堂。
莊嚴怔望著母親消失在屏風後,覺得事有蹊蹺。
奇怪?往日娘雖常叨念他的婚事,卻總是說說就算,這次竟然定下最後期限,令他大感訝異。
離明年春天大約還有半年多時間,這段日子自己能突破呂文繡心防、贏得美人芳心嗎?看她對自己一副敬而遠之的疏離態度,莊嚴可不敢太樂觀。
其實,莊夫人此次會不容商量地發出最後通牒,是有其原因的。
莊逸與莊蝶兒兄妹倆,見大哥一直不肯對呂文繡采取攻勢、表白心跡,竟然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決定到莊夫人跟前「告密」,透露莊嚴已有意中人的情報,要母親大人發揮影響力,趕緊施壓。
不過,兄妹倆事先商量的結果,決定不扯出呂文繡,以免母親沉不住氣,替兒子追媳婦,弄巧成拙。
然而,莊蝶兒卻替母親出了個主意,要莊夫人訂出期限,好逼使莊嚴及早向呂文繡示愛。
莊嚴大概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被弟妹們擺了一道吧。
離開「清心齋」後,莊嚴心情十分沉重。在回大廳途中,經過「彩蝶樓」園外時,卻被一陣陣男女歡笑聲拖住腳步。
抬頭一看,一只色彩鮮艷的「蝴蝶」風箏,在高空雲霄迎風飄舞。
他听得出那是小妹跟莊逸的笑聲,中間夾雜著另一名女子的清脆笑語,那肯定不是小柳的聲音,會是……呂文繡嗎?
略一遲疑後,莊嚴舉步邁進通往「彩蝶樓」花園的月牙洞門。
遠遠地,他瞧見莊蝶兒扯著風箏長線,對著天上的大型蝴蝶彩箏又叫又笑,玩得樂不可支。
旁邊,莊逸與呂文繡並肩而立,笑望著興奮得像個孩子般的莊蝶兒。
呂文繡面露淺笑,清麗的臉龐更形柔婉,只可惜她面對莊嚴時總是神情肅然、態度拘謹。因此,莊嚴能見到她展露笑臉的時候並不多。
看她在莊逸面前能夠自在地層現性情中活潑生動的另一面,竟讓莊嚴心中生起一絲妒意。
什麼時候,她的笑容能為自己展現?要多久,她才願打破「主僕」藩籬,無拘無束面對自己?
「大哥!」莊蝶兒眼尖,一眼瞧見立正桂花樹下沉思的莊嚴,高興地對他招手。
呂文繡燦爛如花的笑容立即從臉上隱去,她垂首歙目,恭謹地對行至三人面前的莊嚴屈膝行禮。
「大少爺。」
莊嚴心痛地瞧一眼又武裝起態度的呂文繡,強忍心中失望,轉向莊蝶兒,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小妹,瞧你玩出一身汗,都這麼大了還這麼野,看將來怎麼找得到婆家哦!」他寵溺地輕叱。
「嗯哼!大哥、小哥都還沒成親,那輪得到我這老三呢?」莊蝶兒頑皮地皺著小鼻子。
「話不能這麼說,你是女孩子,青春有限哪。」莊嚴一本正經。
「那也還輪不到我,阿繡姐大我三歲,她都還沒出閣哩。」
「小姐,您怎可拿我比呢?」呂文繡急道,雙頰緋紅。
「阿繡,我們不是講好了,不要小姐、少爺的叫,那好生疏呀!我們三個是朋友,不是主僕,你剛不是已改口叫我阿逸,叫小妹蝶兒了嗎?怎麼這會兒又忘了?」一旁的莊逸這時突然喳呼著。
「二少爺,我……」呂文繡支吾起來。
「不行、不行!我抗議。你答應過的不能反悔,我要你叫我——阿逸。」莊逸不依地又嚷嚷。不知是何居心,他還故意瞄了眼莊嚴,那神態活似在向他示威。
「對呀!我也不準你再叫我小姐,要叫我——蝶兒。」莊蝶兒也擠到呂文繡身邊湊熱鬧。
「可是……」呂文繡為難地偷眼飄向莊嚴,見他表情不悅,更加不敢造次。
「阿繡,你是不是怕我大哥不同意?」莊逸悠閑地雙臂環胸,修長的雙腿岔開,好整以暇地盯著他老哥,挑釁味濃的說︰「別擔心,你是叫我跟小妹,與他什麼相干?只要我倆不反對就成。你依舊稱他大少爺,大哥就不會計較啦!對不對?大哥。」
「隨呂姑娘的意思。」莊嚴壓下怒氣回答。他能說什麼?他可是怕了呂文繡再上演一次辭職風波。
有老板當得這麼辛苦、委屈的嗎?莊嚴心中實在不能平衡,
「哇!萬歲!大哥答應了!」莊蝶兒高興得拍起手掌,忘了手中還扯著風箏線兒。那只蝴蝶風箏迅即掙月兌束縛,自由自在飄向無垠的天際,漸去漸遠,終至消失蹤影。
「啊!我的風箏。」莊蝶兒搶救不及,滿臉懊喪。
「小妹,沒關系啦!拜托阿繡再糊一個就是了嘛。」莊逸安慰地揉揉她頭頂。
「阿繡姐,你再做一個風箏給我,好不好?」莊蝶兒立刻滿臉期待的轉向呂文繡。
「好啊。」呂文繡溫婉地含笑點頭應允。
「阿繡,小妹,走!咱們現在就到房內糊風箏去。」莊逸左手拉過莊蝶兒,右手挽起呂文繡,興高采烈正待邁步往彩蝶樓走……
「阿逸!」莊嚴卻在這時爆出一聲大吼。
「嚇!嚇死人哪,大哥,您不能小聲點嗎?」莊逸戲謔地瞅著莊嚴。
「你太無禮,快放開呂姑娘的手。」莊嚴冷冷命令著,恨不得砍下緊握伊人玉手的那只「毛」手。
「阿逸……」呂文繡羞紅臉囁嚅,她也急著想掙月兌莊逸掌握,免得又觸怒大少爺。
雖然他剛說過她可以依自己意思稱呼莊逸,可,一旦她真的如此昵稱,卻又激起他滿腔怒火。他不敢對她發火,只好把箭頭指向倒楣的莊逸。
「阿逸,我叫你放手,听到沒有?!」他低沉的聲音,已醞釀著風暴即將來襲。
「沒有。」莊逸似乎有意惹毛他,很不怕死地聳肩戲答。
「放肆!快放開呂姑娘,不然……」莊嚴快被氣炸肚皮,臉泛鐵青。
「不然怎樣?」莊逸挑釁的揚眉。
「阿逸,別再惹惱大少爺,你就快放手吧!」呂文繡也急了,低聲央求莊逸。
「我就是不放,看他能怎樣?!哪有連人家拉拉手都要管的。」莊逸這次似乎當真跟莊嚴杠上了。
「很好,我看咱們兄弟倆是太久沒切磋切磋了。」莊嚴怒得冷笑連連。
「是呀!好久沒領教大哥絕技,我也手癢得很呢。」莊逸一臉不在乎。
「我看你不是手癢,是皮癢欠揍!」莊嚴咬牙切齒叱道。
「那就來揍呀!」莊逸爆出一串朗笑。
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武功修為絕不是大哥對手,但一再大膽撩撥他怒氣,還不是為了想探探呂文繡在大哥心中佔有的份量究竟有多深多重,好決定自己要不要放
棄追求她。莊逸發現自己似乎愈來愈欣賞呂文繡,這令他有點苦惱,更有一種無措的慌亂。
「這可是你自找的!」莊嚴怒不可遏,陡然欺身向前,快速飛掌擊向莊逸。
「哎呀!大哥玩真的啊?」說動手就動手,還真駭了莊逸一眺。怪叫一聲後,推開呂文繡及莊蝶兒,迎著撲面而至的掌風也還擊予一掌。
兄弟倆就在偌大的後花園里交起手來。霎時間,掌風呼呼搖翠竹,落花如霰灑滿庭。
「好耶!大哥加油!小哥加油!」好動頑皮的莊蝶兒不但不勸架,甚至興致高昂地在一旁吆喝起來。
「阿逸,大少爺,你們快住手!」呂文繡卻著急萬分地勸止。
莊蝶兒對武學一竅下通,看不出個中端倪,但呂文繡練過武,看得出莊嚴愈來愈拚命的打法,不由得為莊逸捏把冷汗。
听到她親熱地叫著「阿逸」,卻生疏地稱自己「太少爺」,這種差別待遇,令莊嚴火氣更旺,情緒一時失控,猛地聚氣翻掌,雷霆萬鈞拍向莊逸心口,那是莊嚴苦練多年威力驚人的「旋風掌」。
「啊喲!」莊逸大吃一驚,他知道旋風掌的威力,沒想到大哥竟然對自己使出如此霸氣的掌力,心中已了然呂文繡在他心中份量,慌亂中急急抽身而退。
「大少爺,不可以!」一旁觀戰的呂文繡也看出旋風掌威力,見莊嚴掌風直這莊逸心門,一時情急嬌呼過後,騰身而起加入兩人戰圈,想接下旋風掌,化解莊逸的危機。
「阿繡!」
「呂姑娘,快退!」
莊逸與莊嚴齊聲驚呼。
莊逸側身避過旋風掌,挺身而上的呂文繡卻硬生生直撲強勁的掌風而來。她雖也發出一掌,想化解旋風掌威力,但礙于下人身分不敢全力卯上,而莊嚴也收掌不及,兩人對掌過後,呂文繡身子像適才飄飛的風箏般,跌飛出丈余遠地面,胸口一甜,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昏厥了過去。
呂文繡硬接莊嚴一掌,震傷了內腑,在數名大夫全力救治下,傷勢雖已穩定下來,但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她靜靜躺臥床上,臉色蒼白如紙,教莊嚴心疼不已。
莊嚴驚訝于自己對呂文繡的感情竟已強烈至此。
他甚至無法控制自己脾氣,與莊逸像仇人似地打成一團。這對一向善于節制情緒、喜怒不形于色的他而言,委實太不可思議。
莊嚴更沒想到自己的佔有欲如此強烈,見她與莊逸有說有笑,令他內心燒起一把無名火,將理智都焚毀殆盡。
自己對她的感情已是如此深刻,還在猶豫什麼?應該盡早對她傾吐心事,以免……被莊逸捷足先登。
有了這項危機意識,莊嚴決定派莊逸出一趟遠門接洽生意。雖然這麼做有點……小人,但防患于末然,一向是莊嚴的處事原則。莊逸若留在家中作梗,恐怕會阻礙自己的「追妻計畫」。
「哥。」莊蝶兒推門而人,後面跟著莊逸。
「小妹。」莊嚴收斂思緒,點頭招呼。
「哥,阿繡姐的傷不要緊吧?」莊蝶兒永遠歡笑的臉龐浮現一層憂慮。
「暫時穩定了,但必須經過一段時間調養。」
「真的?那阿繡姐什麼時候才會醒來呢?」
「不知道。」莊嚴皺著眉,憂心忡忡。
「哼!幸好阿繡保住了命,要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莊逸此時忿恨不已的開口。
「小哥!」莊蝶兒對莊逸擠擠眼,示意他別再惹火老大。
「哼!」莊逸怒瞪大哥一眼後,悻悻然地走近床前,默默俯望呂文繡,不再說話。
「阿逸,過兩天你替我上一趟陝北。」莊嚴突然開口。
「陝北?!為什麼?」莊逸訝異回首。
「我們要接一宗木材生意,這次交給你去洽談。」
「我不去!」莊逸想也不想,一口回絕。
「為什麼?」莊嚴沉下臉。
「你明知我對生意興趣缺缺。」
「你對生意興趣缺缺?那我倒要請教,你對什麼有興趣呢?成天在外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嗎?咱們莊家生意遍及全國,而我們就只兄弟倆,你不幫我分擔工作,我又該找誰?」莊嚴板起臉孔教訓他。
「就算要去,也不能這時候去。」
「我不明白。」
「很簡單,阿繡受傷了,不等她痊愈,我怎麼放心。」莊逸理直氣壯。
「有我照顧她,你不用擔心。」
「就是由你照顧她,我才更要擔心,」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只會惹她傷心難過,要不就是害她受傷。我看陝北還是大哥去吧,我留下來照顧阿繡。」
「你——」莊嚴氣壞了。「要你分擔家里生意,是娘的意思!」他對著莊逸吼叫。
「哥,你不要拿娘來壓人!」莊逸也臉紅脖子粗地嚷回去。
「阿逸!」莊嚴火得直想揍扁他。
「哥,小哥,你們是怎麼搞的!也不怕吵了阿繡姐。」莊蝶兒擋在兩人中間,制止兩頭又快斗起來的蠻牛。
兄弟倆這才互瞪一眼,閉上尊口。
「小哥,我們出去吧。」莊蝶兒扯著莊逸衣袖直住房外拽。
「干什麼?我們才剛來咧!我要等阿繡醒來……」莊逸被莊蝶兒一路拖出房外,嘀嘀咕咕嘟噥著,直被拽到離呂文繡房間有一段距離的回廊上,莊蝶兒才止住腳步。
「小妹,你干嘛拖我出來呀?我要照顧阿繡……」
「小哥!」莊蝶兒雙手叉腰,黑白分明的大眼凶巴巴瞪著莊逸。「你是怎麼搞的?你忘了我們的本意及約定了麼?」
「本意?約定?」莊逸喃喃自語。
「對呀!我們都看得出大哥對阿繡姐的確是不一樣。難得大哥有喜歡的女孩子,我們說好要幫大哥的忙,由你故意引起大哥醋意,以促他早日對阿繡姐表白心意,
難道你都忘了?怎地小哥對阿繡姐似乎假戲真作了呢?」
「我……」莊逸啞口無語。
「小哥,你該不會也喜歡上阿繡姐了吧?」莊蝶兒擔心地瞧著他。
莊逸默然了。
是的。他發現自己對呂文繡的感覺最近有了微妙的改變,似乎愈來愈欣賞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喜歡了,再持續下去,只怕自己將陷人感情泥淖難以自拔。
但,誠如小妹所說,大哥難得喜歡上一個女子,自己真要跟他爭嗎?又爭得過他嗎?莊逸心知肚明,無論哪一方而,大哥永遠此自己優秀。他的才氣縱橫、手腕靈活,誰也斗不過他。若他對呂文繡有意,誰都別想從他手中搶走他心愛的女人。
這就是莊嚴,永遠立于不敗之地,是個天生贏家。
「小哥,你的紅粉知己那麼多,何必跟大哥爭嘛!」
「小妹,感情的事你還不懂。」莊逸愛憐地揉著她頭頂。他跟那些女人不過逢場作戲呀。
「哼!我要是不懂,怎會看出大哥對阿繡姐暗藏情愫,而跟你設下這圈套!小哥別門縫里瞧人,把人瞧扁了喔!」莊蝶兒立即不服氣地皺起小鼻子抗議。
「是、是!你人小鬼大,可以廠吧?」莊逸只有無奈的苦笑。
「知道就好。」莊蝶兒狀似得意,旋又面露關懷之情。「小哥,為免你對阿繡姐愈來愈迷戀,我倒覺得大哥的主意不錯,你離家一陣子,說不定會沖淡對阿繡姐的感情。」
「你也贊成我到陝北一趟?」
「為了成全大哥,您就勉為其難吧。天涯何處無菸草,何必單戀阿繡姐嘛!」大哥難得有中意的女人,莊蝶兒無論如何都要促成這樁美事。至于小哥,在她單純的想法里,反正他有好多紅粉知已,討老婆的機會比大哥多得太多。
「你這小鬼頭!」莊逸強笑著叱她,心底卻升起一股愁緒。
看來也只有暫時遠走他鄉,避開呂文繡致命的吸引力,希冀能淡化對她日益加深的好感。
這廂,呂文繡房內——
莊蝶兒拖著莊逸走後,莊嚴也心情沉悶。適才與莊逸在爭執,令他極端苦惱。他看出莊逸對呂文繡頗有好感,可是自己又不甘心退讓,母親催婚甚急,已訂下最後期限。三十年來,難得自己有看對眼的女子,若錯過了她,恐怕這一生再難覓佳人,畢竟良緣可遇不可求。
思前想後一番,莊嚴才對自己「卑鄙隔離」莊逸的做法,得到些許心安。
凝眸望向昏睡的呂文繡,莊嚴一向冷厲的眼眸浮現難得一見的溫柔。呂文繡並非沉魚落雁、傾國傾城的絕色,但清麗婉約的氣質我見猶憐,讓人興起一股想保護她的。加上她天性謙遜、和氣有禮,就更加討人喜歡了,無怪乎莊府上下都極喜愛她,就連莊嚴也無可避免地日益受到她的吸引。
「唔……」這時,床上的呂文繡輕吟出聲。
「呂姑娘!」陷人沉思中的莊嚴驀然回神,見她無恙清醒而難掩喜色。
「嗯……」呂文繡眼睫輕插,張開一雙美目。
她秋水盈盈、充滿靈氣的明眸,閃動一絲驚詫。有那麼剎那問,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躺在莊嚴眼前,多羞煞人哪!而大少爺含情脈脈的眼神,更令人著慌,一顆心不規則地撲撲跳得猛急。
「大少爺,哎……」拘泥主僕之禮的呂文繡,急急想挺身坐起,卻被胸口一陣抽疼逼回枕上。
「小心些,你還不能亂動。」莊嚴心中一急,雙于按住她雙肩制止。
「我……」按住肩頭大手的掌溫透過衣裳傳送王呂文繡肌膚,原本蒼白的兩頰,竟像喝醉酒般一片酡紅。
「呂姑娘……」莊嚴也被她的嬌羞之態撩得意亂情迷,竟至忘了收回雙手。
廂房內有片刻的沉寂,一股奇異的情潮沖擊兩人心房,四目凝睇下,此時無聲勝有聲。好半晌,沒人願意開口打破這靜默但卻溫馨的情境。
良久、良久……
呂文繡才被再度侵襲心門的一陣刺痛驚醒。
「唷!」她輕顰蛾眉。
「啊!」莊嚴也猛地回神,尷尬的縮回手掌。「呂姑娘,你還好吧?」
「胸口有些悶疼。」呂文繡撫著胸口吶吶回答。
「很疼嗎?」莊嚴心髒絞成一團,見她受苦好生不忍,恨不能代佳人受過。
「呃……還好。」善良的呂文繡見他神色焦灼,只好忍著疼痛安慰他。
「大夫開了好幾帖上等內傷補藥,適才廚子也煎好了。因你一直昏迷無法喂食,現在你已醒轉,這藥汁還是溫熱的,我來喂你服用,疼痛會減輕些。」
莊嚴說罷,不等呂文繡回話,立即轉身至桌旁取過一碗藥湯,回到床緣坐下。
「大少爺,我……」呂文繡見他坐上床緣,立刻全身感到不自在。
「我先扶你坐起來。」莊嚴以末持藥碗的另一只手欲攙扶呂文繡。
「不,大少爺……」呂文繡緊張得全身緊繃。
「為什麼?」莊嚴一愕,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怎麼好意思勞駕大少爺,麻煩您隨便找個僕婦進來就可以了。」呂文繡輕聲回答。
一抹失望的表情迅速掠過莊嚴英俊的臉龐。
「是我害你受傷的,我有責任照顧你。」他內疚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的,是我自不量力,硬上前接掌,這絕不是大少爺的錯,請您不要自責。」善體人意的呂文繡反過來安慰莊嚴。
「不管如何,傷你的人總是我,若你拒絕讓我照顧,我會深感不安的。」莊嚴執意要盡點心意。
「我……可……可是我不過是個……下人……」呂文繡期期艾艾囁嚅著。
「你又來了,我不許你再說下人這兩個字。」莊嚴有些不悅地微沉下臉。
「這……大少爺……」昌義繡不知加何是好。
「你都直呼小妹跟阿逸名字了,為什麼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下人呢?」
「那是因為小姐跟二少爺堅持要我如此稱呼他們,若大少爺覺得不妥,我以後改口就是。」呂文繡眼神無辜,一副無限委屈的樣子。
「你明知我不足這個意思。」莊嚴氣惱地說。
「我不懂大少爺的意思。」呂文繡怯怯望著臉色不豫的莊嚴。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們以朋友的稱謂相互稱呼,就不要再拘泥下人身分。還有,你可以跟阿逸及小妹交朋友,那……就應該一視同仁,也把我當朋友。」
「大少爺……」呂文繡驚愣地張大小嘴,莊嚴見了,競有想親她一口的沖動。
「不要再叫我大少爺。」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平服想一親芳澤的。
「那我要如何稱呼……大少爺。」
「叫我……阿嚴。」莊嚴眼神透出萬縷柔情。
「阿嚴?」呂文繡一時迷失在那兩道溫柔似水的眸光里,呆呆重復了一次他的話——是帶問號的哦。
「阿繡!」莊嚴卻高興得大叫一聲,忘情地握住她柔荑。「就是這樣!從今以後我也不叫你呂姑娘,你也不準再喊我大少爺!」
「大少爺!」這下呂文繡才驚醒過來,羞得急急掙月兌被他緊握的縴手。
「阿繡!」莊嚴不高興地沉下臉,以警告的眼神盯著她。
「大少爺,我不能如此無狀,別的下人見了,會批評我不懂禮數,沒有尊卑的。」
「那你答應叫阿逸跟小妹名字,就不怕其他下人說閑話嗎?」莊嚴不客氣地直指她自相矛盾。
「這……」呂文繡語塞。
「如果你擔心別的下人說長論短,很簡單,我把他們全部辭退,重新招募一批新人,他們就不知道你原來的身分啦!」莊嚴頃刻問就已想到治她的法子,雖然這有點……卑鄙,不過,為達目的施點小詐,他認為無傷大雅。
「不,不要!千萬別這樣!」呂文繡深深體會「失業」的痛苦,著急萬分的央求著。
「除非你答應叫我阿嚴,否則……」莊嚴充滿威脅的語氣不容妥協。
「我……」呂文繡蹙苦眉心,進退維谷。
「阿繡,這真的有這麼難嗎?為什麼你可以毫無顧忌地昵稱小妹跟阿逸,卻獨獨排斥我?這不是太不公平?!」莊嚴一臉受傷的表情,他心里真的好難過,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一點比不上莊逸。
其實正好相反,就因為他樣樣都比莊逸強,更彰顯出他的不凡。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總令人心生敬畏,無形中築起道牆,致令呂文繡無法以平常心與之論交。
「既然你這麼固執,我現在就去找老管家,除了他是我家三代老僕可以留下外,所有僕婦一律遺散。」見呂文繡一逕低頭默然,莊嚴裝腔作勢地使出殺手-,他知
道心地善良的她,為了莊府的所有僕婢著想,最終必定會屈服的。
太善良,竟也是個弱點。真是天理何在呀!
「不要!大少爺,我……我答應就是!」不出莊嚴所料,呂文繡真的妥協了。
「那你還叫我大少爺?!」莊嚴嗔怪她抗聲道。
「呃……阿……阿嚴。」呂文繡聲加蚊蚋,輕輕喚了一聲,整張臉紅得恰似初夏石榴花,煞是迷人。、
「阿繡!」莊嚴欣喜若狂,忘情的一聲溫柔呼喚,多少情意蘊藏其中。
莊嚴內心喜得打跌,沉醉在甜蜜的歡樂氣氛里,一雙懾人心魄的黝黑深瞳,情深款款專注在呂文繡清麗的面容上,害得呂文繡芳心如小鹿亂撞,羞紅臉不知該將視線往哪兒瞧。這種乍喜乍驚、亦羞亦懼的奇妙感覺,是活了二十年的她從不曾經歷過的心情。
好半晌,莊嚴才從暈陶陶的迷醉中回過神,記起了正事兒,他眉眼含笑地再次向她伸手,欲幫呂文繡坐起身子。
「阿繡,瞧我都忘了,這藥湯都快涼透,快起來喝了它吧。」
「大……阿嚴,麻煩您找小柳來吧。」呂文繡覺得讓大少爺伺奉湯藥,實在愧不敢當。
「阿繡,你這樣就太見外了喔!我們已經是朋友,而且是我打傷你的,無論如何我定要照顧你,直到傷勢完全痊愈。」
「可是……」
「來,乖!听話。」莊嚴競似在哄小孩般充滿耐心。
連莊嚴自己都覺不可思議,他一向是個冷肅嚴峻的強人,沒想到骨子里也有萬縷柔情,只是在未曾踫著命定的意中人時,無從揮灑而已。看來呂文繡已經向他拋擲一張綿密的情網,將他網束得密密實實,再也掙月兌不出。
呂文繡同樣心慌意亂,思緒猶若不小心糾絞在一起的繡線般,挑不開解不散,層層纏繞住她心房。
她不解為何面對莊逸時自己可以淡然處之、自在應對,但在莊嚴面前,就完全走了樣,總覺有股無形的壓力,緊緊迫向自己的末梢神經,讓她精神緊繃,無法輕
松自如,這是為什麼呢?
呂文繡直想逃開那窒人的氣氛,否則似乎連呼吸都覺困難。只是,莊嚴的霸氣與執著,又教人避無可避,只能無助的任由他擺布。當他的手掌插入她頸後,俯身欲撐起她身子時,那迫人的男性氣息更教呂文繡一顆心差點蹦出胸口。她緊閉雙目,緊張得輕吁著氣兒。
「阿繡,你怎麼了,疼得緊嗎?」不明就里的莊嚴,神色緊張地盯著她瞧,臉上寫滿關懷之情。、
「沒什麼。」已被扶坐起的呂文繡暗自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被攪亂的呼吸。
「那就好。」莊嚴這才放下懸掛的心,用調羹舀起藥汁,送到呂文繡唇邊。「喏,阿繡,快把藥喝了。」
呂文繡不敢抬眼面對笑容可掬、滿臉柔情的莊嚴,只是斂眉垂首輕啟朱唇,將那一口藥汁秀氣地咽入口中。
「-!」她皺眉輕噫一聲。
「怎麼?」莊嚴一顆心提到喉嚨,擔心不已。
「好苦!」呂文繡微顰秀眉。
「良藥苦口嘛,忍著點,傷才會好得快呀。」莊嚴松了一口氣,忙不迭地安慰佳人。
「謝謝您。」呂義繡垂著頭輕語致謝。
「阿繡,你一直低著頭,這樣我不太方便喂食耶。」莊嚴柔聲抗議。
「我……」她還是不肯抬頭,只囚她想躲開莊嚴那足以將人焚為灰燼的熾烈目光。
「我的長相有那麼難看嗎?要不,為什麼你一直不肯看我?」莊嚴故意激將。
「不是的……」呂文繡無助地絞著被褥,神態嬌羞迷人。
她難道不知道她這一番羞澀風情,足以誘惑男人犯罪嗎?莊嚴看得痴迷,心中不禁慨嘆。
「不是的話就看著我嘛,要不然我真會以為我娘將我生得很嚇人呢。」莊嚴說著玩笑話,想舒緩她的緊張不安。
呂文繡悄然喟嘆,無奈地仰起螓首,猛地就被一雙溫柔得可以掐出水來的深邃
黑瞳震得頭暈目眩,平靜的心湖也漾起一波波漣漪,久久無法止息。她沒料到,原以為已心如止水的心湖竟有波濤再起的一天。回疆哈薩克草原的那一段傷懷情事,仿佛已逐漸褪色,離自己愈來愈遙遠模糊……